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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他沒有像平時那樣微笑著,捏捏他的臉,在眉心印上一個小小的親吻;而是一動不動盯著他,目光中帶著深沉而復雜的東西,仔細看似乎還有那么一絲悲哀。

    “不要這樣,摩訶�!�

    “你會變成一個怪物,會被天打雷劈,粉身碎骨……”

    天打雷劈,粉身碎骨。

    他真正犯下重罪承受天譴的時刻,其實是鳳凰被天打雷劈,鳳凰頂著無邊雷�;隽苏谔焐w地的真身,翎毛和尾羽像暴雨一樣掉落,翅膀和皮肉被燒化,連骨頭都在天火的焚燒中咯吱作響。鳳凰燒光了自己的真身去保護他,保住了他最后一絲生命。

    荒謬和滑稽的感覺席卷了摩訶的心,他突然很想問問楚河你現在后悔了嗎?

    你把自己無法堅持的信仰寄托后代身上,現在后悔了嗎?你犧牲到一無所有才勉強救回的孩子,現在變成了連你都恐懼的邪惡存在,你后悔了嗎?

    在更遠以前的過去,你放棄成佛的機會墮下三十三重天,和一只血海里的魔物結合,現在終于后悔了嗎?

    摩訶喘息著,抬起血跡斑斑的手,似乎想伸向楚河。

    然而楚河第三次揚手,對著他的臉,就這么打了下來。

    ——啪!

    楚河的手被當空抓住。

    他抬起頭,只見臉上、身上的金紅鳳凰刺青已經消失不見,恢復了平常不動聲色又非常冷淡的樣子,瞳孔中倒映出來者的臉:“……梵羅,”他一字一頓嘶啞道。

    魔尊梵羅從半空中探身而下,抓住了他的手,笑道:“既然現在只是普通一巴掌,打不打也就無所謂了吧。”

    第16章

    “如果你愿意改嫁的話,我會把你倆孩子當親生兒子看待的�!�

    楚河看著魔尊的眼神有些意外,但幾乎在瞬間恢復了鎮(zhèn)定:“你是吸血蝙蝠嗎,哪里有血腥都能聞到味道?”

    這話問得非常不客氣,看得出他情緒極端的不悅。換做平時魔尊可能還會回兩句,但此刻只維持著虛空探身的姿態(tài),上下打量了楚河一圈,問:“上次的傷好了?”

    楚河道:“如果要閑聊的話你出去找周暉吧,他應該離這不遠。我教訓孩子,不勞你出手了�!�

    如果注意看的話就會發(fā)現他抓著摩訶的手突然緊了緊,但魔尊反手按在了摩訶肩上,一邊盯著楚河笑道:“我發(fā)現你真的非常會抬出一個來震懾另一個,這種左右逢源是美貌帶來的附加技能嗎?……嘖,別這么看我,我又沒說你不能用這個附加技能。話說回來,如果你愿意改嫁的話我會把你倆孩子當親生兒子來看的,繼父幫個小忙也不算什么吧�!�

    楚河皺眉道:“你想干什么?!”

    魔尊伸手在他側頰上撫摸了一下,緊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起摩訶就向上空沖去!

    魔尊梵羅是六道中唯一可以自由穿梭的人,如果被他進入虛空,那再掌握他的行蹤就非常麻煩了。楚河幾乎連頓都沒打,緊接著就一把抓住摩訶,大聲吼道:“周暉!”

    石窟出口堆積的巨石轟然倒塌,下一秒純青長箭破風而來,擦過摩訶頭頂,在魔尊仰頭的剎那間,緊貼著他脖子“砰!”一聲深深釘進了巖石。

    魔尊說:“孔雀小哥,你爸真是一點不在乎你的死活啊。”說著一伸手,掌心中黑氣凝聚成團,如長龍般咆哮而出!

    這股颶風般的氣流一旦脫手就形成了一個禁字,對出口當頭砸下,引發(fā)出上百道劇烈的震蕩,當時就把周暉死死堵在了外面。同一時刻楚河揉身而上,一掌切向魔尊咽喉,卻在電光石火間被擋住,只聽魔尊笑道:“精神可嘉,可惜……”

    話音未落楚河反手握住魔尊格擋的手臂,以此為受力點,半空躍起,重重一腳把魔尊當胸踹翻到了石壁上!

