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緩幾秒,宋再旖后知后覺地回頭,就看到聞梔皺著眉,推她的那只手因為沒來得及收回而被燙得通紅一片,白色毛衣被玉米汁染了顏色,濃稠汁液正順著她的手臂濕噠噠地往下滴。
手背還有道小口子,泛出絲絲血珠,看樣子是被飛起的碎玻璃劃傷的。
因為自己毫無征兆起身而惹禍的那人懵了,服務(wù)員也懵了,沈既欲和賀庭周反應(yīng)來得都還算快,一個去找大堂經(jīng)理要碘酒紗布,一個往門外藥店去買燙傷藥膏,宋再旖扶聞梔往洗手間走,水龍頭開到最大,對著燙傷的地方?jīng)_了又沖,卻無法避免傷口,涼水刺骨,同時刺著傷口,讓聞梔眉頭越皺越緊,下嘴唇也咬著,但愣是一聲沒吭,沒喊痛。
宋再旖問她是不是很疼,聞梔說還行。
她一向都很能忍的,這點痛算不了什么。
從洗手間回到桌邊的時候,碘酒紗布買來了,燙傷藥膏也拿來了,出了這檔子事,經(jīng)理作為商家難辭其咎,也急得不行,又是道歉又是提賠償,但全浮在言語層面,翻來覆去地說,宋再旖聽的煩,手上動作沒停,而后猛地一抬眼,朝他甩冷冰冰的兩個字:“閉嘴�!�
經(jīng)理被她眼里風(fēng)雨欲來的慍怒唬到,瞬間沒聲兒了,只能干站桌邊,旁觀宋再旖幫聞梔消毒,涂藥,包扎,一套流程老練利落,所有的做完才重新看回他,那眼里明晃晃是“現(xiàn)在可以聊聊了”的意思。
可沒等她站起來,肩膀被沈既欲輕輕按住,他偏頭讓她坐著別動,然后說:“歇會,我來處理�!�
第24章
我的和你的
宋再旖點頭。
沈既欲去處理這事兒的后續(xù)了。
他跟著經(jīng)理離開的背影透出一股沖天的沒完意味,
不過十七歲的年齡,應(yīng)對起這些卻從容不迫,游刃有余,
顧客的失,服務(wù)員的錯,
店家的責(zé),他一一討了說法,最后結(jié)果就是不僅幫黎嫣免了這頓請客的錢,還替聞梔要到了一沓蠻厚的醫(yī)藥費,連著那瓶碘酒一塊兒交給她時,
聞梔伸手剛要接,
有人就已經(jīng)先她一步替她拿了,放進她書包。
沈既欲因為宋再旖這一舉動看她,而后又徐徐轉(zhuǎn)向聞梔。
發(fā)現(xiàn)聞梔也正望向他。
兩人繼昨天中午在食堂之后的第二個對視,這次聞梔沒回避,迎著沈既欲濃烈的打量目光。
……
萬幸的是,聞梔傷的是左手,對生活沒什么太大的影響,可是宋再旖說什么也要送她回家,
聞梔拗不過。
六人分別在店門口,沈既欲目送宋再旖和聞梔上了一輛公交車離開。
夜幕深重,映在窗上的街景斑斕,
兩旁路燈都因車輛顛簸而被拉成流線,
勾勒著此時穿梭在車廂里的兩道人影,
宋再旖刷完卡,
一手拎聞梔的書包,一手拉著她,
找了個后排的位子坐下,肩挨著肩,耳語著。
公交很快駛出他的視野,沈既欲收回眼,轉(zhuǎn)身要走時看見此時仍站在店外臺階上沒動的賀庭周,愣了下,然后笑著問:“怎么,是要我送送你?”
