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趙家?得用之人,原就趙琛罷了。可惜了�!蓖豕贿�。
“若落到蕭窈手中,趙大人原也活不成,此番也算值了,他日事成當記首功。善待其家?眷也盡夠了�!笔拵Z撫弄著?手中的折扇,話鋒一轉(zhuǎn),“而今要?務(wù),還是?盡早奪得宿衛(wèi)軍,才能高枕無憂�!�
王公和顏悅色道:“賢侄想必已有打算�!�
蕭嶼似笑非笑:“蕭窈這么個不通軍務(wù)的女郎掌管虎符,本就難以服眾。若此事軍中再生出事端……屆時?無須您動手,自然?會有人上趕著?添一把火�!�
“不錯�!蓖豕h首。議罷,又不由感慨道,“若當初,奉命來?建鄴是?賢侄而非世子,興許不至于此啊。”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蕭巍當初是被蕭窈與崔循聯(lián)手擺了一道,無功而返。
蕭嶼卻?道:“禍兮福兮,若無世子在先辦砸了差事,原也輪不到我。只是可惜……”
王公不解:“為何可惜?”
“可惜我未能與崔氏那位長公子交手。我在江夏時?,他在建鄴;而今我來?此處,他倒去了湘州�!笔拵Z臉上的惋惜不似作偽,“如今也只好盼他能埋骨湘州�!�
畢竟若崔循歸來?,也就意味著江夏王兵敗,縱建鄴這邊能如愿成事,依舊棘手。
玉骨折扇輕輕敲擊著?掌心,蕭嶼饒有興致道:“我聽?聞,崔循對公主一往情深。那若建鄴出事,他還能否從容迎戰(zhàn)?”
王公并沒心思玩笑,只道:“一試便知?�!�
“是?了�!笔�
嶼磨了磨牙,重復道,“一試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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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事一起,湘州建鄴兩地通信多有不便,便是?官道驛站也不似太平時?安全。
趙琛自盡的消息傳來?時?,晏游還能坐得住,但宿衛(wèi)軍中嘩變之事傳來?時?,便再難平靜。
“有沈墉在,不會任由軍中鬧出這樣大的事故,必是?有人蓄意生事。窈窈本就受趙琛之事牽連,如今雪上加霜……”
“我知?你關(guān)心則亂,但未必當真如此。”管越溪還算冷靜,勸道,“不如去問?問?崔少?師,想來?他了解得會更多些�!�
可實際上,崔循所掌握的消息并不比晏游多多少?。
雖說仍有蕭窈的來?信隨公文附來?,但如今誰也不敢擔保信件能萬無一失,蕭窈更不會將自己的打算落于紙上,特地講與他聽?。只是?在閑言碎語中大略提及此事,又特地叮囑“不必掛懷”、“信我”。
晏游打量著?他八風不動的神色,皺眉道:“你就當真不擔憂她?”
崔循道:“我信她。”
“可若萬一……”
“她是?我教出來?的人。”崔循生硬地打斷他,緩緩折起書信,“以她一貫行事,絕不會坐以待斃,更不會因為?口誅筆伐便生出退縮之意,如此為?之,自有其道理�!�
他在收到書信時?,就已經(jīng)隱約猜出蕭窈的打算。
至于那萬分之一的可能,不能想,亦不敢想。
“你我誰也不能撂下湘州不管,擔憂這種?情緒既無用,便不該有。”崔循的聲?音近乎冷硬,似是?說給他聽?,又似是?說給自己,“倒不如將心思放在戰(zhàn)事上。早一日結(jié)束,便早一日能解朝堂之困,令有些人歇了不軌之心。”
如今朝中生出這么些風波,說到底,還是?因為?湘州形勢僵持不下。
拖得越久,心思活絡(luò)的人也會越多,想著?自家?興許也能就此分一杯羹。唯有一場干凈利落的大捷,才能令他們消停。
晏游的確是?關(guān)心則亂,但并非莽夫,心中明白當下如何抉擇才好。他定了定神,沉聲?道:“是?�!�
江夏王這邊自然?也得了消息。
他知?建鄴局勢一片大好,喜出望外之余,不由生出與王公一樣的感慨:“若早些遣阿嶼去,便好了�!�
心腹或附和或恭賀,唯有最末席的陳恕一言不發(fā),垂眼看著?面?前的酒盞,顯得格格不入。
江夏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隨后?有人問?道:“先生為?何悶悶不樂?”
