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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阿玄不理她,坐在窗下,隨風(fēng)穿水而來,沁著涼意,任搖響鈴鐺,任鼓吹起云裳,任弄散亂了青絲。

    忽聽見兄長的聲音,阿玄忙奔出殿門。

    “阿玄,睡醒了?”阿元聲音輕輕的,他總嚇怕著她,“方才在瑯?gòu)珠w貪看了幾眼,下次定叫旬波來告知你一聲,省你擔(dān)心�!卑⒃獱恐妹迷诖斑呎f話。

    “我又夢見那個人了,她還是不說話,只是指著那團混沌。哥哥,她在哭……”

    阿玄是天族孫輩,父親是天族的太子泊抒,兄長是天族的長孫。而生母是巫覡一族的尋常巫女,是個凡人,也沒有十巫的長生之法,早早地便入了輪回,也更無族人教導(dǎo)阿玄巫覡諸道,又兼阿玄出生起便受天罰,雙目不能視物,狼狽積身。奈何阿玄生而便為九天玄女,卿命天立,受封公主位。

    自太子泊抒在神魔大戰(zhàn)中戰(zhàn)死之后,天帝便愈發(fā)不喜阿玄,不過阿玄怕生,從不與誰親近,便也未察覺到親祖父的疏遠與厭棄。

    阿玄自小便乖巧。幼時還會怯生生地問,為何她的眼睛看不見,父君與哥哥也是一樣,只能在夢中視物么?

    阿元不知該如何告訴她,這是巫覡一族窺伺天命降下的天罰,而他的妹妹,分明最是無辜,卻要代整個母族受過。

    等阿玄懂事了,便再也不問了,知曉父兄為她的眼疾為難,便與他們說,阿玄在夢里能看見,阿玄知道山川河流,知道花葉草木長什么樣子,知道天很亮很亮,也見過天地一白的景致,只可惜,阿玄沒有見過父君,哥哥,還有娘親。

    神族也有占卜之術(shù),不過或有疏漏差錯,而巫覡所看見的,便是定然會發(fā)生的,他們眼中的,是天命。因而其夢,尋常也是入不得的。

    幾百年前,阿玄最后還是見了她父君一面的。

    夢中,父君穿著銀白盔甲,玄青披風(fēng)獵獵作響,洛水在他身后掀起巨浪滔天,臉上沾了臟污,卻仍是戰(zhàn)場上最俊朗剛毅的戰(zhàn)神,與七姑姑常念叨的一模一樣,是八荒六合第一風(fēng)華。十?dāng)?shù)把利刃扎進胸膛,洛水之畔,千里決堤,人、神、魔死了一片又一片,猩紅的血淌滿洛水,又流進了阿玄的眼睛里。

    阿玄哭喊著驚醒,跑出了合虛宮門,要往洛水追去,摔出了一身傷痕,跌進了天池。七日后,渾身污血的阿元從洛水帶回了天族太子的遺身。

    阿玄從那一日起,再不愿入眠,更時常尋隙調(diào)英與阿元錯眼不見時,悄悄割破手腕。問了許多回,方才縮著身子,哭顫著聲音說,不想再要這一身血脈。

    天宮不見天光殘盡時,也無寒澀鉆骨地,可偏偏那些時日里,阿元每每見阿玄,她都在晦暗陰寒之中,一如生霉蔫木。他再無法了,從醫(yī)官那討了藥來,使他的妹妹忘了那一夢,才漸漸好了。

    “哥哥?哥哥在想什么?”

    “在想你幼時太乖巧了,該頑皮些才好。”

    阿玄垂著眉眼淺淺笑了。

    阿玄想幫夢中那個女子:“我們告訴天帝陛下好不好,那個女子哭得好可憐�!�

    阿元皺了眉頭,卻還是柔聲道:“好�!�

    天帝聽完了阿元的話,未說什么,只問:“玄女何在?”仙官躬身出去,從凌霄殿外將阿玄引了進來。

    阿玄聽到兄長低聲喚她,伸出手便牽到了,她許久未面見過她的這位天地至尊的親祖父了,不免有些怯怯的,直往兄長身邊躲。

    “抖抖索索,成何體統(tǒng)!”

