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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盈闕明白,諸魔被冰封的忘川阻攔,又顧及忘川之上的幽冥,且他們急于結(jié)成法陣,不會追上來,只要她不死在這十一刀下,活著爬出了忘川,幽冥、天族不拘是哪個,自會來接她,她自然便不會死了,那她便能把消息帶給花玦了。

    紅色的血流入碧色的忘川,溶進(jìn)了水里,失了顏色,沒了痕跡。

    “不要怕,我把蟲子丟掉了,痛么?”

    疼,花玦……真的疼,比萬魔窟的蟲子咬在身上還疼……

    “小神女需得清清凈凈的才好看。你生得便很好看,小小一團(tuán),白凈又可愛!”

    可是花玦,我這回又把自己弄得臟兮兮的了,那么狼狽,這回我不想你看到了,我妝扮得干凈些再去見你……

    “因?yàn)槲乙娭惚阈纳鷼g喜啊,想著馬上就能見阿盈了,就想笑了��!”

    下回我見你時,必定也笑給你瞧,你道好是不好?

    花玦,我想你了,比想昆侖巔的雪還要想。

    .

    盈闕被正在撈怨氣的嫣然順手撈回了岸上。

    等她醒過來,嫣然木著臉轉(zhuǎn)身便又踏入了忘川。

    盈闕沒有喊她,只是朝著她的背影靜靜地發(fā)了一會兒呆。

    嫣然也不曾回頭,靜靜地以自己的魂魄作容器納入了忘川里諸鬼消散后執(zhí)念化作的怨氣,等今日的怨氣撈盡了,她便得回第三殿繼續(xù)受刑,在地獄惡火中將怨氣燒灼干凈,日日如此。

    盈闕看了一會兒,等身上稍稍回復(fù)了氣力,才撐著邊上的石頭坐起身。

    微微偏頭便看到了不遠(yuǎn)處站著的一身黑紗的姑娘,也不知站了多久。

    那個姑娘見盈闕望過來,竟有些無措,無知無覺地揉著手腕,嘴唇張了又張,卻不聞聲音。

    盈闕倚著石頭,臉色蒼白得很,看著那個和自己一般模樣的姑娘,卻淺淺笑了,說:“過來。”

    第39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說謊不打腹稿的。

    聽到盈闕這話,

    小狐貍才敢撲過來,還未說話,便摸到了一手黏糊糊的血。

    血順著石頭淌了一地,把一身雪白的裙子浸成了紅色,

    越發(fā)襯得盈闕渾身沒得半點(diǎn)兒血色。

    小狐貍哭著把盈闕攬到懷里,

    像捧著只未壘實(shí)的雪人兒一般,

    千般小心地避開她背后被石頭蹭得愈發(fā)爛碎的傷口,讓她枕在了自己的肩上。

    盈闕隨著她的動作就趴在了她的身上,

    沒有氣力也動不得,

    只微微抬眼看了看遠(yuǎn)處——幽冥的鬼差還沒來抓她,

    還有些說話的工夫。

    “那白狼呢?”

    “不知……不知道,上來就沒見……見他了……嗚——哇——”

    小狐貍抽抽噎噎地回了盈闕的話,

    低低眼就看見了盈闕一身的傷,未忍住便從齒縫里漏出了哭聲,之后一發(fā)不可收拾,

    甚為凄涼。

    盈闕閉了閉眼,心想,那只白狼不信她們,大抵是趁亂逃了,

    眼下她也無力去找他,

    且看他的造化。

    她們都知道眼下惟有在這里等著天族或是幽冥來,他們定不會放任盈闕應(yīng)劫歸墟的,這樣重的傷也只有天族才能救得了她,

    總而言之,

    無論如何現(xiàn)下是走不了的了。

    小狐貍的哭聲越來越小,

    她心中發(fā)虛,很快便只余下一點(diǎn)抽泣聲。

    盈闕不問她,

    她卻不能不解釋,可她雖頗是心虛,但卻也覺得委屈。

    就算盈闕知道了自己一直撒謊哄著她,但群魔相圍,生死之間,她就那么被丟下了,萬一、萬一她就死了呢?