陳恕回過神,斟酌道:“只是?在想,諸事未免太過順遂�!�
他這話說得足夠委婉,但還是?在興頭上潑了盆冷水。
“先生未免多慮!若真太過順遂,須臾便該攻下湘州才是?�!庇腥水敿捶瘩g道,“何況有此兆,不正昭示王爺承天命眷顧,合該成事�!�
江夏王臉色由陰轉(zhuǎn)晴,微微一笑。
陳恕便說不出話了,扯著?唇角,言不由衷附和道:“正是?�!�
江夏王執(zhí)著?玉盞起身,在輿圖前駐足看了半晌,指向一處,吩咐道:“傳令湘州境內(nèi)信眾,集結(jié)于此�!�
彼此交鋒試探過,也到真刀真槍過招之時?,他對此躍躍欲試,只覺血都熱了三?分。
而天師道信眾,依舊被當做隨意操縱的馬前卒,又或是?墊腳石。
陳恕應(yīng)得干脆利落,心中卻?不得不反復思量,此番又該以什么理由調(diào)動人手?
蕭誨仿佛永遠理解不了,縱是?草芥,也有自己的意識,會畏懼死亡趨利避害。打著?“少?主”這個名頭哄得了一時?,可周遭死的人太多,效力便會逐漸衰減。
陳恕為?如何榨干他們最后?的價值思量許久,令心腹前去傳話時?,也收到了來?自馮直的請求。
魏三?死于晏游之手后?,整合湘州信眾的便是?馮直。
心腹道:“長生使想要?見您一面?�!�
第127章
蕭窈近來的日子不大好過,
是人盡皆知之事。
自趙琛大殿之上字字泣血控訴公主,死諫后,口誅筆伐者不在少數(shù)。眾口鑠金,
縱使蕭霽心中不以為?意,
明面上也無法過于偏袒蕭窈。
而宿衛(wèi)軍中嘩變之事,
更是雪上加霜。
此事一出,就連始終站在蕭窈那邊的謝昭都沉默下來,
不再為?她同人辯駁。
質(zhì)疑聲甚囂塵上,
最?后圖窮匕見,
直指蕭窈手中的宿衛(wèi)軍虎符。
后宅中的女眷對原委雖算不上十分了解,
但都能覺出個中微妙,
又或是得?了自家長輩授意,
再在宴上遇著蕭窈,
如從前那般熱切寒暄的人便少了些。
更別說還?有本就不睦,
幸災(zāi)樂禍的。
今歲秦淮宴由顧氏操持。夜河流燈,恍若天?際繁星,
荷風吹散暑熱,夾雜著女郎們的笑語。
“從前總那般神氣,說到底,不過是仰仗崔少師罷了�!�
“她一個女郎,詩書禮儀一竅不通,
倒上趕著插手什么政務(wù),
如今可算是自食苦果�!�
“人人喊打,聲名狼藉……”
隔著假山,
聲音有些模糊,
卻也足夠聽個七七八八。
謝盈初聽得?眉頭緊皺,憂心忡忡看?向一旁的蕭窈,
只見她慢條斯理地剝著蓮子,眼皮都沒抬一下,顯然是壓根沒將這?些話放在心上。
她今日著水青色衣裙,簡約的發(fā)髻斜插兩根碧玉簪,清清爽爽,如涼風拂面。
謝盈初眉眼不自覺舒展些,輕聲嘆道:“難為?你還?能這?樣看?得?開?�!�
就她近來耳聞,稍一想,都替蕭窈感到為?難。
“橫豎已經(jīng)這?樣,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的�!笔採阂Я肆I徸樱诎追置鞯难弁诨舻挠骋r下亮晶晶的,猶帶笑意。
謝盈初打量著她,心中一動:“是有什么喜事?”
