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連二爺聲音一頓,有些將信將疑:“兩只眼珠子還能一只一種顏色?”
若生扶著他往椅子上坐:“這是自然,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是嗎?”連二爺訥訥說著,落了座,忽然臉色一變,“這么好玩兒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訴我!”他急巴巴地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三兩步湊到雀奴跟前去,“你就是阿九帶回來的姑娘?”
他望著雀奴的雙目,滿臉驚奇。
雀奴看著他,則是一臉狐疑。
她明明聽見了若生喚他爹爹,可眼前的男人,怎么也不像是個(gè)做父親的人。雀奴心道:這姑娘怪,果然父親也怪……
若生搖著把六菱紗扇,輕輕扇著風(fēng),將父親重新拖回了椅子上,而后不等他張嘴,先開口將當(dāng)日同雀奴說過一遍的話,又給他說了一遍。
連二爺聽罷,目瞪口呆,良久搖了搖頭:“阿九,我沒聽明白。”想一想,他突然說:“你夢見了菩薩,難不成是你也要出家了?”
若生啪嗒一下將扇子拍在了案上:“我塵緣為了,出不了家,是爹爹想差了,菩薩的意思,只是讓我好生照料雀奴而已�!�
“那你就好好照料吧!”連二爺半點(diǎn)不猶豫。
若生笑道:“爹爹認(rèn)了她做干女兒如何?”
“姑娘?”扈秋娘在旁伺候著,聞言大吃了一驚,她原本以為若生可憐雀奴至多也就是將人留在身邊收做婢女罷了,哪知竟是想要同雀奴做姐妹,不由得脫口低低喚了一聲。
若生轉(zhuǎn)頭看她,安撫地輕輕一頷首。
連二爺?shù)溃骸昂醚剑 ?br />
第248章
怪病
他笑得瞇起了眼睛:“我從來沒有見過兩只眼睛不同色的人,真好看,一定是菩薩有意為之。”“可是干女兒是什么?”頓了頓,他扭頭看向了若生,又囁喏了句,“怎么連菩薩也偏心,我怎么就沒夢見過菩薩……”
口中念念有詞地嘟噥了半響,連二爺驀地起身往外走去。
若生猝不及防,愣了一愣才想起去攔。連二爺見她來攔住自己,擺出一臉困惑來問道:“做什么?”
若生無奈:“您怎么一言不發(fā)就要走?”
“我也想見見菩薩。”連二爺聞言,面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似地伸手摸了摸耳朵,“我得趕緊回去睡一覺,萬一菩薩在夢里等著我呢�!�
若生見他神色極其嚴(yán)肅認(rèn)真,忽然有些好笑,可心道萬不可在他面前笑出聲來,只得苦苦憋著,忍得一張米分臉也漸漸紅了起來。連二爺還催她:“快撒手,我這就走了,回頭再來同你玩兒�!�
“得得,您趕緊去,我不攔您�!比羯盟麤]有法子,雙手一攤,“不過雀奴的事,您可知道了?”
連二爺抓了抓下巴:“留著她吧。”
若生微笑:“姑姑回來問起,您可得幫著留人!”
連二爺著急忙慌地要回去更衣睡覺等菩薩入夢,神不守舍的,聞言連聲應(yīng)好,又問:“菩薩生得什么模樣?胖不胖?我瞧著畫像上都胖!”
言語間,父女倆已走到了門外,正巧吳媽媽經(jīng)過,聽見這話駭了一跳,連忙道:“二爺萬不可胡言!”
神佛可畏。不能胡亂說道,連二爺?shù)脑捦盍苏f那就是大不敬,吳媽媽吃了一驚后唯恐他再說出什么不得了的話來,站在邊上都不敢動(dòng)彈了。若生倒是可信可不信,胡說八道的事她也做得多了,哪管這些,但瞧著吳媽媽的模樣。她亦不敢再叫父親多言。小聲同他叮囑了兩句,便放他先走了。
少頃,若生重新走進(jìn)小書房。瞧見雀奴依舊站在原地后,不覺怔了怔。
雀奴聽見響動(dòng),這才抬頭來看向了她,神色有幾分不自在。低聲問道:“你為何對我這般好?”