    小狐貍這般怨著,也這般小聲地問了。

    盈闕似乎是虛弱得睜不開眼了,搭在小狐貍臂彎上的手指安撫似的輕輕動了一下,她說:“算著你這些年的修為,盡夠了�!�

    “那你為何不揭破,也不罵我?你不是……一直記掛花玦嗎?”說著,小狐貍的嘴角忍不住地又要往下撇。

    “你……”舌尖的話忽而頓住了,盈闕眼睫微顫,氣息不穩(wěn)地輕道,“他們來了,你且躲躲,等我和他們走了,你再去尋花玦,將此事告知花皇,還有白……”

    小狐貍一邊應(yīng)著盈闕的話,一邊扶著她側(cè)倚在石頭上。人來得很快,盈闕的話尚未囑咐完,來者已落在了忘川河畔。

    小狐貍剛一撒手,盈闕便從石上滑了下去,可她已來不及再扶她,生生忍耐住才化回了盈闕的影子。

    身子歪歪地將從石頭上落到地上,一道影子掠過,盈闕落在了一個流著清香的懷抱里。

    “花、玦……”

    盈闕恍惚間聞到了那輕輕淺淺的草木馥馡,掙扎著睜開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眼前的輪廓才漸漸分明,盈闕淺淺笑了,伸手想撫平面前這個神君眉心的結(jié),可她抬不起手。

    看著花玦張了半日蒼白的嘴唇,卻說不出一個字來,盈闕微微歪著頭:“花玦?”

    花玦浮在她臉上肩背上的手遲遲不敢落下,顫得厲害,終是輕聲問道:“疼嗎?”

    盈闕微動手指,勾著花玦的袖子,也輕聲回他:“不疼�!�

    “我?guī)阕撸 ?br />
    “等等。”

    盈闕越過花玦,望向他身后的憧憧身影,她看不清,便開口問道:“冥王來了嗎?”

    很快,那團(tuán)身影中傳出聲音:“本座在此,神女有話要說?”

    “魔族,在忘川盡頭……咳咳咳……”

    花玦忙為盈闕輸以靈力,替她療傷。

    盈闕得以繼續(xù)說道:“他們想挑起大戰(zhàn),讓魔族重回天地,很快,很快……時日不多了……”背后的傷被魔氣侵蝕得腐爛,她現(xiàn)下靈臺一片混沌,話也說得語無倫次。

    她不曉得天族的神仙有沒有來,也不曉得冥王要怎么處理這樁潑天禍?zhǔn)�,她只曉得她的話已說完了,她可以睡去了。

    “阿盈……醒醒別睡!我?guī)闳フ夷赣H,她能救你的,你別睡!”

    “你們滾開!誰都不許動她!”

    “阿盈,你快說句話……我?guī)阕撸覀冏�!�?br />
    耳邊喧鬧得很,盈闕被吵得頭疼,渾身都疼,漸漸又醒轉(zhuǎn)過來。

    是了,花玦還在,他會被自己嚇壞的,她的話還沒說完呢。

    豁出了命來護(hù)著盈闕的花玦,他發(fā)紅的眼睛教幽冥一眾大神小鬼都不敢上前。

    畢竟盈闕沒有罪過在身,天族抓她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冥王并不好直接搶的,但先有廣山寺的風(fēng)波,現(xiàn)又有了忘川的疑云,即使他已讓幾位閻君去查探,但他也斷不能放了盈闕走的。

    誰都擔(dān)心著盈闕的傷勢,可誰又都不肯把盈闕交給對面,更不敢動手,唯恐再傷了盈闕,花玦便這樣同他們僵持著。

    他正源源不絕地給盈闕輸以靈氣續(xù)命,漸漸地就要無以為繼了,這時一只雪白的手指勾著他的袖子,輕輕拽了拽。

    花玦忙低頭,便看到盈闕正半闔半張著一雙眼,嘴角揚(yáng)著微微顫,眉頭的結(jié)展也展不開,剛展開卻又忍不住地結(jié)上了。

    “傷口還很疼是不是?我?guī)阕摺?br />
    “沒有,不妨事。”

