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五姑娘連宛音聞言,臉色發(fā)青,“哼”了聲轉(zhuǎn)身就下了馬車,徑直跑到前頭去,打起簾子就要往馬車?yán)锶�,卻不防里頭已經(jīng)坐了兩人,面色一沉,兀自上前,口中說:“二姐跟四姐去一個(gè)同三姐坐一輛車�!�
口吻近乎吩咐,但二姑娘跟四姑娘都是性子綿軟的人,不擅同人爭執(zhí),聽她這般說話也無人作聲訓(xùn)斥。
五姑娘的口氣就愈發(fā)生硬了起來:“要不然,三人哪里坐得下�!�
明明她才是后來的那一個(gè)。
連四姑娘小聲說:“五妹,三姐那車既還空著,你為何不自己去?事情總要有個(gè)先來后到的�!�
五姑娘嗤笑:“四姐這話什么意思?是嫌我來晚了?還是不樂意我也去?又或者是因?yàn)榻衲曛鞒仲愔鄞髸娜耸俏业�,不是三伯父,你心里頭不痛快?”
“我?guī)讜r(shí)說過這些話?”四姑娘著急地分辯起來。
“你雖然沒有明說,可我都聽出來了!”五姑娘宛音眉眼間有了得色,“回頭我將這話告訴了三伯母。瞧你還怎么狡辯!”
連三太太管氏掌著府里中饋,平素最要緊的就是個(gè)“公正”,但這“公正”往往是得建立在委屈自家姑娘身上的,加上四太太炮仗脾氣,所以這事說到四姑娘母親跟前,贏的鐵定是五姑娘,挨訓(xùn)的則必然是四姑娘。
五姑娘宛音熟知這些。運(yùn)用得也是得心應(yīng)手。
果不其然。她的話音一落,四姑娘就只能收了聲。
五姑娘便催促起來:“那就四姐去吧,趕緊的。別耽擱了時(shí)辰!”
她聲音并不小,馬車外站著的丫鬟婆子皆聽了個(gè)清楚,然則始終無人敢出聲。
連四姑娘咬著唇瓣準(zhǔn)備站起身來,她笨嘴拙舌的。萬一多說兩句真叫人扯到了父母親身上,就不好了。不如索性如了連五的意。
二姑娘略顯擔(dān)憂地喚了一聲:“四妹……”
就在這時(shí),馬車簾子忽然被高高撩了起來,探進(jìn)來張瑩白似玉的面孔,叫她身上穿著的淡櫻色夏衫一襯。愈發(fā)眉目精致姣好,眸似點(diǎn)漆,下頜有著柔美到不可思議的弧線。
“三姐!”“三妹……”
剩下未曾言語的一人則翻了個(gè)白眼:“三姐也想來擠一擠?”
若生似笑非笑。揉搓著一角簾子:“五妹,你的儀態(tài)也忒差了些。四嬸平素就是這般教你的?”
其余姐妹顧忌連五,她可沒什么可顧忌的。
五姑娘卻哪里受得住這樣的話,當(dāng)下暴跳如雷:“三姐這話是何意思?”
“沒什么意思,就是說你儀態(tài)不佳,丟人罷了�!比羯唤�(jīng)心地松開手,后退兩步,側(cè)身面向前方,朗聲喊了一句,“四嬸!”
連四太太林氏正要上馬車,聞聲扭頭來看,瞧見是若生,總算還是笑著的,一面走近來問:“怎么了?”
一轉(zhuǎn)頭,她亦瞧見了馬車?yán)锏膸兹�,不覺怔了下:“怎地都擠在一處?”
“可不是,所以我來邀五妹同我一輛車,四嬸意下如何?”五姑娘張張嘴要說話,卻被若生搶了先。
林氏脫口說:“這就正好了!”一面喊自己女兒下車,勿要耽擱。
五姑娘咬著牙,見母親面上漸漸現(xiàn)出不耐煩來,終于還是下了馬車,朝先前若生那一輛去。
林氏口不對心地夸了若生兩句,也轉(zhuǎn)身往自己的馬車去。
若生這時(shí)才得空同馬車?yán)锏膬晌唤忝谜f話。
三房的四姑娘同她還算相熟,長舒一口氣后,連聲道謝。
似乎若生弄走的人不是連五,而是什么厲害的瘟神。
回到自己的馬車上后,若生并不多看五姑娘一眼。五姑娘受到了輕視,又開始不滿:“你為何非要同我坐一塊?”
