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可很快,錦簾一揚,她又回來了。
她出去時腳步輕輕,回來時卻一聲聲又促又重。
若生從書上收回了視線,側(cè)目朝她望去:“出了什么事?”
“是雀奴姑娘身邊的小桃子來了�!本G蕉神色有些不對。
若生蹙起了眉頭。
小桃子原是她院子里的小丫鬟,今年才不過十一歲,因生得圓臉圓眼睛,看起來還是粉團兒一個,十分的討人喜歡。若生便做主將她撥到了雀奴房里伺候,如今也是破格提拔成了二等丫鬟的。
若生嗓子眼里發(fā)癢,一邊咳嗽一邊拿帕子掩了口鼻問:“是雀奴讓她過來的?”
綠蕉搖了搖頭:“她只說想見您�!�
這并沒有道理,小桃子雖然還領(lǐng)著木犀苑的月錢,可人已不在木犀苑里伺候,縱然有什么事情也該先尋雀奴。若是雀奴拿不了主意的,那再由雀奴來見若生說。
小桃子自個兒跑過來說要見若生,乃是大為僭越的舉動。
更不必說若生身子不適,本不是見人的時候。
綠蕉想了想道:“不然還是奴婢再去問一問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問清楚了再來稟您如何?”
若生眉頭皺得更緊,沒有遲疑地否決了她的提議:“罷了,既來了便將人叫進來說話吧�!�
……
片刻過后,小桃子跟在綠蕉身后走了進來。
穿著天青色冬襖的小桃子腳步顫巍巍的,臉色比病中的若生還難看。
她見著若生,先叫一聲“姑娘”,隨即便跪了下去。
若生讓她起來說話,她也不動,只跪在那咬著唇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第332章
晚歸
若生怔了一下,斂目凝神,將手中的書放下后正色看著她道:“說。”
簡短一字毫無起伏,但因著她病中嗓音沙啞,竟也帶出兩分冷厲味道。
小桃子跪在床前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也顧不得斟酌不斟酌,倒豆子似地將話倒了出來:“雀奴姑娘午后出的門,可直到現(xiàn)在也還沒有回來……”
若生臉色一變:“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給我說清楚了,她何時出的門,出門去做什么,又帶了哪些人?”
小桃子顯然早已將話在自己心里過了好幾回,一聽她問起便立刻道:“今兒個清早,雀奴姑娘說起小公子的生辰就要到了,可她不知該送些什么,便想說去街上逛一逛,看看有沒有什么有趣的小物件。是以未時不到,雀奴姑娘就帶著流螢姐姐出了門�!�
“秋娘呢?可一并跟著去了?”若生追問。
小桃子趕忙點頭如搗蒜:“去了去了,秋娘姐姐也一道去了�!�
扈秋娘會武,雖不算什么高手,但生得身形高大,手腳力氣都大,尋常一兩個男子根本打不過她。
她又是女子,能貼身跟隨,比帶護衛(wèi)出門便宜百倍。
往日若生出門是必要帶上她的,后來多了個雀奴,若生便發(fā)話讓扈秋娘跟了雀奴一段時日。所以現(xiàn)下若生不出門的時候,扈秋娘多半是在雀奴那邊呆著的。
若生神色放松了些:“雀奴出門的時候說了何時回來?”
小桃子道:“姑娘沒說,流螢姐姐倒是提起過,說是去得不遠(yuǎn),只揀幾個相熟的鋪子轉(zhuǎn)悠,再遲申正時分總是差不多要到家的�!�
她的聲音慢慢的低了下去。
這會已經(jīng)接近酉時,比流螢說的時間已晚了半個時辰。
小桃子內(nèi)心忐忑極了,低著頭胡亂地想著:是不是雀奴姑娘終于跑了……是不是扈秋娘和流螢倆人丟了人不敢回來復(fù)命了……
她愈想愈覺得慌張無措,低垂著眼睛不敢看若生。
一旁的綠蕉道:“也就誤了半個時辰而已,會不會是有什么事情給耽擱了?”
小桃子一聽,提著的那顆心沒往下掉,反而吊得更高了。
如果雀奴幾個真是因為有事耽擱才沒有回來,那她冒冒失失地跑來木犀苑報信,是不是就顯得太過了?
小桃子苦惱至極,圓圓一張臉上全是愁悶,悄悄地鼓起勇氣看了若生一眼。
她家三姑娘靠在引枕上,秀眉緊蹙著,并沒有因為綠蕉的話而舒展開來。
小桃子猜不透她的心思,于是更加的憂慮了。
這時候,床上的若生忽然眼神一凜,問她道:“小桃子,你沒有記錯?流螢出門之前的確說了申正左右便能回來?”
小桃子連連點頭:“奴婢聽得真真的,不會有錯,流螢姐姐千真萬確說了是申正!”