    這個動作實在干凈利落,堪稱教科書式的攻擊典范,要是還有剛才極惡之相時的力量,此刻魔尊應該已經把肺吐出來了。

    魔尊重咳了兩聲,聲音像是從胸腔里震出來的頗為沉悶。但盡管如此他一手還抓著孔雀,一手按了按胸口,笑道:“對你果然一點手軟都不能有,真是……”

    楚河厲聲打斷了他:“你到底想干什么,梵羅!”

    “咱孩子想去血海,你沒聽見?做人不要這么死板。”說著梵羅又咳了兩聲,轉向摩訶笑道:“小哥,你親爸好像不太靠譜,我好歹還義務幫你擋一下天雷,這情分夠你叫我聲爹了吧�!�

    楚河閉上眼睛,強行壓抑住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現在的情況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他和周暉在狀態(tài)上太吃虧了,要擋住梵羅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魔尊梵羅可以消弭天雷,這在九天十界中都是非常罕見的。

    天劫和天譴是兩種不同的東西,前者是到時候就會有,不論你道行多深厚或地位多尊崇,只要不是正牌子的上神,在近乎無限的生命中都會經歷那么三五次。而天譴則是犯下重罪后才會由滿天神佛降下,還不是隨便張三李四誰都有那個資格被天譴的,比方說人界就已經很久沒見過天譴了,就是因為人界的罪行再重,在神佛眼里,都重不到那個點上。

    天劫是以試煉為目的,天譴則是不死不休,后者的力度比前者大了很多個數量級。除此之外,天譴還有個難以捉摸的特性,就是極少數在“四惡道”中極度邪惡罪行累累的魔王級人物,天雷反而會避開他們。

    ——魔尊就是其中之一。

    楚河退后幾步,大概是因為體力透支后極度虛弱的原因,靠在巖石上稍微喘了口氣,才輕微而不乏嘲弄的道:“你不過想威脅我罷了�!�

    魔尊大笑,似乎覺得這一家人真是相當有趣,轉頭對摩訶道:“我剛才還覺得小哥你當了明王還爹不疼娘不愛的很可憐,現在我收回前言……至少親媽還是疼你的,承認你有當把柄的價值,我是不是該從善如流的配合他一下呢?”

    “隨便你,”摩訶被純青長箭釘在巖壁上時留下的傷口完全沒有愈合的跡象,血已經淋得一身都是了,聲音簡直像喉嚨里含著一把沙礫那樣嘶�。骸暗戎軙熯M來你拿我當人質都沒用了,別廢話,要走快走!”

    魔尊贊賞道:“看來你對親爹的行為模式很了解,不錯�!闭f著頭也不回反手一揮,虛空仿佛被無形的利齒噬咬,在尖銳的嘶嘶聲中裂開了參差不齊的黑洞,幾秒鐘內便擴大到了恐怖的數丈!

    極其強勁的吸力從黑洞中源源不斷傳來,連楚河都踉蹌了兩步,一把抓住山巖才咬牙定住身形。那一瞬間他應該是很想最后再搏一下,連表情都變了,但緊接著黑洞中吸力增強,堵住出口的巖堆產生了松動,很多半人高的石頭就跟下冰雹一樣當頭砸來,他最后能做的只是死死抓住能遮擋自己的石板,喝道:“摩訶!”

    摩訶深深地看向他,只聽楚河沙啞道:“如果你后悔了……”

    就在這個時候,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在強大吸力的作用下周暉終于暴力砸開魔尊封印,但進來的瞬間差點被兜頭吸走,當即破口大罵:“我X你祖宗!怎么到哪都有你來截胡!”

