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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若生但笑不語。

    浮光長公主便也盯著她笑了會。笑得人心里頭幾要發(fā)毛,這才轉頭看向云甄夫人,絲毫不避諱若生在場,說:“云姑姑,阿九的親事,是不是也該提上日程了?”

    “急什么,哪怕是及笄后再說親,也不遲。”云甄夫人淺啜了一口杯中清酒。

    浮光長公主聞言搖了搖頭,發(fā)間華勝叮咚作響:“現(xiàn)下開始說,卻也不早�!�

    打從八九歲便開始說親的人家,也不少見。

    云甄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聽了這話也并不急著開口,只摩挲著手中酒杯,笑了下。

    浮光長公主則看看若生,忽道:“我方才瞧見那邊的花開得不錯,阿九去幫我折一支回來吧。”

    若生只得笑著應好,起身帶人朝她手指的方向走去。

    但她說話根本絲毫不顧忌,若生雖然走開了,卻仍清清楚楚聽到了她說的話。

    她說:“老七為人如何,您心中也是有數(shù)的,父皇既有這個意思,您還猶豫什么?”

    昱王長孫少淵,正是皇七子。

    若生遠遠豎耳聽著,不覺愣了下。

    浮光長公主此番難道是來當說客的?

    正想著,她聽見姑姑慢條斯理說了句,“昱王殿下是何品性,我雖知道,卻總不及我了解阿九來得多。我養(yǎng)大的孩子,我比誰都知道,她絕不是做昱王妃的那塊料�!�

    太子雖立,但近些年朝中暗暗擁立昱王的人也有不少。

    將來局勢如何,誰贏誰負,如今都還說不好,但有一點,是必然的。

    那會是一場腥風血雨!

    所以,她并不愿意若生攪合進這潭子渾水。

    浮光長公主卻不知是一時興起想要促成這門親事,還是聽了嘉隆帝的話特地來當說客的,聞言還待再說。

    云甄夫人瞥她一眼,搶先道:“許久沒來,可要叫幾個人上來陪你玩牌?”

    “也好,左右閑著也是閑著,熱鬧熱鬧也好�!备」忾L公主一聽,便有了興致,遂不再說下去。

    云甄夫人擺擺手吩咐了下去。

    等到若生摘了花返回來時,人已三三兩兩而至。

    她側目去看,一群白衣兒郎,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這時,她突然聽見浮光長公主道,“那抱琴的似是不曾見過,可是新來的?”

    第112章

    獻曲

    她過去閑來無事時,就總往連家來,在云甄夫人的千重園里四處晃悠,是以云甄夫人手底下養(yǎng)著的人,大多數(shù)她都是見過的。

    玉真幾個才來沒多久,她一眼望過去,只覺眼生,立即便知是新來的,不由得就多看了兩眼。

    云甄夫人聞言,笑著側目看向她,道:“來了也有些日子了�!�

    浮光長公主懊惱:“我也不過才閑了幾日不曾來過,這人吶,就認不全了�!�

    “認不全怕什么�!痹普绶蛉藪吡艘谎廴巳�,點了玉真幾個出來指給她看,“這不就認得了?”

    齊刷刷站著的一行人便依次來同浮光長公主見禮,各自報上名來給她。

    浮光長公主笑盈盈聽著,間或轉頭來同云甄夫人道:“都是玉字輩的?”

    千重園里養(yǎng)著的人是排輩的,像太素這樣的,就是府里的老人兒,玉字輩的來的日子就都較短一些,但依照云甄夫人的習慣,玉字輩的人也該排滿,另起名了才是。

    浮光長公主問完,也不等云甄夫人說話,忽然抬手掩嘴輕笑了兩聲,說:“云姑姑這莫非是不打算再要人了?所以這多出來的幾個,也就索性都排進玉字輩里?”

    云甄夫人命人斟酒,吃了一杯才答她:“你倒是將我的性子摸得門兒清�!�

    浮光長公主咯咯直笑,嗔道:“您就會打趣我!”說著,她驀地伸手一指抱著琴的玉真,“許久不曾聽曲了,既抱著琴來,那便奏一曲聽聽吧�!�

    云甄夫人便朝著玉真點一點頭。示意他動身。

    于是擺案的擺案,焚香的焚香,園子里頓時熱鬧了起來。

    但這熱鬧中,又帶著古怪的靜謐。

    明明耳畔人聲不息,風吹花海發(fā)出的簌簌聲,亦是不絕,可模樣乖巧地坐在浮光長公主身側的若生。卻覺四周寂寥。安靜得幾乎只余下她的心跳聲�!扳疋瘛疋瘛币幌掠忠幌�,蓋過風聲,掩去說話聲。震耳欲聾。

    果然是這樣!

