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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她不知怎地轉(zhuǎn)了性,對若生視若無睹不說,模樣更是冷淡得仿佛陌生人。

    許是礙著這一出,周遭的人也都不大來親近若生幾人。

    四姑娘有些惴惴,若生卻樂得陸幼筠不來招惹自己,一點(diǎn)也不在乎這事兒。

    等到宓貴妃到場,場面愈加熱鬧,便更加沒人注意到若生這一桌。若生便百無聊賴地?cái)?shù)起了扇墜子上的流蘇,一根,兩根……數(shù)完一遍再一遍……

    她正數(shù)到興頭上,忽然聽見四姑娘悄聲同自己說:“三姐三姐,娘娘要讓大家斗茶!”

    若生拈起一縷流蘇纏到了自己纖細(xì)白皙的食指上,聞言動(dòng)作一頓,小聲道:“隨她們比去,你我第一輪就敗下陣來旁觀看熱鬧多好�!�

    四姑娘雙手托腮,半是可惜半是贊同地道:“我于茶道上沒有半點(diǎn)天賦,連點(diǎn)茶也不成,的確只能看熱鬧了。不過三姐你不試一試?”

    若生甩甩手,將流蘇抖落,聲音里帶了笑:“我一粗人,吃茶尚可,斗茶那可不成。”

    果不其然,水痕早早露出,她跟四姑娘都在第一輪便敗下了陣來。

    而陸幼筠,則大出風(fēng)頭,艷驚四座。

    同樣的茶具到了她手中便有了不一樣的生氣。

    她素手纖纖,一面往黃瓷茶盂里注湯一面用茶筅攪動(dòng),慢慢擊拂。姿態(tài)閑適優(yōu)雅,頗有大家風(fēng)范。

    少頃,頭湯告成,盞面上白乳浮出,如疏星如淡月,令人過目難忘。

    此后往復(fù)至第七湯,方算大功告成。

    花瓣盤口漆茶托上,數(shù)只兔毫盞一字排開。

    正所謂茶色白,宜黑盞。兔毫盞釉色黑青,紋如兔毫,其坯微厚,最宜點(diǎn)茶。

    然而陸幼筠不但能讓湯花咬盞,還極擅茶百戲,茶湯湯花在眾人眼前變幻莫測,忽如山水云霧,又忽如花鳥魚蟲……千萬變化,令人嘆服。

    宓貴妃看得津津有味,毫不吝嗇地將陸幼筠夸了又夸,直道陸相千金了不得。

    眾人聽進(jìn)耳里,或艷羨或嫉恨,唯獨(dú)若生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安像潮水一樣涌來,積聚在堤壩前,越積越多,越積越危險(xiǎn)。

    終于到了某個(gè)時(shí)候,潮水轟然一聲沖垮了堤壩。

    賞菊筵后沒多久,陸幼筠便被指給了太子。

    若生不得已翻來覆去地將前世今生混在一道想了又想,但還是想不透這局勢為何會變成這樣。

    她只是不斷地想起那天陸幼筠在宓貴妃跟前的表現(xiàn),看似云淡風(fēng)輕實(shí)則用盡全力。

    ……

    她不知道的是,陸幼筠自己也時(shí)常想起那一天來。

    想起自己出盡風(fēng)頭的模樣,想起自己巧笑倩兮的模樣。

    想起那令自己作嘔的模樣——

    她不想笑,有什么可笑的,可她還是得笑。

    揚(yáng)起嘴角,微笑,弧度恰到好處,一點(diǎn)也看不出她內(nèi)心那只張牙舞爪的野獸。

    第312章

    思慮

    指婚的圣旨下來時(shí),陸幼筠并不覺得太意外。

    因著這不意外,她也不覺得喜悅歡欣。眾人同她道賀,聽在她耳中,卻不過如夏夜蟬鳴、冬雪撲簌一般,有聲無意。于她而言,嫁不嫁人,嫁與何人,都沒有什么太大的關(guān)系。

    總之都是個(gè)“嫁”字,無甚差別。

    但對她的父親陸相而言,其中差異可就大了。

    這日跪拜謝恩,接過圣旨,送走了傳旨的內(nèi)官后,陸相屏退下人,只留了陸幼筠一人說話。

    博山爐里焚著香,煙氣氤氳間一片靜謐。陸幼筠坐在椅子上,目光筆直地落在了那張黑漆的書案上頭。上邊擱了幾本書,似是經(jīng)常被人翻閱,邊緣毛糙,看起來十分陳舊。

    她專心致志地看著,許久未發(fā)一言。

    陸相輕聲咳嗽了兩下,問道:“這道圣旨你如何看?”

