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錦娘也笑了起來,挽了她的手往外頭走,說不理大哥他們,她帶著連姐姐去看看他們家最珍稀的那兩株花。
沒一會,她們就將蘇彧幾個落在了后頭。
走了一會,錦娘看了看四周,納罕道:“連姐姐身邊的那位秋娘呢?”
若生淡淡一笑:“她方才叫假山劃破了手,我讓她下去凈手了�!�
錦娘唬了一跳:“姐姐方才怎地不告訴我?”
雖然傷的只是若生身邊的婢女。但若生跟扈秋娘看著就親厚,錦娘也不敢不在意。
“沒什么大礙。”若生應(yīng)付著:“咱們看咱們的,不用擔(dān)心�!�
錦娘心有戚戚:“都是那拾兒不好!”
若生只笑不接話。同她一塊去看了劉家后花園里的幾株奇花異草。
看完花,錦娘想著母親也忙完了,就又跟若生一道去見了江氏。閑聊兩句,江氏問及若生何時返京,若生搖搖頭說還沒定數(shù),一旁的錦娘便立刻道,“那客棧有什么好住的,連姐姐搬來這住可好?”
江氏一怔,隨后也笑道:“錦兒說的極是!”
客房都是現(xiàn)成的。使人略收拾一番就能住。
若生猶豫著,沒有答應(yīng)。
錦娘就說:“連姐姐是擔(dān)心蘇公子?”
若生正吃茶。聞言差點將口中的茶水噴了出來,趕忙咽了下去。
“娘。既留了連姐姐,那順道將蘇公子也留下吧!”
江氏無奈笑著輕斥了一句:“蘇公子也是你叫的,便是你父親回頭見了人家,那也得喚一聲蘇大人呢。”
錦娘愣住。
江氏愈發(fā)無奈,憐愛地看了女兒一眼,而后面向若生,說:“客棧里到底人來人往多有不便,你難得來一趟平州,家中本有廂房可住,怎么也沒有叫你住客棧的道理�!�
若生嘆口氣:“那就勞煩晴姨了�!�
劉家人留了她,自然也就不會不留蘇彧。
等到廂房收拾妥當(dāng),若生帶著人住了進(jìn)去,推說乏了要小憩,錦娘也就沒有再跟著她。
不出片刻,扈秋娘掀了簾子走進(jìn)來。
若生倚在窗邊,問:“如何了?”
“拾兒有大問題。”扈秋娘面色凝重地道,“方才她一出了園子,淚就收了個干凈,奴婢還瞧見她給守園子的婆子塞了碎銀子�!�
劉家不似連家,人人出手闊綽,仆婦們得的打賞銀子那也是頂豐厚的,劉家一個姨娘身邊的小丫頭,怎會舍得給守門的婆子塞銀子?
除非,那是上頭的主子給她的銀子。
拾兒是梅姨娘打發(fā)來,窺探消息的!
若生看著窗外的綠蔭,心微微沉了沉。
第083章
夜見
扈秋娘道:“姑娘,那梅姨娘似乎有些不大對勁。”
好端端的,她沒事派個小丫鬟到后花園是為了打探什么?她要那小丫鬟拾兒窺探的又是誰?是劉府的姑娘公子,還是今兒個頭一回上門的若生,抑或是蘇彧?
“當(dāng)然不對勁。”若生微微瞇起雙目,映入眼簾的綠意就似乎更加濃重了些,顯得她的眸色也幽暗了起來,“劉夫人在她跟前,都快不像是劉家的主母了�!�
哪有丈夫病了,將這侍疾的事一股腦交給姨娘的道理?
梅姨娘八成,還是沖著她跟蘇彧來的。但今兒個是她跟錦娘先去的小涼亭,使了丫鬟們自去折草采花圍攏來斗草玩耍,蘇彧幾個是后來打從另一條路走過來,瞧見了她們,才一并靠近來說話的。
拾兒顯然已在那假山處藏了好一會。
若生沉吟著:“秋娘,我有件事要提前同你說。”
“何事?”扈秋娘聽她語氣鄭重,不覺一怔,“姑娘請說�!�
若生就將面向窗外的臉轉(zhuǎn)了回來,定定看向她,也不猶豫躊躇,只稍稍略緩了幾息工夫,便一口氣將事情鎮(zhèn)定自若地說了。
扈秋娘聽完面露訝色:“姑娘,那鄭氏的話當(dāng)真?”