賀庭周見他看過來,也笑,然后下臺階,一級,兩級,邊走邊說:“送我就算了,我們倆不順路。”
“你怎么知道不順路?名品壹號不遠�!�
這句話成功讓賀庭周腳步一頓,沈既欲八風(fēng)不動地注視他,可也僅僅頓一秒,賀庭周繼續(xù)低頭往下,“我們倆不熟�!�
沈既欲認同地聳肩笑了笑。
“宋再旖朋友挺多的,校內(nèi)我知道的就有好幾個�!�
賀庭周慢慢從俯視到平視他,雖然下了臺階,兩人之間仍有三步左右的距離,沈既欲依然無動于衷,賀庭周也不以為意,徑自朝他走。
走一步,說一句:“聞梔是一個�!�
不知出于何意而被特意提及的一個名字,由此想到今晚火鍋店里發(fā)生的事,沈既欲眉心微動。
“我算一個�!�
朋友,一個遙遠又親近的身份,她朋友成群,正數(shù)倒數(shù),他大概都在中間的位置,進一步很辛苦,退一步舍不得。
“還有黎嫣這種你們校外那圈兒的。”
最后一步,彼時路口綠燈放行,車流帶起一陣煙氣和寒風(fēng),賀庭周終于站到沈既欲面前,說最后一句:“你也是其中之一�!�
……
不知道過了多久,應(yīng)該也沒有很久,因為綠燈還沒變紅,車還在過,沈既欲笑出來,問賀庭周說完了嗎,賀庭周沒有回答,沈既欲就直接視作默認,點一記頭后抬手,賀庭周因此警惕地看他,他笑得就更懶,“怕我打你��?”
然后也不等賀庭周開口,仍舊我行我素地扯住他衣領(lǐng),不輕不重地撣了幾下,又瞇眼瞧了瞧,才滿意地說:“好了,干凈了�!�
賀庭周問沈既欲到底想干嘛。
“我想干嘛。”沈既欲放下手,插回褲袋,又變回那副懶到?jīng)]邊的作態(tài),“我還能干嘛,當(dāng)然是替再再關(guān)照一下她的朋友啊�!�
一個替字,一聲再再,一句關(guān)照,就這樣無需廢話地將自己置于這場情感對弈的上風(fēng),意氣風(fēng)發(fā)地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賀庭周皺起眉,而沈既欲向前俯一點身子,挨著他耳畔繼續(xù)道:“我以為昨天在醫(yī)務(wù)室說得已經(jīng)夠清楚的了,賀庭周,你當(dāng)了她多久的朋友,我又認識她多久。”
也配拉他當(dāng)一丘之貉。
繁華街頭的喧囂并沒有影響兩人間這幾秒的絕對沉默,隨后黃燈開始閃的時候,沈既欲嗤笑一聲,想說賀庭周也就這點隔靴搔癢的本事,但話沒出口,賀庭周先說:“是,我比不上你�!�
紅燈了。
路面的涌動漸漸平息,賀庭周看著沈既欲,薄薄一層鏡片折射著周遭閃爍的點點尾燈,鏡片之下他的眼膜顏色有些淡,所以弱化眼底的笑,這樣極度坦然的一句,是他但又不像他會說出來的話,仿佛經(jīng)過了某種洗禮然后得出的徹悟,可沈既欲直覺這并不是他此番真正的落點,因為以退為進才是賀庭周慣用的伎倆。
果然,兩秒后賀庭周峰回路轉(zhuǎn)地說道:“但總有人可以�!�
沈既欲就順勢問他覺得誰可以。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賀庭周不答反問,如同一場啞謎,沈既欲才剛剛拿到題面,而他已經(jīng)手握答案。
沈既欲保持著盯他的狀態(tài),聽到這話緩緩點頭,“行,那你最好永遠別讓我知道,這樣我全部的精力就能都放在防著你,你想追宋再旖,門都沒有。”
狠話撂完,他的手機跟著響。
拿出來那瞬間屏幕光映著兩個人的眉眼,來電顯示同時映入兩個人的眼簾,沈既欲笑了,直視著賀庭周右滑接通,開免提,喂一聲后宋再旖的聲音從那頭穩(wěn)穩(wěn)地傳過來,問他有沒有看到她的校牌。