    “如何看?”陸幼筠的視線仍舊凝固在書案上,笑了笑反問道,“您可滿意?”

    陸相頷首:“為父滿意。”一字一頓,輕緩卻有力道。

    陸幼筠這才將視線收回望向了他,笑吟吟道:“這便是了,您滿意女兒自然也滿意�!�

    聲音雀躍,聽上去似乎很歡喜。

    她臉上的笑又是那么得自然和濃郁。

    可是她的一雙眼睛烏沉沉地看著父親,里頭一丁點(diǎn)笑意也沒有。

    幽深得幾乎探不到底。

    陸相定定看著她,忽然道:“圣旨既下,大婚之前你便安生呆著準(zhǔn)備出閣吧�!�

    太子娶妃儀式繁雜,少說也得籌備個(gè)半年光景。這半年時(shí)間,說長不長,說短可也不短,誰也無法保證今后就一定不會生出別的變故來。萬事小心為上,總沒有錯(cuò)。

    但陸幼筠聽完后聲色不動(dòng),一點(diǎn)端倪也瞧不出,也不知她有沒有將他的話聽進(jìn)耳朵里。

    饒是陸相這等城府,也無法分辨一二。

    良久,陸幼筠垂下眼簾,笑道:“父親就這般不放心女兒?”

    陸相提起筆,瞥了她一眼,沉聲道:“凡事都有底線,初次越過,我能拉你回來,可第二次第三次呢?”

    陸幼筠聞言,慢慢斂去了笑意:“若有朝一日大事不妙,父親可是要棄卒保帥?”

    陸相靜默了片刻,道:“只要你一日是我的女兒,你就一日不會是那只卒�!�

    “這可說不好�!标懹左抻中α似饋恚幻嫘σ幻鎻囊巫由险酒鹆松�,沖著父親施施然行了一禮,自行告退了。

    ……

    這些年,太子少沔居于東宮,身邊雖有側(cè)妃在,卻一直沒有正妃。

    都說是好事多磨,他先前也曾被指過妃,但最終還是未成。

    現(xiàn)而今陸立展的女兒又被指給了他……

    太子少沔對指婚一事不置可否,但至少眼下看來不能說是壞事。

    好不容易得了空閑,他懶洋洋往軟榻上一倒,讓身邊伺候的衛(wèi)麟給他斟了一杯茶。

    茶是明前的龍井,盛在玉似的蓋碗里像一汪春水,安寧平靜,香氣裊裊。

    他淺啜了一口,忽然眉毛一挑,出聲問衛(wèi)麟道:“依你之見,陸立展的女兒可當(dāng)?shù)闷鹛渝�?本宮娶了她,又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

    衛(wèi)麟侍立在一旁,聞言意味深長地道:“照奴才看,這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恐怕還要看這位陸相千金同父親的關(guān)系如何,是素來唯命是從還是陽奉陰違?”微微一頓,他接著道,“她本性如何又是兩說,是慣于趨炎附勢見風(fēng)使舵還是剛正不阿忠貞不渝?不一樣的因,結(jié)的果可是大有不同。”