若生心里一沉。
雖然眼下距離申正不過半個時辰,雀奴幾人尚算不上遲遲不歸,但流螢?zāi)茄绢^一直記掛著雀奴的知遇之恩,念著她將自己從一堆丫鬟里挑出來帶到身邊當(dāng)大丫頭的事,向來很聽雀奴的話。
若雀奴不曾提過,她也不會說申正時分便能歸家。
若生面向了綠蕉,沉聲吩咐道:“差個人去一趟三嬸那,問一問她先前給雀奴安排的車馬是什么模樣的,有沒有另外安置跟車的婆子,車夫又是誰,全都仔仔細(xì)細(xì)給我打聽一遍。”
冬日白晝短暫,門外的天色已然昏暗了下來。
綠蕉走后,若生便將小桃子也打發(fā)了下去。
她心里五脊六獸的,書自然是再也看不進去,就索性閉上了眼睛開始養(yǎng)神。
屋子里安靜得幾乎能聽見燈花噼啪的聲響。
她暗暗思忖著,雀奴在京城并沒有什么認(rèn)得的人——她出門,歸家,不過是兩點一線,理應(yīng)沒有什么能耽擱她的。而且雀奴也不是什么任性胡為的人,若是有事耽擱,她一定會先派流螢回來報信,不會一聲不吭就在外頭逗留下去。
可直到綠蕉派去連三太太那的人回來稟話,雀奴幾人仍沒有回來。
三太太管氏記得很清楚,是流螢奉了雀奴的話親自來領(lǐng)的對牌。
她給安排的馬車,是平素若生用的。
趕車的車夫,也是若生見慣的那一位。
一切都很平常。
雀奴帶著人乘坐馬車規(guī)規(guī)矩矩出的門,是給若陵去買生辰賀禮的。
三太太還說,她聽了雀奴出門的緣由,還特地指了幾家店鋪給她。
如今若生使人去問,她便將自己說過的幾家鋪子都一一寫下讓人帶了回來給若生。
若生展開紙條飛速掃了一眼,都是些她去過的店鋪,并沒有什么古怪的。她移目看向了綠蕉,問道:“門房上可差人去問過了?”
綠蕉點頭:“方才一道派人去問過了,雀奴姑娘自出門便沒有回來過�!�
“天色可是黑透了?”若生又問。
綠蕉道是,隆冬時節(jié)天黑得早,這會兒時辰雖不算太晚,天色卻早已漆黑如墨。
連府各處都點了燈,木犀苑里更是通明如晝。
若生忽然掀開被子從床上翻身下了地,鞋子也顧不得穿,口中已先一連串地吩咐起來:“先派人出去沿著路找,幾家鋪子的掌柜伙計也都去問個話�!庇值�,“綠蕉去取件厚衣裳來,跟我去點蒼堂�!�
吩咐完,不等眾人言語,她眉眼一沉道:“動作輕些,勿要驚擾長輩們�!�
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暫還不知,貿(mào)然驚動父親等人,總不是什么好事。
她在床邊站定,等著綠蕉去取衣裳來。
綠蕉擔(dān)心她的身體,卻又不敢違拗她的命令,幾番掙扎還是去取了身狐裘來替她穿上。
穿妥了,綠蕉又要去取梳子來為她梳頭。
可若生自己伸手在發(fā)間胡亂抓了兩把便要往外走去。
烏黑濃密的長發(fā)披散在身后,轉(zhuǎn)眼便融進了夜色里。
迎面冷風(fēng)呼嘯,若生被吹得呼吸艱難,嗓子發(fā)癢,在風(fēng)帽下劇烈咳嗽。她視線所及的那角天空,像一灘黏稠如汁的穢物,也跟著搖搖欲墜起來。
她用手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第333章
失蹤
但咳嗽聲還是不斷地從指縫間溢出來,又被寒風(fēng)吹碎在冷夜里。
綠蕉提著燈走在前頭,腳步沉沉的,又不敢回頭來看她。
自家主子是個什么樣的性子,她近身伺候了這么些年,不敢說全摸透了,但終究還是知道點的。她既發(fā)話說要去點蒼堂,那就不管前頭是刀山還是火海,是荊棘滿地還是凄風(fēng)苦雨,總歸都是要去的。
知道攔不住,綠蕉也就不攔了,只埋頭往前走,越走腳步越快。
長廊四處透風(fēng),昏暗無光,實在不是該久留的地方。
主仆二人從一前一后走成了并肩而行。
漸漸的,若生又越過了她。
綠蕉的身量比若生還要高上一些,但眼下走起路來,腳步竟是比不上她的快。
若生一路走,走到最后已近小跑。
長發(fā)被夜風(fēng)吹得高高揚起,像一匹烏亮的緞子。
她走得那樣快,走進點蒼堂的時候,氣息都亂了。
……
點蒼堂里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像個冰窖。
綠蕉領(lǐng)著人一連點了三個火盆,屋子里才算是有了一絲暖意。
好在東廂房柜子里一直備著幾床鴨絨錦被。
綠蕉便腳步不停地去抱了來,堆到美人榻上,將若生裹了個嚴(yán)實。
而若生,始終一言不發(fā),任由她動作,神情十分的嚴(yán)肅。
綠蕉悄悄覷著她的臉色,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輕聲詢問道:“姑娘,雀奴姑娘該不會真的……”跑了吧。
府里人盡皆知,雀奴最初被帶回連家的時候,若生明確說過,她若是想走、要走,誰也不必攔著。
是以后來雀奴離開連家前去平州時,眾人都以為她要一去不返,還感慨說不知三姑娘為何要撿這么一個人回來。到底身上流著一半東夷人的血,怎么看都不像是個好人,哪里養(yǎng)得熟。
可沒想到,雀奴卻回來了。
若生當(dāng)時便長松了一口氣。
雀奴孑然一身,又是半個東夷人,她若孤身在外生活,只怕日子艱難;她若留在連家,衣食住行上總是舒心的。
當(dāng)年她們一道共苦過,如今甘來了,總也要倆人一道享才對。
她愿意從平州回來,便是歸家,是愿意留在連家的。
若生不信她現(xiàn)下會走。
當(dāng)初有那么多的機會擺在那,她都沒有離開,而今卻要走,是為的什么?
