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一旁,蘇彧和長生在秋風里說話。
長生說他要回一趟平州。
跟著若生一道出門來的雀奴聽見了,面上若有所思半天,躊躇著來問她,她是否能和長生同行去一次平州。
若生愣了愣,忽然有些明白過來,解鈴還須系鈴人,雀奴有心結(jié)在平州。
她連夜讓人為雀奴收拾了行囊。
綠蕉惴惴,問她若是雀奴走了就不回來了如何是好。
若生輕抿一口杯中溫茶,笑道:“我讓人給她收拾的細軟,足夠她在外頭過日子了�!�
“姑娘”綠蕉聞言怔了下,到底是不明白若生的心思,長長嘆了一口氣。
第260章
花開了
回過頭,若生又派了幾個人和扈秋娘一并護送他們回去。蘇彧知道了,攔著沒讓她派人,說京里多的是她用人的地方,護送的人就從他手底下挑。
若生略一想,沒同他客氣,便只派了扈秋娘同去。臨行之際,她私下又叮嚀了扈秋娘,如若雀奴事后不愿回京,也無妨,隨她去便可,但得留個心眼跟上去看看她最后在哪安置了下來,過得如何。
扈秋娘一一答應下來,這才隨雀奴出了京。
人走不久,連二爺栽的那叢蟹爪菊也果真開了花。他樂顛顛地逢人就說:“開了!開了!我終于開了!”
誰也聽不明白,丫鬟婆子們面面相覷:“您開了?”
他這才一拍大腿“哎喲”一聲解釋說:“不不不,是我栽的花開了!”得意洋洋轉(zhuǎn)悠了一圈,他忽然說,要請人來看花。
若生正吩咐綠蕉去探一探千重園的消息,聽到這話時很有些心不在焉:“您要請誰?”
說完她才回過神來,他爹在外頭可沒什么交情深厚的友人,他能請誰?
正想著,她清晰地聽到父親說了句:“我請定國公府的那小子�!�
若生哪料到這個,聞言愣住了:“請?zhí)K大人?”
“是呀,請的就是他�!边B二爺笑瞇瞇看著她,“他挺好的。”
若生見狀不由暗自犯嘀咕,這倆人什么時候還成朋友了?
“阿九,快請他來看花!”連二爺一把摘下掛在月洞窗下的鸚哥,“我?guī)с~錢也去看看花�!彼贿呎f著一邊就要轉(zhuǎn)身走人,一路上還不停地自言自語,夸自己種的花是一等一的好看。
若生忍俊不禁,轉(zhuǎn)頭還是給蘇彧傳了個信。
他倒也真來了,順道還領上了元寶。多日不見,元寶顯然又胖了一圈,一進連家,它就開始興沖沖地要往木犀苑跑。
若生擱園子里見著它。也是歡喜,當即招呼了聲“元寶”:“快來!”
“不行!”連二爺聽見了,趕忙一溜煙跑了過來,“你脖子上還有疤呢。過會兒它也抓你一爪子�!�
他攔著元寶不讓它靠近若生,又提了裝著銅錢的籠子到元寶跟前,說:“來來,你和銅錢玩�!彪S即將一貓一鳥往邊上陰涼處一丟,自己喊了蘇彧往那叢蟹爪菊前頭帶:“怎么樣?”
蘇彧正色道:“很好�!�
連二爺面露喜色。要留他用飯,又問他喜歡吃什么。
若生在旁聽聽怎么覺得這般不是滋味,就這么一叢花,打從栽下去開始她就沒少夸他,怎么不見他這么高興。
不過他雖然想留下蘇彧用飯,蘇彧卻是公務繁忙,久留不得。
連二爺只得悻悻然塞了包糖給他,一面道:“很甜�!�
若生看得真真的,忍不住心想:她爹八成是叫蘇彧給下了藥了!
