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阿盈問道:“你是誰?”
“是你要找的,天命。”
阿盈還未來得及震驚,又聽老媼道:“你身后的便是天命石,你要改的東西,就在上面�!�
阿盈呆在了原地,一口氣凝滯在胸口。
半晌,阿盈才道:“你也是這般與繆邪合謀,算計了盈闕嗎?”
她只當(dāng)盈闕是與這老媼做了交易,才在青蓮之火的焚燒中,活了下來,變成如今這般。
被如此不客氣地質(zhì)問,老媼也沒有動氣,依舊平和地回答:“命盤之中的生靈,我不會見�!�
阿盈敏銳地引伸出更多:“我不在命盤之中……那么說我不受天命約束,所以你要算計我?因為我是影子?那么繆邪也見過你,你讓她活著的?不對,要她活著的是西王母陛下,可你不會見西王母陛下�!�
老媼呵呵笑了起來:“是的,另一只影子不肯與我做交換�!�
阿盈:“交換什么?”
老媼伸出一指,輕點向阿盈心口,又點了下阿盈額頭。
阿盈不懂。
老媼笑瞇瞇地解釋道:“慧根,情根,我只要一樣�!�
阿盈眼眸微動:“什么情根,沒有心,也會有情根嗎?”
老媼從阿盈身邊走過,走到天命石前,撫摸著上面的藤蔓。
藤蔓岔出一小枝綠芽,越長越長,纏住老媼的手指。
老媼縮回手:“看到了么?”
阿盈誠實地點頭,又搖頭,看到了,沒看懂。
“影子本也在天命之中,可是隨形之身體驗過七情六欲,借形之心生發(fā)情根,因形之修行開啟智慧,影于因果之網(wǎng)中毓養(yǎng)出生命,成為生靈,便跳出天命之外�!�
“我有……情根?”阿盈不覺摸上心口,思緒復(fù)雜。
“是的,交給我,我可以讓你更改盈闕的宿命。”
溫柔的聲音如輕羽,拂過耳朵,鉆進(jìn)腦子里,讓腦袋忍不住就要點下來。
“不!”阿盈猛然清醒過來,“我要換兩個。”
老媼遺憾地?fù)u了搖頭:“可我只要一個,情根、慧根,只要交出二者其一,你便不再算真正的生靈。”
阿盈低頭似自嘲般,笑了一聲,沒有猶豫多久,昂首說道:“我以情根,換花玦祛除濁氣�!�
“不救你的盈闕?救她是救你自己。”
老媼幽深的眼里,流淌著阿盈看不清的東西。
像一去不復(fù)返的河流。
阿盈說道:“我是她的影子,是這八荒六合,真真正正與她生死與共之人,她生我生,她死我死,我不怕她生,也不怕她死,我只是不要……她丟下我�!�
老媼不再多說什么,伸手拗下自己一節(jié)指骨,白骨變作一枚同等大小的琉璃瓶子。
“交給他,但不可強(qiáng)迫他使用,你做出你的抉擇,也要容他做出他的抉擇�!�
“嗯。”阿盈伸出手,又縮回,她想到,“到時若沒了情根的我反了悔,占為己有怎么辦?”
“此物惟有他能用。”
“好罷�!卑⒂Ⅱ橹种�,摩挲著心口,神情悵惘若失,不知在想什么。
老媼看透一切般,包容地笑了笑:“舍不得也無妨,我可以送你出去。須知所有的路都是你們自己走的,所有的岔路也是自己選擇,前進(jìn)還是就此結(jié)束,更是你們自己的決定,阻攔,或者說推動你們的,從來不是天命,而是這宇宙乾坤,所有生命栽種的因果�!�
阿盈頗有感悟地點點頭。
在任老媼取出情根前,阿盈還是沒有忍住,問道:“我以前答應(yīng)過一個人,若有緣分,便陪他去看一看他的春和景明。天命,我們有這個緣分么?”