    雖然在她的記憶中,自己同浮光長公主并姑姑像這樣坐在一道聽著絲竹樂聲,說笑的時候應當是兩年后,也就是宣明十九年的那個春天。連家春宴上的事。但是因為有段家的事在前,她早已知道兩年后的事。也有可能會提前發(fā)生,所以當她從吳媽媽口中得知,浮光長公主今日到訪,已往千重園里去時。她便動了心思。

    結果,她懷疑的事真的發(fā)生了。

    那年春宴上,浮光長公主在聽了玉真的一曲琴后。開了金口同云甄夫人要人,走時便帶上了玉真。從此以后玉真如魚得水,終于成了浮光長公主身邊最得寵的玉先生。

    連家出事的時候,只怕他沒少在浮光長公主耳邊吹枕頭風。

    若生懶懶倚在軟榻一側,趁著浮光長公主正津津有味看著面前一群人時,斂目望向了玉真。

    玉真慣常用的是一把七弦琴,桐木所制,不知從何而來,他一直頗喜歡,就連跟著浮光長公主離開連家時,亦隨身攜帶,不曾落下。

    所以今兒個,他若要彈上一曲,用的鐵定就是這一把桐木琴。

    若生眼瞧著一群白衣人里走出來個約莫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走至已經布置妥當?shù)拈L案前,將琴擱下,席地而坐,從袖中探出手來。

    指骨修長分明,的確是彈琴的手。

    撥弦,調音,玉真面上神情也漸漸正色起來。

    當著浮光長公主的面,便是他再得意于自己的琴技,也得收斂心神,謹慎再謹慎。

    正如若生記憶里的人一樣,瞄準了機會,拼盡全力一搏,就收攏了浮光長公主的心,叫她動了念頭同云甄夫人要人。興許一開始,浮光長公主也僅僅只是因為驚艷于他的琴曲,有了惜才之意,但不論如何,那是一個極好的突破口,到了浮光長公主身邊后,玉真的一生堪稱“平步青云”。

    即便世人不齒說他,嫌他歸根究底只是個不入流的貨色,難登大雅之堂,又失了做男人的骨氣,但捫心自問一番,艷羨于他,嫉妒得牙齒癢癢的人,多嗎?

    自然是多的。

    眾人惡心他,卻也不得不贊他一聲聰明厲害。

    可若生當年,想得不深,還只當玉真是運氣。

    而且她并不覺得跟著浮光長公主能比跟著自家姑姑好上多少,所以也就不覺得玉真交了什么好運。

    直到許久以后,她才醒悟過來,當初那個機遇,究竟是誰讓玉真抓住的。

    他們兄弟二人之間,心思深沉、陰狠的那一個,從來都是玉寅,而非身為哥哥的玉真。

    所以——

    這柿子得先揀軟的捏。

    她隱在陰涼處,微微笑了下。

    “笑什么?”云甄夫人正巧轉頭,看個了個正著,不覺狐疑。

    若生仰頭看她,明媚的日光斜照在她面龐上,映得她恍若九天上的神女一般,不覺由衷感嘆,姑姑這生得,才真真叫好。

    “想著姑姑不知不覺就養(yǎng)了支曲樂班子呢……”若生彎彎眉眼,胡亂揀了句話來說。

    云甄夫人聽了就笑,說她慣會胡說八道。

    “云姑姑跟阿九這般親近,瞧著委實令人羨慕�!备」忾L公主不知何時也扭頭看向了她們,雙手托腮,說了這么一句,也不知是真羨慕還是隨口說的。

    云甄夫人問她:“公主殿下可不能渾說,我同你難道不親近?”

    浮光長公主笑著貼過來,摟住了云甄夫人的胳膊:“這才勉強算是親近!您瞧您,我平素不來,您也不上我那坐坐!”

