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既能瞞過他們的眼線,又能躲開陸立展,這樁事里必定還牽扯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再找下去,也不過打草驚蛇。
若生嘴里泛苦,神色陰沉:“連家樹敵不少�!�
蘇彧道:“說得恰當(dāng)些,應(yīng)是云甄夫人樹敵不少。”
“消息早已讓人快馬送去給姑姑,但行宮一行人,最快恐怕也得過陣子才能回京。”若生無奈,心不在焉又吃了塊肉,嚼了兩口也不忘夸他,“蘇大人這廚藝又精進(jìn)了。”
蘇彧得了這話面露滿意之色,嘴上卻只是說:“江淮菜吃得少,不過胡亂一做罷了。”
若生點點頭,再吃一口。
蘇彧忽問:“你約了曼曼明日見?”
“你倒是消息靈通�!比羯犷^托腮,笑了下,“前些天便同曼曼姐約定了的,明日一齊去探望雀奴�!�
第223章
心結(jié)
靜養(yǎng)了些日子,雀奴身上大好,慕靖瑤作為醫(yī)者見了也歡喜,便時不時同若生一道去看雀奴。
大抵是不清楚慕靖瑤的身份,只當(dāng)她是年輕的女大夫,雀奴見了她,比見了旁人神態(tài)要自如許多。
若生便也就樂得慕靖瑤愿意同去,聽到蘇彧問及這事,她一想這人當(dāng)初還是蘇彧引見的,雀奴的事他亦是門兒清,便客客氣氣問了句,明日是否一起。
蘇彧微微一搖頭:“可惜了,不得空�!�
若生停箸略等了須臾,見他沒有繼續(xù)往下說,便也不問,只頷首表示知曉了。
翌日,暑熱漸消,風(fēng)中帶了涼意,若生只穿了身舒舒服服的豆綠衫子帶著綠蕉出了門。
扈秋娘病了,不嚴(yán)重,但到底身子虛了些,瞧著高大堪比男子但內(nèi)里終究還是個婦人,若生讓人請了大夫來給她把了脈開了藥,便讓她歇著去了。
府里上上下下都是人,不缺她伺候。
可扈秋娘耐不住,說了幾回,若生都要惱了,她才算答應(yīng)下來好生呆著養(yǎng)起了身子。綠蕉倒是惶惶不安起來,一路上見馬車越行地方越偏,這臉色都發(fā)了白,悄悄問若生:“姑娘,咱們這是上哪兒去?”
若生笑吟吟作答:“去看個人,熟門熟路走慣了的,你別擔(dān)心�!�
往常都是扈秋娘跟著她出來,這條路對綠蕉而言陌生得緊,難免有所顧慮。
是以盡管若生說了不必?fù)?dān)心,她還是一路惴惴到了下車。
進(jìn)了門,瞧見了慕靖瑤,綠蕉這才松口氣。心說慕家姑娘也在,自家姑娘那句“熟門熟路走慣了的”,恐怕不是虛言,是真的。
她守在廊下,若生跟慕靖瑤則一前一后往里頭去,倆人間或聊上兩句,語速快。聲音輕。加上漸行漸遠(yuǎn),綠蕉是一個字也沒聽明白。
很快,說話聲像風(fēng)一樣。散去了。
走進(jìn)了正房寢室內(nèi)的若生跟慕靖瑤,也的確噤了聲沒有再言語。
空氣里還殘留著盛夏時節(jié)的酷熱,可雀奴蒙頭蓋著被子,躺在那像是睡熟了。有人進(jìn)來,也未動彈分毫。
若生垂眸�?嘈α讼�。
她十回來,雀奴至少有九回是躺在那睡覺的。
閉著眼睛,真睡還是假睡,若生也無意追究。因為她知道,這事說不明白,她要是大大咧咧就這么去和雀奴說。上輩子你救了我,所以我一發(fā)現(xiàn)自己重活了一世就立馬張羅著滿世界找你。好容易找著了就把你救出來養(yǎng)在這,請大夫給你治傷養(yǎng)病,但求你能好好活下去,雀奴要不拿她當(dāng)瘋子看,她就信了邪了。
就是真要說,那些事也遠(yuǎn)不是眼下就能說的。
伺候雀奴的婆子見狀,便要上前去喚醒雀奴。
若生橫手一攔,輕輕擺了擺示意她退下去,自己也輕手輕腳往外走去。慕靖瑤跟在她身后,見此有些不解,但雀奴和若生之間的關(guān)系,她原也就不清楚內(nèi)情,縱是想說些什么也無從說起,只能是若生進(jìn)她也進(jìn),若生出她也出。
二人去了東廂房,慕靖瑤去擺弄她的藥箱,若生便傳了婆子來問話。
婆子墩身福一福,喚了聲“姑娘”。
若生問:“胃口好不好?”