于連若生而言,她身上根本沒有任何值得圖謀的東西。
即便對方舍了她一口飯吃。那也是對方虧了。
可對經(jīng)歷過黑暗歲月的若生而言,雀奴曾經(jīng)是她生命中僅有的一抹光亮,也正是因?yàn)樽R得了雀奴,她時(shí)至今日才會(huì)仍然愿意相信。世間的確有“善”存在。
所以,她只想對眼前的小丫頭好,像昔年她照顧自己一般。照顧她。
“菩薩說的,你上輩子于我有恩。”一套說辭說到第三回。加上原也不算太假,經(jīng)由若生說出來,怎么聽怎么真。
雀奴有些恍神:“可我不配做你的姐妹……”
“我說你配你就配�!比羯酥�,擺出了張狂的貴女模樣,又活像是囂張的街頭惡霸。
雀奴低低道:“我給你做丫鬟吧……”
若生絲毫也不動(dòng)搖:“我有丫鬟,你開了門數(shù)數(shù),多少個(gè)?用不著你,你就安安生生坐著讓人伺候就行!”
雀奴沒再吭聲,過了好一會(huì),她從書架上取下了一本書,打開來,盯著上頭的字喃喃自語起來:“我定然是做夢了,所以見著的人都奇奇怪怪的……”
若生沒聽清,蹙了下眉,悄悄湊近去,一看,呀!這丫頭將書拿倒了!
她輕輕打著扇子,探出一只手去,把書從雀奴手中拽出來,調(diào)了個(gè)個(gè),又給塞了回去,然后輕手輕腳地退出了小書房。
及至廡廊下,綠蕉來尋她,遞過來一封信。
若生接過,一面展開一面同綠蕉道:“將那頂鮫綃寶羅帳取出來,送到雀奴姑娘房里,還有那幾身新衣,也一并送過去,瞧瞧哪里大了,仔細(xì)著改一改�!�
綠蕉一一應(yīng)下。
她展開了信:“何時(shí)送來的?”
“就是方才�!本G蕉回答道,不由得感慨了句,“好些日子不曾見過元寶了。”
若生笑了起來,嗔道:“那蠢東西辦壞了事,主子拘著不讓它亂跑了�!�
綠蕉不知內(nèi)情,聞言只是可惜:“那小東西倒是討人喜歡,往日來了大家伙都煩它,銅錢更是,哪知見不著了,這心里頭又惦記起來�!�
若生笑說回頭抱了元寶家來,一邊打發(fā)了綠蕉去辦自己剛剛吩咐的事。
她坐在扶欄上,細(xì)細(xì)看起了信。信自然是蘇彧送來的,也不長,但句句是關(guān)鍵。他問她,在她經(jīng)歷過的那段歷史中,浮光長公主后來如何了。
若生盯著長公主那三個(gè)字,卻有些回憶不起來。
她只記著浮光長公主帶走了玉真,后來連家倒了,宅子空置,落于其手,其便一個(gè)高興將宅子賞給了玉真。
若生嗤笑,至少直到她死,浮光長公主的日子應(yīng)該都還過得十分逍遙。
帝王更替,對她似乎并沒有什么影響。
然而依蘇彧信中問的來看,他想知道的應(yīng)是浮光長公主是否患過重病。此次隨駕清雲(yún)行宮的人中透出的消息,長公主在行宮生了大病,身上不適,時(shí)而大發(fā)雷霆,時(shí)而精神不濟(jì),眾位御醫(yī)皆束手無策。
一場厲害的怪病。
浮光長公主身份尊貴,一向又是張揚(yáng)的性子,她若是得過大病,縱是若生前世沒大注意,也一定會(huì)有所耳聞。
但若生記憶里,沒有出過這樣的事。
不過她看著那行關(guān)于浮光長公主病癥的字跡,腦海里忽然閃過了幾個(gè)破碎模糊的片段,她似乎……見過那樣的長公主!