“嗯,在我這兒。”沈既欲說剛吃飯的時候她隨手摘了放桌上又不小心碰掉,被他撿著了。
宋再旖明顯松一口氣,朝他說了句謝謝,揚聲器里還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她那兒公交到站的播報聲,和一些衣服摩擦的細小動靜,沈既欲問她到哪了,她說閔福路,還有兩站。
“注意安全。”
“好�!�
……
電話掛斷,宋再旖順手點進微信,又是很多條未讀消息,不記得什么時候加過的一個群里此刻熱火朝天,在討論年底去哪玩,都是一些人傻錢多沒追求的富二代,說旅游無非是換個地方泡吧泡妞,她看了幾行就點了退出群聊,頁面一下清凈,公交車也已經(jīng)駛離中央商圈,車來車往人潮熙攘的喧囂拋之耳后,心也一下靜,于是想起沈既欲寒假要去俄羅斯滑雪的事兒,思索兩秒,又給他發(fā)去一條消息,問他今天簽證辦得怎么樣。
然后往下滑,發(fā)現(xiàn)許挽喬十分鐘前給她發(fā)來一條消息,問她對歌劇有沒有興趣,附帶兩張全英文門票,宋再旖掃一眼時間,是這周六,但劇目名字看都沒看,她直接回說沒興趣,讓許挽喬跟宋硯辭看去,結(jié)果許挽喬也直接發(fā)了個語音過來,挺不爽地跟她說宋硯辭又出差了。
“你媽我現(xiàn)在跟守活寡一樣�!蹦┝�,她還補這么一句。
這趟公交不算重要路線,還是從市中心往外開,每一站下的人比上的多,到了這個時候,車內(nèi)放眼已經(jīng)空蕩,宋再旖播著這條語音時又正巧經(jīng)過一條隧道,視野很暗的情況下聽覺就會敏感,所以哪怕宋再旖?jīng)]有開揚聲器外放,聞梔坐在她身旁,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許挽喬這號人物于聞梔而言并不陌生,在宋再旖被叫家長的那天見過,如果說宋再旖還只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嬌艷裹在沾滿青澀露水的花瓣下,那么,許挽喬就是一朵完完全全綻放的大麗花,美得毫不費力,脾氣也辣,進門被年級主任告知叫她來是因為宋再旖動手打人,卻反過頭來質(zhì)問年級主任宋再旖怎么可能平白無故干這種事,什么原因什么理由在座各位應(yīng)該比她清楚,再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宋再旖的問題,她這么優(yōu)秀的女兒犯點小錯怎么了。
就是這樣近乎無理的袒護,偏讓幾個校領(lǐng)導(dǎo)當(dāng)場啞口無言。
就是這樣的許挽喬,讓聞梔驟然明白了宋再旖身上那種隨心所欲的淡漠勁從何而來——來自無條件偏愛的父母和可以兜底一切的家庭。
她不得不承認有些人生來命好,可她不羨慕宋再旖。
也是那天下午,宋再旖跟她談完,原本說著到車上等宋再旖的許挽喬去而復(fù)返,從口袋拿出一包紙巾,抽兩張遞給她,然后微微傾身,輕撫她的肩膀,說:“受委屈了吧孩子,別哭了�!�
宋再旖在旁邊看了兩秒,見她沒有反應(yīng),就接過那張紙,伸手替她擦去眼淚,嘆一口氣,“讓人看見了還以為欺負你的是我�!�
因為她發(fā)現(xiàn)自己比誰都希望宋再旖過得更好。
希望宋再旖永遠無災(zāi)無恙。
……
而語音播完的剎那,公交車駛出隧道,萬家燈火重新灑滿車廂,灑在宋再旖因為司機踩剎而微微晃動的發(fā)絲,空氣里一股淡香,聞梔看著宋再旖唇角勾起,然后懶洋洋地抬手臂,舉著手機放到唇邊五厘米的地方,按下說話鍵:“……請問是哪兩個人在巴黎度了快一個月的假剛回來,我才跟個留守兒童一樣好不好�!�
說完松手,咻的一聲,語音成功發(fā)送,宋再旖捋一下頭發(fā),與此同時沈既欲的消息回過來了,就九個字,挺符合他一貫德行:
……
指腹在手機側(cè)邊徐徐磨著,就這么盯著這行字幾秒,沒笑,可眼睛比之前要亮,至少在聞梔的角度看來是這樣的,屏幕也長久地亮著,在昏昧車廂里有如光源對于飛蛾的吸引力,誘使她盡量放輕自己的呼吸,不去驚擾宋再旖,然后稍稍側(cè)頭,如愿以償?shù)馗Q視到上面的內(nèi)容。
又在快要熄屏的那一秒看到宋再旖回:
上方那欄備注很快變成“對方正在輸入中……”,十秒后,對方回復(fù)送達:
宋再旖很輕地笑出聲。
聞梔一直覺得宋再旖笑起來特別好看,尤其兩人剛變成同桌那會兒,宋再旖有時心血來潮跟她鬧著玩,她躲避或是無動于衷,宋再旖都會手肘撐桌歪著頭注視她笑一笑,平日波瀾不驚的眉眼會彎,滿身拒人千里的寒冰會化,虧得她當(dāng)初還以為這是和李慕汀一樣作弄得逞的笑,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大抵是盯她的視線忘了收斂,宋再旖意有所感地偏過頭,問她怎么了,眼里唇角還有淡淡的笑,肩身覆著幾縷今晚的月光,聞梔見狀耳根倏燙,下意識地攥手,卻也忘了自己的手傷著,當(dāng)下猛地受力導(dǎo)致蹙眉悶哼,宋再旖聽見這一細小動靜立馬鎖了手機,放回口袋,然后握住她手腕抬起,又問她一遍怎么了。
宋再旖的掌心很涼,是聞梔此刻唯一的感受。
睫毛隨著公交顛簸而顫一下,又隨著緩緩到站而歸于平靜,頭頂響起“曲南新村到了,請下車的乘客帶好物品從后門下車”的播報聲,聞梔把手輕輕抽出,看著宋再旖搖頭說了句沒事。
兩人下了車,聞梔在前面走著,宋再旖在她一步之后跟著,影子短暫相疊又分離,這附近一片都是老小區(qū),入住的亮燈率很高,橙黃光暈照著每個晚歸人回家的路,煙火氣在冬日寒夜里愈顯濃重。
直到拐過第二個彎,聞梔慢慢停下腳步,轉(zhuǎn)身,朝宋再旖笑著說她到了,宋再旖也就停步,仍和她隔著小半米的距離,把書包給她,讓她回去后注意傷口別碰水,及時換藥,聞梔說好,然后兩人就這樣莫名相顧無言了幾秒,聞梔想說外面天冷,讓宋再旖趕快回家,可宋再旖在她之前先開口,叫她名字:“聞梔。”
聞梔的心跳莫名漏半拍。
“今天,謝謝你�!彼卧凫秸J真地說。
能夠像今天這樣毫不猶豫奮不顧身護著她的人,除了父母,從前就只有沈既欲一個。
現(xiàn)在聞梔是第二個。
天氣預(yù)報明日或?qū)⒂质且粓龃笱�,一場大幅降溫,可至少今夜,此時還是月明星稀,萬里無云,連寒風(fēng)都沒那么凜冽,吹拂過臉,聞梔很慢地眨一下被風(fēng)吹澀的眼,吸一下鼻子,回道:“不用謝,你沒事就好�!�
……
聞梔走進單元門,樓道的燈已經(jīng)壞兩天了,還是沒人來修,她只能右手扶著墻慢慢走,到五樓的時候停下歇幾秒,正好從矮窗往外看一眼,就看到那時宋再旖獨自離開的背影,很薄,很瘦。
今晚發(fā)生的所有都仿佛一場幻夢,只有左手的痛覺清晰。
到家媽媽不出意外地發(fā)現(xiàn)她左手上包著的紗布,頓時緊張地問她出什么事了,她也沒瞞,說是幫同學(xué)擋了一下熱飲,燙的,換來媽媽沉默片刻,嘆著氣拉過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拆開紗布,邊拆邊說:“你這孩子,要你瞎逞什么英雄唷,還好是左手,如果右手傷成這樣,我看你明天還怎么拿筆,到時候影響了月考怎么辦�!�
聞梔沒吭聲,由著她檢查傷口,從始至終很安靜的,直到重新上完藥,她才動了動唇:“媽,你為什么就不能夸夸我呢?”
