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凡間的蝴蝶也這般強(qiáng)悍么,飛得上這么高的懸崖?還能飛到她的面前?
真是煩!
她既未察覺到來人的聲息,想來是個(gè)厲害又麻煩的角色。影卿如是想著,索性便從這崖上跳下去,落個(gè)清靜。
她這般想著,便要松開握著玄綾的手。
“仙友留步!”
影卿不樂意聽他的,依舊往下輕巧一躍,躍入渺茫虛空。像蝶群里的一只玄鳥,一切都疾速上升,離她遠(yuǎn)去,唯有她在往下墜。
忽而毫無預(yù)兆地,上升的一切都驟然停了下來,那張沒來得及看清的臉忽地出現(xiàn)在眼前,影卿駭了一跳。倒不是說那張臉長得丑,那張臉還,蠻俊的……咳咳!只是他攬著她,不由就靠得……近了些。
影卿想,她仿佛該為花玦守節(jié)的來著。
于是一邊用力掰開腰間的手,一邊拿腦袋歘地往前一砸,招來玄綾飛身上去,眼角瞥見那人被她砸得手足無措,沒有預(yù)料到的樣子,哼了一聲,還不忘照著他胸口踩上一腳,他落得更快了。
影卿飛回崖岸,扭頭就跑,生怕那人追回來尋仇。
豈料還未跑出兩步,身后便傳來那煩人的聲音:“青帝宮少虞,請仙友留步!”
嘁,青帝宮少虞誰認(rèn)得?管你姓甚名誰我……慢著!青、帝、宮?五帝那個(gè)青帝?玄都那個(gè)青帝宮?和陸吾關(guān)系挺好的那個(gè)帝君?嘶——她剛剛干了什么來著?呃,掰他手指?砸他腦袋?把來救自己的他給踩下懸崖?唔……
影卿緩緩回頭,見被她踩下懸崖的人已至面前,整整儀容,莞爾淺笑。
少虞回以謙謙一笑,正要見禮,卻見眼前這神女,驀地倒地不起,摳著喉嚨只留下一句:“蝴蝶有毒!”
遂閉上了眼。
第63章
拿時(shí)光釀一壇子情,里面是薛定諤的情,誰也不知道最后釀出的是啥。
“咳咳,
仙友并非是中了蝴蝶之毒,乃是在下有毒,仙友是中了在下的毒�!�
“咳……咳咳咳咳……”影卿嚇得被一口口水嗆住了,四爪齊舞,
連滾帶爬地從少虞手上滾了下來,
“咳咳咳咳咳咳!”
影卿瞪著他連聲咳嗽,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覺得許是自己想多了,平白曲解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心思,
畢竟陸吾常拿青帝宮的好教養(yǎng)來訓(xùn)誡盈闕,
青帝宮的孩子儼然已成了她眼中別人家的孩子。
影卿正要拿話開釋,
不意竟瞥見了他藏在頭發(fā)里,半隱半露紅彤彤的耳尖尖。
“……”好容易方才平復(fù)下去的咳意又冒了出來,
“咳咳咳咳咳!”
一個(gè)坐著,一個(gè)蹲著,面對著面,
眼波飄忽卻又都不往對面瞧,只盯著蝶子穿風(fēng)過眼,翩翩躚躚胡飛亂停,這不便又停到了少虞君的發(fā)間碧玉上。
眼睛都咳紅了,
淚珠子也咳了出來,
不尷不尬地掛在羽睫上。
無人說話,除了蕭蕭風(fēng)聲,也只有幾聲咳嗽漸疏漸緩。
眼前出現(xiàn)一只帕子,
素得很,
除了料子好,
什么花樣也沒有,是影卿最嫌棄的那種。
她沒有接,
甚豪邁地隨手拿袖子抹了把眼睛。
那帕子便收了回去,影卿干笑兩聲:“仙友說笑了啊,誤會一場,誤會一場,這便告辭了,仙友自便!”潦草地拱了拱手,匆匆便要離去。
“仙友且慢!”
“慢你……”祖姥姥的!
