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她性?命無虞，小臂雖受傷，但好歹沒傷及要害，醫(yī)師處理過也已經(jīng)止了?血。
止血敷藥時，
班漪在?她身側(cè)陪著，
臉色煞白?，氣?都快喘不順了?。
蕭窈自然是?疼的。
只是?此?事實(shí)在?是?她自己疏忽，
沒臉叫嚷，
也不愿師姐揪心，便強(qiáng)撐著一滴淚都沒掉，
甚至還擠出點(diǎn)笑意安慰班漪和青禾。
“你今夜不若留在?學(xué)宮，好好歇息�！卑噤舨环判乃瓦@么回?去，擔(dān)憂傷口崩裂，叮囑道，“叫醫(yī)師時時候著，若有何不妥，也好及時處理�！�
這提議正合了?蕭窈的心思，立時應(yīng)下，叫青禾安置去。
倒不是?擔(dān)心傷勢。她心中有數(shù)，知道這傷并沒那么嚴(yán)重，而是?不大想?回?去見崔循。
兩人同床共枕，這傷決計(jì)是?瞞不過去的。
只一想?
他?的反應(yīng)，蕭窈便覺頭上也隱隱作?痛，便想?著能晚一日是?一日，說不準(zhǔn)明日這傷處便看起來沒那么嚴(yán)重了?。
她接過青禾手中的瓷碗，忍著苦，一鼓作?氣?喝完那漆黑的藥汁。
正要拿蜜餞，卻聽門外傳來侍衛(wèi)的質(zhì)疑：“誰敢擅闖……”
這侍衛(wèi)是?宿衛(wèi)軍的人，認(rèn)得蕭窈，卻不認(rèn)得這位行跡匆匆的客人。
話音未落，便被六安攔下：“這是?崔少師�！�
侍衛(wèi)立時噤聲。
房中的蕭窈頓覺口中苦意更甚，環(huán)視四周，下意識想?尋個躲避的去處。只是?還沒來得及動彈，崔循已經(jīng)進(jìn)門。
崔循匆匆而來，未及更衣。
穿的是?那件月白?色的大袖襦，看起來有些?隨意，系著墨色大氅，身上猶帶冬夜山間的寒氣?。
蕭窈披著絨毯坐在?熏爐旁，不由打了?個寒顫，倒打一耙道：“你怎么這時辰過來！”
崔循見她安然無恙坐在?這里，還能質(zhì)問自己，原本緊繃的眉眼和緩些?。只是?瞥了?眼小幾上的藥碗，又不由得皺眉，解了?大氅后上前道：“何處傷著了?？”
說著，又借一旁的燭火細(xì)細(xì)打量蕭窈。
與平日相比，她的氣?色是?要蒼白?許多，看起來有氣?無力的。但瞪他?時，眼波流轉(zhuǎn)，看起來精神還算好。
蕭窈因他?這一句話偃旗息鼓，撇了?撇唇：“還是?糊弄不過你……”
她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崔循卻笑不出來。
離得近了?，依稀能嗅到她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的血?dú)?，絲絲縷縷，令他?的呼吸都不大順暢起來。
蕭窈覷著他?的神色，將?絨毯下那包扎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小臂給他?看，盡可能輕描淡寫道：“并沒傷筋動骨，只是?劃破皮，流了?點(diǎn)血罷了?……”
泛涼的手托起她的手腕。
燈火下，他?白?玉般的肌膚下的青筋尤為明顯，隱隱顫動。
蕭窈嘆了?口氣?：“當(dāng)真不妨事�！�
“為何會傷到？”崔循鴉羽似的眼睫低垂著，“講與我聽�！�
他?并未陪著蕭窈過來，便是?心中算過，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什么意外。蕭窈如今行事有自己的章法，他?那些?自以為的好，于她而言興許會是?束縛。
可到頭來，還是?出了?事。
蕭窈心知不妙，拗不過他?，只好三言兩句講了?。
她竭力想?要糊弄過去，但崔循還是?敏銳捕捉到其中的紕漏，立時問道：“慕愴不在?？”
慕愴的身手非尋常侍衛(wèi)能比。
蕭窈仰頭看房梁，沒什么血色的唇抿了?抿，小聲道：“我令他?照看阿霽去了?。”
于她而言，蕭霽的安危是?重中之重。
他?若有個三長兩短，眾人所耗費(fèi)的心血悉數(shù)落空，要面對的麻煩太多了?些?，不得不慎重。
崔循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便是?動氣?，也不會失態(tài)。
