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發(fā)什么呆,
出門一趟又被打傻了回來的?”陸吾隨手拉開張椅子,
示意盈闕過來坐下。
盈闕聽從他的話過去坐下,答道:“嗯,
瑤池又救了我一回�!�
陸吾正擦拭長劍定風波的手頓了一下,很快又平靜地繼續(xù)擦著:“小白蘿卜頭長大了,皮也厚了,
如今打架常輸也不覺丟臉啦。”
盈闕不理會他的嘲笑,直言問道:“有許多事你瞞了我,你今日若仍不肯說,我便不辛苦你扯謊騙我�!�
陸吾微微瞇眼,
疑慮道:“多謝?”
多年忽悠娃的經(jīng)驗告訴他,
孩子不計較,多半想作妖。
“神殿里有什么,我可以自己敲開來看,
天帝和你說的什么,
我也可以自己去天宮問�!�
當盈闕再次開口,
陸吾心道一句,果然!
蘿卜頭長心眼兒了,
比以前難忽悠,陸吾只得吐實:“我就答應(yīng)天帝幫他來打仗,你也知道嘛,天帝那小心眼兒的饞我這員猛將也不是一天兩天的�!�
“那神殿里有什么?你為何跪上瑤池?”
“……唔……呃……嗯,”陸吾忽然從腰間錦袋里掏出三四顆空桑果,招呼盈闕道,“吃不吃?”
盈闕沒接:“神殿里關(guān)了活物?”
陸吾自己咬了口還是淡粉的空桑果,嘶道:“熟透的空桑都釀了酒,還未啟出來,我這回去早了些,果子沒趕上,酒也沒趕上,唉……這幾顆尚未熟透,酸死了!”
“為什么不能告訴我?”
“吶吶吶,你師父最怕酸,快送個逗逗他去,我送的他一定不吃�!�
盈闕輕嘆了口氣,沒有接陸吾遞來的果子,起身便要出去。
“盈闕,”陸吾在身后喊住她,“要是哪天有個自稱神尊的瘋子找你胡說八道,別信她鬼扯,她嘴里全是假話�!�
盈闕回頭問道:“神殿里囚禁著一個神尊?”
“這世里世外樊籠無數(shù),凡為有靈,皆乃囚徒。”陸吾望著她,依舊不肯透露什么。
盈闕想起小狐貍與自己所說,青帝一族日益衰落的境遇,今見陸吾對神殿之事諱莫如深,便以為昆侖也已日暮西山,陸吾才如此為難憂慮。
她不愿平生亂想,便坦言問道:“其他五帝后族欲以通婚作為助益,聯(lián)姻求全,但你為何連提也不曾與我提起過?”
陸吾不知她想的是什么,但昆侖確如其他幾族一樣,已不復(fù)當年盛景,便也不覺得她問得突兀。
但陸吾覺得從盈闕之口問出這話,蠻有意思的,倒像是她那只小狐貍會問的話。
陸吾又嚼了口酸果子,笑著反問:“為何要求全?左右等我們都死絕了,這千里昆侖還歸天地就是�!�
盈闕點了點頭,他看得開就好。
她驟然又想起件小狐貍讓自己代問之事:“妖國有個龍女墮仙,滿口咒罵西王母陛下,你可曉得她是誰?”
陸吾從遙遠的回憶里,揮開云霧,扒出一條龍來,噫道:“下次你遇見她時,不必計較她說的話,尊稱前輩就好�!�
盈闕有些詫異,又重復(fù)了一遍:“她咒罵陛下�!�
陸吾皺著臉,以一種難以言喻的神情說道:“她當著陛下的面也罵,再說她罵得越狠,自己哭得越厲害,陛下還得哄著她,隨她去吧�!�
“如此說,不像是搶了心上人。”
“搶什么心上人?她喜歡的是陛下的義弟,兩情相悅,還是陛下撮合的,他們之間的事兒,小孩家家莫問!”
“哦�!�
臨走前盈闕說道:“神殿里的東西我會去看,沒有死絕之前,昆侖還是我們家�!�
“你怎么還記得這事兒!別靠近神殿,至少在我死之前,不許去,等我哪天死了,就管不了你了,總之我養(yǎng)你這么大,你不能氣死我!”說到后面,陸吾干脆開始耍賴。
盈闕瞥了他一眼,無可奈何地說了聲好。
明明嘴里說著酸,可除了要留給白澤帝君的那個,剩下的一口沒浪費,全進了他的肚子。
陸吾還拿著那個看起來最酸的,在后面喊:“哎,真不幫我給你師父��?聽說他還罰你抄書來著,他真的很怕酸的!哎——”
入夜,清風穿谷,魔族披星來襲。
鳳帝只身前往應(yīng)戰(zhàn),月至中天,無一魔過江。
盈闕魂不守舍地前來找白澤帝君,卻見陸吾正提著一只籃子進去了,滿滿當當一籃子空桑果,上面草草鋪了層書卷。
“帝君~睡不著�。空梦襾碚艺夷懔牧倪@兵書,現(xiàn)在的娃娃不錯,這兵書編得真好!”