    梵羅向周暉做了個挑釁的手勢,抓起摩訶,下一秒退進了黑洞中。幾乎是同時黑洞劇烈變形、拉伸,雷擊般劈開他們頭頂的巖板,擊垮了石窟已經搖搖欲墜的穩(wěn)定結構,在雨點般的泥土和碎石中沖上了地面。

    他們沖出去的那一刻萬雷齊發(fā),整個H市應該有很多避雷針同時爆炸了。隨后漫天雷電在梵羅頭頂截然而止,魔尊化作上古神話中覆蓋天空的巨禽,展開遮天蔽日的雙翼,只一扇就直接沖進了厚厚的黑云中!

    楚河一拳打在石板上,周暉撲過來把他肩膀一抓,喝道:“快走!這里要塌了!”

    他們穿過巨型冰雹一樣的碎石,只見無數刻著大封禁咒的石塊從天頂上落下,砸到地上成為齏粉。周暉捂著楚河的頭,一路跌跌撞撞穿過崎嶇的地道,只見九尾狐在靠近地面的拐彎處接應,兩條尾巴一人一條,轉身很有力的把他們甩了上去。

    砰地一聲他們同時摔到雨水中泥濘的地面上,足足好幾秒中兩個人動都動不了,只覺得全身骨頭都像是裂開了一樣,連呼吸都帶起胸腔火辣辣的劇痛。九尾狐從大面積下陷的地縫中跳出來,瞬間幻化為人,輕手輕腳走到他們身邊,只見周暉攤開手腳趴在地面,有氣無力道:“狐貍,每次你尾巴大張的時候,我都覺得好像看到你菊花了……”

    李湖不知道做了什么,砰地一聲,周暉的聲音截然而止。

    楚河勉強從地上爬起來,只覺得頭暈目眩,眼前一陣陣發(fā)黑,嘴里苦澀而腥甜,應該是被灌滿了血。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頓時嘶啞的咳嗽起來。

    他緊緊捂著咽喉,抬頭向四周望。只見工地周圍全是警戒線,外面密密麻麻堵著警察,很多記者舉著相機拼命聳動,看樣子是想越過警察的封鎖向里面拍。

    暴雨漸漸轉小,停止,但天空中漆黑的厚積云仍然沒散。這樣的云層應該會在H市上空停留半個月之久,這半個月內,白天家里都要開燈,大街上路燈熄滅的話應該跟黑夜沒什么區(qū)別。

    楚河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顏蘭玉正靠在一棵樹下不�?人�,他絕對是受了內傷,咳一聲就噴出來一口血沫。張順坐在地上喝水,他恢復得最快,一看到楚河就站起身想走過來,除了有點跛之外基本沒大礙了。

    “哥……”

    楚河擺擺手示意他別說話,走到建筑樓邊,一個被雷電劈開的淺坑里。

    黃鼠狼正靜靜躺在里面,皮毛上的血已經凝固了。

    楚河走到它身邊,盤腿坐下,把黃鼠狼抱到自己懷里。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一動不動,半晌后終于伸出發(fā)抖的手,開始一下一下給黃鼠狼梳理沾滿了血肉的皮毛。

    他就這么機械的重復著,重復著,似乎要憑借這個動作,把黃鼠狼清理到往�;畋膩y跳、皮光水滑的模樣。張順望著他的背影,那是一個削瘦到甚至讓人感到料峭的背影,削瘦到每一次手臂抬起時,都能透過衣服看到肩胛骨明顯的移動。

    他的頭低著,沾著血和泥的發(fā)梢貼在耳際和脖頸上,后頸骨突兀的梗出來,在垂落的脖頸線條中非常非常的明顯。那是一個孤直到仿佛隨時都會折斷,但大多數時候,都強硬到無堅不摧的弧度。

    周暉歪歪倒倒走過來,越過張順時笑了笑但沒說話,走到楚河身邊跪坐下來。

    “別傷心了,”周暉說。

    楚河沒有回答,半晌才輕聲道:“說得簡單�!�

    周暉拍拍他的肩,似乎想說什么,但忍了忍又沒開口。

    楚河不斷用手撫摸它,終于把黃鼠狼毛上的最后一點血污和泥土都清理干凈,低頭看著它毫無生氣的身體,就這么眼睛都不眨的看了很久很久,才低聲道:“我的朋友不多,這里就躺著一個了……”

    周暉偏頭看看他,“你真是太奇怪了�!�

    “……”