若生閉目養(yǎng)神,淡淡道:“因?yàn)槲覛g喜你呀�!�
連五:“……”
若生別過臉去,沒有再言語。
她喜歡四叔家的這位五妹嗎?當(dāng)然是不喜歡的。
一來是因?yàn)樗氖澹䜩硪驳拇_是因?yàn)檫@位五妹性子不討喜。
她將人弄回這輛馬車,只是想著性子和善的二姐跟四妹哪個(gè)都不是連五的對手罷了。那倆位都是難得出門游玩的,同連五呆一路,委實(shí)太不幸……
所以這人,還是同她一道吧。
萬幸,五姑娘叫她一句話給堵住了嘴,一路上竟是沒有再開過口。
小半個(gè)時(shí)辰后,馬車在一處湖邊停下了。
今日賽舟,自是在河道中進(jìn)行,但連家的畫舫卻泊在鏡湖。
第122章
賽舟
鏡湖顧名思義,形如菱花銅鏡,水面平滑,縱是起風(fēng)之時(shí),亦無多少波瀾。
湖并不大,此刻里頭停了幾艘畫舫,就更顯得玲瓏小巧。若是站在岸邊遠(yuǎn)眺,便能瞧見鏡湖最左處還有一溜水路,斜斜的,一直通往外河。但據(jù)老人們說的,這鏡湖原先乃是封閉的,是嘉隆帝即位后才命人鑿出了一條道,用以連接湖澤。
那上頭還有一座石橋,猶如臥弓,紅欄孔洞,無一處不精巧。
若生一行人下了馬車后,并沒有急著上畫舫。
大胤朝因地勢使然,本就多水道,連家既掌漕運(yùn),手頭更是不能少了船只。不像是京城里的其余世家勛貴,雖則不缺銀錢人手,但船只卻還是少見的,尤其是這般大的樓船。
叫鮮少過水路的東夷人瞧見了,只怕是錯(cuò)認(rèn)成房舍也有可能。
停靠在鏡湖里的連家畫舫,寬敞明亮,華蓋重重,斗拱飛牙,晴空之下恍若九重天上十二樓里才有。
其中一艘畫舫里,更不時(shí)有絲竹之聲傳來,悠揚(yáng)動人,令聞著心曠神怡。
五姑娘宛音方一站定,就遙遙指了那一艘道:“我就乘這艘走吧�!�
四太太林氏正巧走過來,聽了個(gè)正著,見邊上一群人沒一個(gè)開口的,就自家女兒模樣張狂,也是有些窘然,忙咳嗽了兩聲后道:“也好,你就隨娘一塊吧。”
畫舫周圍還有不少小舟簇?fù)�,但依理連家的主子們自然是都要上畫舫的。
備了曲樂班子的畫舫瞧著最大,裝飾也最為華美。
四太太林氏身為此行里唯一的長輩,理所應(yīng)當(dāng)乘這艘。
但畫舫大,可供乘坐的人數(shù)眾多。除四房的幾人外,仍可上去不少。
林氏說完,扭頭看向了站在岸邊的連二姑娘跟四姑娘,略顯敷衍地問道:“你二人可是乘另一艘?”
至于若生,她根本問也不問,早就認(rèn)定若生是必然指著最好的那艘坐的。
連家剩下的幾位姑娘聞言后,便都應(yīng)聲說要乘坐另外一艘。
林氏便也收了聲不多說一句。只讓人上船。
然而眾人漸次上去后。林氏一回頭,卻發(fā)現(xiàn)若生還停在原地,不由得眉頭微蹙。狐疑道:“阿九你怎么不走?”
若生用眼角余光瞥著畫舫周圍停著的小舟,聞言笑了笑,將視線落在了四太太林氏身上,慢條斯理地道:“四嬸只管自己去便是。我今兒個(gè)就不乘畫舫走了�!�
林氏一聽,愣住了。
好容易反應(yīng)過來。她居高臨下地看一眼畫舫四周的小舟,不免踟躕起來:“過會開了賽,乘小舟可是瞧不清楚的�!�
站得高,方才能看得遠(yuǎn)。
這道理誰都懂。但若生今兒個(gè)出來可不是為了看賽舟來的,比起體型碩大的畫舫,自然是扁舟更好。
她便搖了搖頭:“無妨。瞧不見,大不了上高臺去看也是一樣的�!�
既是比賽。自然得有評判。
沿岸早就搭建了高高的架臺,供人觀看。
加上賽事本就是連家籌辦的,以若生的身份,如果想上高臺圍看,毫無困難。
四太太林氏一想,這話倒沒錯(cuò),隨即就將眉頭一舒,笑著無謂道:“也罷,那就隨你去吧�!鞭D(zhuǎn)過身,五姑娘宛音就湊到了她身邊,小聲問:“三姐不上來?”
