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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無論誰來問這一句,

    謝昭都會是同樣的反應(yīng),

    偏蕭窈好似渾然不知……

    蕭窈并非不知。

    只是于她而言,

    謝昭這句稱贊究竟是否發(fā)自真心,

    并沒那么重要。論跡不論心,

    他夸了,

    她開開心心受了就足夠了。

    “多?謝協(xié)律郎,”蕭窈的目光依舊落在他懷中那張琴上?,

    惋惜道,“我昨日已經(jīng)與從妹約好,今日怕是不得空�!�

    謝昭神色未改,依舊笑道:“既如此?便罷了,來日方長�!�

    蕭窈點(diǎn)點(diǎn)頭,

    見陽羨長公主已經(jīng)與謝翁說完話?,

    也沒再多?耽擱,同謝昭道別后便離去了。

    待她遠(yuǎn)去,

    謝昭這才看向崔循,

    稍顯疑惑:“琢玉為何看起來似是心情不佳?”

    崔循不動(dòng)聲色地看了回去:“是嗎?我竟不知�!�

    “那想是我誤會了�!敝x昭指尖撫過琴弦,徐徐道,

    “時(shí)辰不早,也該落座了�!�

    元日賜宴自然豐盛,只是寒冬臘月,膳房備好飯菜送來,熱菜也只剩些許余溫,入口不佳。

    加之為防失儀,大都是略動(dòng)幾筷。

    酒量好的多?喝幾盞熱酒罷了。

    約定俗成?,一向如此?,重光帝也沒為難他們,走完過場便叫人散去了。

    大半日下來,如崔循這般身強(qiáng)體健的年輕人倒是沒多?大妨礙。但對于各家十?天半月不去官署一回,上?了年紀(jì)的老爺子而言,無異于酷刑。

    崔翁在這其中算是身體尚可的,而今下御階時(shí),雖不至顫顫巍巍,但也步履蹣跚。

    崔循在側(cè)欲攙扶,被他拂開。

    “不至于此?�!贝尬叹従徬铝擞A,回頭看了眼高處的宮殿,悠悠道,“也算又過了一年�!�

    及至看向長孫,滿腔感慨又化作無奈:“你的親事今年必得定下。”

    昨夜除夕家宴,在外?的子孫悉數(shù)回了建鄴,二?郎還帶著新添的一雙兒女?。崔翁見了自是歡喜,再看崔循,終于還是坐不住了。

    崔循也沒料到自家祖父才感慨完,話?鋒一轉(zhuǎn),就能又提起此?事,亦有些無奈。

    沉默片刻,只得道:“聽?wèi){祖父安排�!�

    “今日見公主,并非傳聞所?言不知禮數(shù)。我看著倒是進(jìn)退得宜,很不錯(cuò),能聘與五郎自然是好�!贝尬滔肓讼�,又問,“只不過,公主似是與謝潮生?相熟?”

    崔循道:“我不知�!�

    崔韶雖是自家兒郎,但崔翁并不至盲目偏袒,衡量一番也不得不承認(rèn):“若謝潮生?亦有此?意,只怕五郎也只能落空。”

    崔謝兩家世代?交好,崔翁很欣賞謝昭。

    復(fù)又感慨道:“如今崔氏上?下,拿出?來與謝潮生?相較,能不落下風(fēng)的,也只你一人了。”

    崔循抬眼看向自家祖父。

    但崔翁感慨完,也就罷了,并未就此?再多?說什么。

    崔翁壓根未曾考慮過,自家長孫與公主之間有任何可能。

    若重光帝有意,他可以為五郎聘公主,但崔循要娶的人,應(yīng)當(dāng)是名門士族出?身的閨秀,這其中天差地別。

    崔循向來少言語,故而雖一路無話?,崔翁并未覺出?有什么不對。只是將上?車時(shí)瞥見他的神色,疑惑道:“你今日心情不佳?”

