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嗯。”云甄夫人淡淡應(yīng)了一聲。
竇媽媽見狀,只得先行退下,去將剩余的煙草全部搬到了云甄夫人床前一一擺好。云甄夫人掃了一眼�?人粤藘陕暎瑔柕溃骸靶乱慌遣皇且苍摰搅�?”
“是,夫人沒有記錯日子,約莫再過個三兩天,便能送來了。”
云甄夫人平素抽的煙絲,皆是連家自產(chǎn)的,每隔一段日子便由連家的漕船運(yùn)送上京,再由人裝車運(yùn)到平康坊,徑直送入千重園。
是以竇媽媽記憶里,從沒有云甄夫人親自插手過問煙草的事。
今兒個。尚是頭一回。
“取一柸來與我瞧瞧�!痹普绶蛉说偷涂人灾�,吩咐道。
竇媽媽依言取了一些煙絲出來,置于素白緞帕上,托在掌中給她看。
她看了一眼,神色里多了兩分忍耐之色,驀地將眼睛一閉,大聲說:“拿開!”
竇媽媽猝不及防,唬了一跳,連忙將帕子一攏收了手。
云甄夫人閉著雙眼,突然不再言及煙草。轉(zhuǎn)而問起了玉真玉寅來。先前,竇媽媽有心要稟,她卻一副半點不愿意多談的模樣,這會乍然問起。竇媽媽又驚了一驚,好容易才按捺下心頭不安,將玉真的尸體是如何安置的,玉寅又是如何不見的都細(xì)細(xì)說了一遍。
“派出去找的人還有多少?”云甄夫人聽罷,問了一句。
竇媽媽便又將這事給說了一遍,又道:“三姑娘手里頭似乎也還有些人手。一直在外尋找玉寅�!�
云甄夫人面色陰沉沉的,聞言微微一頷首,說:“那兄弟二人果真是平州裴氏的后人?”
之前若生同她說過的話,她雖并未太過在意,但仍然吩咐了竇媽媽去查,一遍沒有痕跡,再查第二遍,再完美無缺的偽裝,也該有縫隙可鉆。
嘉隆帝一行人離京前往清雲(yún)行宮之時,竇媽媽也還在打探當(dāng)中。
只是一再查下去都沒有線索,她那會已是差不多將平州裴氏一門的十八代祖宗都給挖了出來,一枝一枝的裴家人,一個個拎出來比較。
故而玉真落馬之際,還未出結(jié)果。
直至玉寅逃走,不知藏匿于何處,眾人遍尋不著的時候,竇媽媽才收到了消息。
她誰也不曾提起,如今云甄夫人問了,她才正色道:“裴家人丁不算興盛,那一任的家主膝下只有兩個兒子,長子倒是兒女雙全。他的長女若是當(dāng)年活著,那如今的年紀(jì)便應(yīng)當(dāng)同您提過的那位劉刺史家中的梅姨娘差不離,除此之外,他還有兩個嫡出的兒子,論年紀(jì),如果活著也能同玉真玉寅兄弟二人對上號�!�
竇媽媽不敢將話說死,畢竟沒有明確證據(jù),但她心里早已篤定了八九分:“恐怕真是裴氏后人。”
云甄夫人靜默著沒有言語,過了會才像是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阿九曾提過,那梅姨娘恨毒了連家,恨毒了我,滿口裴家會滅門皆由我而起……”
竇媽媽查了許久,倒不知還有這么一出,聞言吃了一驚。
她跟了云甄夫人很多年,平州裴氏滅門一案如果真由云甄夫人引起,她不會不知。然而要不是此番狠查了一遍,她根本不曾在意過平州裴家。
那梅姨娘,鐵定是恨錯了人!
竇媽媽張張嘴,正要說話,突然聽見云甄夫人聲音微顫地道:“將剩下的煙絲拿去找個懂行知事的看一看�!�
竇媽媽一震,瞪大了眼睛:“您是疑心這些煙絲——”
前些時候,玉寅得寵,伺候云甄夫人抽煙的,多半是他,這些煙絲幾乎都經(jīng)過他的手。
云甄夫人的聲音喑啞,顫栗著,愈發(fā)輕微了下去:“趕緊去……”
竇媽媽哪曾見過她這般模樣,當(dāng)下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應(yīng)聲就要去。
可她的手剛剛抱起裝著煙絲的匣子,背后就傳來了云甄夫人的聲音——
“留一些,就先留一些……”
竇媽媽一顆心狂跳起來,不顧僭越,將東西一攬,背對著云甄夫人道:“夫人且候一候,奴婢這就去讓人加緊送了新的來!”
