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若生聽得這話,連搭理她的心思也沒了,只低頭繼續(xù)往河面上看。
不曾想,這一看,卻終于叫她看到了一個認得出的人。
她頭也未抬,問道:“怎地都是勛貴子弟?”甚至于還有王爺在場……
扈秋娘答:“姑娘有所不知,舊例如此,開場的便是勛貴子弟跟宗親們的賽事,午后才是各家的家丁護衛(wèi)等比試�!�
賽舟一年一度,一直是盛會,同每年的圍獵一樣,總少不了這些世家子弟的參與,贏了可也是得臉的事。
終點處,亦有一處高臺,上頭同樣裝飾了紅綢燈籠等物,但最顯眼的卻是高臺中央擺著的一盆花,一盆從平州匆匆運來,特意培育的花。
誰先摘下這朵花,誰就贏。
所以歷年來上午的賽事,又被稱作折花賽。
若生望著下首,側(cè)身站著的少年,呢喃著:“他竟還有這樣的興致……”
難怪方才在馬車上,他擺了一堆吃食,分明距離用完早膳也沒多少時辰。
不過他身邊,怎還站著個四五歲模樣的孩子?
若生怔了怔,耳邊聽得五姑娘嘟囔,“今年似乎來了好些往年沒見過的生面孔�!�
很快,隆隆鼓聲再起。
河面上的賽舟一艘艘箭矢般,飛流而下。
五姑娘問若生:“三姐押誰贏?”
各家的賽舟船身都涂了不同的顏色,按照顏色押便是。押的也不過是散碎銀子,彩頭罷了,所以畫舫上圍觀之人多半都會選上一支。
若生想也不想,脫口道:“藍的。”
第127章
教訓
五姑娘瞇起眼睛:“三姐你方才不是還說不認得昱王殿下嗎?怎地這會又押他贏了�!�
只有昱王長孫少淵的那艘小舟方是藍色的,她方才就一直盯著看,斷沒有記錯的道理。頓了頓,她接著又說:“而且,三姐你怎地不押咱們自家的人贏,偏要押旁人?”
這樣的盛會,連家身為主辦一方,自然也是要派人參與的。
連家的幾位公子雖然年紀都還不大,但最年長的那一個,也已到了能下場玩耍一番的歲數(shù)。
只不過五姑娘一雙眼剛剛只能瞧見昱王殿下一人,根本沒有注意過自家的人這會在哪艘小舟上,又是什么顏色的,但拿出來數(shù)落若生,對她而言卻顯得那樣理所當然,口氣乖張,仿佛她才是年長的姐姐,而非妹妹。
若生斜睨她一眼,說:“哦?那你是押了哪一方?”
五姑娘撇撇嘴:“我自然是押昱王殿下的!”
她雖然比若生還小上一些,但于某些事上,卻遠比若生想得多。
“那你倒是真有臉面來說我。”若生漫然將視線收了回去,看看船舷,又看看底下波光粼粼的河水。
五姑娘“嗤”了聲,忽然問:“你為何也押了昱王殿下?”
若生不曾看她,只笑了笑,問道:“你很想知道?”
五姑娘說:“究竟是為何?”
押誰贏不論,這押的不過都是些散碎銀子,饒是贏了錢,也是用來打賞下頭的人,所以胡亂押的人也不少。不過是圖個樂子而已。但是若生押了昱王,就叫五姑娘忍不住問了又問,她可不相信自家這位三姐只是胡亂押的。
明明方才還揣著明白裝糊涂,說從來沒見過昱王殿下,根本認不得。
五姑娘見她不答,追著又問了一句。
若生終于轉(zhuǎn)頭看向她,展顏微笑:“不告訴你�!�
她為何押了昱王那支隊伍。是她的事。憑什么非得告訴連宛音?何況她心知肚明,五姑娘眼下心里頭想著的事定然沒有好的,還不定想到了哪去。她說了真話,對方也一定覺得是假話,何苦多費那個口舌。
盡管她這般做,的確不是胡亂押的。
蘇彧的那艘小舟。是紅的。
依她對他的了解,這人做什么都合該是第一才是。
然而今次最后的贏家卻一定會是昱王長孫少淵。而不是其他人,就是蘇彧,也不會成為首位。
往年情況如何她不清楚,但今年有昱王參與其中。誰敢不叫他贏?
而今這大胤的天下,看似是太子長孫少沔的囊中物,但是最后究竟會落到誰的手里。沒人能說得準。昱王殿下,可不是一般人。雖然若生知道最后即位的人。不是昱王,但旁人可不知道。
再說,這還得顧及皇家顏面呢!
