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有?年前那件事在,
她心中便始終扎了根刺。
拔不掉,
也難以釋懷。
重光帝猜到她的反應(yīng)會是如此,
并不意外,
只?搖頭道:“窈窈放心,
阿父不會應(yīng)允。只?是此事既與你有?關(guān),總歸還是應(yīng)當(dāng)令你知曉�!�
蕭窈捧了杯新茶,
依舊困惑:“王家是怎么想的?”
“王相?親自開口,同朕提及此事,說是先前因女郎間的誤會生出事端,實非他本意。若能結(jié)親,恰好能化干戈為玉帛,
平了坊間爭議。他亦開了些條件……”重光帝頓了頓,
如實道,“確實頗為動人。”
王公縱橫宦海多年,
深諳利益交換。
若換了旁的皇帝,
興許當(dāng)場就應(yīng)了。畢竟此舉既能拉攏王氏,又能從?中獲利,
不過是舍個女兒出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重光帝自問,若他如宣帝那般兒女繁多,應(yīng)當(dāng)也會為此猶豫。
可?他只?蕭窈這么一個女兒了。
發(fā)妻去后,他未曾照顧好長女蕭容,已常覺虧欠,又豈會再讓蕭窈受委屈?
重光帝嘆道:“只?是這樁親事并沒那么好回絕。若處理得不妥,只?怕旁的人家畏于王家遷怒,你今后再要議親便難了�!�
蕭窈想明白這個道理,由?衷道:“果然還是為了惡心我�!�
重光帝端詳著她的神色:“窈窈,謝昭如何?”
一個個的,都在問她如何看待謝昭。
蕭窈敷衍了崔循,并沒敷衍重光帝,思忖片刻后答:“我挑不出謝昭有?什么不好,只?是看不明白他�!�
謝昭品行脾性?都很好,在他面前,仿佛說什么、做什么都會被包容。
蕭窈想不到他生氣的模樣,更不知他喜歡什么、厭惡什么。
她現(xiàn)下甚至已經(jīng)能將崔循的性?情摸得差不多,提及謝昭,卻毫無頭緒。
重光帝笑道:“終歸還是相?處得少�!�
蕭窈欲言又止。
她總覺著并不是因為這個緣故,但?一時間,卻又不知如何反駁。
“你近來可?還在練琴?”
蕭窈點點頭:“內(nèi)司的樂工每日會來朝暉殿,教上一個時辰�!�
重光帝道:“內(nèi)司的樂工水平終歸有?限,你先前既與班氏投緣,不若還是令她入宮�!�
蕭窈欣然應(yīng)下:“那自然好。”
內(nèi)侍送來剛熬好的湯藥,酸苦的氣息在殿中蔓延。
蕭窈知道重光帝喝了藥便該歇息,她也該起身告退,只?是猶豫片刻后,還是輕聲問道:“阿父希望我嫁入謝氏嗎?”
見她主?動提起,重光帝也沒回避:“朕反復(fù)斟酌過,謝昭最為合適�!�
蕭窈又問:“那崔循呢?”
重光帝未曾聊到蕭窈會突然提及崔循,驚奇地看了她一眼,沉吟道:“崔琢玉也很好,只?是崔翁無意�!�
元日祭禮上,蕭窈曾見過這位崔翁一面,有?些印象。
那是位頭發(fā)花白,精神矍鑠的老爺子。
他并不似崔循那般總冷淡著一張臉,反倒慈眉善目的
,是個看起來和藹可?親的長輩。
蕭窈道:“我以為,崔氏的事如今是崔循說了算�!�
“這話倒沒錯,”重光帝微微頷首,“只?是婚姻大?事,向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崔翁又看重長孫,自不會全?然不問�!�
蕭窈便不再多言,行禮后,離了祈年殿。
她這些時日常與蕭棠在一處玩,晏游則在處理桓氏那邊的麻煩,先前約好的鑄劍之?事一拖再拖。
而今閑下來,蕭窈想去晏游的住處看看,卻不曾想竟收了崔氏的請?zhí)?br />
請?zhí)穆淇钍谴薹蛉恕?br />
可?卻并不是誰生辰,又或是有?什么大?事,只?說是請她賞花喝茶。
蕭窈雖覺此事透著些奇怪,但?她對崔夫人的印象很好,不疑有?他,還是裝扮妥當(dāng)前去赴約。
她前回曾隨陽羨長公主?來此祝壽,熟悉此處路徑。
跟在引路的仆役身后走了會兒,愈發(fā)覺得不對勁,疑惑道:“這不是去夫人院中的路徑吧?”