夸我勇敢,夸我樂于助人,都行,總好過現(xiàn)在這樣一句假設(shè)性的埋怨,總好過永遠永遠的打壓和貶低。
客廳徹底靜下來。
聞梔看著媽媽眉心皺起來,卻還是低頭繼續(xù)說:“我被人欺負的時候,你也只會讓我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可是我做錯什么了?”
她明明什么都沒做,就在入校之初受到莫名其妙的孤立和排擠,她明明什么都沒做,就要承受李慕汀那些人的言語凌辱和精神攻擊,以此作為她們的消遣,供養(yǎng)她們的快樂。而更可悲的是,這些媽媽也知道,全都一清二楚,到頭來卻叫她放寬心,不用管,告訴她只要管好自己的學(xué)習(xí)就行,努力考上一個好大學(xué)就行。
啪的一聲,棉簽被媽媽扔進垃圾桶,她沒說話,起身往廚房走,沒多久端出來一碗餛飩,擱她面前,才說:“對,你什么都沒做錯,錯的是我,全部都是我的錯,是媽媽沒本事,不能在你被欺負的時候給你討一個公道�!�
“媽……”
聞梔沒想到她會這樣說,當(dāng)下怔住,但又被媽媽一擺手,堵回欲言又止,她深吸了口氣,手往客廳墻上掛著的那張遺像一指,“你爸走得早,當(dāng)初所有人都勸我別管你了,重新嫁個人去過好日子,可我不,我舍不得你,你還那么小,你口齒不清地喊我媽媽,所以我寧愿一個人養(yǎng)你,苦點累點沒關(guān)系,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到這么大,你以為我忍心看到你被人欺負嗎?我難道不想讓她們跪下來向你道歉嗎?”
母女倆一坐一站,她越說越激動,聞梔的呼吸也愈發(fā)潮濕,唯有時鐘一分一秒無聲在淌,到最后話音落下,媽媽別開頭,整理幾秒情緒,重新指了指那碗餛飩,“等會兒要是覺得餓,就把餛飩吃了,不想吃的話就放這,明天我來收拾�!�
說完就帶上門回房了。
聞梔也沒在客廳多留,端起餛飩往自己房間走,只是關(guān)上門的剎那,她就脫力般地背靠門板滑落,屁股著地,瓷磚很涼,很涼,手里那碗餛飩卻還熱著,皮兒有些爛,可能是在鍋里焐了太久的緣故,拿湯勺的手細微顫抖,邊吃,眼淚邊往里頭掉,哽音全被咽下,房間里沒有開燈,只有窗外那一縷慘淡的月光灑進來,照亮?xí)酪唤恰?br />
那兒放著兩張照片。
一張是個中年男人,正面對鏡頭局促笑著,眼角雖有皺紋,兩鬢卻還沒花白,不過他這輩子早已定格,想白頭也沒有機會了。
而另外一張,照片里女孩穿著校服,馬尾高扎,巴掌大的臉?biāo)貎魠s漂亮,是期中考試后宋再旖配合團委制作光榮榜拍的,如今展示期限過去,照片物歸原主留作紀(jì)念,宋再旖不以為意,隨手往桌上一放,被風(fēng)吹落,然后被她撿了回來。
第25章
再再
宋再旖?jīng)]有再倒公交回去,
出了聞梔家小區(qū)就在路邊打了輛車,到家時沈既欲已經(jīng)洗好澡了,坐在沙發(fā)邊攤著試卷,
刷著iPad,暖氣也開上了,
