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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若生抿了抿唇,隔著帷帽看了蘇彧一眼。

    他似笑了一下,又似乎沒有笑,而后抬起手來,屈指叩響了那扇緊閉的門。

    “篤篤——篤篤——”

    四周太過寂靜,這聲音就顯得格外響亮。

    無人應(yīng)門,蘇彧面上也不見半點不耐,只慢條斯理地一下下叩著門。

    說來,若生讓扈秋娘打探過方才知道,這座宅子,大兇。

    約莫是五六年前,這宅子里住了個行商的外室,后來也不知怎地,那外室漸漸有了做大的意思,擔(dān)了個平妻的名,再后來那正妻所出的孩子,不明不白地死了,行商卻領(lǐng)著外室直奔京城,連面也不露了。當(dāng)娘的悲痛欲絕,竟尾隨他們,悄悄來了京城,而后改頭換面進(jìn)宅子做了個負(fù)責(zé)灑掃的粗使婆子。

    某日夜里,趁著丈夫跟外室熟睡之際,她抄起一把刀子進(jìn)了里頭,活生生將倆人給剁了。

    命案發(fā)生后,這宅子里據(jù)聞就不太平。

    加上話越傳越駭人,這宅子附近住著的人,慢慢的也都搬了個干凈,如今得隔上條街,才有人煙。

    不過據(jù)說,這些日子,附近的宅子又有人開始買賣了。

    只怕用不了多久,便又能恢復(fù)過去的景象。

    但在這之前,拿這樣的宅子來藏人,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若生沉思著,面前的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來。

    門后的人探出半張臉,皺眉問:“什么人……”

    然而話音未落,那張臉上驀地覆上只手,輕而易舉地將來人給拖了下去。

    若生只聽見一聲悶哼,就叫蘇彧擋住了視線。

    他說:“日頭真好�!�

    若生仰起頭來,天空是灰的,根本不見太陽。

    第145章

    木賊(二)

    又是“吱呀”幾聲輕響,那原本只開了細(xì)溜兒一道縫的門,被大大打開了來。

    方才立在門后,探出半張臉問話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里頭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被拖行著,飛快遠(yuǎn)去。

    若生恍恍惚惚有些明白過來,不由得低頭側(cè)目,多看了蘇彧一眼。

    他似渾不在意,任由她看。

    宅子洞開的大門后,是荒蕪的庭院,不遠(yuǎn)處有長廊,暗幽幽的。天氣不佳,日光黯淡,這人氣不足的宅子里,就顯得更加荒僻而沒有生機了。分明還是白日,又正處夏時,可門里似乎不停地冒出絲絲涼氣來。

    若生不覺喃喃自語:“就這么瞧著,倒真像是沒有住過人的�!�

    如果不是一早便已探明,此刻她站在門前,必定以為是自己找錯了地方。

    忽然,長廊下飛快地掠過了幾個人影。

    不及反應(yīng),站在她身旁的蘇彧,已然抬腳越過門檻,往里頭去了。

    他走了兩步,卻沒有聽見身后有腳步聲,蹙了蹙眉,回過頭去,見若生怔怔地站在門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輕輕喚了一聲“連三”,她卻恍若未聞,沒有半點反應(yīng)。

    略一遲疑,他伸手牽住了她。

    少女的手掌纖細(xì)而柔軟,像初初盛開的花朵,有著柔滑的肌理。

    他微微一愣,將她往前拽了一步。

    若生這才回過神來,皺眉向他看去。

    可隔著帷帽,誰也看不清楚她面上的神情。

    蘇彧泰然自若地牽著她往里走,一面淡淡道:“可是怕了?”

