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后容默了默,才道:“神族也不這樣,興許是人間時興的�!�
他在人間做乞丐時,聽過差不多的。
“咳!”搖光清了清嗓子,“前邊正打仗呢,你們這些敵軍私闖昆侖,意欲何為!”
“二位神君明鑒,我雖為魔族少君,卻是人身,亦不贊同我父攻打神族的暴行�!卑⑿䲟屵^后容手上的法器,砸在地上,以示誠意,“今赴昆侖,只為接回我族魔祖,說不準便能平息魔族怨憤,阻止大戰(zhàn)呢。”
搖光眉頭一皺:“你胡說什么?八荒皆知,魔神早就被五帝斬殺,遺身永墜九幽�!�
阿玄雙手捂嘴,黑溜溜的眼珠似慌亂的活魚兒,卻蹦不出白底繡繃,她佯驚道:“神族竟是這樣流傳的么?剛剛一位昆侖神尊親口承認,魔神正葬于昆侖山下。”
搖光哼道:“可見是胡說,昆侖攏共兩位神仙,皆在外御魔,誰來跟你承認的!小小魔女,竟敢誣蔑昆侖,看本將把你擒拿,綁于陣前祭旗!”
阿玄心下暗忖,看來他們并不知那神仙的存在。
至于那神仙,竟敢稱魔神作“阿窅”,毫不顧忌神魔之別……看來是與西王母同輩無疑,難道真與他們魔族有干系?
可是有如此厲害的一尊大神坐鎮(zhèn)昆侖,天族怎會一無所知?
阿玄叫道:“是不是真的,你們進去一問不就明了了?可是昆侖通魔,多大的罪啊,你們敢挑明嗎?”
搖光急躁,一激便上了鉤:“問就問,待本將證實昆侖無魔,就將你們……”
余光瞥見天樞飛來的眼刀,他急道:“他們在挑撥離間,不能讓他們得逞!”
“……”知道是離間,你還真聽他們的去問!
天樞懶得搭理他,揚鞭碎石,欲要拿下那蠱惑人心的魔首少君。
鳳守當即回身相救,攔下天樞,兩相纏斗起來。
搖光頓在了原地,天樞被氣得不輕:“夯貨,先拿下他們再說!”
“纏住他們,瞧我眼色行事�!卑⑿诤笕萆砗笄穆曊f完,一拍其后腰,推他迎上搖光。
沉沉的袖子拖累得后容時時要顧及左手,不過他被拖累得很安心——阿玄若是又有什么缺德的主意,就算要逃,也一定不會不顧這兩個“人質(zhì)”。
阿玄躲在后面,一面應(yīng)付流矢,一面閑嘆:“若說誣蔑,真教人嗟呀。放在過去,五帝在世時,那該是說,眾神不尊五帝令,心無大義,違背天道,通魔之名自然算是誣蔑,可現(xiàn)如今,五帝神隕,五族皆衰,這罪徒與判官便得反一反了。二位神君信也不信,等昆侖的所作所為傳遍八荒,舉凡有靈便將共伐昆侖�!�
搖光大意,一時失神,敗給后容半招。
他翻滾在地,那被轟碎的利石嵌入傷口,也不覺痛,耳邊唯有阿玄脫逃時,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不是我要攀誣昆侖,而是從一開始,昆侖便與我魔族為伍。”
天樞扶起搖光,替他草草收拾了一下傷口,神情沉郁地望著炎山之后山千重。
“大哥,不追嗎?”搖光指著他們逃走的方向。
天樞搖頭道:“先上昆侖�!�
搖光不解地撓了把頭:“�。坎皇翘魮茈x間么?你不是不問么?”
“空穴來風,事必有因�!�
天樞再次踏入炎山,搖光忙追趕上去。
然而他們止步于弱水之濱,天光灑落弱水河上,搖光瞅了眼天樞:“咱們過不去吧?我就說應(yīng)該先抓住他們的,不然就能威逼他們帶咱過河�!�
“那魔女有意將咱們引出炎山,在昆侖境外,才告訴我們魔神遺身被鎮(zhèn)壓在昆侖,她許是怕被她口中那位神尊誅殺,是以此事未必是假。”
“誅殺?”搖光倒吸一口涼氣,“那她還讓我們來問,她就不怕我們被滅口?那她不是白告訴了我們……不對!她逃出去了還能告訴別人,萬一咱們死在這兒了,那豈非更證實她所說!”