    天帝一怒,如雷擲地,千重萬重,阿玄被嚇得一哆嗦,阿元緊了緊握著的手。

    莊嚴寶殿之上,琉璃天,琳瑯地,上首坐的是天地之主,阿元一眼望過去,仍記得,于他初得人形之時,天帝陛下還抱過自己,帶他悄悄在天池里泅渡,偷偷采摘瑤池的蓮藕蓮子,與世間所有的老祖父一般,疼愛自己第一初得的親孫。不過早也已是幾萬年前,如煙云過眼之事了。

    “陛下,阿玄長居合虛宮中,或有時也是隨孫兒往人間九州去,天宮教儀生疏也是孫兒未教之失,望陛下不要責(zé)怪阿玄�!�

    阿元在外言語全不似在合虛宮中,阿妹跟前般溫聲軟語,只仿佛,唔,清夜冷雨碎在青瓦上。

    晃了晃兄長的臂腕,阿玄稍稍往前了兩步,向天帝作了禮。

    天帝當(dāng)久了天帝,早記不起幼時的名諱,若去瑯?gòu)珠w里翻翻史冊許能找著,不過想來天帝也尋不出這半分閑暇,便是有,大抵也不會存這個興致。就像如今端坐凌霄,也沒有了含飴弄孫的興致,天帝威嚴如此,仿佛誰都習(xí)慣了。

    望著底下這個不如何待見的孫女,其實仔細瞧來,她同京沂姊妹兩個也頗有許多分相似,偏生最像的還是那雙眸,大大圓圓,和她手上的黑曜石珠子一般,若非有心,倒當(dāng)真教她瞞了去,再想不到這樣一雙眼睛,里外一般漆黑。

    天帝忽然便什么也不想問了,擺手揮退,見著阿元牽扶著阿玄,神情之重,重若手攜鴻蒙奇珍,又莫名郁結(jié)肝火,幾番張了張嘴,又不知說什么,再開口已自沉穩(wěn):“你若想全她所愿,此事本君允你自查去�!�

    為了你這妹妹,當(dāng)初你父君同本君教導(dǎo)你的,你皆置于何地,浮世蒼生你又置于何地?

    其實天帝本想說的是此一句。

    .

    是不是,所有的情緣都該斬斷在最晴好之時,便可留得相思,留得相知,留得長相許。是不是,每一雙情深怨偶都如你我一般,還憶初見初識,淚一千嘆一萬,可若再許一世,卻連自己也不知還愿不愿覆轍重蹈。

    曾說至親至近,說兩相信兩相持兩心不離,說此心不敢負,此愿不敢背。且看如今,你我同守一墓,卻至遠至疏,初心負盡,心愿皆背離。呵,當(dāng)時錯,錯把兩心縛,不悔情腸動,但恨不該教你棄親背族,畫地為牢,作繭自縛,卻成今日無解死局。

    若耶、巫真今良緣締結(jié),結(jié)為夫婦,不拜天地,魔神為證,謹以死生之盟,誓于燼池。

    阿玄見她父君獨自坐在燼池旁,走近坐下,頭枕在了若耶腿上。

    自幼時起,阿玄便知道娘親總不習(xí)慣她的親近,卻會在她睡時悄悄陪著她,又在她醒來前離去。父君說過,他與娘情至篤深,可她從不曾見娘與父君多說一句話,娘常有躲閃,而父君便常常坐在燼池旁,問起,父君有時說,在想魔族大事,有時說,在想一對尋常佳偶,有時又什么也不曾想。阿玄總覺得,這時的父君很是可憐,她便時常這樣陪他坐在地上,枕在他腿上,什么也不說,常常便睡著了,每每醒來,便已在床榻上了。

    “父君,娘近來仿佛很是嗜睡,我瞧她醒了也很累似的�!�

    若耶給阿玄理青絲的手指頓了頓,道:“她心中不安,自然睡不好的。阿玄,她近日常與你說話,你多陪陪她�!�

    “知道的�!卑⑿爻�,“父君,我不明白,娘說我沒有錯,我們既無錯,那她為何要阻止我們呢?”

