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待到諸事料理?悉數(shù)料理?妥當,終于能返程時,
蕭巍又奉江夏王之命來了建鄴。
這回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局勢僵持著,未曾撕破臉,蕭窈自然沒?辦法明著限制他離開,但?隔三岔五總會給他找些事情做,
絆著腳步。
桓維對此心知肚明,
知道推脫不過,悉數(shù)接下。
“這是早些時日公主令我整理?的荊州地志,
完工半數(shù),
”桓維點了點手邊裝訂妥當?shù)臅鴥�,“舍人既來了�?br />
便代我先將?此書交付過去,若有何?不妥之處,我再斟酌修整�!�
說罷,自顧自在案角的小香爐中又添了勺香料。
輕煙自爐孔溢出,本就馨香滿室的書房之中,香氣愈發(fā)濃郁起來。
秦彥不著痕跡地蹭了蹭鼻尖。
他從前與?桓維打過交道,知他不常用香,也不知為何?,如今竟改了習性。
但?兩?人之間的關系并沒?好到就此閑談的地步。
公務交接妥當,秦彥接過那冊地志,道了聲“有勞”,便起身告辭。
腳步聲逐漸遠去。候著的仆役尚未將?外門合上,次間的人已經(jīng)?信手挑起竹簾出來,冷笑道:“那丫頭防你防得這樣緊。堂堂桓氏長公子,如今倒像是成了階下囚。”
他身形健壯,眉眼間透著戾氣,身上猶帶酒氣。
正是蕭巍。
因兩?家為姻親的緣故,他與?桓維相識多年,常有往來,說話間便沒?什么忌諱。
桓維不曾為此憤慨,看著香爐裊裊升起的輕煙,波瀾不驚道:“倒也算是情理?之中�!�
若易地而?處,他也會如蕭窈這般行事。
蕭巍卻見?不得他這般淡然的模樣,不由皺眉道:“你這般沉得住氣,是當真不打算回荊州?”
為著此事,蕭巍已經(jīng)?提過數(shù)回。
就差拍胸脯擔保,只要桓維點頭,必然能想方設法將?他與?一雙兒女帶離建鄴。
“此事沒?那么容易�!被妇S看出他的心思,緩緩道,“何?況我若私自離開,貿(mào)然打破如今僵持的局面,恐怕覆水難收�!�
“你以為,她敢對荊州動手?”蕭巍語帶輕蔑。
他雖曾因射箭被蕭窈拂過臉面,心下卻并不認為,這樣一個?女郎有什么了不得的。只不過如今是在建鄴,不得不暫且忍讓罷了。
若是在江夏,哪由得她那般輕狂?
桓維扶額:“她不能令你忌諱,那崔琢玉呢?”
蕭巍與?崔循這些年沒?怎么打過交道,見?面回數(shù)屈指可?數(shù)。
他心高氣傲慣了,哪怕身邊門客明里暗里提點過,心中對崔循卻并不怎么服氣。只恨他不識好歹,受了自己的禮,在立儲一事上卻倒向蕭霽。
以至于空來建鄴一遭,回江夏后?難以交代。
“縱崔循當真暈頭轉向,我也不信,崔氏會允準壓上京口軍,為他人做嫁衣�!笔捨∠肫鹣惹霸诖扪抢锖寐暫脷獾那樾�,磨了磨牙,“若有一日……我容不得他。”
桓維扯了扯唇角。
幾乎刻進?骨子里的儀態(tài),令他沒?流露出任何?不認同,又或是輕蔑。
他父親桓大將?軍與?江夏王交情深厚,盟約在一日,他就不能捅破這層窗戶紙。
“我留在建鄴,他日縱有萬一,亦能在其中斡旋�!被妇S一句帶過,嘆道,“世子返程,勞煩代我向伯父問安。”
“我是該回去了�!笔捨】聪驎干夏菈K出入學宮的牙牌,放蕩不羈笑道,“只是在此之前,還是得留份禮物給他們,才不算白來一趟。”
桓維眼皮一跳。
但?他已經(jīng)?回絕過蕭巍,沒?有再三阻攔的道理?,索性連問都沒?再多問。
只在蕭巍離去時,額外提醒道:“若當真想動手一試,萬勿牽連公主�!�
蕭巍回頭看他一眼,輕佻戲謔:“存遠慣會憐香惜玉�!�
桓維臉上一貫的從容險些沒能維系住。
深吸了口氣,才將險些溢出的冷笑咽回去,心下道了句“不知死活”。
一日后?,蕭巍率侍衛(wèi)離京。