蕭窈點點頭:“醫(yī)師們研制出了能治疫病的方子,已遣人抄送各處�!�
謝盈初有些意外,怔了下:“也算是樁好事�!�
對上蕭窈疑惑的目光,又解釋道:“我原以為?,你是得?了少師的消息……”
蕭窈聽出她的意思?,搖頭笑道:“江夏王雖狂妄自大,但并非酒囊飯袋,更非朝夕間能輕易解決的人�!�
兩軍對壘,能摧枯拉朽般大勝的情況本就少見,須得?天?時?地利人和具備才行。故而從最?初分別時?,蕭窈就想過,自己同崔循興許一年半載都不會?再見。
她這?個耐性不算多好的人尚這?樣想,可在許多人眼中,崔循仿佛合該無往不利。
“我明白�!敝x盈初又嘆了口氣,“只是想,若湘州大捷,少師能早些回京,便可為?你解圍�!�
蕭窈一笑,尚未來得?及說什么,倒是聽到聲清脆的“阿瀅”。
自王家出事后,王瀅已有許久未曾出席宴飲。
一來是容貌有損,二來也是心知自家衰落,再不會?有從前眾星捧月的架勢,難以承受這?樣的落差。今夜秦淮宴,是她難得?露面。
傷痕處繪了金箔花鈿,精心掩飾過。只是再沒從前的盛氣凌人,看?起來蒼白柔弱,是個楚楚可憐的美人。
她與蕭窈之間的仇怨人盡皆知,兩人打照面時?,周遭不少人屏息以待,東道主顧氏的二娘子更是已經(jīng)準備上前打圓場。
好在并沒起爭執(zhí)。
漸行漸遠后,謝盈初舒了口氣,語氣格外復雜:“四娘子算是長大了�!�
蕭窈回想方才擦肩而過時?,王瀅那怨毒的目光,笑而不語。待到大略看?過顧家的園子,登高遠眺,若有所思?道:“顧家的護衛(wèi)仿佛格外多些。”
謝盈初并未留意此事,聞言想了想,頷首道:“是。”
此事歸根結(jié)底還?得?追溯到當年南渡,各家收流民為?奴客,或是為?鄉(xiāng)間佃農(nóng),或是為?侍衛(wèi)護院。從前王氏便養(yǎng)著許多侍衛(wèi),兵甲俱全,說是私兵也不為?過。
也正因?此,平日若有什么事端,幾乎輪不到官府置喙。
早前王儉之事后,王氏私兵被?悉數(shù)大半,想方設(shè)法遮掩,才充作仆役留下些許,但不足以攪起風浪。
“欲成此大事,須得?仰仗諸位�!�
書房中一盞孤燈,映出王公凝重的面容。幽深目光從在座幾位老友面上掃過,緩緩道:
“若有誰后悔,如今說出來,也還?來得?及�!�
幾人換過眼神:“王公說笑了。這?些時?日頻頻上書施壓,已是圖窮匕見,豈有半途而廢之理?”
事情做到這?種地步,待崔循領(lǐng)兵歸來,決計不會?輕輕揭過。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釜底抽薪。
“太子偏聽偏信,執(zhí)意袒護公主,不肯令她交出手中虎符。而今之計,唯有清君側(cè)�!蓖豕杏袇柹珓澾^,“若到那時?,太子依舊執(zhí)迷不悟,便只好改弦更張,另立儲此言可謂大逆不道,但在座諸位誰也不曾驚慌失措。
那個位置由哪個蕭家人來坐,本就得?經(jīng)由士族認可,無非是崔循說了算,還?是他們說了算的區(qū)別罷了。
“原該如此�!鳖櫣淅湫Φ溃斑@?些年,崔循這?么個后生仗著手中兵馬,反倒欺壓到你我頭上。豈有此理?”
眾人紛紛應(yīng)和。
燈火明滅間,私語聲如毒蛇吐信,定下了這?場“清君側(cè)”。
事情的進展皆在蕭嶼預料之中。
他精心挑好了堪用的盟友,疏通關(guān)節(jié),確保有人能在子夜時?打開?皇城金鳳門,令各家私兵長驅(qū)直入;算過兵力差距,確準宮中當值的禁軍人手撐不了多久;也令人時?時?盯梢城外的宿衛(wèi)軍,未見異動。
所圖謀的一切近在眼前。
待到拿下建鄴,崔氏闔族皆在他手上,崔循又能做什么?待到父王率軍入建鄴,他有此大功,如何做不得?太子?