    盈闕搖搖頭,如是答說。她沒哄花玦,傷口麻麻木木的,腦袋混混沌沌的,真的已覺不出疼了。

    冥王閻君他們一直在說些什么,可盈闕沒有聽他們說的,她只看著花玦,只和花玦說話。

    盈闕又對花玦說:“花玦,我冷�!�

    花玦聽到盈闕的話,心中又是一痛,她是雪生的精靈,以前哪里會覺得冷,由此更可想之這回傷之重了。

    花玦忙要脫下外袍給盈闕披上,卻見她搖頭,說:“我袖中有件玄色的袍子,你替我披上�!�

    花玦照做了,盈闕又撐著一口氣說:“我的小狐貍在忘川下丟了,你去尋一尋好不好?你放心,我是昆侖的神,他們不敢動我的,等你上來了我們便走�!�

    花玦往四下里看了一圈,誠然他們是有所忌憚,但他還是多有不放心。

    “就在這下面,不用游遠(yuǎn),我若喊你,必趕得及……咳咳……”

    “好好!你莫急,我這便去,阿盈你千萬等著我!”

    盈闕望著花玦笑:“好�!�

    盈闕目送花玦下了忘川,緩緩伸出手掌,化出一只雕刻了昆侖山的木匣子,放在了大石頭上,而后望著那邊的鬼影憧憧,淺淺說道:“走吧。”

    冥王愣了一下,然后給天族來者使了個手勢,一個盈闕不認(rèn)得的神女便過來扶起了她。

    離開幽冥前,盈闕問冥王:“女妖嫣然地獄刑滿之時,可還能投胎轉(zhuǎn)世?”

    冥王略一思忖,答說:“自然可以,不過她罪孽深重,刑滿遙遙無期,若她能等到天荒地老,或可轉(zhuǎn)世,但六道之中,她也輪不著有福的�!�

    盈闕說:“她救了我,我方可將話帶到�!�

    冥王皺起眉:“神女是何意思?”

    盈闕淡淡道:“她的功過,你們來判便好,我已說盡我當(dāng)說的�!�

    說完,盈闕卸去了滿身掙扎強(qiáng)撐著的力氣,悶頭倒在扶著她的神女身上,沉沉昏睡去。

    那神女低頭看了她一眼,眉頭更皺緊了幾分,神情冷峻地對身旁的幾個神仙吩咐道:“我先帶上仙回天,你們速速跟上�!�

    “是。”

    忘川出了大亂子,冥王還要坐鎮(zhèn)幽冥,理清形勢,便遣了一殿秦廣王同六殿平等王,先隨天族使者往天族議事。

    神女向冥王微微頷首,便帶著盈闕化作一道天光,融于天盡頭。

    忘川河畔的那大塊石頭之后,在寂靜過后,走出了一只白毛狐貍,眼睛霧蒙蒙的。

    小狐貍在被留下的寥寥幾只鬼的注視下,毫不遮掩地?fù)u身化作了盈闕的模樣,捧起那只盈闕留下的木匣子,端詳片刻,她想起了這只匣子是花玦在歸來樹下所贈,里面裝的該是件桃花暈渲的白綃裙子,盈闕極為珍視,一直都珍重地藏著。