不論這些煙絲有無問題,如今起了疑,就是再不能用的了!
第254章
旁敲側(cè)擊
竇媽媽匆匆忙忙地將剩下的煙絲盡數(shù)歸攏,親自帶下去藏于秘處,只取了一部分出來依著云甄夫人的話送出去讓懂行的看上一看。
及至事情辦妥,浮光長公主也已在連家的花廳里見到了若生的面。
她初時還端著架子,身著華服,坐在椅上,見若生進(jìn)來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言語。等到若生上前來同她見了禮后,她才張了張嘴,淡聲道:“不必見外,同我還多什么禮。”一面伸出了手,來扶若生起來。
若生連忙笑著站直了身子。
浮光長公主的話語雖然聽著淡淡的,但是她今兒個的舉動分明有些過于熱切。若生長至這般大,見過浮光長公主許多回,卻從來不曾見過她親自伸手扶過誰一把。
若生心中無意同她交好,見過禮便自行落了座,學(xué)著她的模樣也只是微笑著不言語。
浮光長公主面上倒沒有什么不快之色,只是忽然將手一抬,擺了擺,口中略有不耐地要將花廳里伺候的人趕到外頭去候著。
她的人自然是聽她的,一見動作就要轉(zhuǎn)身往外退去。
可扈秋娘是若生的人,如今她們又身在連家地盤,長公主并無道理可驅(qū)她出去。是以浮光身邊的人輕手輕腳地退出花廳后,扈秋娘卻還立在原地沒有挪動。
浮光長公主掃了一眼,口氣里多了兩分不悅:“還不退下。”
若生便給扈秋娘使了個眼色,說:“沒有聽見公主殿下的話嗎?還不快去外邊等候�!�
扈秋娘方才應(yīng)聲退下。
“阿九長大了不少�!备」忾L公主面露滿意之色,“頗有你姑母的風(fēng)范了�!�
若生作小兒嬌羞狀,嬉笑了兩句。
浮光長公主搖著手中紈扇,亦笑。
如今秋意已濃。天氣涼爽了不少,但她卻似是畏熱一般,自打若生進(jìn)門后,這手里打扇的動作就沒有停下來過。
須臾,她忽然笑著問若生:“聽說你身邊有個丫頭生了雙異瞳?”
若生一怔,還未反應(yīng)過來,口中已先脫口道:“哪來的什么異瞳?”
“怎么沒有!”浮光長公主斂了笑。
若生裝傻充愣:“這人的眼睛。可不都是一樣的?”
浮光長公主一時看不透她。聞言只得道:“傻丫頭,你是不曾見過東夷人,東夷人的眼睛可就生得同你我不一樣。”
東夷人高鼻深目。瞳孔多色,自然和大胤人不同。
若生怎會不知這些,但她仍舊裝傻,一臉吃驚地將杏眼瞪得溜圓。貓兒似的,細(xì)聲說:“當(dāng)真?”
浮光長公主反復(fù)打量著她。不禁狐疑起來。薛公公跟隨她多年,理應(yīng)知道她的脾氣,沒準(zhǔn)的事是斷斷不敢拿到她跟前來說的,他說那戒嗔和尚在半山寺里見到了生著異瞳的小丫頭。那就一定是見著了。
她眉毛一挑,伸長手越過茶幾去抓若生的手腕:“你這丫頭是不是故意同我打趣呢,快說。是不是暗中藏了那么個人,不想叫我知道?”
若生眼神微變。下意識想抽手,卻還是忍住了。
“一只眼睛黑,一只眼睛藍(lán),是不是?”浮光長公主不依不饒地追著問。
若生渾身一冷。
她雖然將雀奴帶回了連家,但雀奴在連家見過的人不過寥寥,且她幾乎寸步不離房間,縱是吳媽媽,也沒看清楚過雀奴生得什么模樣,更別說眼睛究竟是什么顏色。
除此之外,她只帶雀奴去過一趟半山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她身邊的人,皆是她信任,且值得她信任的人。
雀奴的事,若是守不嚴(yán),早就人盡皆知了,怎會等到現(xiàn)在由得浮光長公主來問。
若生瞬間了悟,浮光長公主的消息,十有八九是從半山寺得知的!