又或者無需多此一舉。蕭嶼忍不住想,他當真需要?自己那位父王嗎?
這?一想法令他如夢初醒,連帶著迫不及待起來。
動手這?夜,下弦月,光華微薄。
侍衛(wèi)們身著黑甲,鴉雀無聲。
王公并未露面,而是將事情交由他與次子王黎,自己在家中煮茶相侯,靜待佳音。
蕭嶼同這?位打了這?么久的交道,知他不喜看?那些動刀動槍的事情,講究那些再典型不過的士族文人氣度,便只在心中譏笑一句,欣然應(yīng)下。
他年紀輕,二十出頭的青年,哪怕平日看?起來再怎么穩(wěn)重,真到這?時?也會?心潮澎湃。
及至到皇城外,看?著高高佇立著的宮墻,只覺通身的血仿佛都熱了些。
今夜駐守金鳳門的禁軍已得?莊氏授意,見烏泱泱一片侍衛(wèi)也未曾聲張,只默不作聲開?了宮門。
宮門在夜色中洞開?,遠遠望去,倒似悄無聲息張開?的獸口。
蕭嶼毫無所覺,驅(qū)馬前行。
江夏王擅騎射,素愛圍獵,膝下子弟為?投其?所好,大都會?自小習武。蕭巍當初能得?世子之位,既因?他是先王妃所出,也因?他在那場圍獵之中射得?一頭虎,得?江夏王青眼。
與其?他兄弟相比,蕭嶼不大擅長武藝,但他自小耳濡目染,對于羽箭破空的聲音再熟悉不過。
聲音響起時?,他怔了一剎,隨即想要?調(diào)轉(zhuǎn)馬頭離開?。
但已經(jīng)晚了。
在王黎的驚叫聲中,箭如細雨落下,原本井然有序的隊伍立時?亂作一團,叫嚷著“有埋伏”,爭相奔走踐踏。
濃重的血氣四下蔓延開?來。
蕭嶼定了定神,不再后退,一騎當先率人沖出這?段長巷。
只是尚未喘口氣,便見著嚴陣以待的刀盾兵。打眼一看?,便知人數(shù)眾多,已遠遠超出他對于宮中當值人手的預估。
蕭嶼的心徹底涼透。
他自到建鄴以來,籌謀算計無一不成,以致在不知不覺中信心與日俱增,直至如今被?當頭潑了盆冰水,才終于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起已經(jīng)一腳踩入旁人安排好的陷阱。
他不該親自來的。可此時?再說什么都已經(jīng)晚了。
這?場夜色之中的廝殺并沒持續(xù)太久。因?各家所養(yǎng)的護衛(wèi)大都由流民而來,未曾正經(jīng)演練過,更沒學過兵法布陣,原就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如今猝不及防遭了埋伏暗算,驚慌失措,又如何能與正經(jīng)操練過的宿衛(wèi)軍相較?
蕭嶼并沒死,鮮血淋漓地被?人架起來,一路拖到城樓上。
夏日的天?總是亮得?格外早些,天?際泛起魚肚皮。熹微的晨光映出身著勁裝的女郎,長發(fā)束起,手中持弓,姣好的面容稍顯疲憊,漫不經(jīng)心斜睨他一眼。
蕭嶼顫了下,待到身側(cè)之人恭謹稱了聲“公主”,才遲鈍地意識到這?是蕭窈。
論及輩分算是堂兄妹,但他未曾見過蕭窈,至建鄴后的種種令他一度以為?,蕭窈應(yīng)當也是那等?嬌柔脆弱的女郎,卻不想竟是這?般模樣。
沈墉在他膝彎踹了一腳,架著他的侍衛(wèi)松開?手,令人如死魚一般撲倒在地。
“這?便是江夏王第六子,蕭嶼�!鄙蜍砩险慈驹S多血跡,便沒上前,在幾步遠處停住腳步。
“竟親自來了�!笔採好技馕⑻簦肮砉硭钏顏斫ㄠ�,又藏頭露尾那么久,眼下倒肯現(xiàn)?身……是以為?萬無一失,所以迫不及待想親眼見證?”
“倒也真算是條大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