是了,就是那一年,她帶走玉真的那一年。
宣明十九年的春宴上,浮光長公主見著她時(shí),先是微笑,贊她容貌生得好,她彼時(shí)年少輕狂,聽得這話十分受用,面露歡喜,長公主卻忽然神色一變,眉眼間滿是嫌憎,抬起兩指捏住了她的臉皮,用力一扯,厭惡道:“真真是一副好皮相,令人見之想毀。”
那管聲音,若生如今想起,還是覺得渾身一寒,更不必說當(dāng)時(shí)的她,簡直是嚇得手足無措,偏偏她正要逃,長公主的臉色又變了,飛快黯淡下去,手指也松了,反捂臉啜泣起來,惹得她愈發(fā)慌張起來。
事后,她心有余悸地去同姑姑說起這事,姑姑聽罷冷笑了聲,說浮光愛美成癡,真是瘋癲了不成,尚未年老便嫌自己色衰嫉恨起旁人的姿容來,委實(shí)可憐又可笑。
然則當(dāng)時(shí)誰也沒當(dāng)回事,旁人也只當(dāng)長公主是性情喜怒無常而已。
若生低頭看信,看見蘇彧寫了這么一句:她還能大發(fā)雷霆,卻說大病在身,眾御醫(yī)又束手無策,依我看,這病只怕不在身上,而在她心里。
第249章
異常
若生想,這事恐怕又叫他給說準(zhǔn)了。
往前她看不透,而今再回首去看,就不難發(fā)現(xiàn)浮光長公主平素的所作所為,件件都離不開矯情兩字。浮光是嘉隆帝的第一個(gè)孩子,彼時(shí)他尚不在帝位,又是初為人父,浮光自然成了他的心頭肉,掌中珠,非他后來的那些孩子可以相比。
浮光自打落地,便備受寵愛,后來更是被越級冊封為長公主,此等殊榮,實(shí)乃罕見。也正是因此,浮光長公主的性子,一貫不能算好。她是被父親溺愛長大的孩子,不曾吃過苦頭,是以身上被蚊蟲咬出個(gè)紅疙瘩,也能叫她很是哭鬧上一陣。
這一回,盡管隨駕的人里傳出了話來,浮光長公主病得不輕,眾位太醫(yī)亦對她的病癥束手無策,但蘇彧的猜測絕不無道理。若生仔細(xì)一想,收了信,轉(zhuǎn)頭便命人磨墨鋪紙,提筆寫了一封回信于他。
與此同時(shí),嘉隆帝一行人終于入了城門。
若生前腳才讓扈秋娘將信送了出去,后腳便聽人說云甄夫人一眾已入平康坊。她立即就去了明月堂,連二爺和朱氏也得了消息,正高興著,見她趕了過來,便笑著問,是不是知曉了姑姑馬上就要?dú)w家的事。
連二爺更是一臉雀躍,道:“阿姐可算是回來了!”他毫不掩飾自己內(nèi)心期盼,“不知她這回帶了什么好玩的東西回來,下個(gè)月便該做冬衣了,我還缺身好料子呢!”
“您還有一屋子的好料子沒用過呢�!敝焓下勓�,忍不住小小聲提醒了一句。
連二爺眉頭一皺,不似作偽,仿佛真的記不得了,困惑道:“我怎么沒見過那些料子?”
他往前得了好東西,高興上一陣,轉(zhuǎn)個(gè)身便給忘了,哪里還能記得。
“這可不成!我得去尋摸尋摸,都有什么好看的料子!”他問完。不及朱氏答話,緊接著又自語了一句。
若生和朱氏見狀,皆是哭笑不得。
連二爺則拔腳就要走,一面喊著人:“來人吶。我的衣料都擱哪了?”
朱氏忙出言攔他:“二爺,這人馬上就該進(jìn)家門了,您回頭再去看料子吧�!�
“對對,我又把阿姐的事給忘了……”連二爺腳下一頓,伸手拍了拍自己腦門。長嘆了口氣,“還是金嬤嬤說得是,不該挑嘴,我回頭得多吃些豬腦補(bǔ)補(bǔ)了……”
若生被逗得樂了起來,忍不住笑出聲。
回過頭,門外喧鬧了起來,朱氏有孕在身,若生便沒讓她動(dòng),只自己掀了簾子出門去看�;ㄊa下幾個(gè)丫鬟瞧見她出來,立即齊齊上前來行禮。若生問:“怎么了這是?”
著青衣的丫鬟面上神色微異。支吾了下才道:“回姑娘的話,奴婢聽說夫人已經(jīng)回府了。”
若生怔了一怔:“聽說?”言罷,她側(cè)目看了一眼跟在身旁的綠蕉,綠蕉立刻垂眸點(diǎn)了點(diǎn)頭,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她自己則信步走下臺(tái)磯,站到了說話的丫鬟跟前。
幾個(gè)丫鬟的年紀(jì)都不算小,身量大多比她還高些,但立在那,沒一個(gè)敢把腰伸直的。若生又問了一遍:“姑姑若是已經(jīng)入府,怎會(huì)無人來稟?”
