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旬波手上麻利接過，心里卻嘀咕，這倆小家伙對天宮恐怕比您都熟，就算您走丟了，它們也丟不了……
果不其然，交托完兩小只就往外跑的玖洏，跑了幾步，才回首茫然問道：“旬波，天池在哪兒？”
旬波微笑答道：“回殿下，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便可到天池。殿下是要去散心嗎，可要傳喚幾個(gè)仙娥相隨？”很是妥帖。
玖洏道：“好哇，天池受傷的天將該有許多，多找?guī)讉�(gè)一起去幫忙！”
“這……”旬波沒想到她是為了這個(gè)，神情為難道，“可是受傷的天將不在天宮，已被送去了山河宮�！�
玖洏頗感訝異：“除去分援八荒的天將外，不是都在天宮，由藥王醫(yī)治嗎？”
她來盜三清瓶時(shí)，明明還路過見到了。
“那是天帝陛下先時(shí)的旨意，天宮遇襲時(shí)，天帝陛下不在，便由太孫殿下全權(quán)處置，將受傷兵將送去山河宮，便是咱們殿下的命令�！�
“真是阿元親口下的令？”
“是的�！�
玖洏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出神地就向外走。
旬波忙問：“殿下去哪？”
“我去山河宮�！本翛槢]回頭。
旬波頓時(shí)急了，招來候立在不遠(yuǎn)外的仙童，匆匆將兩只仙□□給他們，便去追玖洏。
“殿下殿下！不可啊！”旬波苦著臉，攔阻在玖洏面前。
玖洏不大耐煩道：“我這回真不逃，只是去山河宮罷了，又無安危之虞�！�
“殿下真的不可呀！方才大公主傳話來，囑您有空時(shí)，便過去學(xué)習(xí)天宮儀規(guī)。”
“什么？”玖洏疑心自己聽錯(cuò)了，“學(xué)什么？”
旬波硬著頭皮重復(fù)：“回殿下，您需要學(xué)習(xí)天宮儀規(guī)�！�
玖洏頭上青筋一跳：“荒謬！八荒戰(zhàn)亂不止，你們讓我在這里學(xué)什么狗屁儀規(guī)……”
玖洏罵著，卻忽想起什么，頓了頓，竟一改態(tài)度，有些緊張地問道：“大公主可有說學(xué)什么儀規(guī)嗎？”
旬波不明所以，只搖頭道：“沒有�！�
玖洏壓低聲音，又問：“天宮在準(zhǔn)備什么要緊事務(wù)嗎，比如天帝繼任的大會(huì)……天帝陛下這回傷得很重嗎？”
旬波猛地跪下，頭埋進(jìn)云里，肅聲說道：“殿下說什么，小仙沒有聽到，還請殿下回去�！�
玖洏眉頭皺得更緊。
僵持良久，她終是轉(zhuǎn)身回到合虛宮，旬波著仙娥請來嫻譽(yù)。
宮門厚重，緩緩掩上。
自逃命似的悄悄離開昆侖后，阿盈便一路直往幽冥而去。
路上卻又遇見一奇觀——一大片锃光瓦亮的禿頭，騰云駕霧，趕往西方須彌山。
此時(shí)不該有法會(huì)，又是神魔爭斗之時(shí)，能在須彌山外見到這么多佛門尊者，已屬怪事。
更古怪的是，阿盈竟在那大片禿頭中，認(rèn)出了一張熟面孔。
便是她與盈闕在人間時(shí)的十年鄰居，那個(gè)貧嘴貧舌的廣山寺老和尚。
也不知輪回了多少世，難道他竟也是下凡輪回修行的菩薩尊者？
不過……管他的呢！反正又不再有管閑事的課業(yè)，她才不自找麻煩！況且她若找上去了，說不準(zhǔn)才是給他們添了麻煩。