    太子少沔聽罷陷入了沉思。

    他手中的茶從熱至溫再到?jīng)觯K于冰冷苦澀難以入口。

    誰也不知道今后還會有哪些變故,太子少沔不知,若生更不知……

    但她想得比太子少沔更多,憂慮也更深。

    自她死后醒來發(fā)覺人生已重來一遍迄今,大大小小已有多件事情的走向偏離了原有的軌跡。

    大到連家的變化;她跟蘇彧的相逢;雀奴的人生……小到若陵的生辰,姑姑的心結(jié)……許多事都跟她記得的迥異了。

    她初初醒來,以為占盡先機(jī),并不覺得惶恐憂心,直至段家春宴,驚覺世事已悄然變化,才駭然發(fā)慌。

    但后來,她如愿尋到雀奴,如愿讓四叔離開了連家大宅,一切都在朝好的那條道上走,甚至她還和蘇彧坦白交代了那似夢非夢的重生一事。

    看起來世事雖然難以掌控,但總算也沒有跑得太偏,而且跑偏了的都是好事兒。

    可現(xiàn)在,陸幼筠被指給了太子少沔,未來一旦太子登基,她就是一國之母了。

    那可是天大的事。

    早前若生猜測過事情還會有變,但從未預(yù)料到會有這么一出。

    她詫異又困惑,伏案埋首挑燈夜戰(zhàn)也無用,只好悄悄約見了蘇彧。

    ……蘇大人博學(xué)多才,想必一定能想得比她透徹。

    二人近日只書信往來,掐指一算已是數(shù)月未曾見面,是以若生一見著人就忍不住道:“你怎么瞧著像是又瘦了�!�

    瘦得愈發(fā)棱角分明,爽俊得令人窒息。

    大約是忙,眼底下也有了淡淡的青痕。

    他看著若生,笑著伸手比劃了下道:“你身量愈發(fā)見高,瞧著也像是瘦了�!�

    隨著年歲漸長,若生今年個(gè)頭猛躥,而今已齊蘇彧的下巴了。

    長嘆了一口氣,若生道:“不知是不是飯量大了的緣故,原先可沒能長得這般高。”

    蘇彧輕笑了聲,轉(zhuǎn)身上了馬車,又來招呼她。

    若生看看四周,小聲道:“不合規(guī)矩吧?”

    可轉(zhuǎn)念一想,婚書都寫了,同乘一輛馬車又能怎樣?

    蘇彧向她伸出了手。

    若生便笑微微搭了自己的手上去,借力上了馬車,坐定后問道:“這是去哪?”

    蘇彧道:“長興胡同�!�

    若生怔了一怔,旋即想了起來。蘇彧在長興胡同有間不起眼的小宅子,她原跟他去過一回,那里頭還有蘇彧的小廝三七的孿生哥哥忍冬在當(dāng)差。

    不過記憶里,那座宅子普普通通,尋常得不能再尋常,并沒有什么異樣的地方,他怎么今兒個(gè)想起要帶她去那?

    若生不由問道:“去做什么?”

    第313章

    小像

    蘇彧慢慢收了笑意,淡淡道:“有幾個(gè)人想讓你見一見�!�

    若生奇道:“現(xiàn)下不能說?”

    “說不得。”蘇彧微微頷首示意,然后揚(yáng)聲讓車夫動(dòng)身。

    不多時(shí),馬車駛進(jìn)了長興胡同。蘇彧先行下車,站定后伸手來扶若生,輕聲道:“先見年長的那位。”

    若生不知他要向自己引見誰,聞言沒有說話,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就著他的手下了馬車于他身旁停下了腳步。

    蘇彧便道:“有件事追查許久終于有了眉目�!�

    若生極輕地“咦”了一聲:“難不成是玉寅的下落有了頭緒?”

    “進(jìn)去吧,見著了人你便知道了�!碧K彧揚(yáng)了揚(yáng)下頦——那人已提前到達(dá)在等候了。

    若生同他并行著朝宅子深處走去,越過一條長廊,再拐兩個(gè)彎,眼前現(xiàn)出了一扇月洞門,再往里走,飛檐彩繪,倒比外頭所見張揚(yáng)顯眼得多了。

    她上回來,只粗粗看了幾眼,并未走得這般深,不知里頭原是別有洞天。

    過得一會兒,她瞧見了一棵樹,未受秋風(fēng)寒意侵?jǐn)_,仍是翠綠翠綠的模樣,枝葉繁茂非常,像一柄撐開了的綠絨布大傘。那樹下有個(gè)人,背對著他們站著,聽見腳步聲后將臉轉(zhuǎn)了過來。

