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盈闕默不作聲,行筆未歇,但這回卻也沒有再將她揮走。
小百花伏在案邊,不過乖覺地離遠(yuǎn)了一些,瞪著眼睛看著盈闕一行行地寫,好奇地問道:“盈姐姐,你怎么到哪里都寫這篇東西呢?我看你都默得很熟練啦�!�
花簌捂著嘴笑答:“這是她的功課,每日都不能落的。”
小百花一臉被嚇到的模樣,夸張地“哇”道:“長大了成了親還得做功課�。俊�
這時盈闕終于落完最后一筆,擱筆歇下,拿過那盒子,對小百花道了句:“謝謝�!�
小百花笑瞇瞇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客氣�!�
在盈闕開盒展畫之時,小百花向花簌擠擠眼睛,又對盈闕說道:“姐姐,你曉得小歸他哥哥哪去了嗎,他今日不是陪你過來的嗎?”花簌好笑地望了她一眼,也未阻攔。
“適才有人尋了他出去說話�!庇I不甚在意地答說,抬頭往大殿外看了一眼,“大約快回來了�!�
小百花忙道:“那人思慕歸大哥,是個漂亮姑娘,她找歸大哥出去言明心跡的!”
盈闕將畫展開鋪在腿上,摸了摸畫上的清逸公子,淡淡地答了她一句:“嗯,知道了�!鳖^也未抬一下。
小百花愣怔了,看看盈闕,又看看花簌,花簌都已經(jīng)趴到盈闕身邊,跟她一塊看畫了,怎么好像只有自己一個人發(fā)急呢?
“阿盈�!�
盈闕朝門口望去,是花玦回來了,正含笑喚她,微微笑道:“時辰不早了,簌簌也餓了,我們回家吧�!�
“好。”盈闕將畫重新卷起,歸置回盒中,從案前起身,走向花玦,牽住他伸出的手,說道,“走吧�!�
小百花看去,花玦正站在檻外,他接過盈闕手里的畫盒,又細(xì)致地翻看她素白的手上有無沾染墨污,平日頗喜潔凈的一個人,此時竟半點(diǎn)不介意地拿袖子給她擦拭。
白石門檻外,暮光遍灑墨青袍,身形端正,似修竹不折,發(fā)如傾瀑,如經(jīng)墨染,如覆金波。
他拉著滿眼皆是他的娘子踏過門檻,緩緩行去,鳴磬相送,漸行漸遠(yuǎn),彼有微風(fēng)輕擾,青絲相纏,與長袖飄帶繚繞,不勝佳景。
他們倆手牽手走了,花簌收回目光,心平氣和地收拾好案上的筆墨,以及厚厚的一沓靜心訣,轉(zhuǎn)頭看向還呆若木雞,如墮云霧中的小百花,莞然笑問:“去我家用飯嗎?近日是姐姐做飯,倒還不錯。”
面對著一桌青菜豆腐白米飯,直到舀了一勺蔥花入口,小百花才回過神來。
心緒復(fù)雜地吃完了一頓飯,小百花又見到盈闕端上來一海碗熬得濃濃的姜湯,那味道簡直能熏跑三條狗。
她又眼見著花玦面不改色地接過那比她臉大的碗,噸噸噸地盡喝下了肚。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過驚悚,花簌主動向她解釋了幾句:“哥哥每天都要喝一碗,其實喝慣了也沒什么的。”
花玦喝完了,身上都沾上了那濃濃的辛辣姜味兒,小百花不著痕跡地挪著小步子,離花玦遠(yuǎn)了點(diǎn):“不是都快要入夏了?著涼了嗎?”
花簌說:“哥哥他怕冷……”
“這不是近來多雨,多喝些姜湯,怕染上風(fēng)寒麻煩。”花玦接過花簌的話來,“庖廚里還有一些,你也喝一點(diǎn)嗎?”
“不不不不不!不必了!”小百花匆匆告辭。
第101章
清輝流光,立身世間之人都有,今賣一頓飯錢,是我占了便宜。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聲在簡陋卻很是明凈的小屋里,
猝不及防地響起。
后容毫不在意地隨手抹去嘴角的鮮血,繼續(xù)將今日借來的書冊札記歸整好。
見他如一潭死水般的模樣,云幺愈發(fā)生氣,將他剛整理好的書堆一把掀翻在地。
后容好似沒有氣性一般,
撩起袍角,
便蹲在地上一本一本地揀拾,
拍拍沾上的塵埃,語氣平淡,
不起波瀾地說道:“這些書若是還不上,
憑你的腦子,
大抵想不出藉口來解釋�!�
云幺指著他面門,劈頭蓋臉一頓斥問:“誰許你擅作主張的,
險些壞了大事!今日你怎敢如此放肆?”
