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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蕭窈冷眼旁觀,見她八面玲瓏招呼各家女眷,分明數(shù)年未在建鄴,卻還?是對各家境況了如指掌。

    兩人曾在秦淮宴上見過一面,暗流涌動,實在算不?得愉快。如今再見,王旖卻能表現(xiàn)?得好似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仿佛從?無齟齬,是再周到不?過的主人家。

    蕭窈扯了扯嘴角,寒暄著,配合她做出一副賓主盡歡的情境。

    目光落在傅母懷中的小?娘子?身上時,眼中的笑意才真切許多。

    這是個?生得仿佛玉雪團(tuán)子?的小?娘子?,穿了身極為秀麗的紅裙,柔軟的頭發(fā)扎著雙髻,簪著一對金線纏絲珠花。

    眉心?一點胭脂紅,倒像是觀音座下的龍女。

    她這樣的年紀(jì)不?諳世事,自然也不?會清楚那些爭端,對上蕭窈的目光后羞澀一笑。

    “小?娘子?真是可愛,”蕭窈真心?誠意道,“望你平安順?biāo)�、無憂無慮�!�

    “承公主吉言�!蓖蹯胶χx過,吩咐婢女,“引公主去園中,仔細(xì)伺候,不?可怠慢。”

    這時節(jié)各色鮮花開得正?好,姹紫嫣紅。

    桓翁素愛花草,這一處園子?雖不?如王氏金闕那般富貴逼人,但奇花異草無數(shù),曾有人游園后寫?賦,稱贊其如“瑤池仙境”。

    而今賓客大都不?急著入席,而是四散園中,賞玩花木。

    蕭窈穿花拂柳一路走過,邊看花草,邊端詳著園中地勢,時不?時問上幾句。

    婢女姿態(tài)恭敬,一一答了。

    蕭窈擅射獵,眼神極好,及至遠(yuǎn)遠(yuǎn)望見湖邊結(jié)伴賞蓮的幾位女郎,一眼就認(rèn)出其中的王瀅。

    她今日穿著條水紅色的羅裙,艷麗,惹眼。

    蕭窈腳步微頓,看向?身側(cè)的青禾。

    青禾一早就得了吩咐,立時會意,踉蹌兩步半摔在了路旁的柳樹旁。

    引路的婢女見此,連忙問道:“這是怎么了?”

    “心?口悶,只覺上不?來氣?�!鼻嗪贪粗乜冢桓焙粑щy的模樣,艱難道,“許是天氣?炎熱……”

    “素日慣得你,這般嬌貴�!笔採亨亮司�,又向?那婢女道,“今日賓客盈門,想來貴府必然備有醫(yī)師,你便扶她過去,討一貼清涼祛暑的藥吧。”

    婢女面露猶豫:“那公主您……”

    “我自過去就是。園中這么些人,難道還?能尋不?到宴廳?”蕭窈神色自若吩咐道,“去吧�!�

    婢女扶起青禾,又同?她指了宴廳的方位,這才離開。

    待她們離開,蕭窈踢開腳邊的小?石子?,并?沒循著婢女所指的方向?過去,而是踩著青石小?徑,向?一旁堆就的假山而去。

    此處雖是人力造景,但占地頗廣,其上有涼亭、八角塔,可居高臨下觀園中景致。

    賓客們大都在園中看花草,此處靜謐無人。

    蕭窈踩著木制的階梯上了二樓,步子?輕盈,聽空曠的塔中回蕩著輕微的聲響,臉上客套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

    有些許微風(fēng)撫過,蕭窈倚在窗邊,垂了眼睫,看向?湖邊的王瀅。

    湖中睡蓮開得正?好,其中不?乏稀有品種,就連士族出身的女郎們亦有說不?上是何名頭的。

    王瀅姿態(tài)閑散地憑欄而立,灑著魚食,指點她們。

    得意地享受著眾人的恭維。

    蕭窈捏了捏袖袋,從?中取出一支精致而小?巧的“彈弓”。

    弓生于彈。在弓箭出現(xiàn)?前,“彈弓”的用?得更多些。

    蕭窈少時氣?力不?濟(jì),常見的弓雖能勉強(qiáng)拉開,卻總是顫顫巍巍的。舅父擔(dān)心?她傷著自己,便先送了這支彈弓哄她,說是循序漸進(jìn)才好,權(quán)當(dāng)是解悶的小?玩意。