佛門避戰(zhàn)，神魔之爭，不到危急關(guān)頭，天帝上門去請，他們一向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阿盈悠哉哉地繼續(xù)向幽冥駕云，只道這一行理當(dāng)輕松些，不過是將魂魄送入輪回道而已。
她思來想去，覺得最麻煩的，大不了也就是孟婆今日熬的湯，不夠喝罷了。
在幽冥外的度朔山碰見迦那尊者，阿盈還甚輕松地上前打了個(gè)招呼：“這幾日佛門是有何盛會(huì)？怎地今日處處都能遇見高僧？”
迦那但笑不語，抬手請阿盈先行。
阿盈出言無忌：“尊者是嫌幽冥司的桃門太小，容不得你我并行？”
守將覷眼看來，也不知心里如何作想。
迦那溫和道：“神女說笑了�！�
阿盈眉一挑，邀道：“那謙讓什么，尊者同行呀。”
說罷，她便與迦那一同飛度度朔山。
待過桃門，踏入幽冥，阿盈朝迦那拱了拱手：“我還有要事在身，尊者請便�！�
迦那卻不同尋常地追問道：“請教神女，是有何要事？”
阿盈思忖一番，自覺也沒什么可隱瞞之處，便大方答道：“我有幾位故人，需得前去輪回臺(tái)相送一程。尊者呢？我看佛門弟子輕易不下須彌山，今日所為何來？”
迦那笑答：“此番同行，神女不是早已洞悉么？”
阿盈乍一聽還不解其意，愣了愣，才反應(yīng)過來，他這是故意曲解她先前相邀同行之意。
不過也無妨，阿盈不好奇，也不計(jì)較。
渡過黃泉，路過一叢零落滿地，卻依舊紅似血的彼岸花。
阿盈想到，等送走西陵亡魂，自己可再去忘川瞧瞧嫣然，也不知嫣然如今捱到哪一殿刑罰了？當(dāng)初盈闕為她向冥王說話，大約也能抵一些吧？
不曉得嫣然還記不記得她，可否還怨怪她？
阿盈不由嘆了口氣。
“神女為何嘆息？”迦那問道。
阿盈呵呵一笑：“這花開在道路上，門不窄路窄�！�
迦那了然，再次抬手請阿盈先行。
阿盈這回極不客氣地往前占了兩步，迦那沒有脾氣地落后兩步。
阿盈問引路的小頭鬼：“忘川離這里好像不遠(yuǎn)？”
小頭鬼比劃了一下：“神女記錯(cuò)咧，這才到三生石畔，還有些路呢，得到奈何橋才是�！�
阿盈哦道：“都種著這紅花，路瞧著也差不多。”
小頭鬼笑嘻嘻地應(yīng)和。
又走了沒幾步，阿盈抬手招了招小頭鬼，驚道：“你這鬼差是新來的吧？定是你記錯(cuò)路了！”
若這里不是忘川，那花叢間，睡在大石旁，那嫣然殊色的女鬼是誰？
“這里真是三生石畔……哦哦，您說她�。克俏覀冞@有名的無名鬼，永不能投胎的鬼，因她打壞了三生石，冥王便罰她來看守，我們都不管她�！�
嗯？
“你們冥王打仗，把腦子打壞了？”
第162章
星河出于青蓋，沒于輪回，奔流不息。
“您有所不知，
這女鬼可有些來頭……”小頭鬼煞有介事地說道。
阿盈眼一眨，知情識(shí)趣地請教：“哦？”
“前些年她立下大功，本早該去投胎的，但她生前卻犯了天大的錯(cuò)，
被判處極刑，
待捱過八殿十六小獄后，
還要打下十八層無間地獄，那大功勞也抵不了。您別瞧她長成這么一種絕色模樣，
可是個(gè)狠角兒呢！本來打她主意的好色鬼比黃泉的風(fēng)沙還多，
可沒一個(gè)討了好，
漸漸地，沒鬼敢再理她�！�
阿盈有些受不了這小頭鬼的啰嗦，
將話扯了回來：“那她此時(shí)不應(yīng)該在地獄受刑嗎？”