然而他們在山上時,撞上過面的香客并不多,香客也不認(rèn)得他們誰是誰,更枉論和浮光長公主攀上關(guān)系。見過雀奴面的,多是寺里的僧人。
她驀地想起,戒嗔已被捉拿,同他聯(lián)絡(luò)的人,正是個公公。
而蘇彧手下的丁老七跟蹤戒嗔歸來后說的話里分明有一句,是那同戒嗔接頭的小太監(jiān)說的,干爹人不在京里——
干兒子可不是人人都養(yǎng)得的!
那一開始同戒嗔在半山寺外的山林里會面的公公,不是普通太監(jiān)。
若生的呼吸聲漸漸重了起來。
浮光長公主是和姑姑同一日回京的,他們發(fā)現(xiàn)戒嗔和小太監(jiān)暗中見面的時候,她還未曾入京。
隨她同去的薛公公,自然也還在外頭。
而且她記得,蘇彧同她提過,兇手接連犯下多樁命案后,卻忽然消失無蹤,再不曾犯案。她垂下眼簾,盯著自己素白的手指,掐算起來,兇手不再犯案的日子,同浮光長公主隨駕離京的日子,正好對上了!
心頭一震,她霍然將手從浮光長公主手里抽了回來。
浮光長公主眉頭一皺。
若生忙笑,說:“公主定是誆我,世上哪有人生得一只眼睛黑一只眼睛藍(lán)的,我先時倒是也聽人說起過,巴巴地派出去好些人四處尋摸,可白費(fèi)了好些工夫,別說生得這樣的人,就是兩只都是藍(lán)眼睛的我也沒能尋著。”
“哦?”浮光聽她口齒清晰地說了一通,有些聽懵了。
若生開始信口胡說,東扯一句西扯一句。
浮光心不在焉的,低聲喃喃自語了句薛公公無能,嫌若生聒噪起來,有心告辭。
若生自然不會攔她,親自將她送到了門外。
浮光一路上將信將疑地打量著她,若生便也任由她打量。
等到人一走,她立刻便吩咐綠蕉磨墨鋪紙,寫了封信命扈秋娘即刻送去給蘇彧。
然而扈秋娘前腳才走,后腳便有人來報說,浮光長公主折回來了。
若生倒吸口氣,暗忖自己方才是否說漏了什么,一面重新去見了她。
浮光說:“方才竟是糊涂了,難得來一回,還不曾見過你姑姑呢。”
說完,她輕輕哼了聲:“她倒好,也不打發(fā)個人來請我去,要不是念著她前些日子瞧著精神不濟(jì),我才不返回來看她�!�
若生連聲附和,好話說了一籮筐,一面讓人去千重園傳話。
可人一走,浮光長公主便將話鋒一轉(zhuǎn),轉(zhuǎn)而又問起了方才的事來:“你說你先前派人四處找過異瞳的人?”
第255章
瞧著有事
若生愣了愣,點頭。
浮光長公主蹙著眉,用涂著大紅蔻丹的手指甲在茶幾上輕輕敲擊:“阿九,你可還記得都找了哪些地方?”
“您怎么突然對這事有了興致?”若生是真好奇。
浮光長公主卻只是抬起袖子,掩去半張臉,笑了兩聲。
若生聽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忽然想起了半山寺林子后的那些孩童尸體,那些傷口,浮光莫非是想要雀奴……
心中大震,若生急忙低了低頭,生怕自己一時控制不住叫浮光看出了端倪。幸而浮光長公主一貫只拿她當(dāng)個少不更事的小丫頭片子看待,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眼下見她低頭垂眸,只是嘟噥:“快說說,都尋過哪些地方�!�
若生聞言深吸了兩口氣,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按捺住心中激蕩,彎了彎唇角,隨口胡謅了幾個地方說與浮光聽。
浮光聽罷,搖著扇子輕輕咬了咬唇瓣,忽然嘆息了聲:“找了這許多地方竟還沒能找著,委實不甘。”
若生喏喏應(yīng)是。
她便猛然將臉一轉(zhuǎn),面向了若生,舉起手中素白紈扇拂過若生的臉頰,迫使她不得不就勢將頭給抬了起來。
浮光長公主便盯著她看,上下打量,仔細(xì)打量,那眼神不像是看人,倒像是在看什么牲口。她的目光逐漸迷離,卻始終沒有從若生臉上移開過分毫。
若生被她看得渾身發(fā)毛,但礙于浮光的身份,只得忍耐。