    她找了那么久的人,終于要出現(xiàn)了�?伤J(rèn)得的是十六歲的雀奴,而不是現(xiàn)如今那個方才十一歲的小丫頭。

    若生怕嗎?大抵是怕的。

    也不知雀奴都吃了什么苦頭,不知自己該如何同雀奴說起這些事,不知雀奴見了她,會作何反應(yīng)……她什么都不知道,茫茫然的,心里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要先尋到雀奴。

    她跟著蘇彧的腳步。一點點往前走,像是近鄉(xiāng)情怯,心生惶恐。

    “說不怕。自然是假的�!绷季�,她輕輕嘆息了一聲,苦笑著說道。

    蘇彧目視前方,并未看她。徐徐道:“你都已經(jīng)死過一回了,世上還有什么可值得怕的?”

    生離也好。死別也罷,種種滋味都已嘗過,還有什么苦不能吃?還有什么疼咽不下去?

    言罷,他轉(zhuǎn)過臉看了她一眼。

    若生莫名的心神一定。

    少年白皙的面容。在昏暗的天光底下,有著玉石一般的光澤。他沒有笑,眉宇間似乎還有隱藏著的冷峭。可他的神情看起來卻又絲毫不顯冷硬,那雙好看的眼睛里。一片澄凈,溫柔又純粹。

    若生心尖一癢,竟是忘了甩開這“登徒子”的手。

    她小聲腹誹著,跟著他亦步亦趨地往長廊盡頭走去。

    扈秋娘跟忍冬,并沒有跟上來。

    長廊空空,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足音在輕輕回響。

    若生垂眸,突然瞥見地磚縫隙里,藏著一抹紅,暗沉沉的,卻還未凝結(jié)。

    她見過血,見過許多次,自然一眼便認(rèn)了出來,這是新鮮落下的血珠……

    她被蘇彧牽著的手,倏忽一顫,下意識緊緊握住了他的手掌。

    “會不會給你惹麻煩?”若生咬了咬唇瓣,擔(dān)憂道。

    她的人,一部分是從三叔手底下要的,一部分是四叔手底下的,雖然收拾掉老吳之后,她便命扈秋娘一個個查了個底朝天,選了幾人加以重用,可真到了這時候,人手似乎就不夠用了。

    盡管,多費些工夫,這事也能辦成,可那樣就又得耽擱上了幾日。

    是以當(dāng)蘇彧提議做個交易的時候,她沒有猶豫,便答應(yīng)了下來。

    不過,雖然是交易,可到底是他幫了她。

    她面露憂色,愁眉苦臉,脊骨僵直。

    蘇彧察覺不對,亦低頭朝地上看去,眼尖地看見了那抹紅色,雙目微斂,吹了聲口哨。

    若生怔了下,只覺身后似有風(fēng)聲驟起,不覺轉(zhuǎn)頭看了過去,長廊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蒙面人。

    “血�!碧K彧低低吐出一個字來。

    那蒙面人便立即低頭往地上看去,瞧見那抹血跡后,飛快蹲下身去,從懷中掏出了一樣?xùn)|西來。

    是塊帕子!

    若生:“……”

    只見他捏著帕子,翹起蘭花指,朝地上擦去。

    若生抬頭看蘇彧,蘇彧似笑非笑道:“便是惹了麻煩,那也是我的事了,只要你莫要忘了你的事便好�!�

    若生聽著,心里“咯噔”一下,訥訥道:“許多事,隔得久了,我只怕也記不大清楚�!�

    “下朝后,永定伯同陸立展,可說了好一會的話�!彼[著眼睛微笑,神色狐貍一般狡黠。

    若生頓時醒悟過來,他愿意幫她,可并不單單只是為了那件事而已,只怕還是想見永定伯府倒霉才是。

    她放下了心來。

    論奸猾,論狠辣,她可都比不上他……

    倆人沿著宛轉(zhuǎn)的長廊,一路向前,穿過一間間屋子,終于到了那座小小的繡樓跟前。

    站得近了,若生更覺繡樓枯朽,沒有生氣。

    她深吸一口氣,抬腳上了木階。

    腳下的階梯,便咿咿呀呀地叫喚起來。

    宅子外頭看著陳舊,里頭卻并沒有多少積灰,這里的確是有人居住的。

    她一步步往上走,這心跳聲也就跟著越來越響亮,“怦怦——怦怦怦——”,像在同老去的樓梯對著話。

    蘇彧突然喚了一聲:“阿九�!�

    若生頓住腳步,回頭看他。

    他一把將她遮面用的紗幕給撩了起來,皺眉道:“面無人色,像鬼。”