“她那時已是駭糊涂了,不管能說不能說只會拿出來說了好邀功,不會是假的�!比羯鷵u了搖頭,“我聽著那鄭氏的話,只覺那孩子可憐得很,便忍不住動了心思想要找到她�!�
一開始,她不便也不能隨意同姑姑三叔幾個說明自己為何想找雀奴,便只能借口于雀奴那雙奇異的眸子,說是好奇所致。故而寧愿親自跑來平州也要看一看。
然而到了眼下這個時候,事情已經(jīng)牽扯上了劉刺史這等身份的人,而且劉刺史府中明面上看起來沒有問題�?刹还苁敲芬棠镆埠�,還是劉刺史那似是而非的病情。都在時刻提醒她,這些事情遠(yuǎn)沒有她之前所想的那樣簡單容易。
她半藏半說,同扈秋娘吐露了些許要緊的事,見扈秋娘面色似有動容,她便趁熱打鐵,說道:“那鄭氏也不知收了多少銀子賣了她,她一個比我還小些的姑娘家,只怕是苦頭都吃盡了�!毖粤T。若生長長嘆了一聲。
檐下棲著的鳥雀也忽而振翅而去,只留下幾聲撲棱聲漸漸在風(fēng)中散去,恍若她的那一聲長嘆。
扈秋娘年少時,也是吃過這等不被父母兄弟喜歡的苦頭的。
她娘也是不過為了二百兩銀子,就能賣了她給旁人沖喜,到最后差點連命也丟了。
因著自己曾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扈秋娘設(shè)身處地一想,心頭便也沉痛起來,對若生道:“奴婢全聽姑娘的�!�
但說完,她仍勸了若生一句:“但事情一旦辦不成了。姑娘也不要猶豫,咱們立即便啟程回京城去可行?”
“那是自然。”若生點點頭。
恰逢綠蕉鋪完了床從臥房里走出來,扈秋娘便對若生說:“奴婢去四下里打聽打聽梅姨娘的事。順道再看看是否有人見過那異眸的孩子�!�
然而話雖如此,她們心里頭卻都是知道的,劉刺史買下雀奴,斷不可能只是為了領(lǐng)回家做丫頭的。
雀奴的生母是東夷人。
東夷跟大胤兩國交戰(zhàn)多次,兩國的關(guān)系從來稱不上和睦,但總有那為了銀子絞盡腦汁,在兩國行走倒賣貨物的商人。
這些人,不止買賣絲綢香料毛皮瓷器等物,還販?zhǔn)廴丝凇?br />
邊庭一帶。據(jù)聞有不少人牙子,專門做這門生意。
一個從東夷偷偷帶進(jìn)大胤的舞姬。能賣出十分可觀的價格,有時候。只這一筆銀子,就能叫那人牙子舒舒服服、高高興興地過上好幾年。
但帶人過來,極難,極難……
這是要命的活計。
所以能留在大胤的東夷人,屈指可數(shù),像雀奴這樣,身上既有大胤人的血脈,又流著東夷人的血的,更是罕見。
任何一個愿意花銀子買下她的人,其目的都不會單純。
若生昔年也從雀奴口中斷斷續(xù)續(xù)聽說過些往事,更是明白雀奴過的日子是何樣的,所以買下她的人,一定牢牢將她藏在了不為人知的角落里。
劉刺史會如何藏人?
她心中無底,扈秋娘出去轉(zhuǎn)了一圈回來也說,從沒有人見過異眸的姑娘。至于梅姨娘,這府里的下人里也沒有人知曉她是從何而來,只都說劉刺史十分寵愛她。
若生想了想,問道:“梅姨娘為何沒有孩子?”
她被抬了姨娘,也有三年了,為何連一個孩子也沒有。
扈秋娘答:“奴婢也想著這事,所以套了套劉家下人的話,說是梅姨娘早前曾有過身子,只是沒能保住�!�
“哦?”若生有些吃驚,想著梅姨娘跟江氏的相處方式,分明是梅姨娘占上風(fēng)的才是,那樣的人又怎會不千方百計保住自己的孩子?
