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連二爺聽得糊里糊涂,說:“這是藥?”
“可不是。”
連二爺蹙起眉頭,琢磨了下,問朱氏:“你病了嗎?”
朱氏一怔,樂了,忙道:“二爺想差了,妾身沒有生病�!�
“那阿九為什么要給你送藥來?”連二爺愈發(fā)糊涂起來,又去看金嬤嬤,“嬤嬤,阿鳶真的沒有生��?”
金嬤嬤聞言,同朱氏互相對視了一眼,皆笑了起來,異口同聲道:“二爺安心,當(dāng)真沒有生病�!�
這東西雖是藥,可也不純算是藥。
金嬤嬤親自將東西仔細(xì)收拾妥當(dāng),耐不住連二爺纏著問,又見朱氏面上似有倦意,便哄了連二爺去外頭,將若生送來的這盒子脂膏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又該怎么樣,一五一十地同他解釋了一番。
連二爺這才恍然大悟。相信了朱氏沒有生病,她們也沒有瞞著他。
金嬤嬤舒了口氣。
可下一刻,連二爺便又說一句:“嬤嬤,那我豈不是也能用?”
金嬤嬤忍俊不禁,連連搖頭:“這是給有了身子的婦人用的,二爺是男子,怎能也用?這當(dāng)然是用不得的!”
連二爺一臉的將信將疑:“嬤嬤你該不會是不想給我用。所以才故意這般說的吧?”
“老奴何時誆過您?”金嬤嬤收起了笑容。板著臉正色說道。
連二爺一瞧,這倒是真的,便也就信了。小聲嘟囔道:“不用便不用嘛……”
大不了,他跟阿九要一盒玉顏膏抹抹臉就是了!
思及此,他忽然有些后悔起來,暗暗道:“早知道方才就不該將那盒還給阿九!”
但他后悔的這當(dāng)口。綠蕉早已經(jīng)帶著那盒玉顏膏回木犀苑去了。
等到他動了心思要去追綠蕉時,那盒子玉顏膏更是早就叫若生丟給了扈秋娘。讓她去仔細(xì)驗一驗了。
雪梨有古怪,若生自然不可能放心地將東西交給她,讓她送去明月堂給朱氏用。
朱氏如今懷著身子,正是要緊的時候。斷不可掉以輕心。
是以若生早在將東西交給雪梨之前,便已經(jīng)讓扈秋娘先行把慕靖瑤給的脂膏換了下來。
雪梨巴巴送去明月堂的那只青瓷小盒里裝著的,只是再尋常不過的玉顏膏。
畢竟只那么一點(diǎn)東西。若生可不愿意叫人胡亂給糟蹋了。
為保周全,她更是在派了雪梨去送東西后。緊跟著便讓綠蕉去把東西給換了回來。
她倒是要看一看,雪梨在她眼皮子底下,動了什么念頭。
若那盒玉顏膏還是原先的玉顏膏,那便權(quán)當(dāng)圖個心安;可若里頭裝著的東西,變了,這事就值得玩味了。
若生隨手揀了卷書倚在軟榻上,一面胡亂看兩眼,一面等著扈秋娘回來。
因著這事她們早有準(zhǔn)備,扈秋娘此去不過大半個時辰,便也就回來了。
但她去時,腳步輕快,回來時這腳步便變得沉重了許多。
隔著簾子,若生屏息聽了聽,立刻便將眉尖給蹙了起來。
她將手里的書往邊上矮幾上一拋,霍然站起身來。
下一刻,扈秋娘便撩開簾子走了進(jìn)來,走至她近旁,搖了搖頭,道:“叫姑娘料中了�!�
若生的眼神,霎時陰沉下來。
扈秋娘取出那只青瓷小盒,雙手遞給她,低聲說:“里頭被攙了香臍子。”
香臍子,又名麝香,取自雄鹿。
蘭麝,蘭麝,其味似蘭,芳香宜人,可入墨中,制成麝墨,亦可磨成細(xì)末,制成香料。只需在屋子里擱上一點(diǎn),便會滿室留香,且香味經(jīng)久不褪。
若生知道的,不過這些。
她緊緊皺著眉頭,問道:“這東西若是叫有孕的婦人用了,可是大大不妥?”