    彈弓取桃心?木制成,堅硬無比,以生牛皮、牛筋為弦,酒蒸、捶打等數(shù)道工藝處理下來,極有韌性。

    蕭窈正?經(jīng)練射靶前,便是拿著這支小?巧的彈弓,打些細(xì)碎的小?石子?玩,那時的準(zhǔn)頭就已經(jīng)很好。

    而其上墜著的細(xì)小?穗子?,還?是阿姊在時親手為她編的,用?的是她最喜歡的杏紅與阿姐喜歡的鵝黃兩色。

    阿姐手巧,無論做什么都很好。

    只是時過經(jīng)年,絲線已有些褪色,不?復(fù)昔日光澤。

    待到蕭窈年歲漸長后,能引弓射箭,這支彈弓便被收起來再沒用?過,還?是來武陵前收拾舊物才又翻出來的。

    翠微問過她的意思,與常用?的弓箭同?收起來,一并?帶來。

    那時蕭窈未曾想過,竟會有用?上的一日。

    她從?腰間系著的香包中取出顆小?石子?。這是她特地挑選的,分量不?輕不?重,恰趁手。又隨處可見,再尋常不?過。

    這些時日,蕭窈曾反復(fù)想過,該如何對待王瀅?

    若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該尋些春|藥,也想法子?給王瀅灌了,再將她同?隨便不?知道哪個?男人丟在一處。

    看如明珠般嬌貴,享受著旁人艷羨目光的王四娘子?名聲盡毀,如過街老鼠般,再也抬不?起頭。

    可想了又想,還?是算了。

    她不?想叫六安搜羅這樣下|作?的藥,從?前未曾做過這樣的事,設(shè)身處地想了想,仿佛難以從?中感到多少痛快。

    所以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自己動手。

    生辰那日在棲霞后山,除卻弓箭,她也曾用?反復(fù)用?這彈弓找手感。晏游還?曾笑過,問她怎么想起這么個?小?玩意。

    蕭窈含笑敷衍過,并?沒提自己的打算。

    彈弓易攜帶、不?顯眼,不?至于要人命,但卻足夠頭破血流,若是寸了些,也會留下些病癥。

    究竟會如何,蕭窈自己也說不?準(zhǔn)。

    索性叫王瀅聽天由命。

    她指尖繞著那已經(jīng)褪色的穗子?,依稀還?能想起阿姐親手為她編這條穗子?時專注的神態(tài)。

    看著王瀅一行人起身,越走越近,緩緩拉開彈弦。

    她們自假山下這條陰涼路勁通行,有笑語聲傳來。

    王瀅總是走在最前,誰也越不?過她,那身水紅色的衣裙在枝葉掩映之間,依舊格外?顯眼。

    有風(fēng)拂面,吹動鬢發(fā),蕭窈依舊目不?轉(zhuǎn)睛,算著距離,倏地松了手。

    她未曾多留,旋即轉(zhuǎn)身,同?時聽到了一聲堪稱凄厲的慘叫。

    王瀅慘叫出聲時,身后跟著的女郎誰都沒反應(yīng)過來。

    待到見她捂著額頭,殷紅的血依舊從?指縫中涌出,沿著白皙細(xì)嫩的臉頰躺下時,嚇得紛紛后退,亦有人驚叫出聲

    。

    再后綴著的婢女沖上前時,王瀅已跌坐在地,哀哀痛叫。

    婢女們嚇得面無人色,話都說不?順暢,還?是其中有個?年長些的,勉強(qiáng)尋出兩分理智,吩咐:“耽擱不?得,按緊傷處,速速送四娘子?去醫(yī)師處�!�

    王瀅既是客,又是王旖的親妹妹,出了這樣大的事情,立時有人前去回話。

    王旖正?與從?前在建鄴時閨中的朋友閑談,先是說些荊州風(fēng)物。眾人皆已成親,聊著聊著,少不?得又提及翁姑如何、夫婿如何、兒女如何。

    她得天獨厚,無一不?好,自是又受了一番恭維。

    覷著時辰差不?多,正?要打算與眾人一道移步宴廳,婢女卻著急忙慌趕來,回了王瀅受傷之事。

    王旖臉色微變,周遭立時有人關(guān)切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不?算什么�!蓖蹯降氖B(tài)轉(zhuǎn)瞬即逝,向?她們笑道,“我家小?妹一時不?慎受了傷,已吩咐醫(yī)師看顧,咱們先入席,別誤了時辰才是�!�

    王旖心?中雖惦記王瀅,但今日是一雙兒女生辰宴,籌備許久,斷然沒有為此致使各家女眷們空等許久的道理。

    她若不?出現(xiàn)?,必然會招致非議。

    各家會背后議論籌備不?力,自家妯娌本就酸她受桓翁重視,必然也等著看笑話。

    她素來愛顏面,不?肯落于人后,故而衡量之后還?是遣了貼身婢女過去探看,自己落落大方帶著一雙兒女出席宴會。

    酒過三巡,婢女白著一張臉來回話。

    她跟在王旖身邊多年,見多了后宅中的算計,本不?該這般失態(tài)的。但在醫(yī)師處看了四娘子?的傷,心?有余悸,埋著頭輕聲道:“四娘子?傷得厲害,已經(jīng)昏過去,好不?容易才勉強(qiáng)止了血……好在性命無虞�!�

    王旖先前只知她受傷,并?不?知是何程度,聽到“性命無虞”四字后神色一僵,難以置信看著婢女。

    婢女輕輕點了點頭。

    她與王瀅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姊妹,縱不?提姊妹情深,王瀅在桓氏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如何同?娘家交代?

    王旖終于坐不?住,假托更衣,起身離席。

    蕭窈與謝盈初同?席,正?聊著那篇《秋風(fēng)曲》,余光瞥見月白色的衣擺掃過,微微停頓。

    謝盈初看了眼,輕聲為她解釋:“聽人說,四娘子?早些時候受了傷,夫人想必是惦記著妹妹,放心?不?下�!�

    王瀅出事時,謝盈初并?不?在側(cè),只是聽陸西?菱提了一句,故而有所了解。

    蕭窈訝然:“居然如此?”

    謝盈初點點頭:“也是飛來橫禍�!�

    “是啊�!笔採悍笱艿馗胶土司�,便不?再提及,依舊聊琴譜。

    待到酒足飯飽,賓客們陸續(xù)告辭,蕭窈亦起身。

    只是才出宴廳,迎面撞上帶著仆婦、婢女回來的王旖。

    王旖親自看過自家小?妹的傷,而今臉色已經(jīng)不?大好看,甚至連客套話都沒有,徑直問她:“敢問公主,宴會開始前你在何處?”

    蕭窈作?勢怔了怔,這才道:“園中奇花異草繁多,自是賞玩風(fēng)景�!�

    “那公主可知,阿瀅為人所傷?”

    蕭窈點點頭:“方才在宴上,聽人提過一句�!�

    “阿瀅說,此事系公主所為�!蓖蹯侥坎�?轉(zhuǎn)睛盯著,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些許破綻。

    蕭窈未曾驚慌,倒像是覺著荒謬,失笑道:“與我何干?”

    “我亦盼著公主清白。只是方才問過,才知為公主引路的婢女被支開,旁人也未曾見過你。故而還?請公主仔仔細(xì)細(xì)多想想,自己究竟去了何處?”王旖咄咄相逼,“若是無從?佐證,興許阿瀅所言便是事實呢?”

    蕭窈目光從?她身后跟著的健婦身上掃過,眉尖微挑:“我竟不?明白,夫人這是想做什么?”

    “阿瀅傷重,此事既發(fā)生在桓家,焉能不?清不?楚揭過?何況若是今日若是不?查明,公主就此離去,今后豈非愈發(fā)難以分辯清楚,于公主清譽(yù)亦有損害�!�

    王旖將話說得再怎么冠冕堂皇,也改變不?了本質(zhì)。

    蕭窈神色沉了下來,冷聲道:“夫人敢這般脅迫,可見是當(dāng)真不?將天家放在眼中了。我卻想問一句,這是桓氏的意思,還?是王氏的意思?”