青衣丫鬟道:“奴婢的娘老子此次都跟著夫人一塊兒去了行宮。方才奴婢的娘支了個(gè)小丫頭過來,讓奴婢晚些時(shí)候同金嬤嬤告?zhèn)假,回家去見她一趟�!�
隨行的婆子既然都已經(jīng)回來了,那云甄夫人當(dāng)然也回來了。
若生忽然有些回不過神來。靜默了一瞬,她擺擺手道:“都下去吧�!�
“是�!毖诀邆�?nèi)缑纱笊�,微彎著腰,飛快后退而去。
屋內(nèi)的連二爺見若生久不回去,這時(shí)候突然也跑出門來,蹬蹬蹬走下臺(tái)磯�!鞍⒕�,你一個(gè)人傻呆呆站在那干嗎?”
若生循聲轉(zhuǎn)過身,想要朝他笑一笑,視線卻在觸及他身后不遠(yuǎn)處的綠蕉時(shí)定格了,連帶著嘴角的笑弧也有些揚(yáng)不起來。
綠蕉臉上的神情,太嚴(yán)肅,太凝重了。
她微微斂神,大步上前,隨口揀了幾句話將父親給敷衍了過去。
等到他重新進(jìn)門,不見了人影,綠蕉才上前來說:“姑娘,夫人已經(jīng)回千重園了�!�
“怎么沒人來回稟?”
“說是夫人壓根一個(gè)字沒提,底下的人都不敢自作主張�!�
若生臉上秀氣的兩道眉毛蹙了起來:“三嬸那邊是個(gè)什么動(dòng)靜?”
綠蕉道:“消息傳到三太太耳里,肯定比傳到咱們這要早一些,可聽說夫人也沒派人往三太太那去�!�
“這么說來,姑姑是一聲不吭地一回府便徑直回了千重園了�!边@事聽上去也沒那么奇怪,可若生從來沒有遇上過這樣的事,云甄夫人過去不論去哪,但凡回了家,就沒有一聲不吭的時(shí)候。
她想起了玉寅和玉真兄弟倆的事,但姑姑就是再喜歡他們,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huì)這樣。
略一想,她讓綠蕉小心些去一趟千重園,問一問竇媽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屋子里,伴隨著時(shí)間流逝,連二爺漸漸心急起來:“阿姐還沒回來?”好在話音剛落,若生便掀簾入內(nèi),他忙來問她:“回來了嗎?”
若生哄他:“才進(jìn)門一會(huì),姑姑路上走得急,累狠了,已回千重園休息去了。爹爹不如先去看衣料,晚些時(shí)候等姑姑休息好了,咱們再去探她?”
連二爺雖然念著云甄夫人,但聽說累狠了,也就不再嚷著要見她,只乖乖點(diǎn)點(diǎn)頭,又笑微微地招呼朱氏和他一起去挑料子。
若生順勢脫身,先行回了木犀苑。
不多時(shí),綠蕉回來,面色好看許多:“姑娘,竇媽媽說夫人怕是路上勞累,沒有精神,一回來便倒頭睡下了。”
若生一愣,這話怎么聽著同她拿來敷衍父親的差不多?
她沉吟著:“竇媽媽看著高興嗎?”
“這……應(yīng)當(dāng)是高興的吧……”綠蕉遲疑著,不敢肯定,“笑倒是笑著的,可說話間,奴婢總覺得她似乎有些著急,還有些心不在焉的�!�
若生聞言心里咯噔了一下,突然拿捏不準(zhǔn),姑姑到底是怎么了。
然則就是竇媽媽,其實(shí)也并不清楚云甄夫人怎么了,是以她才會(huì)同綠蕉說出和若生說給父親的話,幾乎一般無二的敷衍之詞。
云甄夫人一回千重園,二話不說,就要人備煙,不問玉寅兄弟的事,也不問府里的人和事,似乎什么都漠不關(guān)心。
竇媽媽誰也沒傳,親自給她點(diǎn)的煙。
一支玉煙桿,在迷蒙的煙氣里,若隱若現(xiàn)。
云甄夫人神態(tài)慵懶地歪在軟榻上,一言未發(fā)。
竇媽媽忍不住悄悄抬頭看了看,只見云甄夫人臉色晦暗,沒有光澤,雙目緊閉,眉眼間滿是倦怠,但那股倦怠和竇媽媽過去見過的,似乎又是那般不一樣。
眼前這個(gè)她服侍了許多年的貴婦人,突然間就變得陌生了起來。
良久,竇媽媽才聽見頭頂上傳來了一道沙啞的聲音:“早便說著要回京,可皇上左拖右拖,硬是拖到了這時(shí)候……”
竇媽媽原想應(yīng)聲,可仔細(xì)一聽才發(fā)現(xiàn),云甄夫人這話其實(shí)是在自語。
第250章
挨訓(xùn)
她有心想搭腔,卻茫然不知從何說起。
良久,竇媽媽于裊裊煙氣間說了句:“夫人,玉寅的事……”人跑沒了蹤影,是她失職,理應(yīng)受罰,縱是云甄夫人不說,她也該自主提起。
然而竇媽媽沒有料到,她的話還未說完,便叫云甄夫人給打斷了。
云甄夫人姿勢慵懶地歪在榻上,口氣有些懨懨的,聲音愈發(fā)沙�。骸拔曳α�,有什么事都延后再議吧�!�
竇媽媽聽見這話,怔了一怔,嘴角翕翕,到底還是只應(yīng)了個(gè)“是”字,她命人備了熱水,親自服侍云甄夫人更衣洗漱。天日漸冷,云甄夫人身上穿著的衣裳卻還很單薄,仍是夏衫。
她替云甄夫人除去外衫,又去了中衣,動(dòng)作忽然頓住。
“怎么了?”云甄夫人見她不動(dòng),皺了皺眉。
竇媽媽這才恍恍回過神來,連道沒什么,扶著她進(jìn)了浴桶。熱氣彌漫,遮蔽了視線,但竇媽媽卻似乎總還能看見云甄夫人光裸的背脊。
不過才月余,夫人怎地就瘦了這許多?
