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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蕭窈一聽便不再多問,又同他提起那柄短劍:“我先前出宮時,想過尋那鐵匠鋪子重鑄,卻沒能成……”

    “本不是什么要緊的,無須你如此掛懷�!标逃斡U著蕭窈的神色,見她似是不情愿,隨即改口,“改日出宮,我陪你去看看�!�

    蕭窈遂了心意,忍笑道:“不必改日,就明日吧�!�

    晏游向來對她言聽計從,無不應的道理,如今卻猶豫起來。

    蕭窈疑惑:“可是還有什么要緊事?”

    “崔少卿方才提點,還有些桓氏的部將該去拜會,實是我疏忽。”晏游歉疚道,“只怕得過了年,才能得空……”

    蕭窈期待落空,心雖沉了沉,但也知道事有輕重緩急:“那你還是先忙正事,何時閑下來再陪我出宮轉轉,倒也不急在這幾日�!�

    晏游認真道:“一定�!�

    -

    晏游忙他的正事。蕭窈百無聊賴,抱著琴去棲霞殿,給長公主彈了自己練的琴曲。

    《蒹葭》已是她練熟的曲子,較之先前,琴音再無凝澀。

    陽羨長公主頗為捧場,撫掌笑道:“窈窈果然聰慧,來建鄴不過這么些時日,已經(jīng)能將曲子彈得這樣好了�!�

    “班門弄斧,難為您能這么夸我�!笔採好嗣橆a,“班大家先前教我時,曾專程提過,您的琴技極佳,昔年閨中無人能出其右。”

    “我不過是自少時學,加之就在宮闈,無事可做,練得久些罷了�!�

    蕭斐懶懶地倚著憑幾,以手支額,打量著蕭窈身前的琴:“若早知你如今練琴,早前來時,該將那張焦尾琴帶來送你的�!�

    蕭窈搖頭:“那樣的好琴,給我也是糟蹋�!�

    提及琴,總是難免想起謝昭,隨口道:“姑母可曾見過協(xié)律郎那張名琴?”

    “自然見過,確實是張好琴。”蕭斐來了興致,起身道,“謝三郎自矜,一時半會兒是看不成‘觀山海’,不過可以帶你去看看旁的琴,興許有不遜于此的�!�

    蕭窈被吊起好奇心,連忙跟上:“姑母所說的,是在何處?”

    蕭斐賣了個關子,一路上都沒提。

    蕭窈大為期待,及至馬車停下,見著熟悉的樓閣門庭時,神情險些沒繃住,緊緊地抿了抿唇。

    她曾來過幽篁居,被崔循的侍從“請”來的。

    只是那時倉促,且心不在焉,并沒來得及四下打量。如今再回憶,仿佛是在其中瞥見過古琴。

    蕭斐饒有興趣地打量她反應:“怎么?窈窈來過此處?”

    蕭窈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扶著青禾的手下了馬車,輕咳了聲:“姑母認得此處的主人?”

    “這原是陸氏的琴樓,久負盛名。后來與崔氏結兩姓之好,陸公便將這琴樓當做壓箱底的陪嫁給了女兒,也就是如今的崔夫人�!�

    “我那架焦尾琴,便是崔夫人昔年所贈。”蕭斐三言兩語道明原委,又玩笑道,“若不然那樣名貴的琴,我可買不起�!�

    將進門,卻有梳著雙環(huán)髻的婢女阻攔。

    婢女不過十來歲出頭的年紀,并不認得蕭斐,只道:“我家主人今日來看琴,閉樓一日,還望客人見諒。”

    “夫人今日竟在?那倒是我的榮幸了�!笔掛巢]惱,含笑道,“你且去通傳一句,就說阿斐在此,想見夫人一面�!�

    婢女雖疑惑,但還是依言上樓通傳去了。

    不多時,腳步聲響起。

    一老媼下樓,看清蕭斐的模樣后,行禮問候道:“不知長公主來此,多有怠慢,還請長公主海涵。”

    蕭斐抬了抬手:“無妨。夫人難得出門,身體可還好?”

    “勞公主掛念,夫人今日尚可,這才想著來此看看。”老媼側身請蕭斐上樓,見她身后跟著個衣著華美的女郎,遲疑道,“這是……”

    蕭斐道:“是我侄女。”

    老媼心中已有預料,隨即行禮:“見過公主�!�

    蕭窈微微頷首,跟在蕭斐身后上了樓。

    她先前來此地見過崔循,知曉樓閣最上一層是布置極為精致的雅居,可縱覽建鄴遠眺秦淮,風景極佳。

    而今隔扇長窗邊坐著的,是個身著藤黃衣裙的婦人。

    她看起來似有些年紀,青絲已生華發(fā),相貌卻依舊極美。只是病痛纏身,顯得清瘦且蒼白,叫人想起易碎的白瓷。

    蕭窈很難想象,這樣柔弱的美人,能養(yǎng)出崔循這樣冷硬的人。

    “前些時日就聽聞長公主已至建鄴,原想見一面,只是身體實在不大爭氣,一拖再拖�!贝薹蛉寺曇糨p且溫柔,“許久不見,長公主風采一如往昔啊�!�

    “夫人且坐著,不必起身�!笔掛吃谒韨茸�,又指著蕭窈道,“這是我那不大成器的侄女,夫人還未見過,卻應當聽過�!�

    崔夫人目光落在蕭窈身上,抿唇一笑:“公主率真可愛,是個妙人。”