“不如此,難道要與你一般不務(wù)正業(yè)?”后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又轉(zhuǎn)身去拿了膳署取來的飯菜,
擺上了桌,帶著臉上顯眼的巴掌印,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云幺被他噎了一句,嘴巴閉了閉,
心虛氣壯地哼了一聲,
又道:“我如何行事,你用不著管,你既在西陵便要聽我的指派�!�
后容撩起眼皮望著她:“魔子的身份已經(jīng)證實,
你打算如何?”
云幺對他沒個好氣:“西陵今已閉鎖,
還能如何,
且等著吧!”她想,就算指望不上天族來敲開那城門,
妖族應(yīng)該也快來了吧,他們倒是還能等下去,瑯上可等不及了吧。
“天族無用,妖族內(nèi)亂,你等不來的�!焙笕莸痪湓�,打斷了云幺的思緒。
云幺反口便駁:“瑯上那廝弒父奪權(quán),此時必定身陷內(nèi)亂,除了我們,他還能找誰?”
“名為盟友,實則……不是棄子嗎?”后容看了她一眼,果然見她滿面驚疑之色,興味索然地又移開了眼,“妖少君心志不堅,作棄子無礙,借他攪亂局勢也無不可,但要務(wù)指望于他,你還是盡早另做打算�!�
云幺皺起眉,糾結(jié)地詢問他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和瑯上的結(jié)盟表面上還是誠意滿滿的,而后容他明明無從得知全局謀算。
“猜的�!�
云幺不服氣,雖明知他所言怕是不假,卻還是忍不住反唇相譏:“你區(qū)區(qū)一個魔兵卒子,怎知一族少君的權(quán)勢若何,尋個援軍還能被難死了?只要妖族能敲開城門,我既能將消息遞送出去,也有法子滅了求援之妖的口�!�
一陣沉默過后,后容抿了下唇:“你還是好好活著罷�!�
云幺愣了愣,等反應(yīng)過來,冷笑一聲便要舉拳砸來。
后容偏頭避開,他本就沒有指望云幺能說出個主意來,此時垂眸說道:“殺光西陵凡人,守在西陵境外的鼠雀之輩聞腥而動,結(jié)界便守不住了�!彼肜飹读艘豢曜硬恕�
“那我們也成尸骨了!別說是外面的仙妖鬼怪,就是雪女,你能從她手下逃出生天?”云幺翻了個白眼,什么鬼主意,“此事我心中有數(shù),你少越俎代庖。今日之錯,若敢再犯,你立地赴死罷�!�
云幺剛說完,便見后容正一眼不錯地盯著自己,他的那一雙眼,仿佛能透過一身臭皮囊,看進(jìn)心里,教人無所遁形,云幺皺了皺眉,暗自懊惱,怎么竟教他嚇唬著了!
后容看了一會兒,便低下了頭去,云幺不自覺地舒了口氣,聽到他的下一句話,卻又提起一口氣來。
“西陵凡人早晚是要死的,你放他們多活這么幾日,也是徒勞無益�!�
云幺給自己盛了一碗飯,吃一口緩了緩,神情有些古怪地張口反駁道:“我沒有�!�
后容不和她爭辯有或是沒有,只接著又說道:“當(dāng)日雪女在屠殺西陵之前現(xiàn)身,西陵得以多存幾日。不過僅是多活幾日,而非就此安生,你早日看清,莫要深陷此地,妨礙君上大業(yè)�!�
那時他們剛從九幽萬魔窟逃了出來,便是為追尋魔子下落,只是浩浩乾坤,花玦帶著魔子躲得太深,而妖族是他們在世間的耳目,瑯上找不到魔子的藏身之地,所以他們才來到西陵,就是想要屠戮此間凡人,以此逼得盈闕與花玦現(xiàn)身。只是沒想到,原來花玦一行,早就到了西陵,還在他們動手前先行露了行跡。
云幺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飯,忍了又忍,終歸還是沒有忍�。骸胺凑髁戡F(xiàn)下不能動!你若妄動,一定比西陵凡人死得早,你知道的。”
半晌之后,后容“嗯”了一聲:“我會尋機(jī)將魔子的消息遞送出去�!�
他吃完了,將自己的一份碗筷端出去,洗得干凈。
云幺心不在焉地扒著飯,白米粒撒落一地,見后容又回來了,問他道:“我們不能激發(fā)魔子體內(nèi)的魔氣嗎?上回在九幽之地,不就借了她的力量,才將封印撕開一道縫隙,將我們送了出來么,上回就可以,這次不行嗎?而且魔子魔氣激蕩之時,下落便瞞不住了,屆時我們潛藏在八荒六合的同族便都會知道了�!�
“……”后容沉默了片刻,方才說道,“你也知道下落瞞不��?”