    “這天地之間,不是所有事都能以是非對錯論斷的,更何況,孰是孰非,誰又能斷�!�

    “父君,我不懂,我只想知道,娘說她做錯了,她真的錯了么,她錯了什么,她……”

    若耶輕推阿玄,站了起來,望向別處:“阿玄,你娘的話,聽著便是,不要頂嘴,不要惹她生氣,更不要惹她傷心�!�

    “可……”

    若耶皺了眉:“阿玄�!�

    阿玄最怕父君生氣,撇撇嘴:“我知道了�!�

    “你娘又睡了么?”

    阿玄點了點頭,便見她父君負手去了她母親居處,還讓她自頑去。阿玄不懂,為何分明是至親,母親要等親女兒睡沉才親近,父君也要等妻子熟睡方敢去看望。

    阿玄偷偷跟上,與往常幾番一樣。

    若耶蹲在巫真枕邊,伸出手指描摹眉眼輪廓,卻又不敢落下,眼里是阿玄看不出的眷念與珍惜。巫真睡著時,眉頭緊鎖,可若耶不敢去撫平。

    “巫真,阿玄是無辜的,你也不曾有錯,你是不染塵俗,不食煙火的巫覡圣女,從來都是我引誘了你,身負罪孽的是我,欺你負你誤你困你的,都是我�!�

    巫真醒了,又一次忽然驚醒,一身冷汗,咽回上涌的血,咳了兩聲,身心俱疲,提不起一絲力氣。她又看到柱后露出的衣角了,每次都不藏好,也不知是不是故意露出的形跡。

    “若耶,你過來�!�

    柱子后沒有動靜,巫真等了一會兒,若耶還是走了出來,走到她的床榻前,扶她坐起來。

    “你嘔血了?”

    “沒有,夢魘了,咬著了舌頭,你不是看到了么�!�

    一時又無話,若耶替巫真掖了掖被子,便要走了。巫真伸手牽住了若耶的手,若耶轉(zhuǎn)身望著她。

    “你等等……咳咳……”

    “我不走,別急,你要說什么?”

    “……生祭已行,何時……”若耶看著她,仿佛什么都看穿了,巫真眨了眨眼睛,垂了頭,“罷了,你……”

    “說與你也無妨,神魔戰(zhàn)局已定,一切已不可回旋。我們在等一個孩子,卻不知何時能等到。巫真,我不管你要做什么,總之,你若死了,你顧念的人間,也再無升平,魔君若耶,不死不休�!比粢恼Z氣忽然冷硬了起來。

    巫真輕笑:“我都茍活了這么久,還不教你放心嗎。”

    若耶說:“我今日又想起一些昔年舊事,那日我要帶走你,你被巫咸攔下時,曾篤定地說,你愛我,我也愛你,你我便能在一起。”

    巫真冷淡道:“太久了,記不清了�!�

    “如今想來,哪有這般簡單?”若耶突兀地笑了一聲,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巫真,你看如今的阿玄和你像不像,你舍得下我,也舍得下她么?”