老媼微笑:“你可以自己去看�!�
她攤開手,已恢復(fù)如初,阿盈拿過琉璃小瓶。
老媼沒有紋路的手掌指向天命石。
得此言,阿盈便上前,斬斷天命石上一層層的藤蔓,轉(zhuǎn)眼藤蔓又生,且還更多更緊,不過那轉(zhuǎn)眼之間,阿盈已看清石頭上并無一字。
“看不透因果,豈能參悟天命�!币宦曈挠膰@息,從四面八方籠罩下來。
阿盈待要回頭詢問,那老媼卻已不知所蹤。
“誒,我的情根!”阿盈大喊,卻再沒有回應(yīng)。
她摸了摸心口,里面靜靜的,空空的,什么感覺也沒有。
天上開始下起雨,雨色卻辨不清,亮得灼眼。
阿盈左手死死攥住琉璃瓶子,卻忍不住閉眼,舉臂去遮。
再睜眼時,一片祥云氤氳間,枝繁葉茂,鈴音環(huán)繞的大樹下,躺著初醒的魂魄,濁氣纏繞。
“花玦,你現(xiàn)在是清醒的嗎?”阿盈猶疑著走近,輕聲喊道,生怕驚動了他,濁氣入心。
但她一走近,那些躁動的濁氣一下子都安靜下來,仿佛十分懼怕。
阿盈不由看向自己手心里的琉璃小瓶,她伸出去試探。
果然那些濁氣都縮了起來。
阿盈凝視著琉璃瓶子,若有所思。
“阿盈你回來了?”花玦坐起身,望過來。
阿盈皺皺鼻子,神情遺憾地將瓶子塞給花玦:“喏,我?guī)湍阏襾淼膶氊�,�?yīng)該是可以吸光你體內(nèi)的濁氣�!�
花玦蹙著眉打量這只琉璃瓶子,看起來平平無奇。
阿盈想說,天命給的,可是張了張嘴,卻說不來,大約是禁制吧。
罷了,她隨口敷衍道:“我好辛苦找到的,你不領(lǐng)情便還我!”
花玦便只以為阿盈這是病急亂投醫(yī),什么法子都想試一試。
怕她失落,花玦遂笑著打開塞子,然心中并不抱什么期望。
誰知,瓶子一打開,便一發(fā)不可收拾,自己體內(nèi)的濁氣全被吸進(jìn)了瓶子。
尚不過一息工夫,他體內(nèi)濁氣盡袪,雖渾身虛弱無力,但再無撕裂之感。
他當(dāng)真好了,不是在做夢么?
天上又下起了那奇怪的雨。
天塌下來。
“得償所愿了嗎?”
眼前模糊,又漸漸清晰起來,繆邪的聲音響在耳畔。
“這是昆侖?”阿盈想往前走,卻差點撲進(jìn)了雪里,手臂撐起自己,才發(fā)現(xiàn)雙腿還陷在雪坑里跪著。
剛剛的一切恍然如夢,阿盈驚得立即看向自己的手心。
琉璃小瓶已沒有了,可在她左手掌心硌出的印子還在。
阿盈癡癡地點了一頭:“是的�!�
得償所愿了嗎?
是的。
她從雪地里爬起來,腦中還在回想剛剛發(fā)生的一切,腳步已不知不覺地邁下山階。
“你真的不是阿回嗎?”
龍女出現(xiàn)在神殿外,“你和她一樣心軟又心硬�!�
繆邪眼一眨,厚厚的冰層便消失在她們中間,好讓龍女將她看得更清楚。
她笑得清朗如風(fēng):“你若想透過我去回憶她,自然可以,觀觀�!�
龍女倚在門邊,看著她與阿回別無二致的笑容,疑惑地問道:“繆邪,你喜歡學(xué)她么?”
與這差不多的問題,繆邪深思熟慮過好多年,此時早已想明白了:“不是我學(xué)她,而是我本就是她,可悲可哀,她卻不是我�!�
“那你恨她嗎?”
“你看看這山上的雪�!�
龍女嗤地笑道:“怎么,雪有多少粒,你的恨便有多少重?”
繆邪一揚(yáng)手,外面的風(fēng)雪便停下,雪籽停在半空中,再一翻手,雪又撲簌簌地繼續(xù)落下。
“一恨斬斷昆侖春,從此共囚萬重白,她囚我于此,我囚昆侖于風(fēng)雪,起初,我真是萬分恨她�!笨娦靶χ�,眼底卻寒涼,“而今,更是憎恨�!�
龍女叩了叩門邊,如遇知音,頗有同感道:“我也恨她�!�
沉默了會兒,繆邪還是老實說道:“其實,你的親族,當(dāng)年若是知曉實情,也愿如此的�!�
“可是他們不知道!他們沒有愿意……他們就那么在輪回道中,煙消云散了!可她要救的東西,如今又殺了多少生靈?真是想把她挖出來,讓她親眼看看�!�
“喏。”繆邪變出一把鏟子。
龍女瞪了她一眼。
繆邪諷道:“即便親眼看到這破落的世間,她也不會后悔的。她只會問我,事情做完了嗎?”
龍女好奇地問:“是呀,你為何不做,做完了,不是正好解脫么?阿回待你還是留了點余地的�!�
余地嗎?