她未成過親,也不曾懷過孩子,年歲又小,許多事知道的并不清楚。
扈秋娘年長她許多,又是在外頭見慣了這些事的,聞言便飛快解釋說:“這麝香,可催生下胎,實在不宜有孕在身的婦人碰觸�!�
若生聽得齒冷,問:“雪梨人呢?可看好了?”
扈秋娘點(diǎn)頭應(yīng)是:“奴婢讓人盯著她呢。”
“好�!比羯种写珊�,忽道,“去備紙筆,我要寫信�!�
扈秋娘怔了下,但仍迅速地將東西給備好了。
若生便提筆給慕靖瑤寫了一封信,不長,但字字句句都點(diǎn)在關(guān)竅上。
慕家離得雖不近,但她問得詳實,慕靖瑤的回信,仍是很快便送了過來。
涂了金粉的花箋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慕靖瑤精通醫(yī)理,說的話便又同扈秋娘大不相同。
香臍子可作藥用,能通諸竅之不利,開經(jīng)絡(luò)之壅遏,可活經(jīng)通血,有破血化瘀之功效。
內(nèi)服比外涂,更見效用。
除此之外,其效同扈秋娘所言一樣,的確有催生下胎之用,所以不宜孕婦碰觸,但僅僅只是聞嗅,偶爾使用,哪怕內(nèi)服,也不易造成婦人滑胎。
是以,并不需太過忌諱。
但倘若婦人本身胎氣不足,身子不夠康健的,便不可以常理來論。
信末,慕靖瑤點(diǎn)出了最要緊的一句話。
不通醫(yī)理的人,多半會如扈秋娘所想。
故而,故意在有孕婦人身側(cè)使用香臍子的人,其心可誅。
這最后四個字,若生仔仔細(xì)細(xì),來來回回,看了一遍又一遍。
麝香不是尋常香料,所以一直價值不菲。
這年月,買個人,尚不及香料貴重。
這盒玉顏膏里摻的麝香,縱然遠(yuǎn)不及成塊的名貴,但亦不是雪梨這樣的丫鬟,所能買得起的。
雪梨身后,必定還有人。
第192章
平靜
若生的眼神,漸漸充滿戾氣。
雪梨身后的那只手,如今雖然還不知是誰的,但已伸得太長。
明月堂那邊的人,不論哪一個,在她心中都是極其重要的!何況,那是她唯一的弟弟若陵。若非她先前便已察覺雪梨不對,若陵來日,是否還能出現(xiàn)在這世上,也尚難以斷定。
她只要一想到,也許若陵會死,也許朱氏也會喪命,她心中的怒火,便猶如星火燎原,一點(diǎn)點(diǎn)熊熊燃燒起來。
“姑娘,這香臍子針對的恐怕不單單只是二太太……”扈秋娘隨侍在旁,見她捏著花箋的那只手越來越用力,骨節(jié)都泛出青白來,不由得嘆了一聲。
若生聞言,卻連眼皮也不曾掀一下,只望著花箋,一字字道:“我明白�!�
青瓷小盒,是打從木犀苑里送出去的。
是她,交由底下的人,送到明月堂特地給朱氏用的。
她院子里的人都知道,明月堂上上下下從連二爺朱氏到金嬤嬤再到底下的人,也都門兒清。
故而將來一旦朱氏出了事,又叫人查出是那盒子她送的脂膏里被摻了香臍子所致,這罪魁禍?zhǔn)�,豈非就成了她?