    這已經(jīng)是同日里,第二?回被這樣問了,崔循眼皮一跳。

    他自然不可能如打發(fā)謝昭那般敷衍祖父,想了想,只得道:“許是昨夜未曾歇好�!�

    崔翁道:“既如此?,回去叫醫(yī)師看看�!�

    崔循只得應(yīng)下。

    他不愿承認(rèn),卻也不得不承認(rèn),而今種種皆是因蕭窈而起——

    見她時(shí),心緒壞了些;聽祖父不斷提及她的親事時(shí),再壞了些。

    崔循心知肚明,自己不需叫醫(yī)師,倒不如回去抄幾篇經(jīng)書。

    只要與蕭窈徹底隔絕開,眼不見為凈,也不聽她的任何消息,便不會壞了心緒。

    但此?事注定不能成?。

    忙忙碌碌,轉(zhuǎn)眼便是正月初七,崔夫人的生?辰。

    蕭窈這些時(shí)日玩得倒是痛快。她與蕭棠投緣,從宮內(nèi)玩到宮外?,專程帶人去看了平湖的梅花、棲霞山的景致,不亦樂乎。

    初七這日,與她隨著陽羨長公主一道,來崔家赴宴。

    建鄴人人皆知崔夫人身體不好,這些年就沒斷過藥,縱是偶爾出?席宴飲,也總是留不了多長時(shí)間便得告辭。

    此番這般大張旗鼓地辦壽辰,廣發(fā)請?zhí)�,明眼人都能看�?其中用意。

    蕭斐并不避諱,同她二?人笑道:“崔翁這是終于坐不住,要為長公子定親了�!�

    蕭棠年紀(jì)小些,聞言只笑,并沒接這話?。

    蕭窈趴在車窗邊,看前?邊一眾車馬,慢悠悠道:“他年紀(jì)是不小了�!�

    她最初背的便是崔氏家譜,若未曾記錯(cuò),崔循年紀(jì)已近二?十?三。

    二?房、三房比他小些的弟弟都已成?親,有的甚至孩子都不止一個(gè)了。而今崔老夫人的孝期已過,崔氏實(shí)?在沒有再令長公子蹉跎下去的道理。

    “老夫人在世時(shí),曾有意令長公子與桓氏結(jié)親。他昔年還曾去過荊州,卻不知為何沒能成?。”蕭斐搭在膝上?的指尖微微敲動(dòng),“窈窈以為,長公子如何?”

    “古板、嚴(yán)苛,”蕭窈的目光被前?邊那匹通體漆黑、四足雪白的駿馬吸引,并沒多?想,脫口而出?,“大多?時(shí)候都很無趣�!�

    蕭斐眉尖微挑,端詳著蕭窈的反應(yīng),笑問:“那什么時(shí)候有趣?”