白皙的背肌,亦沒了往日光彩,若說過去像瑩潤的玉,如今便只是蒼白的石頭,硬邦邦冷冰冰。她的肩,瘦削許多,背上的蝴蝶骨囂張地聳立著,愈發(fā)顯得伶仃漠然。
竇媽媽心里頭的困惑狐疑揣測,在這一瞬間盡數(shù)變成了澀然。
世人只見云甄夫人活得光鮮肆意,卻不知這背后,滿是心酸苦楚。她熬了許多年,時(shí)至如今,終究還是有些熬不住了吧。
竇媽媽如是想著,鼻子發(fā)酸,眼眶一紅,將頭低了下去。
沐浴過后,云甄夫人便倒頭大睡。這天夜里,千重園里靜悄悄的。她始終未曾發(fā)話要見旁人,不管是管家的連三太太,還是連二爺和若生父女,她都一概沒有提起。
但這略顯詭譎的平靜。卻僅限于平康坊連宅。
夜幕下的天空月明星稀,風(fēng)輕而柔,原是舒適宜人的好天氣,可皇城頭頂上,卻仿佛有一場疾雨將至。已是烏云密布,只差電閃雷鳴。
嘉隆帝出去一趟,過了幾天閑散日子,回了宮便有些歇不住了,命人抱了一大沓折子過來,他一本本翻開批示�?粗粗�,他看見了刑部楊顯上奏的折子,仔仔細(xì)細(xì)看過,手中朱筆輕輕顫了下,他驀然發(fā)了大火。將折子連筆齊齊往地上用力一擲,怒道:“傳太子來!”
在旁伺候的大太監(jiān)見狀,眼皮一跳,連忙退下,使人去傳太子。
此時(shí)夜色已濃,太子已然歇下,得了皇命,匆匆忙忙從女人床上爬起,換了衣裳便往御書房去。一路上,他惴惴地想。嘉隆帝深夜傳他,恐怕十有八九是為了那樁糊涂案子。
他氣得磨牙,臉色都變了,暗道倒霉。
可更倒霉的事就在后頭等著他。太子方才進(jìn)門,就叫迎面飛來的一塊澄泥硯不偏不倚砸中了肩頭,疼得他哎喲一聲痛叫出來。他立馬連走帶跪地?fù)涞搅俗腊盖埃骸案富氏⑴�!�?br />
坐在桌后寬椅上的嘉隆帝聞言,冷笑了聲:“朕深夜傳你,你可知是為了何事?”
“兒臣知道。”太子倒豆子似的將事情給說了一遍。
嘉隆帝的火氣小了些:“區(qū)區(qū)一個(gè)內(nèi)侍,你尚且管不了。今后當(dāng)如何治國?”
太子一聽這帽子扣得大,自己冤得都該六月飛雪了,登時(shí)連連磕頭:“是兒臣無能,勞父皇憂慮。”
早在那小太監(jiān)的尸體被找到后,他便去尋了陸立展,連罵昱王手段下作,可陸立展卻道,這件事不一定就出自昱王之手,若昱王早知他們準(zhǔn)備挑個(gè)人送去給刑部,他必然不會(huì)再弄具尸體出來。人死了,線索就斷了,單憑這些能叫嘉隆帝對太子惱上一惱,旁的,還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