    她訕笑,奪回面紗:“所以得遮呀……”

    能再見雀奴,她心中滋味百般,難以言喻,怎能不緊張。

    然而,她真正惴惴的,卻是里頭的人,并不一定就是雀奴。

    只要一刻未曾親眼見到,一切就都還沒有定數(shù)。

    “候著吧,我先去看一眼�!碧K彧道。

    她搖了搖頭:“不了,都已經(jīng)走到這了,還候什么。”

    左右就算里頭的人不是雀奴,也不能再留在這。

    可走到那扇門前后,她卻不敢去推門,咬牙半響,只得回頭來央求蘇彧,柔柔地笑:“勞蘇大人開個門……”

    第146章

    木賊(三)

    這門,卻像是新的,上頭亦干干凈凈,不見半點灰塵。

    上頭掛著的那把鎖,倒有些舊了,但碩大一把,沉甸甸的,十分驚人。不過這會,鎖已經(jīng)開了,猙獰地墜在那。

    若生盯著門縫,不敢將視線移開半分,似乎只要她一移開眼,這門上的鎖就又會重新掛回去,鎖得牢牢的,再不放里頭的人出來。

    一只手,探了過去,輕輕一推,門“吱呀——”一聲向內(nèi)打開。

    角落里站著個人,同樣蒙著面,見狀沖蘇彧無聲地行個禮,退了出去,守在了門外。

    而若生跟蘇彧則一前一后,進(jìn)了里頭,朝光亮處走去。

    那是一扇窗子,不大,且緊閉著,像是被釘死了的,只有微光透過窗紗照進(jìn)來,將窗下一角照得亮堂了些許。

    出人意料的是,屋子里擺設(shè)眾多,山水字畫,木雕瓷器,應(yīng)有盡有,甚至于臨窗靠著的那張春藤案上,還擱了只青花的筆洗。不過那上頭除此之外,卻什么都沒有了,沒有書卷,沒有筆墨,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只空蕩蕩的筆洗靜悄悄地擺在上頭。

    若生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一聲比一聲沉重,腳步也一下邁得比一下艱難。

    地上的磚,像是泥淖,纏著她的腳,叫她難以前行。

    蘇彧走在她身后,悄無聲息的,卻隱隱叫她心安了些。

    這個時候,她終于也看到了坐在窗下不遠(yuǎn)處的那個身影。

    烏發(fā)松松挽在頭上,背影十分單薄。

    她似乎能看清楚對方擱在膝上的伶仃手臂,那樣得瘦弱。

    是雀奴嗎?

    是她嗎?

    剎那間,無數(shù)個聲音自虛空中涌來。

    若生張了張嘴。近乎耳語般喚了一聲:“雀奴……”

    屋子里太過寂靜,幾乎落針可聞,她雖然喊得極輕,可坐在那的人,顯然還是聽見了,一下子就繃緊了身體。

    然而身著藍(lán)衫的人,卻始終沒有回過頭來看。

    若生心神俱亂。再喚一聲。卻換了另外一個名字:“如霜�!�

    “你是誰?”坐在那一動不動的人,驀然轉(zhuǎn)身,直直朝她看了來。

    若生手腳一僵。努力地去看她的臉,可她記不得雀奴的模樣了,更何況眼前的人,比她記憶中的雀奴。還小上許多歲。

    眉眼介于少女跟女童之間,根本尚未長開。難以辨認(rèn)!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面上滿是戒備,然而那戒備中,又似乎隱隱約約帶著些期盼。

    若生紛亂的心思突然間就恢復(fù)了鎮(zhèn)定,問道:“你左手腕上�?捎幸粔K蝴蝶狀的紅斑?”