    “我第一次看到三十三重天上下來的人,還正經是個明王,把妖怪當成自己的朋友。我還以為六道中比黃鼠狼這種低級妖怪還卑賤的只有餓鬼了呢�!敝軙煼路鹩X得很有趣般重復道:“你真是太奇怪了�!�

    楚河并沒有回答,好像根本沒聽見周暉的話一樣。他緩緩把臉埋在黃鼠狼冰冷的皮毛里,半晌肩膀開始微微抖動,他抓著黃鼠狼的手是那么用力,以至于十指都有點痙攣,骨節(jié)全部泛出了青白。

    “沒有人……沒有人看得起它,它只是一只黃鼠狼,連道士都……連普通的道士它都害怕……”

    你是這么大驚小怪,擔心受怕,連普通的道士你都畏懼,為什么那個時候,你不害怕摩訶呢?

    為什么要去拉他呢?

    為什么不躲開呢?

    “你不知道……”楚河咳嗽著,每一聲都沉悶得仿佛是從胸腔直接震出來的,斷斷續(xù)續(xù)嘶啞道:“你不知道它多膽小,你不知道它多努力……”

    周暉別過頭,不讓他看見自己臉上的表情。

    黃鼠狼的尾巴動了一下。

    楚河沒發(fā)覺,但隨即黃鼠狼的腿也蹬了一下,緊接著又是一下。

    “……楚……楚總,”又過了好幾分鐘,黃鼠狼含混不清的聲音終于從頭頂上傳來:“……你壓到我的肺了……”

    楚河刷的抬頭,剎那間表情難以形容。

    黃鼠狼小心翼翼充滿討好的看著他,一動嘴角還不停地冒血泡,以至于說話聲音咕嘟咕嘟的:“我……我真是太感動了楚總,你真的把我當朋友嗎嗚嚕嗚嚕……原來你真是天道明王,那你現在承認我,是不是說明我也能成仙啦?嗚嚕嗚�!业膫诤锰邸锰郯�,嗚嚕嗚�!�

    周暉整個身體都在怪異的抽動,半晌再也無法壓抑的笑聲終于傳來:“鳳、鳳凰如果化作上古神獸,眼淚就是罕見的療傷圣物,黃鼠狼那時候還沒咽氣,你的眼淚都快把它全身洗一遍了哈哈哈哈……我就把它帶上來做了個緊急治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河整個人仿佛被雷打了,石雕一樣動也不動。那木然的表情看得黃鼠狼有點心虛,小心翼翼伸爪在他眼前晃了晃:“楚……楚總?楚鳳凰?明王殿下?……你還好吧?”

    楚河猛然暴起,一把拽過黃鼠狼按倒在地,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暴抽!

    “啊!啊救命!救命啊啊啊——!”黃鼠狼聲嘶力竭慘叫,周暉拼命用手捶地,笑得幾乎岔過氣去。楚河充耳不聞,雙眼通紅的抓著黃鼠狼皮把它拎起來,看樣子很想比照剛才抽摩訶也給它來那么一下,但手狠狠揚起來,最終又沒有抽下去,只把它往周暉頭上一摔。

    黃鼠狼和周暉同時發(fā)出一聲慘叫,兩個都摔倒在地,七歪八扭的滾在一起。周暉還止不住的哈哈狂笑著,伸手想把楚河也扯倒,但楚河又咳了幾聲,捂著胸蹣跚爬起來,頭也不回,一瘸一拐的走了。

    黃鼠狼趴在地上咕嚕咕嚕的吐著血,就像喉嚨里裝了個水龍頭一樣:“楚……楚總沒事嗎?要不要去賠禮道歉啊?……”

    周暉捶地:“沒事沒事,哈哈哈哈——別理他,寶寶很郁悶,寶寶心里苦啊哈哈哈哈——”

    ·

    一行人被火速拉到醫(yī)院,多虧了周暉幫忙,黃鼠狼終于在記者們破閘而出的那一刻變回了黃市長,滿頭血污氣息奄奄的樣子被無數相機同時拍攝下來,想必當天就能占據H市所有報紙的頭版頭條。

