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在八竿子打不?著。她若是喜歡什么,必定大大方方的,不?會藏著掖著。
崔循眸色微沉。
昨日謝昭那番說辭言猶在耳,陰魂不?散地纏著。他雖不?悅,但心中也清楚,蕭窈就是這么個性子。
如春日里惱人的風(fēng),攜著花香拂過?,吹亂鬢發(fā),卻又絕不?肯為誰停駐。
縱然是說過?的話、應(yīng)允的承諾,也約束不?了?她。
崔循這樣克制守禮的人,是不?該晾著君王,在祈年殿外盯著一位公主看的。
可他并?沒能移開目光。依舊看著蕭窈,緩緩道:“臣有事宜告知,不?知公主可否稍待片刻?”
“��?”蕭窈驚訝地抬頭看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后,復(fù)又垂了?眼?,支支吾吾道,“好、好吧。”
崔循待她應(yīng)下,這才邁過?門檻。
及至視野之中的緋色衣擺消失,蕭窈松了?口氣。
她看向一旁候著的內(nèi)侍,從他臉上看到了?還未藏好的訝異,心想,被崔循這樣反常嚇到的果真不?止她一人。
她平心而論,那夜是出格了?些、荒唐了?些,但崔循也不?至于在祈年殿外便要迫不?及待留她說話吧?他何時這樣沉不?住氣了??
內(nèi)侍沒敢多言,整肅神情,小心翼翼道:“天氣炎熱,公主不?若去偏殿稍作等候。”
蕭窈瞥了?他一眼?,壓低聲音道:“待崔少卿出來,告訴他,對不?住,我臨時有事先走了?�!�
說完也不?再看內(nèi)侍的反應(yīng),做賊似的,輕手輕腳離開了?祈年殿。
內(nèi)侍這下子震驚得話都說不?出來。
才抬袖拭去額角的汗,緊接著又出一層,向?qū)γ娴耐趴嘈α?聲。
崔循手中掌管的事務(wù)繁多,每回?來祈年殿面圣,總是會對答許久。相較而言,今日只留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算得上罕見。
饒是如此,他依舊擔(dān)心蕭窈會等得不?耐煩,因而不?悅。
待到出了?正?殿,并?未見著蕭窈的身影。
“公主有事務(wù)須得料理?,不?得不?先行一步,還望少卿見諒�!眱�(nèi)侍囁囁道。
崔循收回?看向偏殿的目光,神色寡淡地下了?臺階。
內(nèi)侍在祈年殿伺候許久,沒少見這位崔少卿,知他素來喜怒不?形于色,今日算是長了?見識,心中暗自咋舌。
正?感慨著,卻只見葛常侍露面,若有所思問他:“方才發(fā)生何事?”