繆邪想了想。
要她用青蓮凈火,燒死那個以窅冥尸身為容器,吸納了所有濁氣而復(fù)生的怪物,也許那怪物站在火里,還會一聲聲地喊她“阿姐”。而她,會將自己生機(jī)化與所有魔族,就像盈闕所為那樣,再與怪物一起被凈火焚燒成灰燼。
如此解脫,如此余地。
這身心俱死之事,本該由阿回親自做完,只可惜她司掌天厲五殘,天性便與青蓮不合。找到花種種下,讓它成活,便已耗盡阿回所有心血,至死也未能等到青蓮長成。
陸吾陪她日日照料著青蓮種子,但一個恨念太重,一個修為不夠,都不能讓青蓮發(fā)芽。
最后也只好以青蓮喜好,創(chuàng)生一個新的花種容器。
可陸吾不知道,她是故意的,青蓮不能發(fā)芽,是她故意所為。
阿回讓她降生于世,卻又拋她獨留于世,千年萬年,將她囚禁在這方寸之地。
讓自己自她死后,再無家可歸。
阿回待眾生有道,卻待她無道,那她如何能讓阿回得償所愿。
她不要死,不要獻(xiàn)祭。
“你不要死,于是讓盈闕代你死。”龍女捋明白了,但卻又有了新的不解,“那你為何還不動手?”
繆邪冷哼道:“都是陸吾小兒壞我事,臨死也要教盈闕提防我。”
“是么,”龍女不以為然,“難道不是因為她也教你回憶起阿回么?盈闕也很像阿回,對吧?”
第185章
離離封地母,香素涼再出場
那只被龍女烤熟的兔子有多香,
繆邪已記不得了,但阿回那一番“戰(zhàn)爭論”歷久彌新,她說所有生靈終會死于戰(zhàn)爭,生為喜樂,
死不悲哀,
言猶在耳。
想起陸吾那回哭泣,
幾日不休,如今仍覺可笑。
阿回樂呵呵地看著他哭,
揉搓著他的哭臉,
說:“神也都是會死的,
我會死,阿窅會死,
龍女會死,青鳥會死,還有小澤、小天、小青……你也會死�!�
她掰著指頭數(shù)了一大串兒,
她多說一個,陸吾便哭得更大聲些。
阿回漫不經(jīng)心地拎著酒壺灌了一口:“沒有神仙真的會……會那個什么?哦,會那個與天同壽。你再多哭一哭,將來日的份也哭完,
等分離之日再來臨,
小陸吾也要樂樂呵呵的�!�
他抽噎著問阿回:“如果有一日,所有神都死在了一場大戰(zhàn)中,那時天還在,
沒有塌,
那眾生該怎么辦?”
但其實他想問的不是眾生,
他想問若有一日,陛下不在了,
他要怎么辦?
就比方眼前是小兔死了,但要是死的是他,那他的小兔要怎么辦,那么多“戰(zhàn)爭”,它能活不下去嗎?
阿回躺在山巔,青鳥輕啄酒壺口,她看云卷云舒,笑如清風(fēng):“那會有新的‘神’,也許是眾生萬物里的一個,譬如這酒壺?譬如眾生自己?也譬如其他什么我也不知道的。”
后來,很后來,已到最后。
酒壺里灌的是血,云也變得渾濁。
昆侖清氣已薄,再無仙樂響起,鐘已碎,山已焦。
只有神殿外,一池蓮花盛放,可池底那粒種子,從無動靜。
與陛下一般容貌,卻被關(guān)在神殿里的神,諷刺地笑問:“如果都會死,那你現(xiàn)在殫精竭慮又為哪般?”
陛下站在門外,答說:“至少讓死而懷怨者,少一些�!�
.
山階上,一頂藍(lán)黃大燈盞,蹭蹭蹭一轉(zhuǎn)眼跑上來幾十階。
龍女一喜:“喲,要來了�!�
緊接著,桓容的臉從燈后晃出來了:“神尊,前輩!白澤帝君閉了關(guān),晚輩沒見到他,行云說師傅沒去東望山,二位快想想辦法,上哪找我?guī)煾等ィ俊?br />
他正喊著,生生造化燈已從他手里飄走,先他一步到了神殿前。
龍女悠哉游哉地變出一張大圓桌,將燈放在面前擺弄,隨口道:“到不流云喊你師傅來�!�
昆侖的不流云,便是盈闕親手捏出來的雪屋,在她慣常呆的那座山頂上。
“再去外面打些野味來,回來時記得去下面村里拔些菜蔬�!饼埮诘�,又往門里問道,“你還要點什么嗎?”
繆邪搖頭。
桓容還呆著,盈闕回來了?
“快去!”龍女緊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