    被她戲弄得面?露慍色,卻話?都說不出?口的時(shí)候。

    蕭窈不喜崔循,卻還要幾次三番作弄,便是想看他失態(tài)。

    但這點(diǎn)小心思是沒法宣之于口的,蕭窈再怎么心不在焉,也終于反應(yīng)過來,對上?姑母意味深長的目光,訕訕笑著。

    好在前?頭擁堵的車馬終于挪開,轉(zhuǎn)眼到了崔家門前?。

    蕭窈如蒙大赦,連忙抓了蕭棠的手:“走,咱們?nèi)タ纯创奘系膱@子�!�

    崔家的園子古樸雅致,雖比不得王氏的“金闕”那般大手筆,但一景一物亦十?分用心,別有一番格調(diào)。

    及至到了崔夫人院中,已是賓客滿堂。

    女?郎們的裝扮猶如爭奇斗艷的春花,每根頭發(fā)絲都透著精致,蜀錦絢爛如云霞,釵環(huán)珠翠琳瑯滿目。

    便是再厲害的畫師,恐怕也難以描繪。

    這其中大半皆是蕭窈在王家見過的,只是那時(shí)眾人不約而同冷落著她,未曾通名姓,而今看去只覺大半面?目模糊,似曾相識。

    至于自她一進(jìn)門,就恨恨看過來的王瀅,倒是真切無比。

    崔夫人今日換了顏色鮮亮的衣裳,略施脂粉遮了病容,看起來溫婉而大方。

    得了通傳,知曉陽羨長公主到時(shí),已扶著侍女?起身。

    蕭斐上?前?攏了她的手,笑道:“夫人不必如此?,快坐下歇著才好�!�

    崔夫人含笑應(yīng)了,又叫人取了早就備好的見面?禮,親手送予蕭窈、蕭棠,溫聲道:“公主與縣主能紆尊前?來,是我的榮幸�!�

    主人家態(tài)度如何,一言一行間足以窺見。

    諸位女?郎中,不少人因此?神情微妙起來,還有不動(dòng)聲色打量王瀅反應(yīng)的。

    王瀅是驕橫,但還沒蠢到在崔夫人面?前?挑事的地步,冷笑著看了回去。

    蕭斐將這些個(gè)年輕女?郎們的反應(yīng)看在眼里,只覺好笑。

    再看自家侄女?,卻見她

    心思壓根不在此?,謝過崔夫人后,便依舊與蕭棠一處說話?。

    “我身體不濟(jì),不能久陪賓客,難免怠慢失禮。便叫人想了個(gè)有趣的游戲,供諸位取樂�!�

    崔夫人抬手示意,叫侍女?呈上?一幅畫作,徐徐解釋。

    “我曾得一套昆山玉髓雕刻而成?的生?肖,今晨叫人藏了幾只于園中。至于藏玉之處,從畫中可窺一二?�!�

    “女?郎們?nèi)舻瞄e,覺著有趣,可試著解畫一尋,權(quán)當(dāng)解悶。”

    “我這里另有些不值錢的小玩意,權(quán)當(dāng)彩頭�!�

    女?郎們面?面?相覷,不多?時(shí),紛紛起身應(yīng)和。

    她們在來之前?,大都已經(jīng)知曉崔氏有為長公子擇妻的意思,如今聽此?,難免會多?思量些。

    難不成?崔夫人是想著以此?挑選兒媳?

    未免有些太過草率。

    蕭窈倒是沒想這么多?。她從前?并沒參與過這樣的游戲,只覺有趣,拉著蕭棠興致勃勃地研究起那幅畫,琢磨著應(yīng)去何處尋玉髓。

    眼前?這畫看起來平平無奇,雖說畫工精致,景致繪得極好,卻實(shí)?在不像暗藏玄機(jī)的樣子。

    崔夫人并沒多?留,解釋清楚后,便在陽羨長公主的陪同下去了內(nèi)室。

    有女?郎湊到陸西菱身側(cè),帶著些討好的意味:“西菱,你常來此?,對崔氏的園子也更熟悉些,可看出?什么端倪?”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落在陸西菱身上?。

    她只笑道:“姑母慧心,又豈是我一時(shí)半會兒能猜出?來的?再者?,不過游戲罷了,咱們樂在其中便已足夠,結(jié)果如何隨緣為好�!�

    那女?郎悻悻,不再多?言。

    王瀅來時(shí)雖得了家中叮囑,但對崔氏這位長公子實(shí)?在沒什么興趣,只掃了眼這畫便出?了門。

    陸西菱隨后跟上?。

    這畫實(shí)?在也看不出?什么花來,屋中的女?郎們陸陸續(xù)續(xù)出?門,蕭窈與蕭棠同行。

    蕭棠好奇:“阿姐有什么頭緒嗎?”

    “來時(shí)遠(yuǎn)遠(yuǎn)瞥見有亭子,與那畫上?的有幾分相仿,先過去看看好了�!笔採赫f完,又念叨道,“不過總覺著,應(yīng)當(dāng)不會這么簡單才是。”

    蕭棠信賴她,幾乎算得上?言聽計(jì)從,點(diǎn)頭道:“那咱們就去看看。”

    蕭窈偶爾會去山林中,分辨方位的能力一向不錯(cuò),回憶片刻,很快就找到了去那涼亭的路。

    但到底晚了一步。走近才發(fā)現(xiàn),王瀅與陸西菱已經(jīng)在了。

    若在此?處的是旁人,蕭窈興許還會上?前?客套一句,而后各自找各自的�?赏鯙]自是不必提,在她看來,陸西菱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哪怕她是崔夫人的內(nèi)侄女?,也改變不了這一點(diǎn)。

    蕭窈看人講究眼緣,那日王氏宴會上?,陸西菱所?言所?行是挑不出?什么大錯(cuò),可她一想起來便膈應(yīng),不愿與之往來。

    她扯了扯蕭棠的衣袖,轉(zhuǎn)頭便要離開。

    王瀅卻忽而開口:“數(shù)日不見,原聽說公主大有長進(jìn),怎么今日一看依舊如此?呢?”