小?廝恭敬道:“主人請您到別院一敘。”
若換了從?前,蕭窈并不會察覺到哪里不對,只?會想,崔夫人許是想邀她看看別院的花。
可?來建鄴這些時日的經(jīng)歷,不知不覺中將她遲鈍的神經(jīng)磨得敏銳。
蕭窈甚至無需刻意思忖,已然問道:“你所說的‘主?人’,是誰?”
小?廝只?道:“公主?一見便知�!�
來都來了,總沒有?現(xiàn)在轉(zhuǎn)身就走的道理。
蕭窈隨他繞到別院,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邊,見到了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崔翁。
這時節(jié)湖邊垂柳尚未生出嫩芽,枝干遒勁,柳枝光禿禿的,透著幾分蕭落。旁人大?都會移栽些應(yīng)時的梅花,以作妝點,此處卻全?然不見。
崔翁就這么坐在蕭疏樹下,看著湖中浮餌,怡然自得地釣著魚。
蕭窈怕驚了他的魚,聲音放輕了些:“崔翁尋我來,是為了什么事?”
崔翁朗聲笑道:“公主?不必拘謹(jǐn),請坐。”
蕭窈看了眼空著的兩張胡床,稍一猶豫,在距他遠些的那張坐了。
“公主?會釣魚嗎?”
蕭窈“啊”了下,雖不明白他為何問這個,還是如實道:“不會�!�
她這樣坐不住的性?子,是難安安靜靜坐半晌,只?為守著個魚竿等不知道什么時候能上來的魚的。
倒是會在溪邊叉魚。
只?是想了想,并沒好意思在他老人家面前提。
“琢玉倒是擅長。他自少時起隨我垂釣,每每總能釣上許多,從?不落空�!贝尬淘掍h一轉(zhuǎn),悠悠道,“他從?來如此,心無旁騖,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極佳�!�
蕭窈眼皮跳了下,不知這話怎么接,只?不尷不尬地笑著。
“我此番請公主?來,是想著,你既用崔氏女的名頭,我這個當(dāng)家翁的總不能不聞不問�!�
蕭窈聽他提及崔循已隱約覺出不妙,如今更是手足無措,結(jié)結(jié)巴巴道:“是我冒昧……”
崔翁打?斷了她:“不是公主?的錯,是琢玉的錯。”
蕭窈愣了愣。
她便是無理取鬧,也說不出這樣的話。
最初是崔循借著“崔氏女”的名頭,將她從?王閔之?死的風(fēng)波中撈出來,免去許多是非;再后來是上元那夜,她又借著這個名頭戲弄王旸,借崔循之?手出了口惡氣。
怎么看都是她占了便宜。
可?崔翁非但?半點沒責(zé)怪她,反倒說起崔循的不是。
說話間仆役通傳,說是長公子來了。
崔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笑,又似嘆息。
蕭窈實在應(yīng)付不來這種老狐貍,避開他的視線,只?看向崔循。
可?崔循的目光半點沒在她身上停留,向崔翁行禮道:“祖父若有?什么吩咐,還是知會我吧。”
崔翁徐徐道:“前幾日,你姑母來此哭了半晌,好不容易咬鉤的魚都被她哭沒了。我聽得心煩,卻也不能不親自過問……”
崔循認錯:“是我未能寬慰姑母,累祖父費心�!�
“她本就是個糊涂的,自尋煩惱誰也攔不得,倒怪不著你�!贝尬痰溃爸�?是公主?受了委屈,該叫王旸賠禮道歉也好,罰他也罷,不該含糊揭過。”
崔循靜靜聽著,在崔翁的注視之?下,終于開口道:“是�!�
蕭窈從?見到崔翁開始,懵懵懂懂至今,終于大?致明白過來。
崔翁未必在意那個嫁入王家的女兒,也不見得在意王旸這個外孫,真正令他介懷的,是崔循的行事。
崔循不該用“崔氏女”的名頭為她遮掩。
更不該偏袒她這個外人。
蕭窈臉上的不尷不尬的笑意漸漸褪去。
她早就知道,也曾坦然地親口提過,崔氏看不上自己。真到此時才發(fā)覺,多少還是會不適。
崔翁的態(tài)度稱得上和藹,并不似王家那般將蔑視擺在臉上�?�?專程將她請來,令她聽這番話,就是一種無言的態(tài)度。
蕭窈咬著唇,看向面前開闊的湖水,緩緩舒了口氣。
她再沒初時的拘謹(jǐn),自顧自起身道:“忽而想起,還有?旁的事情要做,就不在此叨擾了�!�
這樣告辭的態(tài)度堪稱生硬。
崔翁不以為忤,起身相?送:“今日實是老朽冒昧,還望公主?見諒�!�
蕭窈頷首:“您請留步�!�
從?別院走到崔氏門外,這漫長的一段路,足夠令她拂去那些煩躁的情緒,更為冷靜地審視今日之?事。
她從?前常不理解,崔循是如何養(yǎng)成如今的性?情?