    蕭窈壓根沒想過自己能跟這四個字沾上邊,知道崔夫人應是看在自家姑母的面子上才會如此,還是紅了紅臉:“夫人謬贊�!�

    “公主今日來此,想是要看琴的,”崔夫人吩咐婢女,“南雁,引公主下樓看看,另備些茶水點心,不可怠慢。”

    蕭斐亦道:“我與夫人敘舊,你自去吧,不必拘泥。”

    那喚作南雁的侍女后知后覺今日來的是何等貴人,小心翼翼上前,向蕭窈行了一禮:“公主請。”

    蕭窈謝過崔夫人,隨著侍女下樓。

    她在崔夫人面前時,連呼吸都不由得放輕了些,直至來到放琴的第二層,才長舒了口氣。

    南雁道:“公主且慢慢看,奴婢去沏茶。”

    蕭窈于此并無多少研究,打眼看去,只覺此處的琴或古樸典雅或精致絕倫,無一不浸潤著十足底蘊。

    冬日稀薄的日光下,仿佛泛著瑩潤的光。

    她的目光被高處那張通體漆黑,又依稀泛著幽綠的琴所吸引,踩著仆役清掃塵灰時用的雙側木梯,想看得更真切些。

    這對蕭窈本不是什么難事,她自少時,就能靈巧地爬樹了!

    如果不是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崔循在身后冷不丁出聲,如果不是冬日宮裝裙擺太過繁復厚重……她本不可能跌下來的。

    但她確確實實摔了。

    蕭窈下意識的反應是閉眼,并在心中暗罵了一句“晦氣”。

    但預想之中的劇痛并未襲來,反而是耳邊傳來一聲悶哼。蕭窈小心翼翼睜眼,看到了身下近在咫尺的崔循。

    他今日并未束冠,烏黑如墨的長發(fā)在松木地板鋪散開來。

    也不知是疼的,還是嫌棄她這般毛躁失儀,眉頭微微皺起,幽深的眼眸滿是不認同。

    蕭窈本該起身的,瞥見他泛紅的耳垂后,愣了愣。

    崔循有生以來,從未與哪個女郎這般親近過,因而也不知道,女子的身體是這樣的。

    如軟玉,如溫香。

    兩人幾乎是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那股曾令他困擾的幽香襲來,絲絲縷縷,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包裹起來。

    蕭窈撲過來時,臉埋在他脖頸處,應是留了唇脂,黏膩,不適。

    他失了往日的冷靜,態(tài)度冷硬:“公主為何總是如此?當真無人教過你,何謂穩(wěn)重……”

    這話不可謂不嚴厲,蕭窈卻并沒如從前那般跳腳,反而笑了聲:“少卿是極厭惡我嗎?”

    溫熱的呼吸灑在頸側,崔循側了側臉,皺眉道:“起身�!�

    蕭窈卻抬手,冰涼的指尖落在他耳垂上,又問:“那你為何臉紅呢?”

    第023章

    崔循的臉色已經(jīng)?不是“難看”能形容的了,

    得是陰云密布,是山雨欲來。

    但自少時受的教導,令他不出什么更刻薄的話,

    只是開口時聲音冷得像是隆冬臘月的冰雪:“公主自重�!�

    蕭窈略抬下?巴,

    垂眼打?量著他狼狽的模樣,

    不慌不忙道:“我坦坦蕩蕩,言行如一,

    并沒什么心虛的�!�

    崔循聽出她暗指之意,

    一時氣結。

    他知這種?情形之下?自己爭辯不過蕭窈,

    索性不再多言,

    抬手攥了她后頸的衣領,

    將人?從懷中拎起。

    不經(jīng)?意間,

    指尖觸及肌膚,

    只覺滑膩如凝脂。

    蕭窈猝不及防,

    咬著唇才沒驚叫出聲。跌坐在地?,卻只見崔循似是被?火灼了似的,

    避之不及地?松開手。

    也不知心中是有多嫌棄。

    蕭窈慢條斯理地?打?理衣襟,譏笑道:“少卿這般作態(tài),倒好似被?我輕薄了。”

    “你……”崔循顧不得什么敬稱,卻又不知該什么好,最后也只是冷聲道,

    “不知所謂�!�

    蕭窈撫平衣袖上的褶皺,

    依舊嗆聲:“少卿既如此懂禮數(shù),就不該悄無聲息出現(xiàn)?在人?身后,

    出聲驚嚇。”

    崔循已經(jīng)?起身打?理了衣裳,

    拂過脖頸,不著痕跡地?拭去那抹唇脂。

    他原不知蕭窈今日來此,

    是到樓下?聽了仆役的轉述,方才知曉長公主在與母親敘舊。

    不欲打?擾,故而來此取琴。

    結果一進門,就見著熟悉的身影險伶伶地?踩在木梯上,身旁連個扶梯的侍從都沒有。

    本意是想提醒,蕭窈聽到他聲音卻受了驚,回?身時絆著自己的衣擺,就這么摔了下?來。

    崔循并沒多想,下?意識接了一把,而后有了方才種?種?。

    當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垂眼看著依舊席地?而坐的蕭窈,逐漸恢復平靜:“能從公主口中聽到‘禮數(shù)’二字,著實讓人?稀奇�!�

    蕭窈仰頭瞪了他一眼,眼瞳黑白分明。

    崔循問:“公主還要坐到什么時候?”