    蕭窈停住腳步,瞪了她一眼。

    王瀅不依不饒道:“我還以為,伽藍(lán)殿跪上?一夜,人盡皆知,能叫公主學(xué)乖些�!�

    蕭窈自問脾氣不算壞,很少會遇上?三言兩句就能撩撥起她火氣的人,王瀅確實(shí)?有這個(gè)本事。

    她本就記恨王瀅,只是今日是在崔家,不愿生?出?事端給人添堵,這才裝聾作啞只當(dāng)沒看見。

    卻不知王瀅吃錯(cuò)了什么藥,抽什么瘋,偏要如此?。

    “那日被潑酒,哭得梨花帶雨的,不是四娘子嗎?”蕭窈磨了磨牙,反唇相譏,“我看四娘子也不曾學(xué)乖啊�!�

    王瀅走近:“我有父母、兄姊、外?祖家輪番寬慰安撫,珍寶流水似的送來,看一看,也就無需將那點(diǎn)小事放在心上?了。”

    “如此?說來,倒真不如公主想得開�!�

    她生?了一張極美麗的臉,可說出?的話?卻好似淬了毒,字字戳心。

    就連蕭棠都聽出?不對,隔著衣袖攥了蕭窈的手:“阿姐莫?dú)�,千萬不可沖動(dòng)……”

    蕭窈攥緊的手逐漸松開,緊繃的身體卸了力,緩緩道:“四娘子離得這樣近,是想激得我對你動(dòng)手嗎?如此?一來,便又可大張旗鼓地出?去宣揚(yáng),說我欺負(fù)了你?”

    王瀅變了臉色。

    “誰出?的主意?為著謝昭,值得你這般忍辱負(fù)重�!笔採禾�,在她臉頰旁比劃了下,勾唇笑道,“好細(xì)嫩的臉,想挨幾巴掌呢?”

    王瀅被戳破心思,下意識后退兩步,驚疑不定地望著她。

    蕭窈嗤笑了聲:“王瀅,你自己樂意當(dāng)蠢貨也沒什么,別以為旁人都同你一樣�!�

    她看了眼亭中的陸西菱,沒再多?言,徑自離開。

    蕭棠緊跟在她身后,逐漸回過味來:“我就知道,先前?那回必定是她們欺負(fù)了阿姐,阿姐才會失態(tài)……”

    先前?那事實(shí)?在鬧得太大,就連蕭棠都有耳聞。

    她那時(shí)便不信蕭窈會如傳言中那般不堪,而今親眼所?見,立時(shí)憤憤不平起來:“她們怎能如此?!”

    蕭窈也曾這般,憤憤不平,氣得當(dāng)場跳腳。

    可如王瀅所?言,跪在伽藍(lán)殿那夜多?少有影響。

    她興許這輩子都學(xué)不乖,卻學(xué)耐心了些,在動(dòng)手之前?會權(quán)衡利弊,也能咬牙忍耐下來。

    她會討回這筆債,但不當(dāng)是今日。

    崔夫人是個(gè)很好的人,身體不佳,病懨懨的。若是為此?氣出?個(gè)好歹,她于心不忍,也實(shí)?在賠不起。

    見蕭棠仍兀自生?氣,蕭窈停住腳步,勉強(qiáng)笑道:“她們不好,便不與她們一處玩,不值得為此?氣著自己�!�

    “手這樣冷,還是回宴廳烤烤火,喝盞熱茶�!�

    蕭窈半哄半勸,叫侍女?陪著她回去。

    她嘴上?說得輕松大度,心中并沒那么快過去,不欲回房中悶著,依舊在園中閑逛。

    女?郎們還在興致勃勃地找玉髓。

    蕭窈被壞了心情,不想再摻和,只避著人往僻靜處去。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穿過一片梅林,竟繞到了東邊的一處山房,毗鄰湖泊,視野開闊,景色極佳。

    蕭窈揣度著,這應(yīng)當(dāng)是誰的書房。

    并沒過去打擾,見四下無人,便在湖邊尋一處山石坐了,看看湖景,看看梅花,發(fā)發(fā)呆。

    山房當(dāng)值的柏月遠(yuǎn)遠(yuǎn)見著,看了好一會兒,趁著進(jìn)去收拾筆墨的功夫回稟了此?事。

    “湖邊不知何時(shí)來了個(gè)女?郎,看得眼生?得很,不知是迷了路,還是有什么別的心思……”柏月覷著長公子的神色,斟酌道,“可要叫人去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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