婆子笑著點點頭:“一頓一碗飯�!�
“點心呢,可還是不碰?”
“回姑娘的話,還是丁點不碰�!�
若生“嗯”了聲,將眼簾垂了下去。她和雀奴呆在一塊過活的時候,窮得厲害,白面饅頭還不敢頓頓吃,哪里吃得起什么點心果子,是以她也鬧不明白,雀奴不碰點心是真不喜歡吃,還是另有緣由。
不過飯菜吃,也夠了。
她沉吟著又問了句:“夜里睡得可安生?”
婆子身形矮了矮,長長嘆口氣:“還是同姑娘上回來時的情況差不多,夜里總夢魘,睡不好。”
安神的藥,煎了服了,困倦而眠,也不是日日管用。
若生記得雀奴前世夜里也睡不好,但她也一樣,倆人睡在一塊兒,倒不顯得誰睡不安生了。
她心里一酸,這話也就有些問不下去了,只道:“你繼續(xù)說。”
婆子“噯”了聲,細(xì)細(xì)地說了起來,說著說著便說到昨兒個雀奴偷跑的事來,忍不住說道:“姑娘待她多好,好吃好喝的供著,不用做活不用她動彈的……”
“昨兒個又偷跑了?”若生沒打斷她的話,等到她沒了聲,才遲疑著問了一句。
婆子立即說:“可不是又!”
這已經(jīng)是近些日子來的第三次了。
換了旁的人家,抓住了打死也是有的,但主人家沒有話,她也只敢在心里頭說說。
沒喘兩口氣,她就聽見頭頂上傳來個聲,“下去吧�!�
婆子怔了怔,恭恭敬敬應(yīng)個是,腳步輕輕地退了出去。
慕靖瑤這才來問若生:“這‘又’,是怎么個回事?”
若生往椅背上狠狠一靠,聲音悶悶的:“瞅著機(jī)會想要逃�!�
可這小院四周早就都叫人給看得鐵桶似的,雀奴一個小人兒兩條腿兩條胳膊沒翅膀的,跑得出院門跑不出窄巷,用不了半刻就能把她尋回來。
她鍥而不舍地想要跑,誰也理解不了。
但若生想,這才是她認(rèn)得的那個雀奴。
如果雀奴不是從來沒忘記過要逃這件事,當(dāng)年奄奄一息的她鐵定也就遇不上雀奴了。
“她這是有心結(jié)。”慕靖瑤想了想,下了定論。
不敢相信人是一點,若生出現(xiàn)的突然也是一點,總呆在一處也是一點。
慕靖瑤盈盈一笑,忽然道:“領(lǐng)她去寺里小住幾日?聽聽經(jīng)清清心,興許便好了,再不濟(jì),換個地方呆呆總也是好的。”
她知道若生拿雀奴當(dāng)妹子看待,便也愿意這般待雀奴。
“住持是相熟的,祖父的故交,經(jīng)講得極好。寺院在山里,地方清凈,香火也不算太旺盛,但后山一直備有廂房,小住一段日子沒有問題�!彼χUQ郏拔乙彩窃诩掖舻梅α�,索性去山里納個涼吧�!�
山里的秋意,遠(yuǎn)濃過煙火城市,自然也涼快許多。
但聽她說納涼,若生還是不由得笑了起來。
慕靖瑤直起身,望著她挑起眉來,笑道:“問之成日里看書,也快看成呆子了,我得領(lǐng)他一塊兒去山里玩幾天�!�
第224章
山賀咸和慕靖瑤自幼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熟稔自在得令人眼饞。
若生聽到她已說到要領(lǐng)賀咸一并去,便知她心中已有計較,事事想得周全有把握了,但她到底不是若生,不能不由分說就替若生拿了主意,所以這話仍只是提議,如果若生覺得不妥當(dāng)不答應(yīng),也就罷了。
但若生仔細(xì)想想,覺得她的話很有道理。
她想救雀奴,想讓雀奴好好的,可如今這樣,雀奴到底好不好,她心里頭也沒個準(zhǔn)。她只知道,雀奴必然是活得不暢快的。
就是她爹養(yǎng)的那些個鳥兒,日日被關(guān)在籠子里還難受得要瞎撲棱呢,別說個大活人了。
雀奴這么些年就沒過過自在日子,沒有心結(jié)才怪。
若生便道好,將慕靖瑤的提議給放在了心上。
是日回到府里,她先去的明月堂,把慕靖瑤請她去山寺小住的事告訴了父親和朱氏。
家中有長輩,她出門外宿,自然得先得到應(yīng)允。
連二爺聽了后,不揪細(xì)節(jié),只追著問:“寺里可好玩?”