何況還有扈秋娘跟著她。
雀奴要是真跑了,扈秋娘怎么可能不回來向她稟報?
若生嗅著錦被上淡淡的熏香,搖頭道:“她若是真跑了也就算了,怕只怕她沒有……”
銀霜炭在火盆里靜靜地燃著,屋子里逐漸暖和了起來。
若生忽覺自己一側(cè)眼皮狂跳不止,急忙伸手按了上去。
與此同時,被她派出去尋找雀奴的人也三三兩兩地回到了點蒼堂。
該問的都問了,該找的地方也都找了。
幾家店鋪的伙計都表態(tài)說白日里的確見過雀奴幾人。
雀奴生有異瞳,一見難忘。
扈秋娘高大不似女子,亦是足夠引人注目。
可伙計們也說,見是見過,但她們并未多留,早便走了。
算算時辰,若路上不另做逗留,她們的確應(yīng)該在流螢說的申正前后就能到家。
但她們始終沒有出現(xiàn)。
若生派出去的人沿途一路找過去,也并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
天黑后路上行人寥寥,想尋個人問一問也難。
一個多時辰過去了。
若生的人一批批派出去,一批批地回來,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同雀奴幾人有關(guān)的蹤跡。
點蒼堂里燈火通明,若生的一顆心卻慢慢往黑暗里墜了下去。
出事了。
一定是出事了。
她盯著燭火,只覺得身上一陣?yán)湟魂嚐�,好似身處冰火兩重天里,煎熬至極,難受至極,恨不能立即起身奔赴長夜之中�?缮眢w泥塑一般,僵直無用,動彈不得。
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現(xiàn)在出去,除了添亂什么忙也幫不上。
長夜漫漫,她親自坐鎮(zhèn)點蒼堂,內(nèi)心里油煎火燎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睛卻越來越來亮。
事情到底還是驚動了千重園。
云甄夫人如今已不大管事,但因為是若生,還是特意打發(fā)了竇媽媽來看看情況。
到門前,竇媽媽先見著了綠蕉。綠蕉手里捧著個紅木托盤,上頭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燕窩粥。只是天太冷,粥面上的熱氣很快就弱了下去。
竇媽媽皺了皺眉頭:“怎地不送進去?”
綠蕉憂心如焚,壓低了聲音道:“姑娘不肯吃�!毖粤T又補了句,“晚膳也不曾用過。”
竇媽媽愣了下:“出了什么事?”
“雀奴姑娘不見了。”綠蕉話中憂慮更甚,“未時出的門,至今不見蹤影�!�
竇媽媽接過她手中的托盤,掀簾往里走,一邊走一邊細(xì)細(xì)追問:“雀奴姑娘出門做什么,都帶了誰?一個也沒有回來?”
綠蕉一五一十地將知道的事情全說了一遍。
竇媽媽的臉色便也漸漸開始發(fā)白。
旁人不知,她可是清楚的。
扈秋娘在去到若生身邊之前,是云甄夫人的人,拳腳功夫不算差,秉性也不錯。她年紀(jì)又大些,早非好玩的年輕姑娘,一向是最可靠的。
可這回,連她也一并不見了影蹤。
竇媽媽直覺不妙,勉勉強強按捺下來,端著粥碗走到了若生身旁,勸她道:“姑娘好歹用幾口墊一墊�!�
這時,柝聲響過了二更。
亥時了。
夜色愈發(fā)深濃,有細(xì)雪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若生半響才探出手將粥碗接過來,舀起一勺吃了。
神情嚼蠟一般。
她什么味道也嘗不出,只是麻木地進著食。
等到一碗粥用盡,連三爺也已身披大氅冒夜雪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