“底下的人對這事也是諱莫如深,支支吾吾的�!�
“劉刺史像今時這般寵愛她,是一開始就如此,還是她沒了孩子之后的事?”
扈秋娘微愣,低聲道:“奴婢聽著那口風(fēng),似乎先前也只是平平�!�
這便說明,是梅姨娘沒了孩子之后,她才在這府里占了上風(fēng)!若生心下莫名一冷,隱約猜測出了些事,可一來沒有證據(jù),二來虎毒尚且不食子,那樣的事,她是連深想一番也不敢的。
但想著江氏聽到梅姨娘來時,那陡然尷尬起來的神情,連刻意去掩也掩不住,若生就禁不住垂下了眼瞼。
這位梅姨娘,不是一般人呀……
日頭偏西的時候,錦娘打從外頭進(jìn)來,問了若生一番住得可還舒適,又說明日再來尋若生說話,這才趁著暮色四合時。走了。
很快,屋子里掌了燈。
外頭的天色,也變得昏而暗沉。樹影變得猙獰詭譎起來。
去關(guān)窗的綠蕉剛剛往外探出半個腦袋往昏暗中看了一眼,便低低驚呼了一聲。
若生跟扈秋娘都立即被驚動。
扈秋娘問著“出了什么事”。一邊疾步靠了過去。
綠蕉拍著胸口,轉(zhuǎn)過身來,“沒事,是元寶……”
窗下黑魆魆的,她往外一看,就看見了兩只綠油油的眼睛,登時唬了一大跳。往常都說元寶長得胖,貓眼不過兩道縫。這擱到夜里再看,這眼睛也不算小了。
它跳上窗臺,舔著爪,一邊“喵嗚”了聲。
扈秋娘回頭看若生,請示她該如何做。
若生扶著椅背重新落座,無奈地看看元寶,只得道:“先帶進(jìn)來�!眲⒓业氖�,他們還是一頭霧水,不能叫元寶在外頭胡亂瞎跑。
如是想著,她不由得腹誹起來。蘇彧那邊的人,竟連只貓也看不住,真是人不如貓……
“喵……”元寶輕手輕腳地走到她邊上。往那鞋旁一躺,就趴下了。
若生眼神微變,忽然探出手去,將元寶的身子上下一翻,讓它仰面躺倒。
元寶以為她是要來給自己順毛,當(dāng)家四肢攤開,將肚皮大喇喇袒露出來。
若生卻沒有再動,只眼也不眨地盯著它的肚皮看。
那上頭,竟然寫了兩個字!
——看門。
她愣在了原地。
因留宿劉家。她身邊能用的人只有扈秋娘跟綠蕉而已,至于那些扈從護(hù)衛(wèi)。都只能留在外院。到了夜里,扈秋娘必然是要值夜的。但多個元寶,總沒有壞處。貓比人眠淺,更為警醒,而且夜間不點燈也能視物。
若生回過神,失笑。
真不知該說那人什么好……
這天夜里,她留下了元寶,元寶也較往常安靜許多,趴在床腳,睜著眼睛,前爪交疊在身前,無形中竟也流露出兩分威嚴(yán)來。
若生的眼睛,也一睜就是大半夜。
她認(rèn)床的毛病并不嚴(yán)重,在客棧里尚能睡得安生,可今夜留宿在劉家的客房里,卻許久都沒有睡安生。
大抵是心里頭掛著事,沉甸甸的,郁郁不快,令人難以放心睡去。
外頭的天,已是月上梢頭。
屋子里彌漫著不知名的花草香氣,似幽蘭,又似夏荷,朦朧間仿佛還帶著些許薔薇綻放時的香氣。
氣味怡人,芬芳馥郁。
若生躺在枕上,深吸了一口氣,一股幽香就從鼻子里直透心腑。
她不覺好奇起來,這是什么花的香氣,怎地似乎從來沒有聞見過?