“在下先已拜訪過昆侖陸吾神官,得蒙神官之托,在下帶來一句話。”
托陸吾之福,少虞到底還是沒聽著影卿那句未出口的厥詞。
影卿壓下躁郁之氣,牽起嘴角:“洗耳恭聽。”
“在下冒昧,敢問仙友可是昆侖山的盈闕神女?唔,方才聽二位云虹間的仙人說,仙友出自昆侖?蓋因此言乃為私事,只可說與盈闕神女,仙友見諒。”
看他的神情誠懇真摯至極,簡直像是真不認(rèn)得她一樣,呵,盈門弄戲,不自量力。影卿微微一笑而頷首:“仙友言重,昆侖盈闕正是在下�!�
少虞輕輕點(diǎn)頭,不知為何,影卿從他的神情里看出了幾分歡喜,像是得償所愿,松了一口氣似的。
真是莫名其妙得很。
“在下拜謁昆侖實(shí)為,送上婚書……”
“咳咳咳咳咳咳!”影卿又咳了起來,這回咳得撕心裂肺,將少虞的話咳得也說不下去了,半晌,才嘶扯著嗓子喊了句,“姐姐!”
見少虞面露詫異,影卿摸著良心解釋道:“方才說漏了,雪女盈闕正是在下孿生的姐姐,在下冰女是也。仙友本是帶話給我姐姐,在下這一時(shí)口誤,誤聽了半句,沒……誤了仙友什么事兒吧?”
“無妨,說給仙友也是一樣�!鄙儆萏袅颂裘迹膊恢帕藳]有。
他說只能說給盈闕,這個(gè)影卿理解,為了她的清譽(yù)著想嘛,不過為何她也能聽?難不成沒騙過他?她戲這么好,沒道理啊!不然難道是……
“你們族里有姑娘瞧上陸吾了?!”影卿驚恐極了。
“……”少虞直言道,“是在下向昆侖神女提親。”
影卿掛在嘴邊上,儀態(tài)大方的微笑已掛不下去了,只要揚(yáng)不揚(yáng)地扯著,顯見苦澀。
少虞自也知道突兀,垂眸解釋道:“在下祖父青帝陛下與陸吾神官頗有私交。”
一句話很清簡,話里的意思卻已明明白白了。
仙凡之間,凡人活在紅塵俗世,仙人在無塵無垢清凈境修行,有天壤之別,可是有時(shí)候,卻也那般相似。
至少嫁嫁娶娶這回事,便差不多。父輩相知,家族相扶,不拘最后的果成是不成,總歸這已是一個(gè)無可忽視,不得不承認(rèn)的因了。
影卿告訴他:“我們昆侖之丘的女兒,婚嫁但憑自己歡喜,不興依從誰的話。”
這話率直得失禮,少虞卻仍溫和地笑道:“陸吾神官正是這個(gè)意思,是以托付在下帶來的話便是——你自己看著辦,能處便處,處不來也不必耽誤人家。”
他說著陸吾的原話,卻學(xué)得一點(diǎn)不像,端方君子的神態(tài)說著這話,違和得很。
影卿隨即便不客氣地說:“好嘞!想來適才在下教訓(xùn)豺妖之時(shí),便已被仙友一雙慧眼看透了粗鄙之質(zhì),在下以為,仙友與在下定非同道之人,仙友更與我姐姐的性子是沒有半分合宜之處,這便慢走不送啦!”
少虞問道:“仙友如此嫌惡在下,可是因?yàn)榛ɑ首迥俏簧倬�?�?br />
影卿反口便道了句“不是”,甚至還未反應(yīng)過來,在她給自己安排的身份里,花玦該是她姐姐的舊相好兒,少虞這話,本不該這般問的。
她只一心一意想著要將花玦同昆侖撇清,自己心虛,還未往這層想。
她立時(shí)正言厲色地反問:“你這般問我,是不是也同天族那些神仙一樣,懷疑我私通魔族?原來提親是假,試探為真!”
“不是……”
“哼,陸吾真是錯(cuò)看了你!”
