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小心!”
玄女身后一段玄綾嘩地飛來擋住,凌厲劍勢劃破玄綾,但玄女已然反應(yīng)過來,回身以劍對上,化解了神將突如其來的殺招。
“后容?”阿盈緊皺鼻子,厭憎之情溢于言表,“多日不見,你還真是遠(yuǎn)勝當(dāng)日百倍了�!�
“無恥之尤!”玄女將她未盡之言補(bǔ)全。
“不敢當(dāng)�!�
那神將眉目間流露出本不屬于他的冷冽之氣,像是黑夜里,追魂索命于無形的森冷利刃,沾著溫?zé)岬难獏s依舊泛著陰冷寒光。
花玦傳音給玄女:“他既能附身,那我們把他引走,單獨(dú)對付他�!�
玄女提醒他:“他也能附身我們,還沒有摸清他選擇肉身的條件�!�
花玦只說:“我知道�!�
阿盈少虞雖沒有聽到傳音,但已意會花玦的打算,已不著痕跡地引著后容往天門去。
少虞故意飛身撲救守住天門的南絮,天門處露出破綻,阿盈以五分力佯作十分力地阻攔,后容一舉攻破屏障,電光石火間,在屏障被修復(fù)前,后容已從縫隙闖進(jìn)天門。
花玦緊跟而入。
后容離開后,剩下的魔族叛軍已不足為懼,將他們交給南絮后,玄女也飛身沒入天門。
她追上時,后容已被花玦困于結(jié)界之內(nèi),阿盈與少虞站在結(jié)界外,神情緊張。
“怎么回事?”玄女問道。
阿盈沉沉地?fù)u頭,沒有來由的,她心中升騰起很不好的感覺。
他這神仙有病,瘋起來連自己的本體也肯燒成灰,她該問清楚的,到底有什么法子?
歸來木……雖然花玦如今能與花簌共用歸來樹靈力,但也不對癥呀,難道歸來木還有什么奇異的效用,能守穩(wěn)神魂,不教邪異侵體?
沒聽說過,書上也沒見過吶。
那難道花玦他是故意要讓后容侵占肉身?可是也做不到同歸于盡吶?
千頭萬緒在腦海里閃過,緊張得頭一抽一抽地疼,阿盈向少虞確認(rèn)道:“即使肉身死了,后容依舊會以執(zhí)念意識的形態(tài)存活下來,不會真正消散?”
感受到她的手死死地攥著他,指甲已陷進(jìn)他掌心的肉里,而她尚一無所覺地咬著蒼白的下唇,少虞安撫地輕拍她的手背:“是,花玦也知道這點(diǎn),所以他不會亂來的,必定是心中有數(shù),我們要在此配合他,別擔(dān)心�!�
阿盈緊緊盯著結(jié)界里的動靜,眼睛一眨不眨,不肯錯開一眼。
直到花玦徹底摧毀神將肉身,而他自己臉上的神情頓改,忽然變得痛苦不堪。
興許是早有預(yù)料,阿盈反而沒了更大的反應(yīng)。
紛亂的心緒轟然成灰,她僵在原地。
少虞緊蹙眉頭:“不好!后容是要出來,他此時占據(jù)花玦肉身,能輕易打開這結(jié)界!”
阿盈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咬牙切齒道:“活捉他!”
少虞更細(xì)致地補(bǔ)充:“為免他自殺脫身,打開結(jié)界后先打暈他,不知道傀儡術(shù)有沒有用?”
“等等!花玦哥哥的樣子與其他被附身的人不同,他還有意識!”玄女驚呼。
少虞猜測道:“大概是其他神與魔被侵占肉身時,皆已力竭,無力反抗。”
結(jié)界中,流深劍支撐著花玦身軀,他臉上的神色變幻猙獰,顯然是因?yàn)榕c后容的意識爭奪肉身,而承受著巨大的痛楚。
這下子他們竟不知道該不該破開結(jié)界,若是強(qiáng)行損壞結(jié)界,花玦遭受反噬,反讓后容得逞。
可若是不開結(jié)界,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后容吞噬掉花玦的意識么?
他們不由看向阿盈,只有她最是了解花玦,或許她能打開花玦的結(jié)界,而不傷及他。
阿盈苦笑出聲,頹喪至極。
這結(jié)界以他心頭血祭陣眼,花玦早在布下結(jié)界時便料到了這一幕,他是刻意為之,將他們都算計了進(jìn)來。
心中的慌亂已如颶風(fēng)將她席卷,阿盈不甘地怒吼:“該死的你打開結(jié)界!否則我叫盈闕過來看看你這找死的樣子!”
花玦沒有看過來,他松開流深劍,抑制不住劇烈顫抖的手伸向自己的脖頸。
他竭盡全力地扯出頸上掛的琉璃小瓶。
后容也許是意識到了什么,死死地控制著手,不教花玦打開瓶子。
意識爭奪之間,花玦的身軀摔在地上,瓶子被狠狠砸了出去。
“不要——!”