云幺被他盯著,才反應(yīng)過來,到時候來的就不止是魔族了,天帝說不定都得過來。知道自己說了蠢話,云幺默默地低頭繼續(xù)扒飯。
后容又道:“且,魔子已受須彌眾佛封印,不是我們能動得了的。”
云幺將見底的碗往前一推:“說夠了沒?我知道了!滾去把碗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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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盈闕任祭司以來,或可說是她神使的身份昭告西陵之后,便常有各種國中盛事的請?zhí)蛠聿涣髟�。哪個第一酒樓開張,哪家高門嫁女娶婦,哪位重臣喬遷大喜,什么春日宴、流觴宴、農(nóng)忙宴……若不是送來的請?zhí)枷扔赏鹾筮^目一遍,怕是連誰家娃娃長第一顆牙,母豬下第一只崽都得送張?zhí)觼怼?br />
就連慣愛熱鬧的小百花都抱怨了幾回,最近王都的筵席都比以前多了好多,她赴各家的宴,人都吃圓了一圈兒。
而盈闕自然是誰家的宴請都沒有應(yīng)過,不過這也并不能消磨掉西陵百姓尋出百般藉口以設(shè)宴的熱情。各家送來的帖子已將家中的屜子都填滿了,花玦改日還得搬個更大的柜子來。
其實王后也來問過,是不是直接便給拒了,以后再不收請?zhí)�,省得打攪不流云的清靜。不過被盈闕拒絕了,她說她想看一看西陵的喜事,雖不是親眼去瞧,但只是這許多張火紅的帖子就很好。
是以他們的熱情非但沒有消磨,反而還有愈演愈烈之勢。這不,王都首富外孫的百日宴邀帖也遞上了門,盈闕照例收帖不去。
今日正是百日宴,盈闕白日去了神祠,日暮方歸,本是要起火做飯了,不想家里卻來了客人。
沉迷風(fēng)箏無可自拔而已多日未見的離離兒姒,此時帶了兩張看著極其富貴且喜慶的請柬上門來了。
盈闕一看,火紅的喜慶底色上也寫著百日宴。
“今日上街買絲絹竹篾時遇見一戶人家,在城中撒喜糖,我撿了一個。原來人間小兒出生百日是要慶賀的�!彪x離兒姒一手托腮,默了一會兒說道,“其實我今晚也將將好滿一百天�!�
盈闕望向花玦,花玦與她面面相覷�;炖镌G訥著:“乖乖!我也能當(dāng)哥哥啦?”
花玦聽到這一句,瞥了花簌一眼:“你在人間呆了兩年,神女在天上待過百日,天地時序殊軌異輪,你們倆不能同日而論�!�
說完,花玦又難抑好奇地向離離兒姒探問:“以神女的修為,并不像只有百日之齡吶?”
“哦……”離離兒姒點(diǎn)點(diǎn)頭,“我修行之年確然無數(shù),做人剛滿百日而已�!�
喔,明白了,百日是從化作人形開始算起的。八荒六合是有這么一類神仙精靈,久通靈智卻不修人形,只采納天地精華而生,修自然五行道,要么一直游離方外,終至神消魂散,化為天地清氣,要么就一步踏入十丈軟紅,歷一歷塵劫,都得依緣法定數(shù)而來的。
離離兒姒既是從望舒宮而來,通身參辰月華精靈之氣,修此般道也不為怪。
離離兒姒將攤開在桌子中央的紅柬子,又往盈闕面前塞了塞:“這里我只識得你們,來是不來?”
花簌大眼睛眨了眨,不自覺望向離離兒姒,坐的凳子也不由得向她偏了偏。
“不去。”盈闕起身,便要走開,她還忙著生火做飯,花玦都已將菜洗好,米淘好了,“我要去燒菜了,你要吃嗎?”