等到蘇彧要走,她爹又巴巴地要親自去送他。惹得若生想同他說上幾句話,還得等父親送完人后,他再偷偷折返回來。
清雲(yún)行宮里發(fā)生的事,若生很難打聽出來。
蘇彧去打探了一番,也只聽說云甄夫人的身子似乎不大康健。
若生倚在墻上,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傷口。傷口愈合,正在長肉,癢癢的難受,叫人總想碰一碰。她仰頭看了看天空,瓦藍瓦藍的。連一絲白云也不見,亮堂得刺目,呼吸滯了滯,她開口道:“我有些擔心姑姑�!�
前些日子。因了浮光長公主的事,云甄夫人還特地進宮了一趟,若生也終于見了她幾回,但事情一了,她又重新窩在千重園里沒有動靜了。
竇媽媽嘴上說著夫人只是乏了,可口氣是一回比一回心虛無力。
“你記憶里�?捎羞@段?”蘇彧聽了點頭,而后問了句。
若生汗顏,搖了搖頭:“我半點不記得。”
蘇彧想了想,道:“既如此更不可掉以輕心�!�
前世若生眼里能看到的東西太少,許多事都叫她看漏了。
“看樣子,我恐怕得硬闖一次千重園了�!比羯嘈�,“總得先見了人才知道究竟是這么了。”
蘇彧瞥她一眼,聲音放低:“可要幫忙?”
若生搖搖頭:“暫時沒有�!�
真有需要他相助的時候,她并不會客套。
蘇彧心里清楚,便也沒有多言,只同她說了句“事不宜遲”。
任何事都拖不得,一拖二拖,終成禍患。
若生深以為然,等他一走,就去了千重園,這一回,她連綠蕉都沒往里頭帶,只打發(fā)了人在外頭候著,自己往里頭沖。
守門的不敢攔她,但又不能不攔,只得好聲好氣說要去通報。
若生把小臉一揚,冷笑了聲:“怎么,這千重園我還進不得了?”
她好脾氣了許多日子,守門的已是很久不曾見過這樣的她,當下慌了神,急急忙忙賠禮,賠完禮待要再勸,人早已沒了影。
若生沿著長廊走得飛快,一邊悄悄打量著千重園。
往日里的絲竹靡靡,喧囂熱鬧一點不見,千重園冷清得都不像是她記憶里的千重園了。
這時候,斜刺里突然冒出個人來,低著頭走路,腳步匆匆。
若生沒留神,走得也快,倆人“嘭”一聲撞上了。
她趔趄著抬頭去看,瞧見一張婦人臉,眉頭一皺。
婦人來扶她:“姑娘怎么在這兒?”
若生這才認出來,原來是竇媽媽:“您今兒個穿的這是……”
竇媽媽身上的衣飾并不是她往常慣穿的。
“哦,奴婢出去了一趟�!备]媽媽怔了下,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裳,笑了笑,并不細說。
若生心中生疑,忽然瞥見地上落了只小匣子。
里頭倒出來一塊素白帕子,還有朵黃色的花。
她俯下身去,正要撿,竇媽媽已回過神來匆匆搶在前頭將東西撿了起來。若生愈發(fā)疑惑:“這是什么花?”
看模樣,同父親栽的那叢蟹爪菊似乎有些相像,但并不是一種花。
她思來想去,竟是從未見過。
竇媽媽笑道:“奴婢也是第一次見這花�!�
“媽媽誆我�!比羯⒅�,“這花可是同姑姑有關?”
竇媽媽眼神微變,仍微笑著,但并不回答:“姑娘可是來見夫人的?只怕不巧,夫人她……”
若生微微一點頭,打斷了她的話:“媽媽若是告訴我這花是什么,我便不去見姑姑了,若不然,我今日是必然要見上姑姑一面的。自然,憑身手您要攔我,怎么也攔得住,可您能攔我?guī)谆兀俊?br />
第261章
躑躅花
竇媽媽看看她面上神色,是那樣的堅決,忽然有些笑不出來了。
而若生,則筆直地站在她跟前,微微抿著唇角,沒有再開口說話。
良久,竇媽媽終于道:“這是躑躅花。”
若生聞言不由奇怪起來:“是山躑躅?”
山躑躅又名杜鵑,花色紅米分或白為常見,像這樣的黃色花朵,她卻是從來不曾見到過,而且這花生得似乎也不像是山躑躅。
“姑娘怕是沒有見過這花,這花名里雖然也有躑躅二字,卻并非山躑躅�!备]媽媽搖了搖頭,用帕子裹住花朵小心翼翼地放到匣中,將蓋子給合上了,“時辰不早,姑娘還是請回吧�!�
若生往邊上挪了一小步,琢磨著“躑躅花”三字,眼里漸漸有了迷茫之色。然而竇媽媽剛要走,她忽然臉色大變,橫跨一步伸長了手臂攔住竇媽媽,急聲發(fā)問:“這花是不是出自平州裴氏之手?”