    她住公主府,就在皇城腳下,距離平康坊倒也不算遠。

    但云甄夫人顯然是無意上公主府去的,聞言敷衍道:“下回得了空,定然去�!�

    浮光長公主道個“好”。笑笑松了手,坐正了身子,目光灼灼朝撫琴的玉真看去。

    若生也在看。

    只有云甄夫人靠在冰絲軟枕上,命人打著扇,闔上眼小憩起來。

    琴音涓涓如流,清雅潤澤,似有懷古之意。

    玉真的確十分擅長琴技。

    浮光長公主聽得入了迷。閉目小憩中的云甄夫人面上露出的也是滿意之色。

    但若生屏息聽了一會。卻覺得玉真的琴,彈得雖然不錯,但終究有不足之處。然而她在音律上別說建樹。就是上課時不叫顏先生捂耳朵就不錯了,又怎能聽出玉真琴音里的不足來?

    她聽著,自個兒也覺得莫名。

    低一低頭,心中念頭一閃。她咬住了唇瓣。

    是了,就是因為她在平州時曾聽過蘇彧彈笑春風這支曲子。所以今兒個再聽玉真彈,才會覺得似有不足之處。

    蘇彧那人也是奇,樣樣皆精,旁人同他一比。就都成了蒙塵的珍珠,失了光澤。

    而他,則耀眼異常。

    若生在心里頭暗暗嘆口氣。得虧她心胸寬廣,要不然總同他那樣的人一道辦事。早晚得被逼瘋找把刀子戳死他才能罷休。

    做人還是不能太過優(yōu)異呀!

    不過,不拿來同蘇彧那樣的人比較,玉真的琴已彈得極好。

    尤其是這支曲子,頭一回聽的人難免會覺動容。

    浮光長公主也不例外,聽著聽著就忍不住撫掌贊嘆起來:“云姑姑上哪兒尋的這么個寶貝人物?”

    云甄夫人輕咳兩聲,嗓子微啞地道:“也只是擅琴罷了�!�

    “只這一點,已是十分難得了!”浮光長公主語氣雀躍,顯見得已是對玉真另眼相看了,贊不絕口。

    若生忍不住小聲腹誹,只聽聞浮光長公主嗜美成瘋,卻從來沒聽說過她還喜歡音律,怎地遇上個琴彈得好的就成了這副模樣?

    “簡直妙哉!”

    像是聽見了浮光長公主的贊嘆聲,正在撫琴的玉真明顯變得更自如更放松了些。

    很快,到了“笑春風”這支曲子最難的部分。

    饒是玉真對琴曲對指法都爛熟于心,這會仍是額上沁汗。

    畢竟當著長公主的面呢!

    突然,“錚——”的一聲,琴曲一頓。

    不待眾人反應,緊接著又是“錚錚”兩聲響。

    綺麗的琴音戛然而止。

    玉真亦痛呼一聲,將手收了回去,指頭上已是鮮血淋漓。

    絲弦竟是一氣斷了三根!

    除四弦與三弦外,還斷了一根七弦。

    因正彈到艱難的部分,柔韌的琴弦驟然而斷,力道猛烈,竟是將彈奏之人的手也割破了。

    四周一片寂靜。

    云甄夫人沒有發(fā)話,也無人膽敢上前去查看情況。

    玉真低低呼了一聲痛后,也不敢再出聲,只捂住手垂下頭去。

    再好的琴,也有壞的一天;再好的弦,也會有斷的那一日。

    這原本并沒有什么,但偏偏斷在了浮光長公主一疊聲贊好的時候,就顯得不妙了。

    良久,還是若生打破了沉默:“都說琴弦驟斷,是不吉之兆,但依我看,只是弦老了不堪用了,公主殿下您說是不是?”

    “自然是弦老了。”浮光長公主聽到“不吉”兩字,面色已是十分難看,但嘴上并不明說,“一把琴而已,怎會同吉噩有關�!�

    若生嬌嬌一笑:“可不是嘛�!�

    浮光長公主亦勉強笑了笑,而后擺擺手道:“罷了罷了,絲竹之聲擾人,都退下去吧!”