又三日,太子將率朝臣駕臨棲霞學宮。
蕭窈這些時日忙得厲害,學宮那邊接駕事宜順勢遣了班漪過去交接,但?宿衛(wèi)軍這邊,還是得她自己過問,召沈墉等人詳談商議。
忙中難免疏漏。
待到前夜翠微提醒,才記起先前接了請?zhí)�,明日原該去喝崔家二房新生小郎君的滿月酒。
論及輩分,那算是崔循的堂侄。
蕭窈又看過那張請?zhí)�,待卸了釵環(huán)耳飾,起身往書房去見?崔循。講明白原委后?,開門見?山道:“我明日須得陪著阿霽往學宮去,這滿月酒,應是喝不成了�!�
于情于理?,此事都不大應當。
畢竟她如今是崔循的夫人,管著家中庶務,這等往來交際算是分內之事。
若是因身體緣故不便露面,倒也罷了,可?偏偏是要往學宮去,稍一想便知必然會為人非議。
只崔翁那里,便不知要如何?念叨她。
蕭窈倒不在乎旁人在背后?如何?議論,斟酌后?,只覺應當同崔循說明白。
“阿霽從前未曾經(jīng)?歷過,我先前應了他,要陪著同去學宮,也好及時照拂……”蕭窈眨了眨眼,一臉無辜道,“你不會生氣吧?”
她輕聲細語,又仿佛帶著些小心翼翼,像是生怕他為此介懷一樣。
演得十分不走心。
崔循看著紙上暈染開來的墨跡,放下筆,問道:“若生氣呢?”
“那便喝些去火的藥茶,別氣壞了身體……”蕭窈收斂了那副可?憐模樣,悻悻道,“我總是要去學宮的。”
崔循失笑:“我便知道�!�
蕭窈在崔循對面坐了,水靈靈的眼望著他,一言不發(fā)。
片刻后?,還是崔循先開口:“去就是,我還會攔你不成?”
蕭窈“哦”了聲,又道:“我擔心你會為此不高興。”
崔循知她想聽什么,半是無奈半是縱容地笑道:“沒?有不悅�!�
許久之前,他就知道蕭窈注定當不成那等為人稱道的世家主母,也曾一度想過約束她。
最后?還是作罷。
她無需遷就討好誰,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也沒?什么不好。
他情愿,又哪輪得到旁人指手畫腳。
“令柏月過去代你解釋。明日若得空,料理?完官署事務,我自己也會親自去一趟。”崔循換了張新紙,不疾不徐道,“不必擔憂�!�
蕭窈心滿意足
道:“好�!�
她原是已經(jīng)?打算歇下,見?此,稍稍提起衣袖,替他研起墨來。
漆黑的松煙墨映著素白的手,皓腕如霜雪。
崔循視線微微停滯,隨后?錯開,收心寫?了幾行字后?,開口問道:“你明日有何?安排?”
夜色漸濃。
蕭窈已經(jīng)?有三分困意,倒像是課上打盹被抽中回話的學生,雖說清醒過來,腦子卻還有些遲鈍。
下意識反問:“你如何?知道我有安排?”
“這幾日,你見?沈墉的次數(shù)多了些�!贝扪p描淡寫?道,“若只是令他率宿衛(wèi)軍為太子出行扈衛(wèi),只吩咐下去就足夠,用不著如此�!�
蕭窈:“……”
她還沒?同崔循提過自己的打算,倒不是恐走漏風聲,只是怕他知道自己的打算,會不認同。
哪知他竟這般敏銳,還是看出端倪。
“是有�!笔採和兄掏痰�,“我想試試看,若趁此機會下餌,能否釣上魚�!�
崔循早就猜了個?差不離,聞言,頷首道:“也好。”
蕭窈稍感驚訝:“我以為你會攔我。”
“太子殿下甘愿當這個?釣餌,我并沒?有執(zhí)意阻攔的理?由。若能趁此機會,查清除卻明面上的桓氏,江夏王在建鄴還有什么可?供調動的人脈,是好事。”崔循冷靜分析過,同她強調道,“只一點,你不能以身犯險�!�
他將?慕傖給了蕭窈,足夠保她無虞。
蕭窈欣然應下。
她掩唇打哈欠,困意又涌了上來,眼中盈著霧氣,輕聲催促:“還沒?寫?完嗎……”
蘊著的墨汁的筆尖一頓。
崔循再次擱筆,抬手捉了她那段雪白的手腕,拉下衣袖,低聲道:“你先回去歇息�!�
蕭窈瞥了眼書案,困惑道:“不是快寫?完了嗎?”