葛常侍的意?思便是圣上的意?思,他不?敢隱瞞,連忙將方才所見如實(shí)講了?。
葛榮聽著皺眉,折返內(nèi)殿回?話。
不?多時,又出殿外吩咐:“去朝暉殿,傳六安來回?話�!�
“不?必驚動公主�!�
第045章
蕭窈幾乎是從祈年殿落荒而逃。
她其實(shí)不大拿捏得準(zhǔn)崔循特地?讓自己留下?是為了什么,
只是本能覺著應(yīng)當(dāng)不是什么好?事。
短暫猶豫后,還是果斷溜之大吉。
覷著時辰不早,她回朝暉殿更衣,
換了身簡單利落的?衣裳出宮。
望仙門外那條街上大都是些食肆,
晏游曾令她去過賣梅子飲的?鋪面,
蕭窈便約了他在那家見?面。
午后天氣陰沉,隱約有落雨之象,
長街上的?行人較之以往要少些。
蕭窈捧著竹筒裝就的?冷飲,
等?待晏游的?到來。
然而最?先映入眼簾的?卻是一輛熟悉的?馬車。
蕭窈眼皮一跳,
認(rèn)出其上崔氏的?紋章,
心中已隱約浮現(xiàn)不祥的?預(yù)感,
但還是“垂死掙扎”著期盼崔循只是從此路過。
及至馬車在她面前停下?,
那點(diǎn)僥幸徹底破滅。
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挑起青竹窗簾,
露出張恍若白玉雕就的?臉。分明不久前才被?她戲耍,
放了鴿子,可崔循神情中看?不出任何?惱意。
漆黑的?眼眸如同墨玉,
視線落在她身上:“上車。”
蕭窈雖心虛,卻還是因他這命令般的?語氣皺了皺眉:“我有旁的?事情�!�
“何?事?”崔循問。
“這與少卿又有何?干系?”蕭窈下?意識駁斥,待到隔窗與他隔窗對視后,又抬手蹭了蹭鼻尖,語氣稍稍放輕了些,
“我并非誆騙你,
只是早就與晏游約好?,總不能言而無信�!�
“言而無信……”崔循莫名將她這話?重復(fù)一遍,
目光灼灼,
語氣卻還算平靜,“我以為你會想知道,
誰為始作俑者?�!�
蕭窈遲疑片刻,輕聲道:“我能猜到�!�
崔循頷首,在蕭窈以為他要就此作罷時,卻又不疾不徐道:“那你也已經(jīng)?想好?,當(dāng)真?要將晏小將軍牽扯其中嗎?”
蕭窈微顫,竹筒中的?梅子飲泛起漣漪。
在瞞著重光帝的?情況下?,她能用的?人不多?,思來想去,最?后還是如往常一般向晏游求助。
從前在武陵,無論遇著什么麻煩,晏游都會幫她妥協(xié)善后。
不令她受半分委屈。
可建鄴不是武陵,晏游初來乍到,若為她得罪了王氏,將來在軍中興許免不了會被?為難、磋磨。
晏游誠然不會有半分怨言,可她能否心安理得?
崔循輕描淡寫一句切中了她心底的?顧慮,蕭窈低頭想了會兒,回頭吩咐青禾:“你在此處等?候。待晏游來,告知他我另有旁的?事情要做,臨時改了主意,實(shí)在對不住。改日親自同他賠禮道歉�!�
青禾面露猶豫,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蕭窈已經(jīng)?將剩下?的?半杯梅子飲給她,自顧自上了馬車。
車廂中置有冰鑒,涼意沁出,清冷怡人。
崔循端坐在書案后,朱衣官服分明是妍麗的?顏色,他卻依舊如冰雪堆就的?玉人,清清冷冷。
將斟好?的?一盞茶放到她面前。
蕭窈與他相對而坐,看?了眼隱約冒著熱汽的?茶,并沒接。
她夏日只飲涼茶,瓜果也只吃井水浸過的?,很少會沾熱食。也實(shí)在不能理解,為什么這樣炎熱的?氣候,崔循還依舊喝著熱茶。
崔循只看?了眼,并未多?言,只問:“你今日在此等?候晏領(lǐng)軍,欲如何??”
“那日之事與王家脫不了干系,我猜王旸必定知情,便想著問問�!�
蕭窈將“問問”二字咬得極重,顯然并不是打算平心靜氣問詢,而是另有打算。
崔循卻道:“既如此,我陪你去�!�
言畢叩了叩車廂,已吩咐下?去。
蕭窈點(diǎn)點(diǎn)頭,又忍不住問道:“若我要毒打他一頓,打得半死不活那種,你也不會阻攔嗎?”