    她身份尊貴,雖是越過云甄夫人發(fā)號施令,底下的人聽了也是立即從命,皆飛快收拾了東西各自散去。

    第113章

    失機

    受了傷的玉真,既無法繼續(xù)彈奏,又是掃了浮光長公主興致的元兇,自然也是飛快退了下去。

    那把斷了絲弦的七弦琴,卻被他給落下了。

    來時琴是他親自抱著來的,走時他手上有傷,不宜再抱著走,這琴也就只能交予旁人之手。

    合香熄滅,三足的小香爐被人飛也似地撤了下去。人群里隨即走出來個少年郎,走近長案,不動聲色地彎腰俯身將斷弦的桐木古琴抱了起來,再轉身回去,加快步伐靠近玉真。

    只掃了一眼,若生連來人是何模樣都沒能瞧清楚,但她知道,方才上前來抱琴離去的人,必是玉寅。

    除了他,在這種時候,又還會有誰惦記著玉真的琴?

    一向用得好好的琴,突然間便斷了三根弦,想必他也是滿心疑惑,念著要私下查看呢。

    若生遙遙再看一眼后,將視線徹底收了回來,轉而落在浮光長公主身上,再不去看那伙子人。

    浮光長公主原是為了熱鬧熱鬧才命人彈琴助興的,誰曾想彈著彈著,琴弦斷了,還見了血,她心里頭的不悅,是掩也掩不住,已蔓延到了面上,眼神也不快,只讓人上茶來。

    可等婢女沏了茶端上來時,她又不愿意喝了,叫人換酒。

    她并不嗜酒,所以底下的人備的只是茶,唯一的一壺酒,是僅供云甄夫人用的。

    是以婢女聞言,難免踟躕起來。

    云甄夫人見狀,忽然朗聲笑了笑,道:“還愣著做什么,去斟酒來!”

    “是�!辨九昧诉@話。才終于長舒一口氣,轉過身去倒酒了。

    盛酒的杯子,用的是上等滇南白玉。

    里頭的酒,是連家才有的胭脂醉,酒色殷紅,似血,味辛辣。飲后卻有甜味。是云甄夫人喜歡的酒。

    浮光長公主往常見過這酒,卻沒喝過,如今接過杯子仰頭就是滿滿一口。被嗆得直咳嗽,“咳--咳咳--”半天說不上話來。

    好容易咳停了,嘴里辣勁消去,能言語了。胭脂醉的后勁卻又上來了。

    酒意上頭極快,令人措手不及。

    浮光長公主兩頰酡紅一片。連手中酒杯也要握不住,還不忘扭頭去看云甄夫人,說:“云姑姑呀云姑姑,我方才還想同您要人呢……結果。一曲未完,琴弦竟然先斷了,委實掃興。這人吶,還是您好好留著使喚吧……”

    若生在旁若無其事地吃著她的茶。聽到這話,心中一松。

    依浮光長公主的性子,今日遇到了這樣的事,只要回頭她不忘了,來日勢必連看也懶得再多看玉真一眼。

    姑姑顧慮著,將來也絕不會再叫玉真來浮光長公主跟前露臉。

    如此一來,玉真攀上浮光長公主的機會,便渺茫得很。

    機會這東西,難遇,往往錯過一次,便是永遠錯過。

    若生手執(zhí)杯蓋,輕輕撥著茶水上的浮葉,翹了翹唇角。

    早在吳媽媽進門來告訴她千重園給送了消息,說浮光長公主馬上要上門拜訪的時候,她心里頭就有了考量。

    既然事情極有并不按照她記得的事來發(fā)展,那她就得時刻仔細著,籌備著,以防萬一。所以進了千重園沒一會,扈秋娘就同她分開了,跟著她一路越過蜀葵花海,走到這來的人,只有綠蕉。

    綠蕉過去鮮少涉足千重園,不熟悉環(huán)境,亦不通拳腳武藝,這種時候跟著若生從旁伺候便可。

    而扈秋娘,經過平州一行,已同若生十分親近,也知道若生遠不只是眾人心目中那個嬌滴滴又脾氣不好的連三姑娘,對她的吩咐很是看重。再加上她在到若生身邊來之前,本就是云甄夫人的人,同竇媽媽更是親密,千重園里來來回回也是走過許多趟的,哪條道通向哪里,她心中皆有數(shù)。

    同若生暫別后,她并不曾閑逛,只挑了一處地方候著。

    果不其然,片刻后,園子里就有人被打發(fā)了出來去傳玉真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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