    死生容易,若有舍不得便難了,臨終一場叮嚀,啰啰嗦嗦,拉拉雜雜,便更生一堆不容易,牽掛難了,赴個死,便有如拿鈍刀子割肉,疼,真疼。

    好容易壓下的血氣又翻涌上來,喉嚨里撕扯一般,咳得撕心裂肺。

    第11章

    白澤帝君生氣了。

    盈闕在人間尋到了四滴眼淚,才將將過了一年。獨留最后一淚,掐都掐不出來。

    空桑跟在盈闕身后,顫顫巍巍地替她打著傘,絮絮叨叨,絮絮叨叨,直把人間作煉獄,苦海沉浮,說得恨不能使閻羅泣淚,但盈闕只冷冰冰地聽著,半滴眼淚也沒有。一把老淚縱橫,盡日無休,盈闕被吵得頭疼,便將他打發(fā)回了空桑山上種樹去了。

    又在人間晃蕩了大半年,遇見過幾位仙友,頷首微笑有之,冷嘲熱諷有之,視而不見亦有之。還碰見了天族的殿下,京沂也跟了下來,見著盈闕很是歡喜,若不是她小姑姑的威懾,大抵便要悄悄跟著盈闕跑了。

    盈闕回東望宮時,眾神未歸,優(yōu)曇婆羅未開。

    將眼淚遞上,一滴一滴地數(shù)著,一滴君王淚,哭餓殍載道易子食,二滴寒門淚,哭富貴蠢蠧天下知,三滴老父淚,哭黑發(fā)早殤無人養(yǎng),四滴新婦淚,哭良人不歸空盟誓。

    白澤帝君問她:“最后一滴眼淚呢?”

    盈闕搖頭:“我不想哭�!�

    “他們不可憐嗎?”

    “可憐�!�

    “你可曾心生悲憫?拋開因果,拋開天命,生否?”

    “未生�!�

    “癡兒!癡兒!若不曾心生悲憫,又何以明白因何而淚,又何以知其可憐?”

    盈闕皺了眉頭。

    “想不明白便罷了,你且答本帝君,你可畏懼因果?”

    “不懼�!�

    “為何?”

    “今日之果,是昨日之因,也將成來日之因,懼或不懼,也在因果之中,因果輪回,生難逃,死不休,受著便好�!�

    “受不住呢?”

    “受不住的不是入了生死輪回,便是應(yīng)劫歸墟,活著的沒什么受不住的�!�

    帝君覺得腦仁兒不大舒服,捶了兩下腦門又繼續(xù)問她:“本帝君聽了你在人間九州時說的大道理,你且與本帝君說道說道�!�

    盈闕想了想,只有那個陵國君王執(zhí)拗,她與他說的多些,便說:“陸吾說過,一石激起千層浪。旁人的因果不該被我攪亂,我也不愿自己的因果旁生枝節(jié),更何況承了的便是該承的,豈能這點擔(dān)當(dāng)也沒有�!�

    青驀在一旁聽了半日,忍不住問道:“似仙友這般說法,那不是萬事不為,或可避開因果?”

    “這是帝君的弟子?”盈闕望向青驀,嘆了口氣方道:“我有所求,便不會萬事不為。陸吾說過,眾生皆有所求,求俗物,求清凈,求無求,求眾生之求,若當(dāng)真無所求,要么是大乘得證,要么是半死不活。這般淺顯的佛理,帝君不曾教導(dǎo)過您的弟子?”

    帝君哼道:“以前見你,還當(dāng)你不會說話,今日看來,牙口尖利,與陸吾倒是一脈相承�!�

    盈闕覺得對以后的師尊,還是應(yīng)該解釋一下:“不過是無可說之人,也無可說之話�!�

    帝君悄悄翻了個白眼:“方才問你的可想明白了?”