本不是嫡親的母女,朱氏才進(jìn)門時,若生也擺明了不喜歡她,處處刁難她不提,還由著底下的丫鬟婆子也輕賤她。而今朱氏有孕,只消數(shù)月,沒準(zhǔn)便能為連家二房誕下個男丁來。
若生身為不喜朱氏的繼女,生怕繼母所生的弟弟會搶走自己的風(fēng)頭,生怕將來千重園那邊,只瞧得見朱氏的兒子,而看不見自己。委實太容易說得通了。
小姑娘面上看似同繼母關(guān)系頗為和睦,但暗中悄悄使人在送予繼母的脂膏中,摻了麝香,想要借此來讓繼母滑胎——
不管誰來看,都是大有可能的事呀!
都不必多說什么,只這么一想,便能叫人人都信以為真。
到了那一天。若生只能是百口莫辯。跳江也洗不清了。
從此以后,她同朱氏離心,父親也該來怪她了。便是姑姑再縱容她肆意胡為,也絕不會容忍此等行徑。
若生只沿著這條線往下略微一想,便將自己那“下場”給看了個清清楚楚。
是以,眼下的這番動靜。真正針對的,還是她。
若生無聲冷笑。將手中花箋拍在了桌案上,同扈秋娘道:“雪梨那邊,可看牢了?”
扈秋娘回道:“看得嚴(yán)嚴(yán)實實,便是她何時出恭。何時何地同何人說了什么話,也都盡在掌握中�!�
“一有動靜便來報我�!比羯酒鹈碱^,“莫要叫她察覺�!�
扈秋娘神色凝重地答應(yīng)了一聲。隨即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霎時寂靜下來。
若生的呼吸聲,亦隨之變得輕而弱。
她的視線重新落回了那張花箋。慕靖瑤信中所言。除了關(guān)于香臍子的話外,另外還寫了一件事。
一件,若生尚不知悉的事。
——蘇彧他,病了。
慕靖瑤信中,大抵是隨口一提,說是從賀咸那無意間聽來的,五哥感染了風(fēng)寒,強(qiáng)撐著辦了一天的差,結(jié)果到晚間歸家時,這人都快燒起來了,也不知是不是夜里著了涼……
她興許是以為若生知道這事的,信里還不忘笑話蘇彧,笑他這身子骨竟是還不及若生的堅實,忒不像話。
自然,換了往常若生看到這樣的話,只怕也會忍不住笑起來。
可今兒個,她見了慕靖瑤這幾行字,只心虛得不行。
蘇彧好端端的,突然感染了風(fēng)寒,只怕同她脫不了干系。
而且算算日子,也是正好。
她愈發(fā)心虛起來,蘇彧這風(fēng)寒,十有八九就是從她這給過走的。
但轉(zhuǎn)念一想,他若是不胡亂跑來,焉能染上風(fēng)寒?