    諸鬼便呆呆愣愣地瞧著忽然竄出來的白毛狐貍變作昆侖雪女的模樣,又一旋身便變出了一身傷痕,流血汩汩不止,一眾鬼瞠目結(jié)舌,相顧皆無語。

    小狐貍不理他們,自顧自地仰面躺在臟兮兮的地上,望著幽冥沒有天光的天,任盈闕的血也沾到了她的身上,任淌了滿地的血浸濕三千鴉發(fā)。

    她在想,八荒六合一定再沒有一個有靈能比得了她,不論是花玦,還是陸吾,甚至是盈闕自個兒,都比不上她,她是世上唯一一個最懂得盈闕心思的了。

    她曉得,盈闕所有的善,皆是陸吾教她的善,她也曉得,盈闕所有的情,皆是花玦教她的情。

    雖有一副美人軀殼,一顆至純無暇的心,但盈闕就是一塊兒冰雪,和昆侖之丘上那萬里的雪同根同源,而陸吾與花玦便是盈闕死寂沉沉的生命里,唯一的一點(diǎn)兒生氣。

    即使她再如何不高興,再如何胡鬧耍賴,她心底里都曉得盈闕究竟有多在意他們,她也懂得他們之于盈闕,重有幾何。

    重于昆侖。

    小狐貍眉眼皺成一團(tuán),一聲嗚咽自唇齒間溢出,整個人兒蜷成一團(tuán),把臉使勁兒地埋到胸口,雪白的手揪著胸口衣襟。

    她是個影子,沒有心,這里空空蕩蕩的,但這里滿滿的都是盈闕。

    可是盈闕今日便走了,空空蕩蕩的一片,日后她又要找什么來填滿呢?

    “花玦……”

    “花玦……”

    ……

    “花玦!”

    一聲蓋過一聲,一聲較一聲急切。

    她也不懂得自己在不高興什么,更不懂得自己想要什么。

    她不能喊盈闕了,便只能一聲又一聲地喊花玦,她不想再待在這個沒有生氣的死地了。

    花玦回來得很快,他滿臉急色地問道:“阿盈,怎……誒,他們呢?”

    小狐貍懶懶地答說:“我剛同他們說清了,天族那女的明白些事理,就走了�!�

    花玦神色古怪:“可是魔族藏身于忘川這么大的事,冥王怎么也走了?”

    小狐貍面不改色地繼續(xù)撒謊道:“他去配制忘川的解藥了,打算親自帶十殿閻君下去看看�!�

    花玦眉頭緊鎖,冥王身為幽冥界主,在未知深淺之時,豈會親赴險境?又非是年輕,怎會如此欠思量呢?

    小狐貍背在腰后的手微動,爛得一塌糊涂的傷勢頓時更重了幾分,血甚至蜿蜒流入了忘川河里,“噗”一聲,嘴里也吐了一大口血,一字一口血,轉(zhuǎn)眼間,血流成溪。

    “花、玦……去、找、花、皇、救、我!”

    諸鬼:“……”

    花玦大驚,立時便將什么冥王,什么狐貍的拋諸腦后,抱起小狐貍便踏碎虛空,往天上飛去,快得只有一道殘影現(xiàn)在諸鬼眼中。

    離得近的都被甩了一臉血,諸鬼:“……”

    第40章

    “還說甚?既是不聽,強(qiáng)搶便是!”

    盈闕自離開幽冥,

    被帶回天宮,便一直昏睡未得醒來。

    三個醫(yī)仙圍在盈闕榻前,半晌而未說出一句盛瓊能聽懂的話,反倒面紅耳赤地爭論了起來。

    “砰!”

    醫(yī)仙登時扭頭望向發(fā)聲處,

    又不約而同地噤了聲,

    滿殿仙娥也皆齊整劃一地垂下了頭,

    出氣都不敢大聲了。

    天宮里誰不曉得盛瓊的脾氣?

    那個敢逞著酒膽,當(dāng)頭頂撞天帝的公主。

    盛瓊捶完桌子,

    盯著飄在帷帳外一段帶血的衣角,

    揉著眉心淡淡問道:“吵完了?”

    醫(yī)仙恭謹(jǐn)躬身:“吵……吵完了�!�

    盛瓊正要說話,

    卻聽到一串玉佩砸上劍鞘的冷脆聲,扭頭望去,

    不覺舒了口氣,眉心的結(jié)都松了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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