蕭窈還記得前回上元節(jié),王旸脅她去見?崔循,場面鬧得并不好?看?,但最?后也只是灌了他一壇子酒,不了了之。
歸根結(jié)底他們是一家人。
故而這次,她并沒怎么指望崔循。
崔循垂眼飲茶,徐徐道:“不會。”
蕭窈下?意識想問“為什么”,但咬了下?舌尖,還是止住了。
崔循看?出她有意逃避,也看?出她幾不可查的?緊張,便沒開口,只在爐中添了幾粒安神的?香丸。
與外界潮熱的?環(huán)境不同,車廂很舒適。
清涼、干爽,安神香逐漸從青銅爐中沁出,彌漫開來,令蕭窈原本緊張的?情緒逐漸放松下?來。
她便不再規(guī)規(guī)矩矩跽坐,抱膝坐在柔軟的?茵毯上,雖低著頭,目光卻又不自覺地往崔循身上飄。
這種微妙的氣氛實(shí)在有些難熬,蕭窈只覺仿佛過了半輩子,馬車才終于停下?。
“公子,人已帶到�!�
車外響起的?聲音有些喑啞,蕭窈見?過崔循常用的?仆役,并不記得其中有人是這般音調(diào),下?車時多?看?了眼。
這是個身著墨色勁裝的?男子,眉眼深邃,身形高?瘦,通身的?氣質(zhì)極為鋒利,叫人一看?便知不可小覷。
看?起來猶如一柄利劍。
而他對崔循的?態(tài)度恭敬,卻并不卑微。
面前是一處看?起來清幽僻靜的?小院,四周靜謐無聲,應(yīng)是遠(yuǎn)離鬧市。
蕭窈從未來過此處,疑惑看?向崔循。
崔循解釋:“這是我名下?的?宅院,偶爾會來�!�
蕭窈緊跟在他身后進(jìn)了門,穿花繞柳,最?后在后院的?一處涼亭中見?著了……應(yīng)是王旸的?人。
那人上半截身子被?套了麻袋,粗壯的?麻繩繞了一圈又一圈,叫人忍不住懷疑是否還喘得過氣。
他猶如死豬一般躺在地?上,華貴的?衣擺上沾滿灰塵。
走得近了,能嗅到一股濃濃的?酒氣,其中還夾雜著些許脂粉香,可以想見?他是從何?處被?綁到這里來的?。
蕭窈原本的?打算便是如此,看?過后,頗為贊許地?看?了眼那黑衣男子。
只是視線隨后就被?若無其事側(cè)身的?崔循阻隔。
她緩步上前,不輕不重地?踢了王旸一腳。
王旸原本已經(jīng)?掙扎得沒有力氣,驟然挨了一下?,還以為是什么利器,驚叫起來:“別殺我!”
他如同蛆蟲一般在地?上蠕動,艱難地?挪出幾尺,驚慌失措道:“你們到底是什么人?我乃王氏九郎,若真?有什么好?歹,家中縱然是掘地?三尺也會將你們找出來,挫骨揚(yáng)灰!”
聽?不到任何?回應(yīng),他又害怕起來,涕淚橫流:“你們到底想做什么?若是圖錢財(cái),我給你們就是。只要能將我好?好?放回去,要什么都可以……”
他自顧自地?演了全套的?戲,蕭窈優(yōu)哉游哉地?欣賞了會兒,輕笑道:“王九郎怎么就這么點(diǎn)出息?”
王旸身形一僵,原本的?哭嚎聲戛然而止。
他并未想過挾持自己的?幕后主使會是個女郎,隔著層厚厚的?麻袋聽?不真?切,只覺得聲音有幾分耳熟。
待到身上重重挨了一鞭,終于反應(yīng)過來,慘叫道:“蕭窈!你是蕭窈!”
蕭窈摩挲著手中的?馬鞭,這是方才隨手問車夫要的?,并不趁手,但看?著王旸這樣狼狽卻又覺著有趣。
崔循并未阻攔,只由?著她。
蕭窈笑盈盈道:“蕭窈是誰啊?”