朱氏則仔細(xì)詢問起是哪座寺院,在哪里,住持方丈是哪位,何時去何日歸。
若生一一作答,言及何時去時,話音頓了頓,說:“具體日子還未定下,等回頭有了信,我再來同母親說。”
朱氏聽她說得明白,心下放松了些,輕聲呢喃了兩遍寺院的名字,她忽然眼睛一亮,笑道:“那寺廟我原是去過的�!�
連二爺好奇心大起,問:“什么時候去的?”
“是進(jìn)京那一年去的�!敝焓蠂@了口氣,“太久的事了。差點沒能想起來�!�
若生忙道:“這倒是巧,等母親生了弟弟,我們一家再一塊兒去寺里燒香吧�!�
連二爺插話:“咦,你怎么知道是弟弟?”
若生一愣,連忙遮掩:“吳媽媽說的,肚皮尖尖是男相!”
可朱氏月份還小,其實根本看不大出什么來。
不過連二爺好蒙。聞言并不懷疑。只是嘟嘟噥噥說:“還是女娃娃好,我就喜歡女娃娃……”
但底下的人并朱氏聽了若生的話,都高興得很。
二房沒有兒子。朱氏這一胎若是男孩,是件大喜事。
一兒一女,方成“好”。
只有連二爺不管什么好不好,只滿心惦記著要再得個小閨女。
過了兩天。慕靖瑤給若生下了帖子,鄭重其事的。還親自來問候了連二爺跟朱氏。
朱氏贊她有心,對若生出門的事徹底放了心,覺得慕靖瑤夠穩(wěn)重,不愧是慕家的姑娘。有慕家老爺子的風(fēng)范。若生同她交好,是好事。
連二爺也覺得慕靖瑤不錯,但他說不出所以然。思來想去一拍腦袋,自言自語了句:“不知道哪好。一定是因為她沒有阿九好!”
全天下的姑娘,都不及他的女兒。
所以等到送若生出門的那一天,他就變得依依不舍起來。
雖然心里知道只是去幾日便回,寺院離得也不遠(yuǎn),快馬加鞭,半日光景就能打個來回,但他就是覺得不得勁。
好容易若生走了,他還倚在門口朝虛空看,唉聲又嘆氣。
朱氏問:“二爺擔(dān)心什么?”
他撇撇嘴:“她要是帶個和尚回來當(dāng)姑爺可怎么辦?”
“……”朱氏哭笑不得,“出家人可不能成親,您放一百個心!”