盈闕在外面等了一會兒。
“哎哎,這果子酸的,真酸的,你吃不得!”
“瞧它這粉嫩水靈的,老小子還護著不讓我吃,肯定甜的!瞅你這小氣勁兒!罷了罷了,本帝君不稀罕……”
“唉喲,你怎么還搶!”
“本帝君我就……咦——酸!”
盈闕這時才掀帳進去,白澤帝君正捂著嘴,一臉糾結(jié),滿眼惆悵,而陸吾則在悠然自得地收拾他的兵書。
白澤帝君還在心疼他的牙,酸得說不出話來,陸吾便好心地代他問道:“你怎么來了?”
白澤帝君連連擺手,從茶盞里撈了一把茶葉嚼了會兒才緩過來:“來得正好,剛巧有事要告知你。天帝把花皇一族派來了,花繾也要來�!�
盈闕愣了一下,陸吾已問道:“四公主不是帶足了醫(yī)仙么,他們一族并不善戰(zhàn),怎么派他們來這里?”
白澤帝君說道:“行云打聽來,天帝得知花皇之子跟隨魔族去了萬魔窟,氣得不輕,便把他們一族發(fā)配來了�!�
盈闕說道:“可花皇已將花玦放逐,他的事已同山河宮無干�!�
白澤帝君搖頭道:“花繾明里撇清,暗里私放的把戲天帝能看不出?這回你們把魔子讓魔族搶了去,致使魔君打開封印,他能不氣?”
盈闕不以為然:“神族如此對待魔族,戰(zhàn)爭不過早晚�!�
白澤被噎了一下才道:“那戰(zhàn)爭的起因也不該是你們�!�
盈闕平靜地反駁:“盤古大神才是起因,神族的放棄才是根由�!�
白澤帝君吹著胡子瞪著眼,平了會兒氣,才面朝陸吾,客觀地評價道:“咱家這姑娘凈說大實話,昂?”
陸吾哼著鼻音回道:“嗯——”
盈闕見他們無話,便行離去。
白澤帝君看著落下的帳簾,想了想:“對了,她來干嘛的?”
陸吾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很快也起身告辭。
白澤帝君忙喊住他:“你不是來研究兵書的嗎,還沒推演完呢?”
陸吾奇道:“誰說我是來推演兵書的?我可是大獲全勝!我就是來給帝君送果子的�!�
在白澤帝君反應(yīng)過來前,陸吾已飛快地逃了。
春浦在夜里變作了星河,遠處岸邊火光連天,叫殺聲一刻不歇。
盈闕化出一葉扁舟,在春浦上漂著。
扁舟忽而一沉,在水上壓出圈圈漣漪。
“有鳳帝在,不必憂心,還來做什么?”陸吾枕著手,往后一倒。
盈闕沒有回頭,仍望著那邊火光:“他們來為那個魔將報仇,還是得來的�!�
陸吾漫不經(jīng)心道:“未必真是報仇,他們世世代代受濁氣侵染已深,殺性甚重,心中不見得還有情義�!�
盈闕喃喃:“是嗎?”
“剛剛?cè)フ野诐傻劬窍肴トf魔窟?想去救花玦?”
盈闕點了點頭,卻又徐徐搖頭:“小狐貍已經(jīng)去了,況且他不會走的�!�
陸吾手癢地撥了撥水,小舟漂得更快了些,水里的星星被攪成一團又一團。
盈闕望著那火光里被灼燒的黑氣,蹙著眉問道:“最懷仁愛的神,真的會被一團無知無靈的濁氣變成只知殺戳的魔嗎?如果是,那他們?yōu)楹味鴪髲?fù),為何會心懷憤恨?”
陸吾思索片刻,才認真地說道:“你說的有道理,是我說錯了,因為知對錯懷情義,是以積憤恨,誓報復(fù)。那你還為難什么,想救魔,卻對不起被他們殺死的生靈,除魔,可又覺得他們可憐?”
她并不為這個為難:“世上原本沒有魔族,魔是神為救世而來,這場戰(zhàn)爭其實,只是選擇舍棄的神與被舍棄的神之間的恩怨爭斗。我為什么要幫其中一個打這樣子的仗?”