原先空心歸了師徒在這住了一段日子,他們都吃慣了自家里做的飯,那對師徒一走,就沒人給花簌做飯了�;ǐi倒也打發(fā)花簌去找小百花蹭過幾回飯,然西陵王夫婦憂心花簌與小百花相處無間,雖不敢直言趕人,卻也心中憂愁,花玦便也不好再任著花簌往他們那蹭吃食去,且因盈闕不喜歡家里總有旁人的氣息痕跡,所以也不會領(lǐng)膳署的飯食。
于是便只能由花玦來負(fù)責(zé)這一日三兩頓,好在花簌也不是多挑剔的性子,家中如此情況,她便也沒有再挑過食了。只是沒過兩天,盈闕見花玦既得理內(nèi)務(wù),又得理院子,更添了庖廚里的活兒,見他太過辛苦,便學(xué)著燒飯做菜,沒想到學(xué)得還挺快。
花玦趁盈闕路過他身畔時,勾了勾她的小指頭,仰頭笑道:“阿盈,辛苦你了�!�
盈闕回望他:“還好,你收拾鍋碗灶臺累。”
花玦改牽手指為拉小手:“不會,我怎比得阿盈掙錢養(yǎng)家辛苦。”
見他們倆旁若無人地對望,離離兒姒等了一會,他們倆還是不動,她怔怔地張口,揮了揮紅柬子,欲言又止�;破鹧燮�,瞧都不往他們身上瞧一眼,只拉了下離離兒姒垂在她手邊輕云流光的披帛,見她瞧過來,才向她安撫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小聲地告訴她,有話直接說便好,這兩呆鵝聽得見。
離離兒姒從其言,開口道:“我在酒館已訂了一桌子菜,你們……都不必辛苦了�!�
盈闕沒有理睬她,盯著花玦,忽然好似想起什么似的,讓他把剛剛的話又說了一遍,才恍然道:“他們還未提過我的薪俸幾何�!�
花簌眼皮一跳,眼見著盈闕立時便要去找西陵王問明白是幾多薪俸,忙彎腰弓背捂住肚子,哎喲起來,見一屋子人都向她望來,才苦著臉可憐巴巴地對盈闕撒嬌:“姐姐,我餓……”
盈闕轉(zhuǎn)了方向要往庖廚去,花簌立馬沖離離兒姒擠眉弄眼,奈何離離兒姒不懂她心意,反一臉懵然,花簌只好自己接著哎喲道:“姐姐,這時生火做飯哪還等得及,直接去酒館快許多呢!”
盈闕往外看了一眼,斜陽已垂垂西墜,她微一頷首,只道一句“等等”,趨步往內(nèi)室而去,很快又出來了,拿過離離兒姒手中的請柬,站定在離離兒姒面前,直直地望著她。
離離兒姒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點(diǎn)點(diǎn)頭:“走罷�!�
離離兒姒找的酒館就在王都之內(nèi),半隱于深巷,門前兩棵杏花樹,花都謝了,滿枝頭安安靜靜的葉,樹下閑停二三輛馬車,式樣簡素。
這家酒館并不多雅致,也無多氣派,只是尋常人家、家常風(fēng)致的布置,賬臺前懸著的兩盞紅燈籠,灑下暖烘烘的光,客人一進(jìn)門便能瞧見。
大約是店里的客人不多,伙計也不忙碌,對進(jìn)門來的客人都照顧得很是周到,又很有分寸,不至于使人覺得太過殷勤。
雖說生意清淡,不過菜品滋味卻出人意料的好,花簌餓虎似的卷空了每一只碗碟,還特特地跑去找廚子表達(dá)了敬仰欽佩之心。
盈闕拿出了臨出門時帶上的賀禮,一只小巧且精細(xì)的金鎖,下面嚴(yán)絲合縫地綴著三顆小金鈴鐺,正面刻著“吉祥如意”,反面刻的是“平安喜樂”。
其實原本正面是刻的“長命百歲”,先前打金鎖時,為著湊個好意頭便打了兩只,一只隱去名姓來處送往了首富家,一只留在了家中,正是眼前這只,盈闕拿出來時順手將正面的吉利話兒抹了重新刻上的。
離離兒姒將小金鎖捏在手中把玩,半晌,道了句謝。
盈闕含蓄地點(diǎn)了一頭,見此桌上一時無話,便對花玦低低說道:“還未討要到薪俸。”這一樁事教她念念不忘,耿耿于懷。
花簌專愛淘些奇聞異事的書冊,得要銀子,自己買紙墨匣柜,也要銀子,花玦培植花木,更得要銀子……
先前是旁人出錢讓花玦養(yǎng)花,以此還可營生,她偶爾也會打只老虎獵頭狼來貼補(bǔ)家用,如今花玦不用幫人養(yǎng)花了,自己出錢自己養(yǎng),唉……更燒錢了。
沒有薪俸怎么能成?