所以穿的家居服很薄,最上面紐扣解兩粒,有種挺敗類的斯文感,還挺新鮮,因此多看了他兩秒,
結(jié)果正好和他聽見動靜睨過來的那一眼對上。
他就挑眉,
嘴角也挑,笑嘻嘻地問她看什么,偏偏宋再旖最見不得他這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混球模樣,嗆他一句要你管,說完往客廳走,左手腕掛著的購物袋隨之淅淅瀝瀝地響,引來沈既欲第二個問題,問她買的什么。
“想知道?”宋再旖把書包往沙發(fā)上一放,
她站他坐,又是一記對視,她笑道:“那你求求我�!�
沈既欲秒接:“求求你�!�
宋再旖被哄滿意了,
大大方方地松兩根手指,
把袋子敞開了給他看,
里頭紅的褐的兩種水果,
沈既欲問她是不是小區(qū)南門口那家生鮮店買的,她努著嘴點頭。
“一共多少?”
“七十六�!�
沈既欲立馬擺出一臉我就知道的小樣,
“下次帶我去,打八折�!�
宋再旖也就懂了,忍住沒翻白眼,笑著嗤他:“才八折,沈既欲你這行情現(xiàn)在下降不少啊�!�
初中那會兒,兩人沒少一起去水果店,沈既欲長得好,深得那些中年阿姨的喜歡,又特別會來事兒,所以每次都能連買帶送一大袋。
沈既欲因此看她,手肘撐膝,抬著頭,挺認真地盯她,也不說話,搞得宋再旖心里莫名發(fā)毛,“……干什么?”
他還是惜字如金,只抬手指了下購物袋,朝她勾手指,宋再旖鬼使神差地照做,然后注視著他接過袋子,從里面拿出幾顆,放掌心掂了掂,問她怎么買這些。
“想吃了啊�!�
“我不是問你。”
于是后知后覺看清他手里還有一顆獼猴桃,皺眉兩秒,也回過神來了,嘖一聲,對他再一次的明知故問表示很不滿,作勢要把東西都拎走,被沈既欲按手止住,他笑了笑,也終于舍得站起來了,但這一下直接變成了他垂眼看她,頓時有種身高的壓制感,宋再旖不由往后退一步,剛好給他讓出一條去廚房的路。
“行了,你去洗澡,我去洗�!彼f。
宋再旖聽他這話,也不客氣,也樂得指揮他:“那你洗一半就行,剩下的我明天吃�!�
“知道了�!�
……
洗完澡出來,沈既欲仍在客廳沙發(fā)坐著,繼續(xù)寫他的作業(yè)了,水筆在指間漫不經(jīng)心轉(zhuǎn)著,一盤也已經(jīng)擱茶幾上了,各個鮮紅飽滿,水光淋漓的,看著就很有誘人,所以宋再旖想也沒想地朝沙發(fā)走,剛洗過的頭發(fā)半濕不干地散著,走兩步,順著肩膀掉兩滴水,停在茶幾前彎腰時,又隨著她俯身動作從肩頭滑落,幾縷蹭到沈既欲手背,濕濕涼涼的,偏偏始作俑者無知無覺,整個心思全在吃到了美味的,而片刻后沈既欲動了動指骨,低聲說:“先去吹頭發(fā)。”
宋再旖聽見了,但沒當(dāng)即給反應(yīng),往嘴里又塞了一個才不情不愿地應(yīng)下,起身時眼睛瞥到他手邊那碟削了皮切了片的黃心獼猴桃,問他怎么樣,酸不酸。
沈既欲說很甜。
宋再旖聞言點頭,“那就好,我特意挑的這個品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