蕭窈沒敢看崔循的眼，但聽他?似是?深吸了?口氣?，便知道這是?忍著，才沒為此?斥責(zé)自己。
又嘆了?口氣?，解釋道：“本不該有什么事的。而且那人動手時，離得極近，縱然是?慕傖在?我身后，也不見得就能反應(yīng)過來……”
“揣著匕首的人，行走?時大都與常人不同，以慕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來�！贝扪驍嗨�，語氣?生硬，“你如今是傷了手，若境況更壞些?，要如何？”
蕭窈心虛，原本還算好聲好氣。
但被他?不依不饒質(zhì)問，心底泛起些?委屈，索性?反問道：“那若阿霽出了?事，要如何？”
“那就由他?去死�！贝扪鸬煤敛华q豫。
蕭窈：“……？”
“太子的位置由他?來坐，又或是?旁的蕭氏宗親子弟來，有什么分別？”崔循似是?并沒覺察到自己話中的殘忍，冷聲道，“若擔(dān)憂江夏王篡權(quán)，大可不必，我自有方法擺平。”
他?并不在?乎蕭霽的死活。
甚至因妨礙到蕭窈的安危，心中浮起戾氣?。
眼見崔循越說越不像話，蕭窈用一句話打斷了?他?。
“崔循，”她輕輕抽了?口氣?，“我疼。”
那些?堪稱大逆不道的說辭戛然而止。
崔循眉眼間的厲色褪去，指尖輕輕從雪白?的紗布劃過，輕得像片落葉。似是?想?撫摸傷處，又恐惹她疼。
蕭窈眨了?眨眼：“我都這樣可憐了?，你都不關(guān)心，只顧著罵我�！�
崔循心軟得一塌糊涂，自然也顧不上同她分辯方才那怎么能算得上“罵”，只低聲認(rèn)錯：“是?我不好�！�
氣?氛緩和下來。
蕭窈這才終于有閑心，拿了?粒蜜餞含著，甜意驅(qū)散苦澀的藥味，含糊不清道：“我明白?，此?事歸根結(jié)底還是?我疏忽大意，做得不妥。傷了?自己，還帶累著你這樣憂心�！�
反思過，又向崔循道：“可你就不能先哄哄我嗎？”
崔循微怔。
蕭窈常覺他?較之先前有所長進(jìn)，如今再看，卻又覺半斤八兩。只得提醒：“抱我�！�
崔循這才反應(yīng)過來，避開?傷處，將?她整個人抱在?懷中。
蕭窈在?他?懷中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仰頭看他?，舔了?舔唇上的蜜漬。
好在?崔循這回?并沒需要提醒，幾乎是?下一刻，便低頭親吻她。
在?熏爐旁坐了?這么久，崔循的唇卻還是?涼的。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世家公子，這一路過來，也不知如何受凍。
蕭窈耐著性?子，舌尖舔過他?的唇。
又將?蜜餞的甜與隱約猶存的苦意送入他?口中。纏綿親吻的間隙，喘了?口氣?，低笑道：“都怪你，害我都沒顧得上吃糖……苦死了?�！�
崔循依舊只會道：“是?我不好。”
而后便又親她，有些?兇，像是?想?要將?她融入骨血之中，密不可分。
待到蕭窈實(shí)在?吃不住，這才依依不舍退開?。
“其實(shí)當(dāng)真沒什么，”蕭窈倚在?崔循肩上，待呼吸平緩下來，又試著開?解他?，“養(yǎng)幾日，我便又活蹦亂跳的了?�！�
她自小胡鬧慣了?，并不懼怕。
“我明白?。”崔循撫過她親吻時散下的長發(fā)，喑啞的聲音格外遲緩，“蕭窈，是?我怕。”
他?當(dāng)真怕極了?。
他?自恃手段，總覺世上事并無自己不能掌控的。
可須知生老病死，非人力所能強(qiáng)求。
“你若出事，要我怎么辦？”
第112章
蕭窈從未想過，
自己能從崔循口中聽?到“要我怎么辦”這樣的話。
因這話隱隱透著些許無?措。
而崔循是那種無?論身?處何種境地，都游刃有余的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
再沒什么事能令他動搖。
她知道崔循會為自己擔(dān)憂，
但不曾想到，
他會為此生出“后怕”這種近乎軟弱的情緒來。
寒夜寂靜，燈花燃破，
響起輕微的“噼啪”。
蕭窈自初時的驚訝中回過神，
窩在崔循懷中，
感受著他胸腔中傳來的心跳，
遲鈍地覺出幾分疲憊。
早些時候在班漪面前?，
她強(qiáng)撐著沒叫疼，
甚至半句話都沒抱怨。
見?著崔循時，