陸吾聽得笑了起來,心中頗感欣慰:“原來你想得這樣清楚,你的為難遲早會有結(jié)果,看來我是白擔心了。你可記得我以前教你的?”
“你以前教的太多,你說哪一句?”
“你以前聽不懂的那句�!�
“以前聽不懂的有很多�!�
“……現(xiàn)在也不懂的那句�!�
“現(xiàn)在不懂的也很多。”
“……道得自因果,而因果出離一切道法之外�!�
“不懂�!�
陸吾解釋道:“我們無法以道去推算因果,可是因果卻決定了眾生的道。”
因果與道?盈闕默默地重復(fù)了一遍,豁然明悟。
是她在以道求算一個果,可是眾生之因結(jié)眾生之果,何止億萬種,善因未必結(jié)甜果,苦果未必不能成善因。
過去她行事從不求果,隨心所欲,是因為她也從不問因,所以有道如同無道,輕易動搖。
待盈闕回頭找陸吾時,才發(fā)現(xiàn)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了,小舟也漂得慢了。
第135章
情濃時所約,豈能約終身。
魔軍在春浦陂遭逢大敗的消息傳入萬魔窟時,
魔族阿玄正捧著花玦新培育出的萬紫千紅花來找巫真。
一枝開五朵,花色各鮮妍。
阿玄極是滿意,歡喜雀躍地給巫真講述這花究竟有多難養(yǎng)。
巫真蒼白的臉上沒有一分血色,阿玄說得越多,
她越是煩躁:”若耶到底在哪兒?咳咳……”
阿玄見她咳得厲害,
一邊為她輕捶后背,
一邊說道:”娘親您終歸是人族,天年已至,
是父君為您強續(xù)壽數(shù),
他留您在此將養(yǎng),
您又何苦操心這么多�!�
巫真揪住阿玄垂落的袖子,那手瘦得只剩一層比紙薄的皮裹著白骨。
“他籌謀這么久,
決不會放任魔族慘敗,他一直不曾現(xiàn)身,是想做什么!”
“當然是想讓生靈涂炭吶,
娘不是算到了嗎,魔族若出世,眾生將倒懸�!痹谖渍嬖匍_口說出她不想聽的話之前,阿玄一掌砍在巫真頸后,
”娘親呀,
你整日郁郁寡歡,還不如睡久一點�!�
阿玄把巫真扶回床榻,擦去她唇邊咳出的血,
趴在旁邊靜靜看了會兒,
忽然爬起來摘下花枝上開得最盛的一朵,
一片一片地撕下花瓣,撒在昏睡的巫真身上。
門外響起三聲敲門聲,
而后便沒了動靜。
阿玄俯身拭去巫真臉上早已干掉的淚痕,然后才推門出去。
后容正安靜地等在外面,見阿玄出來便行了一禮。
他剛從春浦陂回來,巫真聽到的消息大抵便來自與他一道回來的魔將。
后容對阿玄微微頷首。
阿玄笑道:”看來真有客人和你一起來了?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少有客來,走,去瞧瞧。”
萬魔已經(jīng)離開虞淵,如今這萬魔窟里不剩下幾只魔了,可剩下的那幾個,無一不是極厲害的。
花玦看著前方的獄牢,想起當初自己便是遍體鱗傷地從這里走出來,沒想到五百年尚且不到,他便又回到了這里。
花玦剛一靠近,就被一面生黑角的魔將攔下。
花玦冷聲道:”我隨你們少君來此種花,無處不可去�!�
“你是無處不可去,可她不行!”那魔將目光陡然一厲,手里長槍瞬間出手。
花玦以為他是向自己出招,疾退避去,誰知魔將并不追他,而向那地上的影子打去。
竟真有一團黑霧從他的影子里滾地逃出。
看到黑霧化形成人,花玦神情一凜,失聲喊道:”阿盈小心!”
花玦當即撒出一把黃土,黃土轉(zhuǎn)眼便在空中變成萬道劍氣,化作一張劍網(wǎng)。
魔將身形一滯,阿盈趁勢將他制住。
寒冰利錐削去他面上黑角,又轉(zhuǎn)了個向抵在他頸上,阿盈壓低聲音,惡狠狠地問道:”你們把魔子關(guān)在了哪里!”
“你們問他,不如問我呀�!�
一道甜軟的聲音插了進來。
聽到這熟悉的笑聲,阿盈眼角猛地一跳。
阿玄望著阿盈,好奇地問道:”你居然還活著,不過你是哪個?”
阿盈眼角又是一跳,余光瞥向花玦,果然,他已疑惑地看向自己。
無法,她只能嘴硬到底:”昆侖雪女�!�
阿玄輕笑道:”不論是哪個,倒還真不能說你不是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