拜崔翁所賜,而今終于明白了。
她出宮時乘坐的馬車旁,停著另一架馬車,只?一眼,蕭窈就認出這是崔循常乘坐的。
他今日著朱衣官服,不知是自宮中回來,而是將去官署。
蕭窈回頭,看到了不遠不近跟隨在自己身后的崔循。
她平靜問道:“少卿是要入宮?”
崔循微怔,垂眼掩去驚訝:“是�!�
蕭窈道:“我的車壞了。既如此,少卿捎我一程如何?”
青禾與六安面面相?覷,沒敢多言。
崔循沉默片刻,低聲道:“好�!�
這一路走來緊緊攥著的手終于松開,他原以為經(jīng)此一事,以蕭窈的脾性?,再不會同他多說一句。
以致于上了車,看著近在咫尺的蕭窈,仍覺不真。
“我有?些生氣。”蕭窈道。
崔循又是一愣。心口似是堵了什么,卻又因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而不知該如何緩解。
他無法指責(zé)祖父的不是,只?道:“是我之?過。”
“我想了一路,還是氣,所以……”蕭窈頓了頓,傾身近前,“要做些壞事。”
她纖細的手指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襟,將他拉近了些。
溫?zé)岬拇礁采蠒r,崔循喉結(jié)滾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并不是那場春|夢中極近纏|綿的親吻,綿軟的觸感?后,下唇傳來刺痛。
直至此時他才知曉,蕭窈應(yīng)是有?顆尖尖的虎牙。
有?血滴涌出,蕭窈用舌尖嘗了嘗,微咸的血腥氣在唇齒間蔓延開,令她有?些嫌棄。
她并非懵懂無知,在話本中看過這等事的描述,而今并未體會到其上描述的魂魄為之?震顫的滋味。
但?她滿意崔循這張臉,也滿意他為此破碎的平靜。
崔循的手虛扶在她腰間,未曾壓近,也未曾推開。
呼吸交纏,她笑得猶如志怪故事中勾魂攝魄的狐貍精,能輕而易舉撩撥起欲|念。身體上的,與心底最幽微的。
她問:“你這些年,當(dāng)真未曾有?過半分怨尤嗎?”
第032章
崔循從未如此狼狽過。
蕭窈這句話問?得輕描淡寫,
可?比之肌膚相親所帶來的?震顫,不遑多讓。
怨尤?
崔循想,他應(yīng)當(dāng)未曾有過這樣的?想法。
他生?在崔氏,
單這一點,
就已經(jīng)遠遠勝過這世?上大多數(shù)人。
崔氏為他提供了足夠的?資源,
令人艷羨的?家世?、用不盡的?銀錢和諸多人脈;而崔翁身為他的?長輩,早些?年將他帶在身邊,
悉心教導(dǎo),
傾囊相授。
因此,
他也合該擔(dān)起這個身份所帶來的?職責(zé)。
與那些?酒囊飯袋禮尚往來,
維系著和睦的?關(guān)系,
以便交換利益;為
族中親眷,
包括已經(jīng)嫁人的?姑母,
收拾些?爛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