“正要說呢，聽故事哪能這么心急？”小頭鬼說得上頭，有些埋怨阿盈將他打斷。
“……”阿盈認(rèn)真考慮起冥王會(huì)不會(huì)有空給她講這個(gè)故事，
但看幽冥如今這亂得像屠宰場似的，還是算了，她還是忍忍罷。
小頭鬼繼續(xù)侃侃說道：“不然說這女鬼來頭大呢！聽說是有個(gè)了不得的霸王看上了她，強(qiáng)令冥王陛下免去她的刑罰，
我們悄悄兒地都說，
冥王陛下不好意思直接免了她的罪，這才藉口損壞三生石之罪，罰她來看守，
正好可免去十八層地獄的刑罰呢�！�
他說得繪聲繪色，
仿佛趴在冥王床頭，
親耳聽著了夢話似的。
阿盈：“……”
她若是沒猜錯(cuò)，所謂霸王，
大約說的便盈闕，所謂強(qiáng)令，大約指的是，嫣然將盈闕從忘川撈上來后，盈闕那一句求情？
……罷了罷了，阿盈不生氣，也不計(jì)較。
但她還是沒弄明白：“可就算這樣吧，冥王就不怕她再毀壞三生石？”
小頭鬼嘿嘿笑道：“當(dāng)然不怕，她先前只是為了劃去三生石上所記載的，她自己的前世，她既得逞了，自然不會(huì)再毀三生石�！�
阿盈一怔。
“這事才叫一個(gè)離奇呢！看在那霸王的面上，且這女鬼自己曾于揭發(fā)魔族藏匿之事有功，冥王陛下也曾給過她一個(gè)機(jī)會(huì)，成全她一個(gè)心愿，也算委婉地要放過她，誰知她想了兩日，竟不求一個(gè)投胎轉(zhuǎn)世的機(jī)會(huì)，甚至不求減刑，只求一碗孟婆湯。嘖嘖嘖，真不知她生前是個(gè)什么故事，好好一個(gè)絕世美女，竟弄得死后也如此凄慘�！�
“那她如今，不記得了？”
阿盈看著睡在彼岸花叢中的嫣然，恍然覺得那滿地紅花，多像從她魂魄中，流淌出的血呀。
“一點(diǎn)也不記得了�！蹦切☆^鬼也嘆道，“她剛忘盡前塵之時(shí)，還未免去地獄酷刑，日日煎熬，甚是不甘，每天都大罵冥王閻君，尋著機(jī)會(huì)便要去偷生死簿，看看究竟自己犯了什么罪。判官大人不愿日日防賊，就一狀告到了冥王陛下面前，陛下干脆便將這女鬼帶到三生石前，要她看個(gè)明白。”
阿盈緊張地咽了下口水：“她看了？”難道是痛苦不堪之下，才怒砸了三生石？
小頭鬼激動(dòng)地拍掌：“嗐！我當(dāng)時(shí)聽說，也是這么想的！但居然，她終不曾看……她待在三生石前一日一夜，最后只說了一句，‘教我寧可一無所知地受那等刑罰，也不肯記得的過往，該比地獄還苦�！f完，她便拿自己手上的鎖鏈，砸了三生石上的前塵過往�！�
阿盈一時(shí)說不出話來。
“嚯！我當(dāng)時(shí)也是您這反應(yīng)！”
“……”
“您可要過去看看？”
半晌，阿盈才搖頭道：“不了。”
自己能去說什么呢？
她寧做無名鬼，也不肯做嫣然。
求而不得的是恨，不求而得的是痛，沒有失而復(fù)得，一生盡是得而復(fù)失。
見到瑯七之亡，阿盈猶覺無謂，但看到嫣然如今的模樣，只覺得觸目驚心。
“唉……”
阿盈又長長嘆了一聲，從三生石走到奈何橋，她嘆了一路。
“諸法無常，不如皈依。歸去無路，不如皈依。己心渾噩，不如皈依�！卞饶呛鋈婚_口。
阿盈一頓，警惕地看著迦那：“我為故人嘆氣，尊者不要無孔不入！”
“神女為故人嘆，小僧為迷津中人嘆�！�
小頭鬼撓頭問道：“尊者莫不是記錯(cuò)啦，迷津好像并不在幽冥中哩？”
阿盈未忍住，噗嗤笑出了聲來。
迦那卻不以為意，淡淡笑道：“神女今日辦完要事，不如便隨小僧去吧，好好修行，離于愛恨，不生憂怖�！�
阿盈輕咳，清了清嗓子，指著胸口道：“尊者難道至今仍覺得此為佛心么？這顆心吶，從來都固執(zhí)不堪教化，而今，更添瘡痍。”
“神女說的是哪顆心？”
阿盈瞇著眼道：“果然，尊者早便知曉我是誰了，也不瞞你，心只有一顆，可惜不由影子保管，我這沒有�！�
“當(dāng)真沒有？”
“自然沒有。我又不是她，何來的心�！卑⒂療o比自然地說道，神情平淡，沒有一絲變化。
“如若果真無心，何以嘆氣？”迦那沒有強(qiáng)求一個(gè)回答，微笑道，
“這回小僧確不為此心而來。小僧曾在須彌山上發(fā)下大愿，普度眾生苦世，得至清凈天�！�
阿盈還皺著眉，在想他前一句話，走出好一段路才反問：“普世萬劫，塵世憧憧，尊者如何不以為歷世間苦，亦屬眾生修行？向誰皈依，依我說，皆不如向自己皈依�！�
“唉，時(shí)有舟為濟(jì)，為何不乘？”
“我又無恨無怨，要什么舟來濟(jì)我，你瞧在那方貪嗔癡，迷津之中，掙扎無望，有的是蕓蕓眾生在等著您普渡哩。就譬如我那故人，一碗孟婆湯，是舟，還是迷津？究竟是渡了她，還是徹底淹死了她？”
迦那還未回答，小頭鬼便插話道：“呀！神女與那女鬼，你們竟是老相識(shí)？”
“……”阿盈不想說話。
小頭鬼湊上來，擠眉弄眼地小聲問道：“那神女你知不知道，那傳說中的霸王到底是誰，可還會(huì)來接那女鬼嗎？”
“……”阿盈忍無可忍。
一掌劈向小頭鬼的頸側(cè)，卻在半道收了手，攥住衣襟拎起他來，摜向忘川河。
“撲通”一聲，小頭鬼成了落湯雞，嚇得在河里掙扎。
阿盈怒喝：“這里姑奶奶認(rèn)得路了，你從哪來便游回哪去，否則休怪姑奶奶送你去拔舌地獄！”
經(jīng)過這一番，阿盈已沒了講經(jīng)說法的興致。
迦那在她走開兩步后，向河中嗆了水的小頭鬼抬指輕彈，金光化作一道籠住他全身的氣泡，助他避開河水，但迦那卻也未救他上來。
小頭鬼連連作揖感謝，轉(zhuǎn)身如青蛙似的游走了。
阿盈背向這邊，不作理論。迦那無言地跟上她，也不再提及前言。
直到闖進(jìn)第十殿，阿盈肆無忌憚地往殿中高座一躺：“叫輪轉(zhuǎn)王立馬抽空來見本座，本座有事相求！”
等下面小鬼顫巍巍要去稟告時(shí)，她又補(bǔ)上一句：“告訴冥王，昆侖阿盈是為了結(jié)西陵之事，他戰(zhàn)事繁忙，便請不必過來了。”
“是是！”聽到昆侖二字，小鬼迭聲稱是，腳下一急，直接滾出了大殿。
如今的輪轉(zhuǎn)王，是幽冥被襲后，新任的第十殿閻君，阿盈先前并不曾見過。
他匆匆趕來時(shí)，冠發(fā)零亂，污袍染血，形容倦憊，連整理一下的工夫也沒有。
看來幽冥的境況實(shí)在不好，大約是大戰(zhàn)中受挫最嚴(yán)重的。
這般慘狀，阿盈看了，語氣都不由軟和下來：“咳，我要送一些故人投胎輪回，不過他們魂體特殊，須得經(jīng)西陵特設(shè)的輪回道投入人世�！�
輪轉(zhuǎn)王聽罷，爽快答應(yīng)：“這好辦，神女請隨本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