他兀自不相信:“阿九的性子,可不會管出家人能不能成親……”
朱氏聞言,不敢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誰知他會想到哪里去,見無人搭話,連二爺果然說說便又自己將這事給忘了。
若生癢了一路的耳朵,也終于不癢了。
去半山寺的路上,扈秋娘問她,雀奴若是趁機(jī)跑了怎么辦,半山寺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又是佛門清凈地,他們不能帶人來將整座寺廟團(tuán)團(tuán)圍住,到處都是可乘之機(jī)。
若生卻說,不要緊。
“我只是想要她好好地活著,她若愿意留在我身邊,我便照料她供著她,予她住予她吃穿享用;可她若不愿意留在我身邊,只要她身子好全了,我就給她細(xì)軟送她走�!�
她心心念念的那個雀奴,從來是自由的。
她不能僅僅只是因為自己想念她,便將她當(dāng)成鳥雀一般鎖起來。
但同行的扈秋娘跟綠蕉聽著她的話,都有些聽得糊涂了。
縱然扈秋娘知道得多些,但也沒有料到雀奴在若生心中有這樣的分量。
馬車到了山腳下,就無法再上去,若生一行人就只能下車徒步而行。登上臺磯,若生下意識轉(zhuǎn)身伸手去牽雀奴。
身形單薄的女童瑟縮了下。
她微笑,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說了句仔細(xì)臺階,率先朝前走去。
走在后面的雀奴,踟躕了下,亦步亦趨跟了上去,眼神新奇地打量著四周景觀。
階梯頗高,但四野景色怡人,幾人直至寺院門前,也不覺累。
慕靖瑤一早遞了消息來,寺里已有準(zhǔn)備,她們一到,就有腦袋圓圓臉蛋也圓圓的小沙彌來引路,一句“施主”軟軟糯糯,討喜得緊。
一行人徑直去了廂房,安置妥當(dāng)后,去拜見了住持。
雀奴神情肅穆,回途中突然小聲詢問若生,是否能去大殿進(jìn)香。
若生不見猶豫,直接應(yīng)允,打發(fā)了扈秋娘陪著她去。
她瞳色異樣,但沿途所遇的人,皆目不斜視,沒有人將她視作另類看待�?諝饫飶浡挠南�,處在這樣的氛圍下,雀奴的精神氣果然變好了。
若生心懷感激,去同慕靖瑤道謝。
慕靖瑤嗔她生分,又拉了她一道去山門外轉(zhuǎn)悠,念叨著賀咸腳程慢,這會還未來。
誰知話音剛落,人便到了。
若生忙讓她去迎人,自己則信步沿著石徑往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明明山風(fēng)漸涼,她卻走出了一身薄汗來,兩頰紅米分,灼艷似花,嬌俏不可方物。
拐過一道彎,再拐一道彎,若生站到了佛前。
這是一尊石佛,不過一人多高,嘴角含笑,指間拈花,靜靜地立在林子入口處。
她拜了一拜,往后退開了兩步。
身后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下意識轉(zhuǎn)身看去,一襲淡青色的衣衫便映入了眼簾。
她腦海里莫名浮現(xiàn)出了一句話:
歸命最圣觀自在,滿月妙相蓮華生……
她喚了一聲“蘇彧”,聲音微顫,胸腔里的心劇烈狂跳。
而佛,就在她身后,靜默無言,透過皮囊,看穿了她的少女心事。
第225章
和尚
日光之下,他似也怔了怔,而后方才緩步上前來。淡青色的衣袂,在微風(fēng)中輕輕揚起,像一抹干凈輕柔的薄霧。
若生深吸了兩口氣,瞇一瞇眼,問了句:“你怎么也來了?”
來半山寺之前,慕靖瑤只同她說喊了賀咸同來,半句也沒提過蘇彧也會來,先前二人在那候著,慕靖瑤也只道賀咸來的慢吞吞。
“正逢休沐�!碧K彧淡淡吐出幾個字來。
若生笑道:“賀咸倒是什么事都不瞞著你�!�
他聞言也揚了揚嘴角:“也是順道。”
若生走至他身側(cè),二人并排立在那,面向石佛,她探眼看了看石佛身后風(fēng)聲簌簌的林子,道:“怎么個順道法?”
就在這時,她忽然發(fā)現(xiàn)林間小徑上多了個人影,怕是剛剛從林子深處走出來的,方才離得遠(yuǎn),沒瞧清,現(xiàn)下又往外頭走了走,離得近人影便也清晰了起來。
她噤了聲,沒再言語。
蘇彧也沒說話,倆人退到道路一側(cè),安安靜靜地站在那,等著林子里的人走出來。
過了會,那人影走到了石佛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