少虞自知說錯(cuò)了話,只好作揖賠罪。
其實(shí)影卿也虛得很,少虞既已賠了不是,她也如愿撇清了關(guān)系,立馬便順勢下坡,未再過多為難少虞。畢竟青帝宮的神仙可不是好相與的,她本就不占理,占的也僅是人家老實(shí)罷了。
影卿想走,可這莫名其妙的神君偏要跟著她,怎么告辭都不頂用,他總有說詞能把垂死的話題給救回來。
“還未問過仙友芳名?”
影卿有點(diǎn)為難,盈闕的名字肯定是不能說了……
“我且叫阿盈罷了�!庇扒浯姑嫁茄鄣卣f。
少虞沒有問她那個(gè)“且”和“罷了”是個(gè)什么用法,只是淺淺笑著給她換了個(gè)稱呼,阿盈神女。
影卿苦著臉欸了一聲。
少虞不再提花玦了,可影卿卻滅不了疑慮。雖而他有陸吾的話為證,他確是來找她培養(yǎng)感情來的,但這和他是來試探自己的也不矛盾,大不了沒探出什么便假戲真做,若是探出了什么便將她給賣了,從此雨斷云銷。
他說不準(zhǔn)就存了這樣的壞心眼呢!看著正直,內(nèi)里指不定有多壞。
影卿便問他:“你怎么曉得我在這兒呢?”是不是與云虹間那倆小子一樣,一路探聽來的?
“在下聽青驀君說,盈闕神女如今正在凡間修行,便去問詢了司命,查了命簿�!�
“嗯?命簿所載不是凡人的命格運(yùn)數(shù)么?”
“正是。然在下所問的乃是命簿所載,命格運(yùn)數(shù)有變化者。”
影卿聽明白了,命簿輕易改動不得,除了可經(jīng)大司與少司過手之外,誰想看一眼都難,此外命簿若有變化了,便只能是命簿之外有人插手此間,這便是命格中的變數(shù),命簿便會有所改動。
凡人命數(shù)寫在神仙所撰的命簿里,而神仙的命數(shù)記在天命里,天命高于命簿,是以天命所治的有靈便可改變命簿所載命格。
簡而言之,命簿上未記錄在冊者便是命簿的變數(shù),天命上沒有名字者便是天命的變數(shù)。
只是命簿的變數(shù)他們都知道,可天命的變數(shù)誰也算不到。
雖是聽明白了,可影卿卻有些不敢置信:“命簿在冊足有億萬人世,更莫說世事更迭,輪回轉(zhuǎn)換,還有、還有私下凡間,插手人間事的神鬼妖精各大族小族,無可計(jì)數(shù),你、你……怎么尋地過來的?蒙的?”
少虞說:“是有些麻煩,所以在下可欠了司命真君好大的情�!彼酝嫘χ畱B(tài)說著這話,可其間的艱難怕不止這般輕描淡寫。
影卿都要懷疑青帝一族是不是將有什么滅族之劫了,不然這清貴非常的神君何至于要這般努力地追媳婦兒呢?
她是最明白的,盈闕絕無可能會多看這什么少虞君一眼,更別提考慮什么婚事了,反正她們昆侖也不指著要和誰聯(lián)姻來穩(wěn)固地位,昆侖向來只靠自己,這般招惹不起的神君還是早早打法了的好。
“青帝乃司春之神,殿下豈會不知有心栽出的花,可向來比不上無心長成的柳那般可堪動心啊。強(qiáng)求來的份怎贏得了天注定的緣呢?”
“阿盈神女此言差矣,試想,栽植一朵未必會開的花,此間的執(zhí)著與癡心,豈不比插柳人的無心,更堪動心?”
“素昧平生,相逢不識,何敢言癡心?”
“未見之時(shí),且有真心,驚鴻一見,癡心伊始。神女可知,世有一眼,一眼便是千萬年,一眼便已想到天荒地老?”
“你!我已婚嫁!”
“花玦少不是!”
“阿盈神女為何寧愿自毀清譽(yù)也要趕走在下?少虞便這般不堪,入不了神女的眼么?”
他倒還委屈上了!影卿恨不得把邊上那些還在撲棱撲棱的大撲棱蛾子,揉巴揉巴甩到他矯揉造作的臉上。
再怎么煩躁,影卿到底還是得苦口婆心地接著勸:“我和我姐姐都已心有所屬,也都有婚約在身!盟約在前,與神君相識在后,只恨不相逢未嫁時(shí),絕非神君之過,在下也很遺憾,此生既已無望,只盼他朝歸墟再見,神君告辭!”