    因此處放著許多琴,不宜燃炭火,故而較之閣樓要冰冷許多,地?板更是觸之生寒。

    蕭窈稍稍挪動,倒吸了口涼氣。

    她方才已經(jīng)?隱約覺出不適,只是沒顧得上查看,如今稍一動彈,便意識到腳踝怕是腫了。

    崔循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皺眉道:“受傷了?”

    蕭窈不情不愿點了點頭,只覺自己簡直倒霉透頂。

    崔循這個墊在底下?的人?什么事都沒有,偏偏她這么寸,扭傷腳踝。

    “勞煩少卿扶我一把,”蕭窈將手伸到了他眼下?,見崔循并未動彈,改口道,“幫忙喚我的侍女上來也成。”

    時下?男女大防并沒那么嚴苛,順手而為的事,原也不算什么。

    只是崔循實在不明白,她為何能在方才那樣的事后,并無半分羞澀,依舊這般坦然?、理直氣壯。

    正僵持著,南雁端著備好的茶水點心上樓。

    一進門先看到了跌坐在地?的公主,艷麗的石榴裙鋪散開來,猶如盛放的紅梅;而負手站在一側的是自家?長公子,冷著臉,猶如覆了層冰雪。

    南雁跟在崔夫人?身側伺候,常見崔循。

    在她的印象之中,這位長公子從來都是溫和從容,未曾有過失態(tài),更不會如現(xiàn)?在這般才對。

    崔循見她愣在原地?,冷聲道:“扶公主起身。”

    南雁回?過神,驚疑不定地?放了茶點,上前扶蕭窈。

    “再知會松風,令他請家?中醫(yī)師來……”

    “不必這么麻煩,”蕭窈打?斷崔循的吩咐,在南雁的攙扶下?起身,向她道,“扶我下?樓,隨行的內(nèi)侍中有懂醫(yī)術的�!�

    南雁正要依言照辦,卻又聽長公子道:“傷勢未知,不宜貿(mào)然?挪動,傳那內(nèi)侍來查看。”

    蕭窈反駁:“我自己的傷,自己心中有數(shù)。算不得什么大毛病,用跌打?損傷的藥酒推開即可……”

    南雁站在兩人?中間,左右為難,最后還是看向崔循。

    “公主若真心中有數(shù),眼下?便不至于此了�!贝扪沉搜勰涎�,“出門去問隨長公主來的人?,誰是懂醫(yī)術的�!�

    南雁諾諾,扶著蕭窈在屏風隔出的內(nèi)室坐了,忙不迭地?下?了樓。

    蕭窈稍稍挪動,崔循的視線便掃了過來,倒像是她又要做什么危險的事情一樣。

    蕭窈勾了勾唇:“少卿這般,倒像是對我在意極了�!�

    崔循這回?卻并沒被?她作弄到,冷漠道:“距元日祭禮不足五日,公主可曾想過,若這傷養(yǎng)不好,屆時如何站上半日?”

    蕭窈便不話了。

    屈黎匆匆趕來時,房中一片死寂,兩人?之間的氣氛比這時節(jié)還要冷上幾分。

    他在蕭窈身側單膝跪了,欲查看傷處。

    略一猶豫,還是先向崔循躬身道:“還請少卿暫且回?避�!�

    這樣的事情原本不必提醒,崔循自己就該意識到的。只是他分了心神,經(jīng)?內(nèi)侍提醒后才反應過來,隨即離開。

    隔著扇屏風,自是什么都看不到。

    崔循也沒想過要看,在窗邊站了,垂眸望向庭院中的翠竹,耳邊卻還是能清晰地?聽到蕭窈的聲音。

    她似是吸了口氣,小?聲道:“疼……”

    “還好,未曾傷及筋骨。用藥酒推開瘀處,靜養(yǎng)三五日,便無礙�!眱�(nèi)侍藹聲道,“公主還是當仔細些,若不然?長公主見了,豈不心疼?”

    這廂正著,蕭斐已得了消息下?樓,就連崔夫人?也一并前來。

    “長公主,”崔循頷首問候,向自家?病弱的母親迎了兩步,“母親慢些�!�

    崔夫人?扶著他的小?臂,問南雁:“好好的,公主怎么就傷著了?”

    出事時南雁壓根不在場,自然?答不上來,面露難色。

    崔循正要解釋,蕭窈已經(jīng)?搶先答了:“是我自己不小?心,與旁人?不相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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