要是讓昱王輸了,可不就是讓長孫家輸了?
長孫氏可掌著大胤的山河!
所以今兒個,她就是不動腦子也知道,昱王殿下呀贏定了。
然則五姑娘聽了她的話,卻氣得跳腳,張嘴就說:“姑姑總說連家上下要齊心,我等要和睦相處,但三姐你這話,聽著可丁點沒有和睦的味道!”
她竟還訓上人了。
五姑娘身邊隨侍的丫鬟立馬急了,巴巴地上前來勸她,可又不能明勸:“姑娘渴不渴?回去歇著吃杯茶吧?”
“吃什么茶!”她重重推了一把丫鬟,將人推得踉蹌著后退而去,怒道,“滾遠些,休叫我瞧見你!”
見她發(fā)了火,幾個丫鬟也是不敢再多言,低著頭匆匆退到了一旁。
但她卻猶自不解氣,憤憤一拍船舷,上下兩片嘴皮子一碰,尖聲道:“總仗著姑姑喜歡你,就知道——啊——”
話未說完,突然變成了尖叫。
畫舫上的眾人登時全被驚動。
五姑娘身子懸在船外,一手扒拉著船上扶欄,一手被若生抓在掌中。
四太太林氏幾個離得遠,聽見聲音后先是起身循聲張望,一時間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距離她們稍近些的,五姑娘身邊隨侍的幾個丫鬟倒是瞧見了,霎時面色發(fā)白,齊齊跑過來。
與此同時,五姑娘驚得大呼小叫:“三姐快拉我上去!”
若生緊緊抓著她的手腕,面上卻笑瞇瞇的,問道:“五妹,我近日跟著姑姑跟竇媽媽苦練了一番,這腕力是不是見漲��?”
五姑娘不會水,手抓在扶欄上又磨得生疼,急得淚珠子直往下掉:“三姐你快點拉我上去——”
“那年我落水,同你有沒有干系?”
“我錯了三姐,我真的錯了——我不是有意推你下去的——”
她只是那日見若生穿了身簇新的衣裳,料子是打從千重園里拿的,只有那么一點,好容易才做了一身,連點邊角料都不見,據(jù)聞料子是云甄夫人從宮里頭要的,特地留了給若生,府里的其余姑娘,雖然也都得了新鮮料子,但沒有哪一身做成的衣裳能同若生身上的比較。
人人都贊那衣裳好看。
她聽了心里頭就惱,像是有把火在燒,燒得她呼吸困難,頭腦發(fā)熱,一咬牙就悄悄趁人不備將若生推了下去。
五姑娘憶及往事,哭得愈發(fā)狠了,生怕若生會松手將她丟下去。
如果早知道眼前的人會突然間毫無征兆地發(fā)狠,她方才一定閉緊了嘴,連一個字也不多說。
可時至此刻,悔青了腸子也還是晚了。
五姑娘哭花了臉。
若生忽然道:“哎喲,這胳膊酸的,沒力了……”
“三姐!”五姑娘大喊,又哭,“娘親救我——救我——”
四太太林氏這會哪里還會不知情況,早已提著裙子慌慌張張朝船舷跑了來。
五姑娘身邊的丫鬟更是已至若生身旁,齊齊伸手來拉她。
若生亦在手上用力。同幾個丫鬟一并將她拉了上來。
一翻身落地,五姑娘就癱倒在了那,靠著船舷,痛哭流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幾個丫鬟見狀,又想圍上去勸慰,又生怕她這狼狽模樣叫人瞧光了。過會又要沖她們發(fā)火。遲疑起來。
四太太林氏這會也終于到了近旁,一把分開圍過來的人,擺手命他們退下。休要聚在一起,一面彎下腰去攙女兒起來。
五姑娘則大哭,糊著臉就要撲進母親懷里。
林氏見狀卻慌忙伸手橫在了自己跟女兒之間,說什么也不讓她貼到自己衣裳上。蹙眉說:“好了好了,臟兮兮的!”
五姑娘聞言。又傷心又生氣,想往后站,偏生腿腳還發(fā)軟,“撲通”一聲就摔了回去。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娘伸伸手。指尖卻還沒碰到她的衣裳便又垂了下去,只轉(zhuǎn)身皺著眉頭問幾個丫鬟,“叫你們看著五姑娘。你們便是這般看顧的?”
幾個丫鬟面面相覷,支吾著半天說不上話來。
林氏不悅:“都啞了不成?”