林氏微微一頷首:“她只怕是還未出門就想著要上高臺去看的,哪里還愿意坐畫舫?”
五姑娘聞言跺了跺腳,不悅地道:“她過會八成又要去纏著爹爹了!”
只要一想起上回她爹對她是又訓(xùn)又斥,對若生卻和顏悅色、溫聲細(xì)語,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縱使她纏了又如何?”林氏重重點(diǎn)了下她的額頭,“那終究是你爹,不是她的�!�
五姑娘猶自不痛快,但也不敢再多說什么,只得一扭頭去尋了自家兄弟說話。
林氏盯著她的背影,只覺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頭疼起來,索性也懶得再叫住她,只準(zhǔn)備往里頭去。
隨行的心腹牛嫂子撩起簾子,問:“太太,當(dāng)真不管三姑娘了?”
林氏愈覺頭痛,停下腳步轉(zhuǎn)身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岸邊,卻驚覺岸邊早已經(jīng)沒了若生的人影,不由一怔,脫口道:“三姑娘人呢?”
“方才就在岸邊呢!”牛嫂子聞聲亦急忙轉(zhuǎn)頭去看,一看竟真的無人,當(dāng)即又朝簇?fù)碓诋嬼持車男≈劭慈ィ疤媚镆炎吡�!�?br />
四太太林氏正四下胡看,聽到這話忙問:“在哪?”
牛嫂子伸指遙遙一點(diǎn):“就在那!”
“這丫頭的性子同她那爹簡直如出一轍!”林氏這才終于瞧見了若生的去向,“今兒個(gè)可切莫給我闖禍才是�!�
照理,畫舫先行,小舟跟在附近才是,可若生眼下乘坐的那艘扁舟已如離弦之箭一般,“嗖——”地飛出去了。
牛嫂子勸道:“太太放心,今兒個(gè)到處都是咱們家的人,三姑娘就是胡鬧,也定然出不了什么大事�!�
林氏甩了簾子朝里走,“大事出不了,小禍恐怕還是少不了�!�
牛嫂子語塞,悄悄回頭朝水面看了一眼。
那艘扁舟,只余船尾一點(diǎn),轉(zhuǎn)瞬也沒了蹤影。
而風(fēng)里,遠(yuǎn)遠(yuǎn)的傳來了擂鼓聲。
日光下,湖面波光粼粼,閃耀著碎金一般的光芒。
小舟距離畫舫越來越遠(yuǎn),不多時(shí)就到了鏡湖跟泗水河相連的地方。幾聲水響動,小舟便出鏡湖,駛?cè)肓算羲印?br />
然而畫舫上的四太太諸人皆以為若生會命船娘一路將船駛到外河里去,卻沒想到若生還在內(nèi)河時(shí)便悄悄上了岸。泗水河貫穿京城,分內(nèi)河與外河,今兒個(gè)既是賽舟大會,僅僅只是內(nèi)河自然是不夠盡興的。所以當(dāng)大賽開始,這些賽舟就都會如箭矢一般朝外河飛馳而去。
是以人人都以為若生會趕在大賽開始之前,先出內(nèi)河。
哪知,她今日根本就沒有打算出城。
小舟停泊的岸邊,栽了一排的楊柳,密密麻麻,綠意正濃。
然而行人。也很快如蟻似的變得密密麻麻。
岸邊的人穿著各色的衣裳。沒多久便蓋過了楊柳的綠意。
扈秋娘寸步不離地跟著若生:“姑娘,今年瞧著似比往年還要熱鬧一些。”
耳畔人聲陣陣,漸漸的。便全成了嗡嗡嗡——嗡嗡嗡——
若生感慨道:“難怪我往年不愿意來……”
這熱鬧得都不成樣子了。
這時(shí),扈秋娘忽然壓低了聲附耳同她道:“姑娘,蘇大人來了�!�
若生微微一怔:“我怎地沒有瞧見?”