平州盛產(chǎn)花木,花匠眾多,而裴家是這門行當里的個中翹楚,種種眾人聞所未聞的奇花異草,多半是裴家人所培育的。
雖說玉寅兄弟二人幼年時,裴家便毀了,那些花草自然也再不復昔日盛景,但是若生在平州遇到的梅姨娘,卻仍舊種得一手好花,難保玉寅兄弟就不會。他們又是曾經(jīng)進過千重園的,如今竇媽媽突然捧著躑躅花出現(xiàn),她怎能不起疑心?
見竇媽媽不答,她一把抓住了竇媽媽的手腕:“媽媽有何要事瞞著我?還是姑姑不讓你透露?”
聽到這里,竇媽媽原本的從容沒了,聲音里也多了兩分焦急和無奈:“姑娘聰慧,哪里需要奴婢多言。”微微一頓,她嘆了口氣,“不過這躑躅花,倒不是出自平州裴氏之手,而是東夷之物。”
躑躅花,雖名躑躅。但與尋常山躑躅截然不同,只于隆冬時節(jié)盛開,埋于累累白雪之下,花黃色。貼地而生。
竇媽媽道:“據(jù)聞此花只長于東夷地界,大胤境內(nèi)恐怕就是同東夷相鄰之處,也尋不出幾朵。”
若生冷了臉,聲音凝重起來:“可是有毒?”
她一想便想到了關竅處。
竇媽媽說都說了,便也沒有瞞她。說:“毒倒也不算毒,這躑躅花還是一味藥,東夷的大夫能采集花朵煉制出鎮(zhèn)痛的藥來,但這花越開越少,后來這法子便幾乎沒什么人用了�!�
“哦?既是藥,那這花豈不是沒有不妥當?shù)牡胤搅�?”若生聽說躑躅花是一味藥,微微蹙著的眉頭沒有舒展,反而蹙得更緊了。少女眉間的川字,深得像是刀刻一般,昭示著她內(nèi)心的不安。
竇媽媽遲疑了下。還是說了:“原沒有什么不妥,但這花煉制出來的藥用的多了,便會成癮�!�
若生提著的一顆心,轟然落下,直墜到深處,帶出一陣陣的疼來。
她抬起手來,想要從竇媽媽手中將匣子接過來,可手指頭顫呀顫的,竟是伸不直,聲音也哆嗦了:“姑姑她、姑姑她怎么了?”
竇媽媽捧著裝了用秘法保存下來的躑躅花。嘴角翕翕,說不出話來。
“是玉寅?”若生咬牙問道。
竇媽媽輕輕“噯”了一聲,勸道:“夫人已有察覺,姑娘莫要擔心�!�
可若生怎么能不擔心?
她慢慢將手收了回來。驀地轉(zhuǎn)過身,拔腳便往上房去。
猝不及防之下,竇媽媽忘了去攔。
她越走越快,走至后來,已是大步奔跑,沿著長廊跑得衣袂飛揚。烏黑濃密的發(fā)絲散落下來,被風吹得高高的,像一匹緞子。
疾行中,秋日的冷風變得凜冽起來,迎面吹來,打在臉上仿佛冰冷的刀子,割肉一樣的鋒利。若生的眼睛,幾乎難以睜開,但她還是跑得越來越快,跑得氣喘吁吁,鼻息滾燙。
臺磯絆了腳,她跌了一跤,身上忽然沒了力氣。
她就這么癱坐在地上,披頭散發(fā),鞋子也掉了一只在旁邊,連揉腿的力氣也沒有,只有鼻子酸了又酸,眼眶紅了又紅,變得熱辣辣的,有什么東西撲簌簌落了下來。
臉上濕漉漉的,像淋了雨。
她哽咽著,聲音漸漸大了。
原本熱熱鬧鬧的千重園空蕩蕩的,人都不知上哪兒去了,襯得淚珠子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變得響亮起來。
竇媽媽終于追了上來,滿臉都是驚訝,似是沒有料到她能跑得這般快。
瞧見她跌坐在地上,哭得一臉鼻涕一臉淚,像個孩子一樣,竇媽媽急了,連忙上前來扶她:“好姑娘,哪里疼,可是摔著了?”