阿盈一聲撕心裂肺,凄厲得仿佛劃破了喉嚨,刺破長風(fēng),驚散流云。
濁氣如黑霧之海,從砸碎的琉璃瓶中傾泄而出,盤旋在結(jié)界之內(nèi),黑霧越聚越多,濃重得幾乎快要撐破結(jié)界。
這時,黑霧發(fā)現(xiàn)了一具絕佳的容器,爭先恐后地涌灌入花玦體內(nèi),貪婪地霸占這具肉身。
第191章
舊惡因了結(jié),她為新善因
濁氣會侵蝕神智意識,
到時,無論是他,抑或是后容,都將不復(fù)存在。
到時,
只會剩下一個空蕩蕩的只知?dú)⒙镜男惺呷狻?br />
在幾乎將他的碾碎吞噬的濁氣擠壓下,
花玦已然無法喘息,
但他不能這么快便死去,他還有事沒做完,
不能比后容先死。
然而在最后關(guān)頭,
他也沒有等到后容殊死一搏。
后容仿佛先一步放棄,
不再掙扎,沒有憤怒,
沒有不甘。
他忽然懷疑后容發(fā)起這一戰(zhàn)的初衷,可再也沒可能問了。
花玦感受到無盡的暴戾之氣自心頭而起,已不剩多少時間,
神智已開始渙散,他快撐不住了。
召喚出他所寄生的歸來樹枝,一把抓碎。
那一瞬的沖擊讓他五內(nèi)俱損,寸寸成灰。
結(jié)界在頃刻間破碎。
看著花玦向她走來,
那步步蹣跚間,
神力消散,修為盡毀。
阿盈僵在原地,手足無措。
短短幾丈遠(yuǎn),
花玦走到她面前,
已耗干力氣頹然跪地。
“不是說……要幫……忙嗎……”花玦氣弱聲嘶,
嘴角牽起一半,便無力地落下。
阿盈攥著心口,
兩行眼淚如線斷珠落,張著口卻說不出話來。
他說:“抱歉,請你……殺了我�!�
阿盈再受不了:“瘋子!你死不夠嗎!”
黑氣從花玦眼眶里涌出來,他強(qiáng)撐著最后一絲神智:“說好……不許罵……”
纏滿黑氣的頭再抬起時,臉上不復(fù)往日花玦的半分神采,空洞得只剩一具被濁氣撐起的軀殼。
它聞著血腥氣,頭轉(zhuǎn)向玄女,然而它半分修為也已不剩。
玄女步步后退,偏過頭,不忍看一眼。
天光之下,劍光湛然的長劍,終是穿透主人的胸膛,嗡然如哀泣。
一團(tuán)金紅大火裹住它們,流深劍在鴻蒙炎火之中,永歸湛寂。
紅光燃盡,灰飛煙滅。
報信的鴉鳥飛來虞淵,穿過萬丈魔道,落入九幽。
阿玄捏著信,邊緣在無知無覺中已被她攥破。
半晌,她支起笑:“姐姐不好奇輸贏么?”
盈闕如冰山似的站在那里:“你一定輸�!�
阿玄晃著手里的信,呵呵地笑:“我是說我的將軍,和歸大哥的輸贏�!�
她笑著笑著,越笑越瘋,盈闕不理不問,她的臉色驟而變得冷冽:“后容輸了,魔軍……不,叛軍盡皆伏誅!姐姐,你也不問一問,歸大哥是不是安好嗎?”
盈闕神情終于有了些動容:“你若肯說,我自當(dāng)感激你�!�
“那你放我走?”
“不行�!�
阿玄聽得又笑了:“你將我捉來這兒,是不讓我好過,我又豈會讓你如愿?這樣罷,等你我了結(jié)因果,不論你我誰生誰死,我都告訴你他的……下場�!�
“我不會殺你。”盈闕糾正她道,“死不足以抵消你的罪孽�!�
阿玄深以為然地點(diǎn)頭:“我若死了,大抵不能投胎,得打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地獄關(guān)不住你,”盈闕太知道她翻天覆地的本事,是以早有決定,“我來關(guān)你,我會讓虞淵入口消失在世上,誰也不會來救你�!�
比起十八層地獄,九幽萬魔窟是阿玄更不愿踏足之地。
出生至今,她幾乎都被困在這里,血蛆為伴,至親永棄,這里,是困住她的萬劫不復(fù)的噩夢。
“姐姐,你如今學(xué)得太壞了……你為什么要插手?為什么要幫他們?他們殺了陸吾,你忘了么?”阿玄眼里盡是怨毒的恨。
“陸吾死,天帝死,西陵死,你也理當(dāng)贖罪�!�
善惡有報,諸行有應(yīng),白澤素來教導(dǎo)她奉行此道。
阿玄掙斷金環(huán),盈闕并不意外,她只是奇怪阿玄為何變得如此強(qiáng)悍。
“姐姐,放我出去,我便告訴你�!�
阿玄一貫地口蜜腹劍,嘴里說著軟話,手上殺招已落到盈闕面前。
她們斗法時,險些傷到一株微不起眼的雜草。
阿玄本已躲過那招,眼見神力打向那荒蕪中唯一一株異色,她又閃身回去擋在它之前,硬接下一招。
盈闕不由看過去,不是什么雜草,但也只不過是一株尋常的蒲公英。
阿玄嗔道:“姐姐,你不過要我伏罪,怎好錯殺無辜呢?”