崔循給旁人的書信大都是言簡意賅,一頁紙足夠,片刻功夫應當就能寫?完才對。
“你在這里,會擾亂思緒�!贝扪�。
蕭窈瞪圓了眼,想說自己明明安安靜靜,不曾出聲打擾。對上他那雙微黯的眼眸,短促地“啊”了聲,忽而?明白過來。
她明日還得早起,經(jīng)?不住折騰。
紅唇微抿,攏著大氅,輕手輕腳起身:“那我先回去……”
第109章
依著舊例,
蕭霽會在朝會散去?后,由先前選定的朝臣們陪同,自皇宮往棲霞學宮。
禁軍隨侍儀仗,
宿衛(wèi)軍在城外相侯。
沈墉得了蕭窈嚴令,
知太子安危何其緊要,
從軍中挑了知根知底的親兵,親自帶隊護衛(wèi)。
蕭窈對?自己的斤兩有數(shù),
知道隨行也幫不上什?么忙,
便沒特地進宮周折。
晨起,
崔循入宮上朝,
她則打算直接往學宮去?。
蕭窈無需趕時間,
不慌不忙地斜倚迎枕,
隔著床帳看崔循穿衣。
崔循的身形既不似手無縛雞之力的紈绔那般單薄,
也不似久經(jīng)沙場的武將那般健碩,
是那種恰到好?處的。
肌骨流暢,蘊著力氣。
穿衣俊秀風流,
賞心悅目。
一大早看這?種,很是養(yǎng)眼,叫人心情都仿佛好?了些。
蕭窈正?欣賞著,崔循像是覺察到她的視線,回身挑開帷帳。
燭光傾瀉,
照出慵懶面容。
“不困了?”崔循摸了摸她的鬢發(fā),
叮囑道,“用過朝食,
再出門�!�
正?要收回手,
蕭窈偏過頭?,在他掌心親了下:“好?�!�
崔循:“……”
手背青筋跳動,
他緩緩呼吸,將被撩撥起的情欲按下,低聲道:“忙完學宮事宜,早些回家�!�
蕭窈忍笑,又應了聲:“好?。”
待到崔循離去?后,她起身梳洗更衣,依言用了些朝食,往學宮去?。
山間的清晨分外涼些,空氣冷冽,暗香浮動。
蕭窈來得早,從講經(jīng)堂外過時,還能聽著清清瑯瑯的背書聲。
她攏著厚厚的大氅,懷抱手爐,駐足聽了片刻,待到見著聞訊趕來的班漪,這?才?同往花廳。
班漪著青衣,烏發(fā)以一支玉簪盤起。
通身并無環(huán)佩香囊等?飾物,于士族女眷而言,太過簡樸,但在此處卻恰到好?處。
不失端莊,整個人看起來隨和?而自在。
甫一見面,班漪問候過,便將今日安排講與她聽。
蕭窈認真聽了,有意無意問道:“師姐來此,諸事可還順遂?若有人蓄意為難……”
“不曾有這?樣的人。”班漪神色自若,笑道,“且不提師父如今還坐鎮(zhèn)學宮,縱沒有,他們知我是公主一力薦來的人,怕也不敢有何冒昧之舉�!�
這?話雖是玩笑,也是事實。
學宮與別處不同,尋常士族插不進手。
在此當值的屬官被篩過幾回,要么長于學問,要么辦事穩(wěn)妥,并沒那等?搬弄是非的蠢笨之輩。
但凡心中有點成?算的,就不會同蕭窈驚起�;妇S久在軍中歷練,只一眼,就隱隱看出些肅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