    黃市長很擔心,周暉卻說沒關系,他們有專門的手段處理這件事。果然第二天黃市長綁著繃帶、吊著腳躺在病床上翻報紙的時候,所有新聞說的都是一伙日本間諜借投資的機會刺探情報,被發(fā)現后劫持黃市長逃到了H市地下,省里警方迅速組織人馬進行圍剿,黃市長積極配合智斗劫匪,終于日本間諜被一網打盡,市長本人也被成功營救了出來。

    至于雷電和暴雨則被一筆帶過,氣象部門只再三強調了市民最近要減少出門,盡量不要高空作業(yè),確保用水用電安全。

    沒人知道黃市長趕到醫(yī)院后的第一件事不是緊急輸血,而是哭著喊著去洗澡,還要用盆洗,洗完后的水還要放冰箱里保存著不許倒。

    周暉好奇至極,想以平安符為交換讓黃市長告訴他原因,但就像上次試圖八千八賣平安符給張二少而慘遭嫌棄一樣,這次也遭到了拒絕。最后周暉以暴力相挾,終于逼迫黃胖子扭扭捏捏說了實情,原來是他身上可能還有鳳凰眼淚的殘留,這種天地奇物當然要保存下來,萬一以后再出什么意外呢?

    所有人都深深覺得很有邏輯,無言以對。不過鑒于上古鳳凰就那么一只,其鳳凰形態(tài)的淚水又千年難得一見,保質期多久實在是說不準,也許暴露在空氣中就失效了也說不定。

    這次在H市遭遇正牌孔雀明王,兩個組長綁在一起出了事,尤其還找到了失蹤已久的鳳四,在國安內部引起了很大的轟動。第二天北京就派了人來,往H市醫(yī)院跑了很多次后,最終把顏蘭玉和相田都接走了。

    相田并沒有死,讓所有人都極為驚愕。據說是國安專派的“清道夫”清理地下石窟時,在地道一處隱秘的縫隙里發(fā)現了他。當時他失血過多奄奄一息,經過應急處理后,以間諜罪的名義被押上了去北京的飛機,之后會怎么處理他就要看國安內部的利益權衡了。

    至于顏蘭玉,據北京傳回來的消息是真的受了重傷,抵京一下飛機,心理支撐沒了,直接就一頭栽倒在地,把負責護送的特工驚得魂飛魄散,立刻送了ICU。

    大概是因為一起經歷過生死,感情上會不由自主更關切一些,張順打聽了好幾次他的病況,但都沒有得到確切的答復。周暉只告訴他這個少年是國安需要從海外尋回的特殊人物之一,但因為很復雜的政治原因無法去日本實施營救,一直拖到了今天。

    而張順自己,作為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富二代,在生死關頭走了個來回,卻奇跡般的只受了輕傷。除了雙手搬石頭挫傷嚴重和被磕掉半拉門牙比較慘以外,很快醫(yī)生就宣布他能出院了。

    ·

    出院那天張二少非常凄慘。別的病人出院都是要么父母長輩,要么兄弟姐妹,要么老婆孩子的接著等著,但張二少他哥連影子都沒有,那些沖他錢來的花花草草鶯鶯燕燕也一個都不見。病房門口就老管家?guī)е鴤z傭人,張順看看隔壁病床那位老兄喝著老婆煲的骨頭湯,又指揮兒子給削橙子切蘋果,頓時覺得心里酸酸的,十分不是滋味。

    老管家趁機苦口婆心的勸:“所以說您要早點找個好姑娘結婚,生幾個孩子,把張家的血脈傳遞下去……”

    張順心說還是免了,萬一生出來摩訶那樣的,指不定是給老子削蘋果還是半夜拿刀削老子的腦袋呢。

    老管家還在那叨叨,張二少忍不住打斷問:“我哥呢?怎么我出院他都不來?”