故作輕松，
想要將這件事就此揭過。哪怕同?他撒嬌，也是有意為之，
想要緩和氣氛。
而眼下，她終于什么都不再想。
纖細(xì)的手指攥著崔循的衣袖，輕聲道：“崔循，我有些累�！�
這一日經(jīng)歷的事情還是太多?了些，心緒起落，
無?論身?體還是精神上都難以為繼。
攬?jiān)谘g?的手收緊些。
崔循妥帖地將她抱起，
手臂穩(wěn)健有力，卻又?小心翼翼，
像是捧著易碎的珍寶。
帷帳落下，
將燭火遮蔽在外。
蕭窈眨了眨眼，只覺唇角落了輕飄飄的吻，
不摻情|欲，也就顯得?格外溫柔。
“什么都不必想，安心歇息�！贝扪p而緩的聲音響起，“……我在這里?陪你�！�
往日睡前?，兩人總要聊些正事。
蕭窈會趁此機(jī)會梳理思緒，若有疑惑不解之處，也能從他那里?得?到答案。
枕上教妻大抵如此。
今日她原也存了幾句話想問?，但興許是太過疲憊，又?興許是崔循哄她睡覺的聲音頗具誘惑，沾了枕頭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蕭窈從前?常睡懶覺，若非有什么特殊的事，醒來時大都已經(jīng)天光大亮。自嫁了崔循，又?開始經(jīng)手正事后，倒是漸漸習(xí)慣于早起。
昨夜身?心俱疲，婢女們?誰也沒來驚擾。但到了平日晨起的時辰，還是自然而然醒來。
此時天才蒙蒙亮，床帳之中漆黑一片
。
蕭窈正疑惑婢女為何還不掌燈，手臂上隱隱傳來的痛楚令她清醒過來，倒抽了口冷氣，想起身?在何處。
“你醒了，”低啞的聲音在身?側(cè)響起，“是傷口疼？”
他的反應(yīng)太快了些。
蕭窈瞇了瞇眼，側(cè)過身?，想要看?清崔循的神情：“……你不曾睡？”
崔循抬手抵在她肩上，并未回答這個問?題，只道：“小心�！�
她不是那種睡覺十分安穩(wěn)的人，若再有夢，卷著錦被翻來覆去是常有的事情。平日倒沒什么，最多?不過是床榻凌亂些，可如今小臂上有傷，一旦牽動或是壓著傷處，便極易開裂出血。
崔循看?了她一夜，便是怕這個。
蕭窈微怔，反應(yīng)過來其中緣由，心中涌起些不出的滋味。也不出什么甜言蜜語，只道：“叫青禾她們?輪著看?顧就是，哪值得?你這樣熬一宿？”
崔循低低地笑了聲。
“你還笑！”蕭窈瞪了他一眼，催促道，“快睡�！�
崔循嘴上應(yīng)了聲“好”，卻并沒合眼，目光依舊落在她身?上。
他衣上殘留著些許春信香氣。
這是蕭窈近來頗為喜歡的香料。她向崔循身?側(cè)貼了貼，見?他執(zhí)意不肯睡，便閑話道：“我從前?在此處暫住，也是為了養(yǎng)病�！�
崔循了然：“是風(fēng)寒發(fā)熱�！�
蕭窈點(diǎn)點(diǎn)頭，倒是又?連帶著想起另一樁事，譴責(zé)道：“你那時還罰我抄書?�！�
罷又?問?道：“我抄的那些經(jīng)書?你看?過嗎？不會隨手扔了吧？”
崔循短暫沉默片刻，無?奈笑道：“在太常寺官廨�！�
崔循清楚記著，當(dāng)初是謝昭代她將抄的經(jīng)書?送到自己這里?來的，還了些有的沒的。他興致缺缺，看?都沒看?，也想過隨手撂給仆役扔了。
但最后還是留下來。
放在了不常取用的書?架上層。
“這還差不多?�！笔採汉咝�，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聊著當(dāng)初在學(xué)宮時舊事，倒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待到有朝一日塵埃落定，海清河晏，阿霽也能獨(dú)當(dāng)一面，我便不再管這樣多?的事務(wù)�！彼曇衾�?猶有尚未完全褪去的困意，懶懶散散，漫無?邊際暢想，“屆時就來學(xué)宮幫忙……”
崔循指尖繞著縷長發(fā)，只道：“如班氏那般嗎？”
“我哪有師姐那樣的學(xué)問？豈非誤人子弟�！笔採侯H有自知之明，琢磨了會兒，樂不可支道，“不如去管思過堂好了。到時候，看?看?誰還敢違背戒規(guī)�！�
崔循亦笑了聲：“倒也不錯�！�
只是在那之前?，還有許多?事情要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