于是。終于有人小聲說:“回太太的話,是姑娘不準奴婢幾個在邊上伺候著,不是奴婢幾個沒有……”
“住嘴!”林氏自然知曉自家閨女的性子,可事已至此,可不能讓幾個丫鬟也來數(shù)落她的女兒。
一行人瞬間噤了聲。
五姑娘這時卻突然哭哭啼啼道:“是三姐!是三姐推我下去的!”
眾人立刻去看若生。
若生面露委屈:“四嬸……”她抬起手來,袖子往下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皓腕來,上頭通紅一片,“我方才為了拉住五妹,手都紅了�!�
手腕置在扶欄上,壓了一會自然是要紅的。
手掌緊緊抓住連五往上拉,用力過后自然也是紅的。
五姑娘口中若生推她下去的事,誰也沒有親眼目睹到,但若生救她上來的事,卻是人人都瞧見了。
林氏不由得嫌她不中用,糊涂,又見她雖然受了驚嚇但身上顯然并無傷,便只覺她狼狽得很,遂沉聲斥道:“成何體統(tǒng),快些去將衣裳換了!”
“娘……”五姑娘抽泣著,驚魂未定地要起身,誰知還是腿軟,差點再次摔回去。
若生伸手扶了她一把,“五妹小心些�!�
五姑娘哆嗦了下,急忙要推開她。
“五妹,你知道你哪不好嗎?”若生紋絲不動,附耳過去,用只有她們倆人聽得見的聲音道,森然道,“你呀,八字欠揍——”
五姑娘打個冷顫,扭頭看她,卻見她沖自己咧嘴一笑,貝齒整潔雪白,泛著森森寒氣。
她頓時又放聲大哭起來。
丫鬟張皇地來扶她,其中一人忽然低低驚呼了聲,視線落在了五姑娘的裙子上。
上頭不知何時,濡濕了一小片。
這是……
幾人互相對視一眼,皆飛快地將頭低了下去,誰也不敢吱聲,半拖半扶地將人帶去了船艙里頭更衣。
林氏則板著臉來看若生。
“四嬸,都是我的錯,沒有看好五妹妹,您罰我一頓吧�!比羯鬼�,聲音微弱。
林氏聽了女兒的話,多少還是疑心的,但見她這副樣子,自己也不能真罰了她,只得說:“怎能是你的錯,你也受了驚嚇,快去歇著吧,莫要在邊上站著了�!�
若生小聲應(yīng)個是,退了下去。
林氏伸手來捂心口,對心腹牛嫂子低聲道:“你說音姐兒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奴婢不知�!迸I┳訐u了搖頭,五姑娘宛音平素就有隨口誣賴人的習慣,真真假假,沒親眼瞧見都不能作數(shù)。
話音剛落,連家畫舫底下突然間喧鬧了起來。
第128章
女人
林氏本就心頭不悅,聞聲面上更是難掩不耐,低頭往船下略掃一眼便將視線收了回來,望向牛嫂子吩咐道:“使個人去看看,是怎么了。”
今兒個是熱鬧日子,河道一段段上全是人,這處雖然停的多是各家的畫舫,但也并未清場,民眾聚集在岸邊,或是自行駕了小舟入水圍觀,不過人人都知道停在這附近的畫舫,載的是京城里有名望的人家,遠不是他們所能胡亂靠近的,是以一直以來底下人雖多,卻安安靜靜,并無嘈雜聲響。
這會聲音一大,船上的人就也都聽見了。
只隔了些距離,究竟是在說些什么便聽不清楚了。
牛嫂子得了林氏的吩咐,轉(zhuǎn)身便將事情給安排了下去,一面服侍林氏重新坐定,又悄悄打發(fā)個人去船艙里頭看看,五姑娘可是無礙了。好在他們這樣的人家,出門之際,是必然另置一身衣裳帶上的,不然眼下五姑娘宛音只怕得一路將人給丟到家中去了。
很快,丫鬟去而復返,同牛嫂子回道:“姑娘哭得渾渾噩噩的,奴婢們問話也不應(yīng)聲。”
牛嫂子聞言眉頭一皺,說:“恐是受驚了,回頭還是得請個大夫來仔細看看才是。”
“是不是告訴太太一聲?”丫鬟小心翼翼試探著問了句。
牛嫂子便側(cè)目看了一眼坐在那專心致志望著遠處的林氏,而后將頭搖了搖,嘆口氣道:“暫且不必了,你去伺候姑娘小憩片刻養(yǎng)養(yǎng)神吧�!�
丫鬟得了這話,也就不再踟躕,應(yīng)個是就退了下去。
牛嫂子就要往林氏身邊走去。誰知還未走到附近,身后便先傳來一聲呼喚,聲音不大,氣息卻帶著兩分紊亂。她微驚,腳下一頓,轉(zhuǎn)過身去,看清楚是自己方才打發(fā)下船去查看究竟是何人在喧嘩的婢女。不覺沉下聲去:“慌慌張張的做什么!”