“阿盈且慢!”
上邪!不是她不想逃啊,是她腿腳沒這癡纏不休的勞什子神君利索啊!花玦,非我小狐貍對不住你,沒為你守節(jié),實(shí)在是敵人太厲害了,我打不過,真打不過!說都說不過他,嗚!
影卿正色道:“八荒六合眾所皆知,昆侖僅有一雪女已得昆侖傳承,來日便是昆侖新任女君。你送上婚書,要娶昆侖女,究竟是要娶誰,又到底是誰要你娶�!�
“少虞屬意于卿,是青帝宮少虞求娶阿盈神女。”
“哪怕我不是什么冰女,昆侖壓根沒有我的一席之地?”
“此意已決,絕無更改�!�
“哪怕此身另許,此心別付,我這輩子也絕無可能嫁你,你也不改此意么?”
“總有一日,阿盈會改心意的�!�
“絕無可能!”
“必有此日�!�
哼,幼稚!影卿不再與他爭辯了。
她見過情深似海的眼睛,才不是少虞望著她時(shí)候,那種波瀾不興的眼神。她也不信少虞說的什么驚鴻初見,癡心伊始,那是哄不經(jīng)世事小姑娘的話,她此生已見過最深的情,最癡的心,那是細(xì)水長流、生死與共,才會越來越深,越來越癡。
一見鐘情,情深如許,兩個(gè)詞分開都不是假話,可合在一起便是假話了。一見而鐘的情,自然會有,可哪有如許之深。年光歲月能釀造美酒醇醪,也能以真心癡心釀一份深情,待過得半生歲月,情或許也就在念念不忘中,變得如許深厚了。這些終成了人人傳頌,最難得的佳話,可更多的,還是相看兩相厭,將一份一見便鐘的情,釀得寡淡似水,甚至腐了臭了,慘淡收場。不是沒有動心,也不是動的心不真,只是動了的心只有那么點(diǎn)兒,只夠那么久,哪撐得過漫漫一生呢。
“那我要去哪里,你便跟我去哪里嗎?”
“嗯�!�
“你會保護(hù)我,不讓我死嗎?”
“但以我命,護(hù)卿無虞�!�
“好,我信你一回!”
影卿終于笑了出來。
第64章
女嬌娥?
蒙水之涯上,
影卿站在邊上,大水浩浩湯湯,浪濤就仿佛拍在腳下似的,大風(fēng)獵獵作響,
吹得那細(xì)細(xì)柔柔的身子快似站不穩(wěn)了。
暮色已至,
日將西歸,
千霞開道,蒙汜將啟。
影卿卻還未和少虞商議好。
影卿請少虞扮個(gè)凡人姑娘,
少虞卻很不樂意,
影卿急了便說他:“男子漢大丈夫,
這般扭扭捏捏,豈不正像個(gè)大姑娘!”
此事還得從兩個(gè)月前說起。
兩個(gè)月前,
影卿游歷時(shí),為了做好白澤帝君布置的功課,正在人間斬妖除惡。甚是偶然地被一個(gè)極其囂張的金蟾妖攔了路,
那金蟾眼力介奇差,竟想將她擄回家做他的十八姨娘。
這件事本不奇怪,畢竟天生萬靈,頭腦未生齊全者不在少數(shù)。但怪就怪在他是個(gè)妖族,
明知擄的是昆侖上仙卻還要擄的妖族。
妖族其實(shí)已經(jīng)沒落很久了。在妖祖應(yīng)劫歸墟后,
妖族爆發(fā)了一場內(nèi)亂,那一場奪權(quán)之爭慘烈無比,又被上古妖獸燭九陰乘虛而入,
妖族險(xiǎn)些覆滅,
幸得天帝派出戰(zhàn)神救了他一族,
于是妖族渡過劫難之后便歸順了天族。不過自那之后,妖族便日漸式微,
又因行事乖張邪戾,在八荒六合便會受到各大族的傾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