若生撲進她懷里,搖頭再搖頭。
“竇媽媽,我好恨自己,好恨……”
前一世她只覺得姑姑性情大變,絲毫不曾留意她緣何如此,后來她的心思越飄越遠,等到收回來,姑姑已是病入膏肓之人。
若是她能早一些發(fā)現(xiàn),也許姑姑就不會那樣離世。
她一直覺得姑姑能干厲害,似乎什么也不能擊倒她,可卻忘了姑姑強撐多年,早就是強弓末弩了。
若生越想越難受,心慌得要長草。
竇媽媽看著她腫著的眼泡,卻糊涂了。
若生說的話,她聽不明白。
時間推移,黃昏到來,天邊染上了一線淡淡的橘色,慢慢吞沒了原先的瓦藍色。
若生站起身來,眉間神色仍很憂愁,郁郁不樂。
她深吸了一口氣,同竇媽媽道:“我獨自去見姑姑�!彪S后抬腳上了臺階。
背影單薄,左腳微跛。
竇媽媽看著,心里一驚,不知道她摔的要緊不要緊,當即要喊人,卻不防若生這時突然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臉來面向她,口氣淡淡,像是嘮家常般吩咐道:“勞媽媽打發(fā)個人去外頭知會一聲綠蕉,讓她回木犀苑去收拾幾身衣裳送過來,打從今兒個起,我就住下了�!�
然后,她徑直去見了云甄夫人。
若生到時,云甄夫人正歪在榻上小憩,一旁的矮幾上擱著她的碧玉煙桿,一匣子煙絲敞開著。
這些煙絲原是她吩咐竇媽媽拿走的,事后卻又要竇媽媽送了回來。
屋子里寂靜無聲,她閉著眼睛,像是睡熟了。
若生進門后,并未喚她,只靜靜看了她一會,而后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朝矮幾靠近,抓起煙桿和煙絲,轉(zhuǎn)身拔腳就走。
第262章
整頓
正要出門,她聽見身后有了動靜,腳下步子不由微微一頓。
“阿九?”
若生抱著一堆東西轉(zhuǎn)過身去,喊了一聲“姑姑”。
云甄夫人半寐半醒,眼皮沉甸甸,腦子里迷迷糊糊的,聽她喊自己下意識便要答應,可話至嘴邊,她忽然清醒了過來,緊皺眉頭半坐起來,伸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你怎么在這里?”
“許多日子不曾見過您,我想您,便自作主張過來了。”若生抱著東西的手緊了緊,勉強笑一笑,“您瞧著精神不大好�!�
云甄夫人打了個哈欠,道:“只是前些日子有些累著了,養(yǎng)上幾日便好,你不必擔心。”
若生垂眸,盯著自己鞋尖尖上繡著的花紋,暗暗嘆息道:“您不好�!�
聲音太輕,傳到云甄夫人耳朵里的時候,已經(jīng)淡得幾乎不見。云甄夫人未能聽清,忍不住又坐正了一些,問道:“什么?”
若生抬起頭來,一雙杏眼仍舊紅腫:“煙絲的事,我已知曉。”
云甄夫人一怔,隨后驀地揚聲喚起竇媽媽來。
“您不必責備竇媽媽,原是我逼她說的,不干她的事。”若生長長吁出一口氣,望著姑姑定定說道,“您的阿九已經(jīng)長大了�!�
所以,您不必獨自強撐。
言罷,她許久沒有再言語。
云甄夫人看著她,也一直沒有開口說話。
姑侄倆人一坐一立,互相對視著,卻誰也沒有出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若生抱著匣子的胳膊都開始酸脹起來。站得久了。腿腳也有些僵硬麻木。
云甄夫人終于說了一句:“將東西拿走吧�!�
若生聞言,沒有絲毫遲疑,抬腳即走,換了竇媽媽進來。
云甄夫人方才聽了若生的話,倒沒有責備她,只是道:“查出來了是什么?”
“是東夷的躑躅花�!备]媽媽將匣子里裝著的花呈了上去。
云甄夫人眼下還算清醒,接過匣子低頭看了一眼。愣了愣:“果真是躑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