    盈闕又皺起眉頭,她還沒想明白。

    白澤帝君端著茶盞得意洋洋地看了她半日。青驀瞧著著實不成樣子,方才以手握拳置于嘴邊,虛咳兩聲。

    白澤帝君瞥了他一眼,放下茶盞:“罷了,原當(dāng)你于因果之道上,通透冷漠太過,現(xiàn)下看來,還是個不通又執(zhí)拗的木頭,至少還算誠實,倒還可一教。你便留下聽聽那些娃娃下凡一趟,歷了什么,悟了什么�!�

    盈闕應(yīng)了一聲,便抱著小狐貍站在一旁,反應(yīng)很是平淡,倒是青驀與行云抖了抖耳朵。

    青驀:“師妹你喜歡狐貍啊,這只雖可愛,但到底是魔族的,下次我?guī)闳デ嗲鹛糁恍♂套樱m沒有九尾狐族與這九幽狐尊貴,但品相定不差�!�

    盈闕將小狐貍抱得緊了些,未說話。

    青驀:“師妹坐會兒,人間去了一趟定是累了。”

    盈闕遲疑著點點頭坐了下來。

    青驀:“師妹喝口茶,那些娃娃還要許久才來�!�

    盈闕皺眉道:“你我初見,仙友不該如此熱絡(luò)。”

    青驀被說愣了,看著盈闕有些委屈,想了會兒又道:“阿盈妹妹,你五萬年前是不是去過東望山?那你可還記得師……哎呦!”

    白澤帝君忍無可忍,丟了只鞋子砸在青驀頭上。青驀委屈地去了院子里,與行云一道給花澆水。

    神思漫游了大半日,又同白澤帝君下了幾回棋,方漸漸有幾家小神君回來了,盈闕聽了會兒,頗為無趣,便也跟著青驀去了院子。

    青驀與行云很是奇怪,青驀更是激動,要把她趕回去,卻聽盈闕說是帝君讓她過來的,方才作罷。

    行云實在好奇,便借斟茶去聽了一耳朵,回來之后表情莫名,笑了一會,才說:“哪還是什么人間九州,說得比九幽萬魔窟還可怖,和說書一樣,渭水的小公主說著還哭了,眼淚水兒嘩嘩地流�!�

    盈闕問:“萬魔窟可怖,魔族犯了什么錯,被囚在萬魔窟?”

    青驀臉上的笑意僵了三兩分:“你怎么忽然問起這個?”

    盈闕:“以前被捉去時,聽魔族的人說起他們是無辜被天道所棄。問陸吾,他不愿告訴我�!�

    “等以后問師父吧�!鼻囹囅肓讼胗终f道,“師父方才說你可一教,便是要收你做弟子的意思,我是東望山的大徒弟,喚你一聲師妹不算逾禮吧。”

    盈闕抿了抿唇。

    三個蹲在地上,遠遠地瞧著花苞,已是兩日多了,也沒瞧見它有開花的跡象。相傳優(yōu)曇婆羅經(jīng)三十萬年才開化一度,是祥瑞之花。

    盈闕問:“明日我能把花玦帶來賞花么?”

    青驀答說:“自然可以,只是師妹竟與花皇族那小子交好么?你不是……”和他們花皇族五行相克嗎?

    只是還沒說出口,便被行云搶過了話:“大師兄你與帝君整日埋首山上修煉,自然什么也不知道,小師姐與花玦殿下那可是同話本里說的青梅竹馬一般��!”

    盈闕沒有理他們在說什么,呆愣愣地望著那株素華流光的花�;ǐi說他最愛同雪一般的花,都說優(yōu)曇花開如千堆雪,此生最恨壽數(shù)須臾,不得一見。

    “昆侖那女娃娃何在!”白澤帝君忽在殿中吼了一聲,將青驀與行云唬了一跳。

    青驀看向盈闕:“師妹不是說是師父著你來院中的么?”