“出事了——”來人面帶驚慌。躬身向前,附耳過去同牛嫂子急急說了兩句話。
牛嫂子聽罷,亦是臉色大變。慌忙問:“人呢?”
畫舫底下的喧鬧聲已經(jīng)淡去。
急白了臉的丫鬟匆匆答:“奴婢怕叫邊上的人聽了去,已自作主張先將人領(lǐng)到小舟上了�!�
“如此甚好!”牛嫂子微微松口氣,然后道,“你去將人看好了。我這便去回稟太太!”
話音未落,她的腳尖已經(jīng)指向了林氏所在的方向。“嗒嗒”兩聲,踩著腳下的木頭小跑了過去。
林氏聽見動靜轉(zhuǎn)過臉來,正好瞧見她提著裙子小跑而來,不覺蹙眉:“你今兒個怎么也慌慌張張的?”
“太太……”牛嫂子到了近旁。嘴角翕翕,喊了聲太太后便卡了殼。
林氏見狀不對勁,也跟著緊張起來:“是音姐兒出事了?”
“不是不是。不是五姑娘出事了!”牛嫂子連忙搖頭解釋。
“駭我一跳�!绷质祥L出一口氣,“就說方才瞧見她時。還好端端的,不過受了點驚嚇而已�!闭f完,想起牛嫂子的異狀來,她又問了一遍,“究竟是怎么了?”
牛嫂子跟了她多年,素知她的脾氣,知道自己一說,她定然會暴跳如雷,躊躇著竟是有些不敢開口。
她卻不耐煩了,驀地將臉轉(zhuǎn)了回去,只背對著牛嫂子發(fā)問:“難得出趟門,怎地你們一個個都不肯叫人舒心?”
“太太,奴婢……”牛嫂子猶豫著,終于還是開口道,“有個女人,抱著個孩子,說是四爺?shù)摹?br />
“四爺?shù)�?哪個四爺呀?”林氏頭也未回,看著水面,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突然一頓,她霍然轉(zhuǎn)過身子面向了自己的心腹媽媽,聲音變了調(diào)子,“四爺?shù)模�!�?br />
牛嫂子這會哪里還敢點頭,只急忙說:“您別急,這事真假尚且不知呢�!�
連家富貴滔天,眼饞的,想要打秋風的,占便宜的騙錢的人可不少。
一刻不得真相,就什么都還不能下定論。
可連四太太林氏聽到了女人孩子之類的字眼,此刻哪里還能冷靜得下來,手一抬,突然抄起邊上案幾上擱著的茶碗,狠狠朝地上摜去。
“哐——”一聲,碎瓷滿地。
牛嫂子大驚失色,上前去奪林氏又抓起來的另一只茶碗,壓低了聲音飛快說道:“太太莫急,莫要著急!四爺是什么人,您難道還不知道?您就是不相信四爺,也得相信您自個兒呀!”
林氏松了手,無力地垂膝上,怔怔地出了會神:“相信自個?我難不成還真能看住了他?”
連家四位爺,長房那位早早去了的,原本身邊是有個妾的,后來他沒了,大太太也就沒留那個妾,給另外尋了個人家配出去了。二房則當然是沒有妾室通房的,三房夫妻恩愛,連三爺自然也沒有納妾的意思,唯獨四房……
她嫁進連家的時候,連四爺身邊是有通房丫頭的,跟了他許多年,感情深厚根本不是別個能比較的,雖然沒有名分,但四房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見了那人,都得尊一聲鶯歌姑娘,個個眉開眼笑的。
連四爺待自幼同自己一道長大的人,也很是不同。
何況鶯歌又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忘不掉似乎也是那樣正常的事。
但連家雖不講究那些個麻煩規(guī)矩,但在這些事上規(guī)矩還是十分嚴苛的,縱然連四爺再喜歡自己的通房丫頭,那也不能讓她在正妻進門之前誕下子嗣,所以林氏嫁過來之前,四房總算是還沒有庶子。
她進門頭幾天,同連四爺也是蜜里調(diào)油,過得十分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