王旸見?她不肯承認(rèn),反倒愈發(fā)篤定,才掙扎著想要坐起身,卻被?一鞭子抽回去。
夏日衣衫單薄,他這樣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郎君根本經(jīng)?不起磋磨。只覺傷處火辣辣得疼,若是再重些,只怕血都要洇出來了。
王旸疼得打滾,咒罵道:“蕭窈,你竟敢如此對我!你不過就是個無權(quán)無勢的?公主,窮鄉(xiāng)僻壤出來的?野丫頭,士族給圣上幾分薄面,你便以為自己能為所欲為……”
蕭窈并沒惱,也不爭辯,只是又重重地?甩了他幾鞭。
王旸終于說不出話?,伏在地?上兀自喘氣。
他有生以來從未受過這樣的?罪,到底不是什么意志堅(jiān)定,“威武不能屈”的?人,吃不住皮肉之苦,終于還是哀求:“我錯了、我錯了,公主大人有大量,饒過我吧……”
“秦淮宴上,你心懷不軌時,可曾想過如今?”蕭窈揉著手腕,又踢了他一腳。
王旸已料到是這件事,沒心力抵賴,只是忙著推脫:“公主,我可什么都沒做,此事全是四娘子她們的?安排。”
蕭窈冷笑:“難道你就清清白白了?”
“我只是聽?四娘子的?意思,在小院中等?候,旁的?什么都沒做,千真?萬確……”王旸提及此事只覺冤枉,心中咒罵蕭窈之際,也罵了幾句王瀅。
他對蕭窈的?確有色心,也想一親芳澤,但并沒那個膽子、也沒能耐在謝氏的?秦淮宴上動手腳。
是王瀅送的?那婢女明里暗里勸說,只要生米煮成熟飯,重光帝便是心中再怎么不情愿,也都會將公主嫁與他。
他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屆時離席等?候,自有人將蕭窈送去他床榻上,聽?之任之,由?他擺弄。
王旸本就惦念蕭窈許久,還曾照著她找身形模樣相仿的?樂妓伺候,但看?著那些千依百順貼上來的?樂妓,卻又總覺得缺了點(diǎn)什么。
而今知曉王瀅有意動手,與其便宜了別人,倒不如自己來。
縱然事后責(zé)問,也有王瀅頂著,再不濟(jì)還有歸來探親的?大娘子,又能出什么事?
他算盤打得極好?,只是沒料到蕭窈不按常理行事。
她既沒有為此惶惶不可終日,也不曾由?重光帝出面責(zé)問,反倒是私下?將他綁來,以致受盡皮肉之苦。
王旸疼得話?都說不順暢,卻還是斷斷續(xù)續(xù)地?,將所有事情都推到了王瀅身上。
蕭窈“嘖”了聲,譏笑道:“還真?是兄妹情深�!�
天陰欲雨,氣候潮濕。她在外間站這么久,額上出了一層薄汗,臉頰微紅,心中多?少有些不耐煩起來。
再看?崔循,卻發(fā)現(xiàn)他面色依舊白皙,當(dāng)真?像是玉做的?人。
“我想問的?都問完了,”蕭窈走近些,“送我回去�!�
崔循應(yīng)了聲“好?”,瞥了眼被?她隨手放在石桌上的?馬鞭,吩咐黑衣男子:“再抽他十鞭,晾一宿,明日送回去�!�
黑衣男子沉聲應(yīng)下?。
蕭窈眉尖微挑,走出幾步后,促狹道:“十鞭會不會有些少?”
“慕傖的?力氣比你大許多?,”崔循簡短解釋一句,又道,“你若想再加些,吩咐他就是�!�
蕭窈想了想:“算了。他這樣?jì)少F的?玉體,若真?是打死了,恐怕也難辦�!�
她相信崔循善后的?手段,但若真?鬧出人命,總是棘手。
天際烏云翻涌,與崔循回到馬車上時,恰傳來一聲驚雷,隨后豆大的?雨滴砸下?來,敲打著車廂。
先前崔循為她斟的?那盞茶已放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