    盈闕只當(dāng)未聽見,正要回殿中,被青驀攔�。骸皫熋媚氵@小狐貍招眼,殿中來的都不是尋常仙家,且先把它留在院中,師兄與行云替你照顧�!�

    盈闕看了眼小狐貍,輕輕摸了摸,在耳邊低語兩句,才把她放在院子里,信步回了殿中。

    幾家已攜了拜師禮走了,幾家仍不甘心,笑央著要賞花,便留下坐著吃茶,還有幾家尚未回來。

    若水的阿女遞上她的五滴淚,數(shù)著,一滴嬌女淚,喜春衫風(fēng)箏秋千蕩,二滴狀元淚,喜十年寒窗一朝揚,三滴商人淚,喜擲金碎玉如瓦礫,四滴鰥夫淚,喜卻舊扇結(jié)新鴛鴦。

    阿女:“還有一滴淚,是我為鰥夫亡妻與那鰥夫不堪的夫妻舊情所淚,也為那位新婦所淚。”

    帝君看向盈闕,問她可明白了什么,盈闕皺了眉頭。

    “哼!”帝君扭頭又望向阿女,和顏悅色道,“為何只為苦事哭,卻不為喜事哭?”

    阿女不解:“他們過得甚好,無甚可哭的�!�

    “喜事怎么不能哭了,那些凡人娃娃不都哭了?你這娃娃能看到世間歡喜,不錯了,可惜卻看不明白。”

    “阿女愚昧,還望帝君解惑……”

    白澤帝君指著盈闕說:“她呢,是半點不喜歡管別人死活,而你則時時操心受苦之人,過猶不及,其實哪種都不好。眾生平等,你為旁人之悲而悲,卻不懂為旁人之喜而喜,將旁人之喜放在眼中,卻未放在心里,活得太累。去罷�!�

    “阿女多謝帝君提點。”

    “你若當(dāng)真明白了,也是你的福果�!闭f著,瞥了一眼身旁站著的盈闕,但見盈闕神色未起波瀾,帝君不太暢快。

    阿女盈盈一笑:“阿女幼時聽說過優(yōu)曇婆羅的風(fēng)華,斗膽想向帝君多討一杯茶水,得以識見這佛門圣花。”

    帝君點頭示意她隨意。

    阿女之后,又見不到什么可取的了,帝君瞪了一眼盈闕:竟連你也不如!

    盈闕沒看懂帝君眼底的深意,只是平白被瞪了一眼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又站了一會兒,天族的殿下到了,三位身后跟著一個京沂玉團子。

    行云進來奉茶,斟完了也沒有離去,就在盈闕身邊站下,沖她擠眉弄眼,盈闕順著行云的眼神看過去,白澤帝君笑瞇瞇的,并無何異樣啊。

    五殿下、六殿下與七公主的試題完成得挑不出差錯,卻也無甚可多琢磨的,倒是兩個小輩更好些。阿禮尋了一個凡人的數(shù)滴淚,有悲,有怒,有悔,有哀,有恨,還有他的一滴淚,感悟頗深。

    盈闕聽行云在她耳邊悄聲說,這凡人也忒苦命了,苦便罷了,還被索要了眼淚。

    盈闕看到京沂沖她笑得瞇了眼睛,甜絲絲的,她覺得京沂聽到了,因為第三日賞花之時,京沂湊到了她邊上,用小手捂著嘴巴,悄悄與她說:“我也覺得阿禮哥哥尋到的那個人太可憐了!”

    此是隨口之言,壓下不談,且說在殿上,京沂甩著小短腿,晃晃悠悠到了白澤帝君的腿邊,小胖手捧著一滴眼淚。

    帝君板不住臉了,從椅子上起來,蹲在了京沂對面,聽她奶聲奶氣地說:“天族京沂拜見白澤帝君。帝君,京沂沒有要凡人的淚珠兒,這是京沂的淚珠兒。”

    帝君輕聲細語道:“為何?你叔叔姑姑們未與你說嗎?”

    “七姑姑說了,但是阿玄姐姐說過眼淚是很珍貴的,那些凡人都這么可憐了,京沂便更不能拿了。而且京沂覺得拿了淚珠兒,那些凡人還是那么可憐,所以京沂幫他們滿足了心愿,也懲戒了惡人,京沂沒有胡亂罰人,京沂是問過土地仙的,還偷偷翻了司命星君的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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