“阿九你今年有十三歲了吧?”浮光長公主口氣幽幽地問了一句。
若生垂下眼簾,搖了搖頭,道:“快了�!�
浮光長公主動作緩慢地將扇子收回,視線卻仍舊不動,沿著若生的發(fā)一路往下看,途經(jīng)眉眼,她忽然輕笑出聲:“瞧瞧,連眉骨都生得這般好。”說著她又嘆口氣。“都說美人美人,美在骨相,然而世人大多眼孔淺顯,只見皮相,未見骨相。是以這頂要緊的,還是這張皮子�!�
“膚白貌美,才顯骨肉勻稱,若換個皮子又黑又糙的,誰還樂意瞧她有幾根骨頭幾兩肉�!�
浮光頗為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若生胸腔里一顆心怦怦直跳。覺得眼下這一幕很是熟悉。
那一年,浮光同她說過的話,和今時她聽見的,分明有異曲同工之妙。
果然,下一刻浮光長公主便贊嘆起了她的容貌,直說她小時雖然瞧著也是個美人坯子,可沒想到如今長開了些,竟就有如此美貌。
若生如今正值青春少艾,豆蔻之齡,連家富裕不曾叫她在吃穿用度上吃過苦頭。養(yǎng)的是雪膚桃腮,水色極好,的確甚美。
浮光長公主越看越艷羨,羨慕她年輕,羨慕她不必費(fèi)盡心機(jī)便有這等光潔雪膚。于是很快,這股子難掩的羨慕便變成了嫉恨。
她恨極了。
眼神也變得陰沉起來。
這時,外頭卻恰好有了動靜,是方才叫若生打發(fā)去千重園傳話的人回來了。
若生飛快起身向外走去。
丫鬟恭聲回稟:“竇媽媽說,請姑娘陪著公主殿下一并往千重園去�!�
算算時辰,已到該留飯的時候了。
若生微微一頷首。轉(zhuǎn)身進(jìn)了里頭。她原先還在擔(dān)憂姑姑眼下會不會仍不見人,但到底還是吩咐了竇媽媽,可見她們在行宮時,并無嫌隙。
她微松了口氣。同浮光長公主笑著道:“千重園里的廚子手藝絕佳,但尋常吃不著,我這回可是沾了公主的光,蹭了頓飯吃呢。”
浮光長公主的神色有些怔怔的,聽見她的話似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扯了扯嘴角:“你若想去千重園里蹭飯。哪里需要沾我的光�!�
若生但笑不語,只請她動身前往千重園。
不過浮光在連家也是串慣了門子的,輕車熟路,并不用什么人帶路。
若生知道,竇媽媽讓人傳話請自己陪同,定然另有用意。她先前派人去千重園向她打聽過,竇媽媽恐是記掛在了心上。
片刻后,一行人到了千重園。
竇媽媽出來迎人,但并不見云甄夫人。
好在浮光長公主也無多少不滿,只是說了句:“我擱她眼里,恐還不及個小丫頭。”
她過去來,云甄夫人也這樣,高興了便親自來迎一迎接一接,不高興了就絕不露面。
她習(xí)慣如此,便撇開了竇媽媽大步流星地自己往上房去。
若生和竇媽媽便落后了一步。
竇媽媽面上帶著笑,但笑意有些僵硬和勉強(qiáng)。
若生遂想起了綠蕉那日見過竇媽媽后同自己說的話,便壓低了聲音詢問起來:“媽媽怎么了?可是姑姑有哪里不適?”
“沒有沒有。”竇媽媽忙搖頭,“若是有事,奴婢怎會瞞著您不提�!�
若生聽著這話,一顆心卻是慢慢沉了下去。
竇媽媽接連說了兩次“沒有”。
她是極沉穩(wěn)的人,否則也不會在姑姑身邊一呆就是這么多年,比誰離姑姑都要近,她從來不是會這般急著說話的人。
然則她說沒有,若生縱是追問下去,也不會有結(jié)果。
“那就好�!比羯鞲吲d狀。
竇媽媽點頭附和:“可不是,夫人就是路途上累著了,歇上兩日便好。”
云甄夫人的臉色不大好看,總要尋個由頭出來的。
可若生已然起了疑心,當(dāng)然不會相信她的話。
及至親見云甄夫人時,若生原就已經(jīng)沉下來的那顆心,不由又下墜了幾分。
姑姑臉色不好,但是病還是疲憊,她看不出。
只有一點,她一看便知——姑姑有心事,十分要緊的事!
盡管她并未表露,見著浮光后也如往常一般說話行事,但浮光怪異,她在若生看來,就更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