若生望著花箋長長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道:“也不知好些了沒有……”
不過依著信中慕靖瑤尚能打趣的口吻來看,蘇彧這病應(yīng)當(dāng)并不嚴(yán)重。
若生又嘆息了一聲,終是將花箋給仔細(xì)收拾了。
雪梨那,一直也沒有什么動靜。
她照常同葡萄幾個一道當(dāng)差,見了吳媽媽也如往常一樣,到了若生跟前,亦是笑容滿面。
此后整整一天,她都不曾出過木犀苑的門。
除卻領(lǐng)著東西送去明月堂那一回外,雪梨去的最遠(yuǎn)的地方,不過是去廚房。而且她去廚房,亦不過是傳話而已,連廚房的門也未進(jìn),回頭等到擺飯,這飯食也不曾經(jīng)過她的手。
她便是想要在里頭動什么手腳,也沒有路子。
若生用飯的時候,身邊伺候的人,不是綠蕉就是扈秋娘,她更是連邊也摸不著。
所以,雪梨在送了那盒脂膏過去后,身上就再也看不到半點(diǎn)奇怪的地方了。
然則,太過平靜,恰恰就昭示著即將到來的不平靜。
若生沒有掉以輕心,仍然叫扈秋娘派人私下里牢牢看著雪梨,任何線索都不能放過。
但時至次日一早,扈秋娘來回話,仍只搖頭。
雪梨到了時辰歇下,而后便未再出門,今兒個一早,未至卯時,她便已同葡萄幾個一齊起了身,同平常,全然一致。
若生聽罷,便也只讓她繼續(xù)看著。
待到洗漱妥當(dāng),她方才吩咐下去說:“讓人準(zhǔn)備準(zhǔn)備,我過會去趟千重園�!�
她要見見竇媽媽。
回頭還得見見三叔。
府里的戒備,著實太過松散了些。
光庫房看得嚴(yán)實,可遠(yuǎn)不夠頂用的。
那天夜里蘇彧說過的話,她可還牢牢記得,只要一想起,就忍不住搖頭。
可她同竇媽媽說著這事的時候,腦子里想著的,卻是蘇彧的病情……心不在焉的模樣落入竇媽媽眼中,還當(dāng)是她過于擔(dān)憂所致,笑著安慰了她許久,只說連家這等地方,尋常人哪里敢闖,讓她不必憂慮。
若生是一面聽,一面暗自哭笑不得。
好在最后竇媽媽還是應(yīng)了下來,去替她安排同三叔見面詳談的事了。
她這才轉(zhuǎn)身回木犀苑去,進(jìn)了門,便讓綠蕉研墨。
綠蕉疑惑:“姑娘要練字?”
若生病了兩天,顏先生的課未去上,這字自然也不曾練過。
但她此刻命綠蕉備上筆墨,為的卻是寫信。
蘇彧的病呀,都快變成她的心病了。
所以,還是問上一問得了……
第193章
還有誰
然而綠蕉將紙筆備得后,她卻又猶豫上了。
這信,究竟是該寫呢還是不應(yīng)該寫?憶及那天夜里蘇彧的模樣,她咬著筆桿,暗暗磨了磨牙。
“姑娘?”綠蕉就在一旁候著,見她久久不動筆,這眉頭反倒是瞧著就要皺起來了,不覺喚了她一聲。
若生頭也不回,聲音悶悶地發(fā)出個鼻音來:“嗯?”
“您……”綠蕉剛吐出一個字來,話音就被人給打斷了,“阿九阿九,你在做什么?”
若生一怔,嘴里的筆便“啪嗒”墜在了鋪平的紙上。
墨汁淋漓,毀了一張紙。
她幽幽嘆口氣,尚來不及將筆給重新?lián)炱饋恚阋呀?jīng)撩開竹簾,大步流星地走了進(jìn)來。
他向來素?zé)o顧忌,只要她不是睡在寢室里,木犀苑里旁的地方,他都是來去自如,誰攔惱誰的。
這不,一伙子人跟在他身后喊著:“二爺!二爺您等小的先通傳一聲——”
他也只是一副恍若未聞的模樣,笑瞇瞇往里頭竄,見了她的面就喊:“練字呢?”
“您這會過來,可是有什么事?”若生無奈站起身來,領(lǐng)他落座,然后將眾人都給打發(fā)了下去,只留了綠蕉在。
連二爺卻不答她,只半是撒嬌地道:“我渴了……”
“綠蕉去沏茶�!比羯鷤�(cè)身吩咐了綠蕉一聲,轉(zhuǎn)過臉來面向他,又將方才的話給問了一遍。
連二爺嘟噥著:“我沒事便不能來尋你了?有你這么做人閨女的嗎?你鐵定是不想孝順我!”
“我這才說了一句話呢。”若生鎮(zhèn)定自若,微微斂目,問道,“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連二爺別了別眼睛。
若生立即假意咳嗽了兩聲。說:“您要是有事瞞著,不告訴我,我回頭知道了,可得生您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