好歹毒的心計哇!
“天族天樞,求登昆侖!”
這驀然一聲,喊得毫無防備的搖光嚇歪了嘴,緊跟著便喊:“天……天族搖光,亦求登昆侖!”
搖光跟著大哥嚎完這一嗓子,心都打顫兒,苦著臉,腹語低問:“怎么不逃還喊起來了呢!”
天樞不理他,抱拳胸前,連喊了三遍。
弱水彼岸終于傳來回音:“今日何日兮,難得見這諸多后生小子�!�
天樞躬身作禮,誠敬問道:“敢問尊駕是哪方神尊?昆侖主人皆已外出,不如請移玉往天宮一坐,尊駕意下如何?”
神尊沒有計較他的試探,溫和地問道:“神族如今仍是龍族天帝掌管么?”
天樞心中一驚,而面上并不露半點,不卑不亢地應(yīng)是。
而后便聽那神尊又道:“若有疑心,讓天帝來見本座�!�
天樞忙稱不敢。
既不敢疑心她,也不敢把這話轉(zhuǎn)達給天帝。
搖光心道,總歸死活都已經(jīng)在這兒了,逃也無可逃,萬一僥幸活著出去,可不能在天帝那兒再落一通辦事不力的責罰。
遂大著膽子問道:“但求尊駕明示尊號,小神好向天帝陛下回話�!�
神尊不答,天樞怕她覺得搖光冒犯,欲要找補,卻見腳下一顆石頭忽然擦過面頰,沖上半空。
道道蘊含無窮神力的金光凌空出現(xiàn),仿佛神人執(zhí)刀,慢條斯理地在石頭上刻下痕紋,寥寥數(shù)刀,勾勒出一片蒼山之巔。
最后一刀刻畢,無可抵抗的帝君威壓自石頭上降下,天樞搖光皆身不由己地跪伏于地。
“去罷�!�
隨這二字落下,那教他們連抵御之心也升不起的浩瀚威勢,驟然間消散一空。
石頭掉落在地,弱水沉靜依舊,好像剛剛的一切只是錯覺。
第138章
病樹前頭萬木春回。
搖光俯身捧起石頭,
看著石上圖案,嘴越張越大,舌頭似打結(jié),被牙齒叼走了:“這這這……這這……這!”
“這是西王母令。”天樞代他將話說了出來。
半晌之后,
搖光才找回自己的舌頭,
小心翼翼地猜測:“難道是雪女上仙在大戰(zhàn)中頓悟天道,
或是得到奇緣傳承西王母遺寶,繼任帝君,
回昆侖來了?”
“絕無可能。”天樞將這荒謬猜測無情地打碎了,
“昆侖帝君當承天命,
若雪女繼任帝君之位,必降下天命曉諭八荒六合,
我們怎會不知?況且雪女認識我們。”
“啊對,這位語氣一聽便是位前輩……那是誰?難道是西王母復(fù)生啦……”
“別瞎猜,先回天宮稟告天帝�!�
“真要讓天帝親自來見這位前輩��?這么回稟天帝的話,
咱們會被剁了嗎?”
“你閉嘴。”
“哦……要不咱們?nèi)ヂ逅叶缢麄儞Q換差使,讓他們?nèi)ヅ芡�,咱們�(nèi)プ崮ё澹胁�?�?br />
“……閉嘴!”
“大哥你干嘛總讓我閉嘴呢!嘴就是用來求知的嘛!你自己答不出來就讓我閉嘴,
你這是掩耳盜鈴,
是不對的!”
