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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若生卻沒給,搖了搖頭說:“四叔,我同五妹妹沒有分別,您一向拿我當(dāng)親閨女看,而今也該是時候輪到我伺候您了�!�

    說這話時,她的視線,落在了連四爺?shù)母觳采稀?br />
    連四爺癱了,從今往后再不能行走,但這手,卻還能動,只是哆哆嗦嗦的,也沒有什么力氣。

    她將茶碗遞得更近了些:“不夠我再去沏一盞�!�

    連四爺只得低頭去喝。

    可溫?zé)岬陌姿�,才剛剛觸及他的唇瓣。

    他便聽見耳邊似有人笑了一聲。

    驚疑之下,他哪里還顧得上吃茶,只倉皇抬頭。

    入目的,卻是少女猶自籠罩著一層淡淡稚氣的眉眼。

    他怔怔地想,方才莫不是自己聽差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眼前的若生,眉眼間那層稚氣正在飛快散去,然后他再看她的眼睛,便覺那里頭深不見底,仿若幽深的大海,似能將一切都吞噬殆盡。

    那眼神,極冷,極冷。

    他一個激靈,想要避開她的視線,卻已是來不及,只見她淡紅的唇,微微開合,近乎無聲地吐出兩個字來——

    “報應(yīng)�!�

    連四爺“啊”地一聲叫了出來,瞪大了雙眼,失聲叫喊:“你是誰?”

    若生直起腰來,捧著那盞茶,目露困惑:“四叔,您怎么了?我是阿九呀�!�

    “老四!你怎么連阿九也不認得了?”連二爺見狀,跑到若生身旁,亦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了連四爺。

    連四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一眼若生又看一眼自家二哥,心里頭猛然生出一股極強烈的恐懼來。

    報應(yīng)?

    什么報應(yīng)?

    二哥的女兒,在他墜馬受傷后,同他說報應(yīng)?

    連四爺?shù)哪樕�,煞白如紙,不見半點血色。

    “老四?”

    “四爺?”

    見他不對勁,眾人又都進來了。

    可連四爺嚅動著雙唇,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婢女惶恐,忙說要去請云甄夫人來。

    連四爺卻在她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去的那一刻,突然喊住了她,而后近乎倉皇地道:“讓他們走,快讓他們走!”

    婢女為難地看向了連二爺父女。

    連二爺委屈極了。

    若生也面露委屈,喏喏道:“四叔,您別這樣……阿九回頭得了空,還來看您……您一定要快些好起來……”

    連四爺聞言,用看惡鬼一般的眼神看著她,臉色愈發(fā)的白了起來。

    第181章

    逃離

    直至若生父女倆離開了四房的地界,他仍處在驚詫惶恐之中。

    不敢見人,不敢吃茶,不敢進食。

    若生臨走前拋下的那句話,聽似恭順孝敬之言,但連四爺在心中稍一琢磨,便覺察出不對來,莫說欣慰歡喜了,便是面上想要保持鎮(zhèn)定也難。

    那“報應(yīng)”二字,輕若風(fēng),但他的的確確是聽見了。

    連四爺枯躺了大半日,忽然間憶起一事,急急揚聲喊了人入內(nèi),問:“‘追風(fēng)’那畜生在哪里?”

    來人微微一愣,隨即答:“四爺忘了嗎?那馬已被當(dāng)場斬殺了。”

    到如今,也有好幾日光景了。

    連四爺白著一張臉,聲音愈發(fā)急切起來:“可驗過它的尸首?”

    “這……”

    “支支吾吾做什么!到底可否驗過?”

    “四爺,馬具并鐵掌等等,皆完好無損,只怕是那馬突然受到驚嚇?biāo)隆钡R已死了,而今就是想再往下細查,也是不能。

    連四爺?shù)哪樕八从械碾y看起來,僵在那,半響沒有言語。

    加上眼神空洞,面色蒼白,身形消瘦,他躺在那,活像是具尸體。

    他一動也不動,就這么躺著,也不知道究!竟躺了有多久,終于將人打發(fā)了出去。

    而后,他便哆嗦了起來。

    從手指尖開始,那股顫栗一點點蔓延到手臂,再到身上。最后直達心底。

    他記得,自己臨出門的那一日,二哥來纏著他說話,若生那丫頭就遠遠站在“追風(fēng)”身旁,在那同小廝說話。

    當(dāng)時,他并未在意,可現(xiàn)如今回想起來,卻只覺冷汗都要下來了。

    還有那聲“報應(yīng)”!

    難不成那丫頭已經(jīng)知曉了當(dāng)年二哥受傷的真相?

    可二哥明明已經(jīng)不記得了,她又怎能知曉?

    連四爺惶惶不安地想著,越想越覺得大事不妙。

    如果那日當(dāng)真是若生在馬身上動了手腳。才叫他出的事故。那么那個他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過的臭丫頭,便也委實駭人了些!