“明日正好是休沐日,我陪你去找王上問問好不好?”花玦撈著袖子給她又斟了小杯酒。
這家酒館的酒雖非什么傳世佳釀,不過干凈,香味兒又清,盈闕沒吃幾筷子飯菜,便多喝了兩杯酒。聞花玦所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
花玦也為離離兒姒斟了一杯,聽她淺淺道謝,客氣地笑了下,咳了一聲問道:“這家酒館很是不錯,一頓宴請,花用不少吧?姑娘初來乍到,人地不熟,難為了�!�
離離兒姒搖搖頭說:“不貴,我有錢�!鄙袂檎J(rèn)真又真誠。
花玦頓了一下,見她沒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得更明白地問道:“在下冒昧一問,姑娘何來的銀錢?”
實在不是他多想,他是見多了各家初來人間的懵懂小神仙們各種稀奇古怪的銀錢來處,這位離離神女看著就不是多……人情練達(dá)、世故通透的樣子,也無怪他心存擔(dān)憂吧。
離離兒姒也不覺得冒犯:“賭坊�!�
花玦一怔,緩緩地眨了下眼:“什么?”他覺得大概是自己聽錯了。
“地下賭坊。”離離兒姒便又重復(fù)了一遍,坦蕩得就仿佛說的是“我吃飽了”一般,“聽人說地下賭坊什么都不會的人也可去,且掙錢也快,我覺得很好�!彼點(diǎn)了一下頭,好似很滿意的樣子。
盈闕眼波微動,渙散的目光終于凝聚了起來:“在哪里?”
“……”花玦眼見這兩個寡言的人便要就此攀談起來,頓覺胸中哽塞難抑。
他瞥了一眼盈闕,忍耐著沒敲桌子,只好聲好氣地問了一句:“離離姑娘賺了錢?”
最近也未聽聞哪里有奇人異事傳出,況且天族還有不許妄行仙術(shù)擾亂人間的嚴(yán)規(guī),她既沒有用仙法,那賭坊里豈有善與之輩的,又怎能讓她一個經(jīng)世不久的姑娘討了便宜去?
果然,離離兒姒答說:“不曾�!�
花玦又瞥了盈闕一眼,見她凝聚起來的目光復(fù)又渙散了去,不由暗自緩了口氣。
再看渾然不覺有哪里不對勁的離離兒姒時,又是一陣頭疼�;ǐi好聲好氣地繼續(xù)問她:“既不曾贏錢,那這一頓飯錢姑娘又是從何處賺來?”
“坊主好心,一張紙同我換了錢�!�
“……那張紙上怕不是寫著‘賣身契’三字?”
離離兒姒微闔著眼,回憶良晌方道:“恍惚記得是有這三字�!�
花玦臉上木木的:“那你是不懂‘賣身契’是何意思?”
“初時未多在意,眼下懂了。”這沒多難懂,聽名字便可猜得差不離了。
“唉�!被ǐi嘆了口氣,從桌前起身,對她說道,“走罷,我們帶你去要回你的賣身契�!�
“何必?”
離離兒姒走到窗邊,神情從容,伸出手去接了一捧月光,回首相顧,舒展淺笑:“皓皓清輝,愔愔流光便是我身,立身世間之人都有。今賣一頓飯錢,是我占了便宜�!�
飯桌上靜了一瞬,柜臺傳來算珠相撞的脆聲,后廚端盤搬酒的聲音也清晰可聞。
花玦微笑著向離離兒姒點(diǎn)了點(diǎn)頭,示意她稍等,便轉(zhuǎn)而看向手邊還捧著酒杯,坐著發(fā)呆的盈闕,驀地拍了下桌子,義憤填膺道:“他們那般行事犯了律法,西陵可不許拐賣人口的,是吧阿盈?”
盈闕幽幽地嘆了口氣:“走罷�!�
“對了,明天去找王上的時候,順便得跟他好好說說,哪天也下個令,將防騙防拐之道編撰成書,教小娃娃們也都好好學(xué)學(xué),這得從小抓起,阿盈你看如何?”花玦帶著盈闕一邊往外走,一邊低著頭同她絮絮商量。
“好�!�
“咱們還得將那書帶回山河宮,讓那些思凡的小種子們好好研習(xí)一番,等考試過關(guān)了,才許下凡的。”
“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