盈闕退開一步:“我不是故意的�!�
思及她待一株蒲公英尚且如此,盈闕不由問道:“后容再度挑起戰(zhàn)端,是否聽從你令?”
阿玄喘著氣,忍過嘴里翻騰上涌的濃重血?dú)�,才笑著張口道:“是啊,這世上只有他最聽我話,從來也不曾叛我棄我。雖然他也只是怕我殺了他�!�
她聳了聳肩,不在意這趨利避害的初心,她只看重他顯露出的忠誠。
盈闕問:“他若怕你殺他,又為何甘愿赴死?”
阿玄一愣,須臾,又笑諷道:“他傻唄,理不清賬吧�!�
“為何明里和談,暗里再興戰(zhàn)亂?”
阿玄不答,反問她要起東西:“我的屏風(fēng)呢?還我�!�
被從天宮抓走時,她只帶走了她帶去天宮的屏風(fēng),不過當(dāng)時她被金環(huán)所縛,不能施法,只得讓盈闕收起來。
那一架屏風(fēng)上繪著日出江山圖,白似骨,紅似血,青似發(fā),鮮亮如新。
“好看嗎?鳳守做的。”阿玄撫摸著屏風(fēng),愛不釋手,驕傲地炫耀。
盈闕不語,這屏風(fēng)看得她渾身不適。
阿玄卻不以為忤,仍興致勃勃:“那會兒后容還活著,他陪著我,我親手用鳳守做的,用鳳守的血、骨頭、皮肉,還有頭發(fā),混在花玦當(dāng)年沒用完的彩墨里做成的,鳳守的魂魄也碾碎摻在了里面,所以這畫才看起來像真的一樣呢!”
盈闕的目光從屏風(fēng)上移開,不再多看一眼。
“姐姐,你聽到后容殺上天宮打的是什么旗號了嗎?是問天帝要我父君的尸骨。但那是假的藉口,你能猜著我父君在哪兒嗎?”
得不到回應(yīng),也不能讓阿玄興致稍減,她愈說愈興奮,指著自己,“在這里!”
“你知道嗎?做魔好難的!當(dāng)時我攫奪爹爹力量之時,痛得我險些死掉,每一根骨頭都撐得不是裂了,就是斷了,那一副長不大的巫女身軀承受不了魔君的所有力量,可他就要丟下我死了,怎么能浪費(fèi)?所以我想了個法子,把我的骨頭,換成爹的魔骨,真的成了!”
“可我還是打不過你!你為什么要幫他們,而不肯幫我?明明他們都與你為敵!”
她幽怨地瞪著盈闕。
盈闕沉默了片刻,說:“他們打不過我,不算敵。我很忙,不想聽你再說,不打的話,我要開始封印了。”
阿玄像是沒有聽到一般,她推倒屏風(fēng),躺在上面,喃喃低語:“我要這世間,花種所至之地,親不成親,愛不成愛,天光所耀之處,血流成河,生靈不寧。”
盈闕聽清了:“你失敗了。”
“不,你攔得住我,攔不住這世間的虛情假意、貪嗔癡恨。神魔戰(zhàn)端之初,我難道出生了嗎?世間生靈,本就如此不堪�!�
蒲公英就在她側(cè)畔,她吹散。
盈闕開始施法。
阿玄好奇地問道:“姐姐,你也要待在這里嗎?”
“這里清靜。”是個修行的好地方,盈闕暗自補(bǔ)充,說出的卻是另外的話,“是個好墳地�!�
不知道重新修煉能不能修成,若是不能,葬身于此,挑挑撿撿的也不過是自尋煩惱。
但阿玄不懂,以為是隨口胡說,或者說的是給她作墳地。
沒有打斗之后,這里便是死寂一片,魔都走了,連血蛆也爬走了。
“姐姐,我想看雪。”她輕聲許愿。
很早前,就聽她說過喜歡雪,早到盈闕當(dāng)初被拐來萬魔窟時。
“離開萬魔窟后,你沒見過嗎?”盈闕問道。
“世間繁花似錦,光怪陸離,我早忘了最初時,就想看一看漫天飛雪是什么樣子的�!卑⑿抗饷爝h(yuǎn),似在追憶,“西陵那場大雪時,我的花谷驟然遭凍,我忙著救花,還暗暗罵了你好多話哩!那時滿心都是嫌棄,只道這白紛紛、亂糟糟、空茫茫,有什么好看的。而今深悔,那時怎么就沒好好看呢?”
盈闕左手接著施法,騰出右手,信手一揮間,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大雪便下滿九幽。
“謝謝。”潔白柔軟的絮雪飄落在臉上,冰冰涼涼,干干凈凈,雪化開,變成一滴又一滴水,從阿玄臉上劃過,“花玦活著,他贏了�!�
信毀了,阿玄說了一半的謊。
“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