    對面的人沒有防備,陡然聽到她這般問,愣住了。而后便低頭看向了自己的手腕。

    那上頭,的的確確有一塊紅斑。而且形狀極像蝴蝶!

    她大驚失色,霍然站起身來,退避到墻角,瞪著眼睛看看蘇彧又看看若生,最后將視線定格在了若生身上:“你究竟是誰,怎么會知道我的事?”

    沙啞的聲音,丁點不像她這個年紀(jì)該有的。

    若生這才驚覺,她脖子上似有灼傷,那露在袖子外的半截胳膊上,也有青紫的痕跡。

    天吶。

    一瞬間,若生心里幾乎叫憤怒跟難過填滿。

    但望著雀奴充滿戒心的眼神,她的理智終究沒有全部消失,良久,她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來:“他已將你賣給我了�!�

    她出現(xiàn)得太突兀,莫說雀奴,就是換了任何一個人,都不會相信她說的話,有些事急不得,萬萬急不得。眼下,她想帶走雀奴,這是最好的由頭。

    果然,聽到這句話后,雀奴眼中的戒備頓時消了大半。

    她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被人轉(zhuǎn)手賣掉了。

    “所以你要帶我離開這里了嗎?”

    “是,從今往后,你再不必住在這里了。”若生緩步走上前去,慢慢地靠近了雀奴。

    雀奴不適,面上流露出惶恐之色來,但卻強行忍住了沒有動彈。

    若生鼻子一酸,低語:“我來帶你回家,雀奴,我?guī)慊丶摇?br />
    “家?”雀奴喃喃重復(fù)著這個字,忽然身子一軟,摔了下去。

    若生驚慌失措,急忙去扶,卻發(fā)現(xiàn)她已然暈死了過去,焦急中失聲喊道:“蘇彧!”

    “氣血不足,脈象不佳,但應(yīng)當(dāng)沒有大礙�!碧K彧大步上前來,伸出三指搭在雀奴腕間號了一號,轉(zhuǎn)頭面向若生,“先離開這里再說�!�

    于是當(dāng)下便有人走進(jìn)門來,將雀奴用扯下來的帳子一裹,打橫抱起,帶了出去。

    若生跟蘇彧亦飛快返回了馬車。

    扈秋娘已接過了雀奴,正在悉心照看著。

    馬車立即動身,揚塵而去。

    忍冬卻留下了。

    那傳聞中的兇宅,重新空置了下來,但只約莫過了一刻鐘,就有另外一隊人,從巷尾過來。忍冬上前去,掃了一眼那輛灰撲撲,極不起眼的馬車,壓低了聲音問車夫:“可安置妥當(dāng)了?”

    車夫答:“都備好了�!�

    忍冬便點一點頭,擺擺手放了他過去,自己退去了一旁隱于角落。

    很快,這輛馬車載著的人,就住進(jìn)了這座宅子,住進(jìn)了原本該由雀奴住著的繡樓。

    打頭的姑娘,十八九歲的模樣,神色輕佻地掃了一眼屋子里得陳設(shè),瞥見墻上掛著的一幅字畫后,她高興地咯咯笑了起來,回頭同身后伺候自己的婢女說:“哎喲快瞧,那可是大師的畫作!值錢得緊,賣了能換無數(shù)個你呢!”

    婢女比她還年輕些,聞言撇撇嘴,搬著行囊進(jìn)了里頭,而后才道:“琴娘子,快些進(jìn)屋來吧�!�

    被稱作琴娘子的女子搖著扇子,走了進(jìn)去,嘟囔起來:“這么熱的天,怎地也不開窗?”說完又嫌起這宅子看著寒磣,“除了廚娘跟車夫外,這地方連個鬼影也沒有!”

    婢女在她身后翻了個白眼。

    琴娘子又唉聲嘆氣地靠在了窗邊,有一搭沒一搭地?fù)u著扇子:“也不知那位爺,何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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