    她不一直只是個不知人間疾苦,脾氣嬌縱的小丫頭而已嗎?

    連四爺有些不屑于去相信是若生動的手腳,可神智又清醒地在告訴他。這一回他只怕并未想錯。

    思忖間。他聽見有人在外道:“四爺。三姑娘命人送了些藥材來�!�

    連四爺眼神一變,脫口便說:“不準(zhǔn)用她送的藥!”

    外頭一靜。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頂著滿額冷汗。勉勉強強改口道:“暫先收起來�!�

    府里不缺藥材,若生卻巴巴地讓人送了一堆來,連四爺就是不愿意多想,也還是不由自主地多想了些。

    她莫不是在提醒他,他日日吃的藥,她能輕易便動手腳?

    “錚——”的一聲,連四爺腦子里緊繃著的那根弦,斷了。

    他連藥,也不敢放心地吃了。

    身邊的人,原本應(yīng)該相信的,他此刻也是不敢隨便相信了。

    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已經(jīng)叫人給收買了?

    誰知道,他會不會像是突然墜馬受傷一般,又在突然之間暴斃呢?

    畢竟他已經(jīng)傷得這般厲害……

    丫鬟端了熱騰騰的濃稠藥汁上來,要喂他喝。

    他緊抿著嘴巴,連視線也不愿意在藥碗上多停留一刻。

    端著藥的丫鬟便勸,左不過是涼了便不好了云云。

    他聽著,只覺眼前這婢女面目可憎,大抵并非是自己的人,她手里捧著的那碗藥,恐怕吃了非但不會好轉(zhuǎn),還要喪命的。

    他當(dāng)即一瞪眼,用盡全力揚起胳膊,將那口白瓷藥碗打落在了地上。

    丫鬟叫熱的藥汁濺到了手,驚呼一聲站起身來,說著奴婢這便讓人去重新煎一碗藥來,快步退了出去。

    然則她并未直接讓人去重新煎藥,而是直接就去了千重園將事情回稟給了云甄夫人。

    云甄夫人在京里多停留了些日子,而今連四爺也醒了,這傷一時半會亦治不好,只能一天天、一年年地養(yǎng)著看看情況,她便也該是時候重新啟程,去清雲(yún)行宮了。

    她再留下來,于連四爺沒有益處,于連家卻有壞處。

    是以,給連四爺喂藥的丫鬟匆匆跑到千重園回話的時候,她正在讓人重新收拾行囊。

    聽罷丫鬟的話,她的眉眼一點點陰沉了下來。

    她吩咐了竇媽媽兩句后,親自去了一趟四房。

    連四爺見了她,神色又是一變,然而到底沒有說出什么話來。

    云甄夫人便讓人重新去煎藥,再盛一碗上來。

    他一驚,想說不必,可藥怎能不吃?他便想說說自己心中在怕什么,但那樣的話,焉能吐露?若他說了自己為何怕若生,是不是也就該將當(dāng)年自己對連二爺做下的事也一并說了?

    依云甄夫人的性子,如果知道了那些事,縱然他如今臥病在床,只怕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他只能咬牙隱忍著,但那藥,也是說什么也不敢吃的。

    所以重新煎好的藥被端上來后,他也只是讓人先在床頭矮幾上擱著涼一涼。

    哪知云甄夫人卻不答應(yīng),只說趁熱喝。

    他不敢,心頭紛亂,面上也帶出濃重的不愿意來。

    云甄夫人道:“老四,你可是身上不舒服?”

    他聞言便想點頭,但轉(zhuǎn)念一想,若說不舒服那豈不是更應(yīng)該吃藥,他頓時又不敢說了。

    “便是阿九那孩子也知道,你得吃了藥才能好,特地來同我說,是不是該在府里設(shè)間藥庫,以備不時之需�!痹普绶蛉藫u了搖頭,“我知道你心里苦,但你也不該就這么認命�!�

    連四爺木愣愣地聽著,耳畔回響的,只有“阿九”、“阿九”……

    “我午后便啟程,你只管好生養(yǎng)著,有什么事待我回來再細說。”

    他聞言,激靈靈打個寒顫,一算云甄夫人這一走,少說也得月余,當(dāng)下面若金紙,失聲道:“阿姐,我想去新宅�!�

    云甄夫人蹙眉,以為他是思念兒女:“音姐兒幾個,我已命人去接了。”

    “不,阿姐,這家已是分了的,我合該住到新宅里去�!�

    “分家之事,我已說過……”

    連四爺匆匆打斷了她的話:“不必使人去接了,我搬過去即可。”

    云甄夫人訓(xùn)斥:“胡來!”

    他卻當(dāng)真不愿意再留在連家大宅了,沒了云甄夫人坐鎮(zhèn),若生又古怪得令他不安,他只怕自己命不久矣,還要打落牙齒和血吞。

    不如躲開!