“……”
“這才是嘛,你若也不懂,正好咱們可以探討一番。誒,
大哥你說魔族這次傾巢而出,
天帝陛下已入上清境布陣,
能壓制得住侵入八荒的混沌濁氣么?我們此番,不僅沒抓回魔族,
還找了位祖宗出來,算是失職嗎?要不去春浦陂殺幾個魔頭再回去?聽說鳳帝殺了三天三夜,牽動舊傷,已回丹穴山,那里正需要咱們吶……”
鳳帝本已殺退魔族主力大軍,他們再無反撲之力。
可是鳳帝舊傷復(fù)發(fā)的消息被魔族探得,這一消息便像什么暗號似的,在此之后,魔族攻勢便如燎原,北西南五荒一齊開戰(zhàn),一發(fā)不可收拾。
尤其南荒,出了大亂子,炎帝被害,聽說兇手是桑旦君親自帶上衡榣山的一名女子,誰知那姑娘竟是魔族。
青丘催歸甚急,青驀身為青丘少君獨子,只得辭別白澤帝君,與鳳帝回守南荒。
北荒亦是勢危,雖在不久前,奇襲幽冥的魔將被陸吾斬殺,但不知從哪里又冒出一萬魔軍。
為首的衡滟將軍悍勇異常,一柄鉤鐮刀割下了神荼郁壘的頭顱,掛在桃門之上,連閻君也已隕落兩位,新任閻君臨危受任,匆匆頂上,幽冥才免于崩毀。
加之這段時日,幽冥亡魂陡增,其中不乏混入的魔族奸細,冥王與十殿閻君已是焦頭爛額。
執(zhí)明與監(jiān)兵兩位神君接到冥王的求援之后,便匆匆點兵親赴北荒,只留阿元領(lǐng)兩萬天兵,協(xié)助白澤帝君與盈闕鎮(zhèn)守西荒。
執(zhí)明神君本欲帶走花皇一族,但被盈闕強行留下。戰(zhàn)況緊急,不好為此糾纏,兼有太孫元斡旋,連與催發(fā),執(zhí)明神君方才作罷。
至于東荒,雖無魔軍,阿元卻也請了盛瓊公主動身前往玄都,那方有青帝守護,暫無憂患。
再赴西海,盈闕又見新一番殺戮景象。
那位西海小公主長大了,如今不著戲衣,改披戰(zhàn)甲,嘴里也不唱咿咿呀呀的苦心戲詞,改念一字殺三千的凌厲法訣了。
她守著身后家園,與遮天蔽日的魔軍廝殺。
盈闕再晚來一步,當年那個脾氣嬌縱,卻心腸柔軟的小公主,便該再也回不去她的水晶宮了。
盈闕帶著天將,襄助西海殺滅了所有來犯的魔軍。
死去的西海與天族的將士也不計其數(shù)。
花皇陛下囑咐白鶴仙將還有命在的神族,都送入西海水晶宮中療傷。
這些時日來一直是如此,白鶴仙心中有數(shù),并不多問,把一頭霧水的西海眾神都請回了西海。
盈闕開始施法,無數(shù)雪籽自她心口飄出,落于每一個氣息已絕的將士身上,白光將他們籠罩,他們的魂魄被困于尸身之上,不得出來。
花皇陛下向其余幾位族中神官輕輕頷首,一齊對將士們尸身里的魂魄施展病樹訣。
一具具破碎的尸身,在濃翠欲滴的治愈光束下開始愈合。
破破爛爛毫無生氣的魂魄,飛快地被縫補起來。
花皇陛下余光瞥見盈闕隱隱變淡的發(fā)色和肌膚,心下著急,再次催動真言,釋放全部神力,加快魂魄的療愈。
盈闕分出自己生機,留住他們的魂魄不入歸墟,卻也拖不得那么久,等生機耗盡,他們無法復(fù)生的話,依舊只能應(yīng)劫歸墟。
可是這些時日魔族在西荒幾番落敗,這次大舉反撲,不少天將與水族傷勢慘重,魂魄已是四分五裂,非一時三刻便能復(fù)原如初。
盈闕已經(jīng)反過來被那些魂魄汲取生機,再這樣下去,她只會被拖垮。
花皇陛下有些猶豫,一位神官吃力道:“這樣子下去不行……”
盈闕搖頭道:“先補胎光,其余毀傷日后再治�!�
“可是這樣他們醒后也許會變成廢仙傻子!”神官看向花皇,這不是他們能作主的事。
花皇陛下神情不大好,略一沉吟便做出決斷:“如雪女所言,先補胎光�!�
沒有其他顧慮,他們療傷的速度便快了許多。
半炷香過去,將士們的魂魄修補已畢。
盈闕截斷生機的供給,無力地摔在礁石上,卻仍強撐著低吟一段上古咒語。
這是她幼時,陸吾口傳心授的解晦咒,為西王母所創(chuàng)。
昆侖的咒術(shù)功法大都是陸吾起的名,因為西王母陛下懶怠取名字。
她曾將這咒施給空桑樹,請花玦吃了回最甜的空桑果,她也將咒教給空桑,讓西陵的土地每一年都五谷豐登,六畜興旺。
眼下這些天將雖已復(fù)生,卻被死氣纏繞,若置之不顧,不出半刻還會橫死。
可即使周全一切,他們能活多久,盈闕也不知道,天命不測,西陵不也被屠滅了么。
“且將他們送往天宮�!庇I說道。
“你呢?”