    這人若生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見過的,但乍然一看,竟然平白透著幾分熟悉。

    看身量穿著,是個(gè)男人。

    但他面相陰柔,臉上一根胡須也沒有,皮膚十分白凈光潔。

    他看起來還挺年輕,但看人的眼神又好像是上了年紀(jì)的。

    明明是直立地站著,他的身姿卻并不挺拔,背始終微微駝著,似乎很久都沒有直起來過。

    她和蘇彧朝他越走越近。

    風(fēng)聲里混雜著的咳嗽聲便變得越來越清晰可聞。

    這人的身子骨不大健朗。

    終于倆人也走到了樹下。

    樹下的男人笑著喚了一聲:“蘇大人。”

    嗓音較之壯年男子而言,顯得略微尖細(xì)和輕柔了。

    若生登時(shí)反應(yīng)過來,這人怕是個(gè)內(nèi)官!

    可宮里頭的公公怎么會私下出現(xiàn)在蘇彧的宅子里?

    她手心微微出了點(diǎn)汗,神情也嚴(yán)肅了起來。

    蘇彧見狀,低低一笑,向她引見道:“這位是陳桃陳公公�!毖粤T又同陳桃說:“這位是……”

    “是連家三姑娘吧?”陳桃微笑著打斷了蘇彧的話,雖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

    若生斂衽行禮:“見過陳公公�!�

    陳桃急忙避開了去,只勉強(qiáng)受了她半禮:“三姑娘客氣了�!�

    若生笑了起來:“不知怎的,莫名的瞧公公您有些面善�!�

    陳桃輕咳了兩聲,亦笑著道:“不曾想三姑娘還記著,您幼時(shí)常隨云甄夫人入宮面圣,咱家有幸見過您幾回�!�

    ……

    蘇彧默默地看著他們倆寒暄見禮,過后道:“都是自己人,這些虛禮往后就省了吧�!�

    “自己人”三個(gè)字被他說得浮云般淡薄,讓若生和陳桃不由得一齊看向了他。若生是當(dāng)著外人的面被他叫做“自己人”,頗有些面熱;陳桃則是因?yàn)槿齻(gè)字而十分感激,他這樣的身份,能被蘇彧當(dāng)做“自己人”看待,便說明蘇彧視他若師若友,已榮幸得足夠令他誠惶誠恐。

    他便也開門見山地掏出了一副小像雙手遞給若生。

    若生道謝后接了過來,展開來細(xì)看。

    上頭畫著的是個(gè)年輕男子。

    畫師的技藝上佳,男人的一雙眼栩栩如生,似有活氣在里頭流轉(zhuǎn)。

    若生看著看著,忽然覺得眼下這幅場景好像有些眼熟。

    先前她似乎也曾這樣捧著旁人遞給她的小像仔細(xì)端詳過……

    是了,是早前蘇彧拿了那東夷三王爺拓跋鋒的小像給她看的時(shí)候。

    也是這樣的情境,也是這樣一雙眼睛。

    但盯著仔細(xì)看了一會,她便清楚地意識到了不同。陳桃交給她的這幅小像上的人,并非東夷打扮,而是她熟悉的樣式。

    這畫上的年輕男子,是個(gè)大胤人。

    若生心微沉,試探著看向了蘇彧。

    倆人心照不宣,不必言語,蘇彧已明白了她想說的話。

    他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

    若生皺起了眉。

    陳桃則抓著塊雪白的帕子背過身去咳嗽了兩聲,而后回過身來,指著畫像柔聲問若生:“以連三姑娘之見,畫中此人應(yīng)當(dāng)是誰?”

    若生心道畫像都是他帶來的,那點(diǎn)破事兒想必他也都知道,便也就老老實(shí)實(shí)說:“此人應(yīng)是千重園的面首之一玉寅�!�

    沒想到,她說完后陳桃卻搖了搖頭。

    若生愣住了。

    難道,是她想錯(cuò)了?

    陳桃這時(shí)徐徐道:“三姑娘所言,錯(cuò)也不算錯(cuò),這人既是您認(rèn)得的玉寅,也是太子殿下近日的寵奴衛(wèi)麟衛(wèi)公公。”

    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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