    第182章

    赴約

    心念一定,他便不管不顧只想著要離開平康坊。

    云甄夫人自是不允,可她馬上要走,行程耽擱不得,除了眼下勸他兩句也沒有旁的法子,她皺著眉頭,只說便是當(dāng)真要走,也先待她從清雲(yún)行宮回來后,再議不遲。

    連四爺卻是一刻也不敢再多呆。

    那碗新盛上來的藥,冷了,又熱,熱了又涼,他終究是不敢喝入腹中。

    即便他心里頭其實也清楚,這碗藥里,只怕尚未被人動什么手腳,他也仍舊是不敢。

    慢慢的,恐懼越來越強大,像一頭兇猛的獸,張牙舞爪地撕咬著他心中最后的那點鎮(zhèn)靜。

    連四爺面色昏暗地躲了起來。

    藥不吃,人不見,飯食也不敢碰。

    云甄夫人見狀,驀地想起那一天連四爺混混沌沌自說自話的事來,心下一涼,亦有些擔(dān)心不安起來,想了又想,終于還是在自己臨走之前,親自帶人將連四爺給送到了新宅里。

    那座宅子也姓連,但卻是連四爺一人的宅子。

    他住進去后,這一直提著吊著的心,便逐漸落回了原處。

    至少在這,他不用日日看見連二爺跟若生,也不必日日想著若生是否真的已經(jīng)知曉了連二爺少時墜馬的真相,會不會告訴旁人。

    甚至于,便是哪一天連家諸人上門來,他也多的是由頭不見他們。

    只要他不放行,誰又能硬闖進這大門來?

    連四爺稍微松懈了些,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見過兒女后,他便讓人在他眼前煎起了藥。

    小爐子就擱在屋子的通風(fēng)處,那藥材也得他一一看過。婢女坐在爐旁打扇煎藥,他便也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盯著看。

    這樣煎出來的藥,他才敢放心地喝。

    飯食也是一樣,廚房送了上來,他先不用,讓伺候的人提筷每樣嘗過,他才敢吃。

    但不論如何。他到底是開始吃飯吃藥了。

    云甄夫人覺得他十分古怪。但念及他出了這般大的意外,性情大變也是有的,便也未曾多想。見他的臉色精神都稍好了一些,她便也匆匆出發(fā)了。

    ……

    上回連四爺要搬走,連二爺很憂慮,很不舍。這一次倒只剩下了委屈。

    但他隱隱約約也擔(dān)心,是不是自己不知何時惹了老四不高興。老四這才非得要搬走?

    他私下里琢磨了兩天,沒琢磨透,便想著去找若生。

    誰知到了木犀苑一看,若生卻不在府里。只有照例掛在廊下的鸚哥銅錢,在那慢條斯理地啄食著小瓷碟里的食物。

    見了他,它撲棱撲棱翅膀。又將腦袋給埋了下去。

    連二爺纏著吳媽媽問:“阿九怎么也不見了?”

    吳媽媽笑答:“姑娘接到了慕家姑娘的花箋,赴約去了�!�

    “慕家姑娘?”連二爺怔了怔。

    吳媽媽道:“正是�!�

    連二爺眨巴眨巴眼睛:“咦。阿姐請來給老四看病的那個老爺爺,是不是就是慕家的?”

    那事吳媽媽也知道,當(dāng)下也不猶豫,直接道:“二爺沒記錯,那位太醫(yī),的確就是慕家的老爺子�!�

    但其實,慕家老爺子已經(jīng)不在太醫(yī)院當(dāng)差了。

    若不是云甄夫人面子大,尋常人想要請動他上門來望診,談何容易。

    連二爺卻是不懂這些,聞言只說:“阿九什么時候認識了他們家的姑娘?”嘟嘟囔囔的,他又自語起來,“她也不知會我一聲!顯然是拿我當(dāng)外人呢……”說說眼眶一紅,似要哭,“出門玩兒,還是不帶我……”

    吳媽媽見勢不好,連忙問:“二爺,可要嘗嘗廚下新做的杏酪?”

    捶杏仁作漿,去掉渣滓后,再拌入細膩如雪的米粉,加糖熬煮便可,這道小點,并不麻煩,但連二爺恰巧喜歡。

    他立即抬手一抹眼睛,重重點頭道:“要兩盞!”

    吳媽媽笑著應(yīng)好,領(lǐng)了他去里頭坐定,等著吃杏酪。

    連二爺這才有些高興起來,一面扒著窗子看銅錢,一面道:“阿九回來了媽媽你立刻就告訴我,我得好好訓(xùn)訓(xùn)她!”

    “……是,奴婢知道了。”吳媽媽無法,只得一一應(yīng)承下來。

    遠在平康坊之外的若生,這個時候,卻也正巧連打了幾個噴嚏。

    元寶蹲在她腳邊,她掩著口鼻背過身去“阿嚏”一聲,它胖乎乎的身子就跟著抖一下,“喵!”

    她連打了三個噴嚏,它便也跟著顫抖了三次,望著她的眼神,都似乎變了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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