“我想再看一看西海暮色。”
盈闕坐在礁石上,側(cè)首靜靜望向海天相接之界,金紅霞光自那里涌起,染透天穹,灑滿西海,覆過她半身。
一顆碧紋丹藥落在眼前,盈闕微微一怔。
花皇陛下侃然正色道:“西荒之戰(zhàn)少不得你,回去時莫忘記帶走西海的天將�!�
盈闕接過丹丸,吞下。
只覺一股清涼之氣流過心脈,心頭被攫噬之感終得緩解,她的臉色好了不少。
盈闕道了聲多謝。
花皇陛下帶走了所有人,無邊的海岸眨眼間便只剩下盈闕,和地上的魔尸。
盈闕回頭看向他們,默默地嘆了口氣。
她撫上心口,那里有一片冰晶,到如今已耗去一半了。
不曉得怎么來的,除了內(nèi)含同源靈力可供她修煉,她也不清楚該怎么用。
直到不久前,她才偶然發(fā)現(xiàn)這枚冰晶有復(fù)生之力,幫她救活了死在這一場場戰(zhàn)爭里的生靈。
其實病樹訣,她也會,還是花玦教的。
那時她還頗覺奇怪,明明是門極精妙的回春術(shù),卻起了個病樹訣的名兒,教病人聽了,平白生出不放心來。
盈闕看著魔尸消失在西海岸上,淡淡低喃:“殺了他們,自己也死了一回,便不必再背負仇恨了。再給我一些時日,我將公道歸還你們�!�
白浪撞碎在礁石上,顆顆白珠又凝聚成金色的海水,漫上她的腳踝,又退去。
一只小蟹被困在她卷起的裙角里,盈闕看了會兒,才大發(fā)慈悲地替它脫困。
盈闕食指比在唇上,對窺見秘密,想要逃跑的小蟹噓了一聲。
小蟹生在額緣兩側(cè)的眼睛探出眼窩,瞅了瞅她,八腳并用,飛也似逃入了海中。
花皇陛下回營的路上,正撞見旬波。
旬波神色有些焦急:“雪女上仙未與陛下一道回來嗎?”
花皇陛下哦了一聲,平和道:“西海水族傷情嚴重,還須盈闕加以安撫,星官尋她有事?”
旬波含糊其辭地答道:“太孫殿下有要事欲同上仙商議,小仙先行告退。”
“星官且慢!”花皇陛下喊住形色匆忙的旬波,“只待西海那邊休整事畢,稍后盈闕便會自行回去,本君這里倒是有個忙,還望星官援手�!�
“小仙我這……”
旬波還欲推拒,卻被花皇打斷:“九重天清氣盛郁,這些天將和水族要送去天宮調(diào)養(yǎng)�?尚枪僖嘀揪缃褚膊贿m合再登九重天,還望星官替本君送他們上界,阿元殿下那里,本君自會知會。”
“可是……”
“若有耽誤,他們還能否醒來怕便不可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