    王旖眸光閃爍,一時語塞。

    尚未離去的賓客聚集在側(cè),原本還?有人竊竊私語,聞言,不?約而同?靜了一瞬。

    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說出口就是另一回事了。

    王旖咬了咬牙,避而不?答,反問道:“公主這般顧左右而言他?,可是心?虛?今日園中賓客繁多,但凡有人能站出來為你作?證,阿瀅出事時與你同?在一處,我自當(dāng)賠禮道歉�!�

    她目光掃過,隨后有人會意幫腔,作?勢深思:“宴會前,仿佛的確不?曾在園中見過公主……”

    連帶著旁人也開始議論。

    聲音并?不?大,但交疊在一處,像是要將她推到了懸崖邊,無論可走,坐實此事。

    蕭窈冷笑了聲,正?要出聲反駁,卻被打斷。那聲音清冷,算不?得有多洪亮,卻霎時壓過了周遭嘈雜私語。

    “彼時殿下與我共處。”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那位素來冷淡疏離的崔長公子?立于階下,分明是仰望的姿態(tài),卻依舊令人不?敢輕視。

    此處是女眷們聚集的宴廳。崔循立于層層臺階之下,并?未上前,只向?臉色驟變的王旖道:“循愿為殿下佐證,夫人可還?有何質(zhì)疑?”

    賓客們從?初時的震驚中緩過神,看了看階下長身玉立的崔循,又看了看一旁的蕭窈,終于意識到此言何意。

    眾人屏息,臉色精彩紛呈。

    第051章

    在場賓客中,

    縱使是方才附和王旖幫腔的,心中也不見得就真?認(rèn)為此事系蕭窈所為。

    畢竟她也不過就是個年紀(jì)輕輕的女郎,身?量纖纖,

    哪里就能王瀅打得頭破血流?若有真?憑實據(jù),

    王旖又豈會在這里空費口舌功夫?

    但兩方針鋒相對,

    權(quán)衡利害,自然?還?是該站在王旖那邊。

    畢竟她們那時的確未曾見過蕭窈,

    倒也不算胡言。至于這污水潑在蕭窈身?上,

    最后?能否坐實,

    又如?何收場,

    就與她們沒什么干系了。

    只是誰也沒想到,

    崔循居然?會露面,

    插手此事。

    這可是崔循,

    出了名的不好親近。

    同為雙璧,

    謝昭與女郎們在雅集相逢,有時還?會探討幾句文辭樂理,

    崔循則不然?。

    就未曾見過他對誰另眼相待。

    以?崔循的出身?、相貌,原也是女郎們最為心儀的夫婿人?選,這些年來愛慕者繁多,其中也有煞費苦心者,最后?卻都?鎩羽而歸。

    眼下他卻站出來,

    主動挑明早前蕭窈與他同處。

    不知多少道目光在他二人?之間?流轉(zhuǎn),

    蕭窈先前存有疑點的行蹤,而今落在眾人?眼中,

    則成了別的意味。

    時下男女大?防雖并不嚴(yán)苛,

    但平白無故,亦不會這般有意避開旁人?獨處。

    蕭窈一個字都?沒說,

    但她與崔循的關(guān)系,在眾人?看來已經(jīng)算不得“清白”了。

    而向來八面玲瓏的王旖,臉上的神情已十分勉強(qiáng),任誰都?能看出她的錯愕與心驚。

    崔循的問話?直指她,避無可避。

    王旖掐著掌心,令自己盡可能鎮(zhèn)定下來,權(quán)衡局勢道:“長公?子?既如?此擔(dān)保,我自信服。想來是婢女傳錯話?,以?致生了誤會,險些冤枉公?主,實在是我的不是……”

    此時的王旖顯得分外通情達(dá)理,與方才咄咄相逼的模樣判若兩人?。蕭窈又冷笑了聲。在這空曠的室外,她滿是譏諷的笑聲格外明顯,令人?難以?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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