平州多花木,劉家在平州,這花草也不少見,不止后花園里多,這每個院子里,每個屋子里,也都擺了不少的盆景,里頭的花草,多半都是若生叫不上名的。
她迷迷糊糊地回憶著這間屋子里擺的幾盆花,耳邊忽然傳來“咿呀——”一聲。
不等她反應(yīng),虛空中緊接著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她立即喊了一聲“秋娘”,可明明就歇在腳踏上值夜的扈秋娘,卻絲毫沒有動靜。
腳步聲越來越近,若生掀了被子飛快起身,到了床沿一看,扈秋娘閉著眼睛睡得正香甜,不覺吃了一驚,隨即用手去推她,可扈秋娘半點反應(yīng)也無,一動不動。
恐懼漸漸彌漫上來。
若生又去看元寶,可元寶竟然也閉著眼睛,將腦袋縮了起來,睡過去了。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腳步聲已到近旁。
她隨手抄起了一旁矮幾上的燭臺來,抬起頭往前一看。
黑暗中,漸漸浮現(xiàn)出一個身影來,“阿九�!�
這聲音……是蘇彧!
第084章
幻象
有只手,在昏暗的光線里朝她伸了過來,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徑直出現(xiàn)在了她的眼前。
若生的呼吸聲,一輕。
屋子里一片幽暗,只有幾縷薄白的月色穿過窗欞,霜雪似地落在地上,蜿蜒如水,卻帶著比水更涼的寒氣。明明是初夏里的夜晚,她此刻手持燭臺站著,卻恍如身在隆冬的皚皚白雪之中。
腳下是冰冷的,身子也是冰冷而僵硬的,就連視線仿佛也被森然的寒氣給凍住了一般,望著前方挪不了半分。
那聲“阿九”變得更清晰了,伴隨著這聲音而來的腳步聲,也終于在距離她不過一步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就著這稀薄的月光,若生隱隱約約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這臉,這眉眼,的確是蘇彧無疑。
她頓時松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急急問道:“你怎么會來?”
對面的人沒吭聲,忽然揚手來拉她。
“怎么了?”若生提著一顆心,被他這么忽然一拽,驚出一身冷汗來。
“噓,別說話!”黑暗里,少年清越的聲音越發(fā)顯得冷靜。
若生卻急得滿頭大汗,也顧不得旁的,只一把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惴惴不安地說:“蘇彧!到底怎么了?”
深更夜半的,原本應(yīng)當(dāng)正在值夜中的扈秋娘,睡得又深又沉,就連元寶,也埋頭睡去,屋子里竟似乎只剩下她一個人還醒著!若生抓著蘇彧的手腕。心神忽然一凜,倒吸了口涼氣道:“怎么不見綠蕉?”
她到這會,還不曾見到綠蕉!
若生愈急。手下也就愈發(fā)用力。
“別怕。”蘇彧的聲音卻顯得更加淡然。
四周除了她二人的說話聲跟呼吸聲外,就再沒有任何一絲響動。寂靜得都不像是初夏時節(jié)的夜晚。沒有蟲鳴,也沒有風(fēng)吹樹葉發(fā)出的簌簌聲。
他牽著她的手,開始往外去。
他的掌心微帶涼意,若生就這么握著,卻覺得身上一暖,心頭的寒意也立即消了些去,原本提得高高的心,也瞬間落了回去。
倆人一前一后朝前走去。那門很快就近在眼前。
若生念著扈秋娘跟綠蕉,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低聲道:“不能就這么把她們給丟下!”
“我先帶你走。”蘇彧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然而大半張臉都隱在黑暗里,面上神色就顯得有些莫測起來。
他腳下步子愈快,拖得若生也不得不跟著將步子邁得更大了些。
將至門口,疾行中的若生忽然一個踉蹌,朝前撲了去。
地上有東西!
她咬著唇,朝地上摔去。
走在前頭的蘇彧飛快轉(zhuǎn)過身來,一把將她接住。攬進(jìn)了懷中。
若生的臉緊緊地貼在他胸口上,雙手抱著他的腰,大口喘息。
只隔了一層衣衫的胸膛下�!扳疋瘛钡男奶暻逦陕�,她聽著,自己那顆七上八下的心就突然之間安定了下來。少年身上的氣息帶著她熟悉又陌生的清冽……
抱著她的那雙手臂,則溫暖而充滿力量。
寂夜之中的若生,情不自禁地貪戀起了這點暖意,摟著他腰的雙手,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