人太多,車馬也多。除了衣裳穿的不一樣,這些人里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瞧著都差不離,她并沒有看見蘇彧。
扈秋娘見她看了一圈還未發(fā)覺,也不敢說自家主子眼神不好。只能想著自己指了給她看。但仔細(xì)一想,這伸手去指也不成樣子,只得道:“姑娘您別找人。往那邊停著的馬車看�!�
若生聞言蹙了蹙眉,嘀咕著:“那么多的馬車。你也能分得清哪輛是誰的?”一邊朝那一排排停著的馬車看去。
蘇彧今兒個(gè)出來,定不會用定國公府的馬車,所以扈秋娘一定不是因?yàn)榭匆娏笋R車上的“蘇”字才辨認(rèn)出來的。
她疑惑地從打頭那輛開始看,灰撲撲的,應(yīng)當(dāng)有些年頭了。
再看后頭的那幾輛,也都是這副灰撲撲的模樣,只是有些蒙著篷布有些蒙了旁的而已,抑或漆色不同。
突然,一架樣子十分普通,黑漆青幄的馬車映入了若生的眼簾。
若生望著,驀地眼皮一跳。
難怪扈秋娘一下子便給認(rèn)了出來!
馬車極不起眼,同邊上停著的那些并無多大區(qū)別,但車蓋上的東西就大不相同了!
邊上的馬車頭頂上都是空空的,唯獨(dú)這一輛上頭,臥了只大貓,一只毛色黃白相間,體型大得不像貓的胖貓!
忽然,它像是也瞧見了若生一般,將前爪高高地舉了起來,露出雪白的肚皮。
若生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扈秋娘小聲問:“姑娘可瞧見了?”
“太顯眼了!”若生嘆口氣,“這種事世上只怕也就只有他倆做得出了�!�
真是……張揚(yáng)啊……
若生垂下手,無奈地笑了起來,拔腳朝著馬車而去。
“哎喲公子,您可慢些,奴才都要跟不上了——”
此時(shí),斜刺里突然冒出來幾個(gè)人,差點(diǎn)撞了上來,好在若生一行閃避及時(shí),等到眾人回過神來,這伙人一溜煙又走遠(yuǎn)了。
走在最末的人作小廝打扮,喊了一路“公子您慢點(diǎn)”,可走在最前頭的那人別說停下,就連聲也沒吭一下。
若生皺眉看了一眼,頓覺眼睛一疼。
紅的衣裳,綠的腰帶,脖子上還掛著個(gè)赤金的瓔珞項(xiàng)圈……
這都什么打扮!
她唬了一跳,轉(zhuǎn)臉去看扈秋娘,卻見扈秋娘也是一臉的不敢置信,直搖頭說:“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竟還有作這幅打扮的。”
若生亦搖了搖頭,“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京城里也盡出怪人。
她斂神繼續(xù)朝馬車走去,剛一走到近旁,元寶就打從上頭一躍跳了下來,親昵地叫了聲,“喵……”
扈秋娘奇道:“姑娘戴了冪籬,這小東西怎也能認(rèn)出來?”
元寶又叫喚了兩聲,猛地一個(gè)縱身跳上了馬車,朝車簾子里鉆了進(jìn)去。
而后,簾后便探出只手,將簾子微微掀開一角來。
第123章
吃否?
里頭的人也不作聲,只晃了晃手,就將簾子給放下了。
“喵嗚——”車簾子一角像風(fēng)中的花般輕輕搖曳著,打后面鉆出個(gè)毛茸茸的腦袋來,豎著兩只耳朵四處找若生,爪子摳著車轅,“喵……喵嗚……”聲音拖得長長的,歪著個(gè)腦袋,似在問她為何還站著不動。
若生忍俊不禁,終于揚(yáng)手去撩簾子,閃身進(jìn)去。
元寶緊跟著也飛快竄了回去,幾乎就是貼著她的腳跟在走路。
黑漆馬車外重新寂靜下來,扈秋娘仔細(xì)四顧了一番,退去了一旁。誰知方一過去,還未站定,就聽到耳邊有人在叫自己“秋娘姐”,她一愣旋即轉(zhuǎn)頭去看,笑開來,說:“三七你個(gè)小子可嚇了我一跳!”
三七亦笑了起來,可卻只是笑著并未多言。
扈秋娘見狀不覺立即皺了皺眉。
這樣子的三七,可瞧著有些不大對勁。
然而身著褐色衣裳,站在她眼前的少年,此刻分明又是笑著的。只是這笑容,沉靜平和,遠(yuǎn)不是三七往常咋咋呼呼的模樣。扈秋娘的眉頭越皺越緊,終于還是按捺不住問了句:“三七你今兒個(gè)撞邪了?”
笑得令人發(fā)毛。
褐衣少年聞言,頰邊笑意不覺逐漸加深,望著自己跟前長得膀大腰圓賽過尋常男子的扈秋娘,終于還是說了實(shí)話:“秋娘姐,我是忍冬�!�
扈秋娘一怔:“什么冬?”
“忍冬,藥典里的那個(gè)忍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