    老管家說:“大少爺很久都沒回家了,難道不是在出差嗎?哎我說二少爺,您可千萬不能像小時候那樣,因為一點小事就總看大少爺不順眼了。怎么說都叫了那么多年哥哥,大少爺對您還是很不錯的……”

    張順心中微微一凜,立刻找借口打發(fā)走老管家,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給他哥打電話。

    他剛住院的時候心里很亂,晚上一閉眼就懷疑自己在地下那場驚心動魄的遭遇是假的。什么佛骨,什么鳳凰,什么孔雀明王,都只是自己電腦游戲打多了做的一個特別曲折特別離奇的夢而已。大概是因為這種逃避心理,他故意沒去找楚河,而楚河也并沒有主動來聯系他。

    現在一算,他已經一個多星期沒見到他哥了。

    誰知電話剛打通就被掛斷,再打兩次還是掛斷。張二少就像被拋棄了的小姑娘一樣粉淚漣漣銀牙緊咬,發(fā)揮自己在地道搬磚時堅韌不屈的意志力,連打了七八個電話,終于手機那邊傳來楚河微微帶了一點低啞,但又十分沉著的聲音:“喂,張順。”

    張二少怒道:“你人呢?!”

    “有事�!�

    “有什么事,我今天出院了你都不來?!別人出院家里人都來接的!你在哪?!”

    手機那邊楚河沉默了很久,只聽到沙沙的電信訊號聲,半晌才聽他嘆了口氣。

    “阿順,我要離開一段時間,”他說,“公司總裁的位置我打算還給你。”

    張二少頓時懵逼了,站在醫(yī)院走廊上半天沒反應過來。好不容易回過神,卻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聽他哥說了句:“先這樣吧,再聯系。”然后就掛了電話。

    張二少站在走廊上,完全沒有千萬家產當頭砸下的喜悅,只有小姑娘慘遇負心漢后,被人拿錢賠償感情的迷茫和憤怒欲絕。

    ·

    接下來的一周他果然再也沒能聯系上楚河。他哥不去公司,不回家,證件都在,但手機一直無人接聽。就像當初無牽無掛飄然而至那樣,這個人再一次從他的生命里,無牽無掛飄然而去的消失了。

    張順在整理家中的時候發(fā)現一本舊相冊,打開來看見少年時自己和楚河的合影。那一瞬間他恍惚覺得,這個被自己叫了十余年哥哥的人,好像真的也只是一場春秋大夢而已。

    張二少有種類似于高考結束后,從極度的緊張和壓力猛然進入到無所事事狀態(tài)的不適應感,覺得自己心理失衡得都出問題了。這種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半個月后他去醫(yī)院復查,在病房走廊上,竟然恰巧遇到了黃市長和李湖。

    黃市長還穿著病號服,后腦綁著繃帶,順著走廊慢慢的溜達,李湖穿著高跟鞋抱臂走在一邊,見到張二少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掉頭就走。

    張順連招呼都來不及跟黃市長打,直接一個箭步擋在了李湖面前:“站��!”

    這一聲尖利得幾乎變了調,走廊上好幾個醫(yī)生護士紛紛回頭,好奇的打量他們。

    李湖無奈的停住腳,“好久不見張二少,我突然想去個廁所……”

    張順卻紋絲不動的擋在她面前,那一瞬間他腦子里閃過很多念頭——該怎么做開場白?怎么才能最有效率的撬開這個女人的嘴?他一連冒出好幾個想法,但都被迅速否決了。這些人精中的人精,不一下切中他們的要害,很容易就會像當初質問周暉一樣,被打著太極推回來。

    張順畢竟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傻不愣登的富二代了,腦子稍微一亂就立刻冷靜下來,直直盯著李湖的眼睛道:“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李湖環(huán)顧左右想說什么,但張順沒給她機會,直截了當就問:“——你騙我下地道,是為了借摩訶的手殺死我,對吧?”

    李湖瞬間就僵住了。

    張順甚至可以感覺到,她鬢角緩緩的滲出了冷汗。

    第17章

    “顏蘭玉不行了。于副說,你可以去送送他�!�

    張順知道這個時候最關鍵的就是氣勢。他默念著氣勢氣勢,眼睛死死盯著李湖,視線幾乎能穿過她眼窩,深深刺到她那正飛速轉動的大腦里去。

    但李湖也不是吃素的。短暫的驚慌過后她迅速鎮(zhèn)定下來,無辜的問:“你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你明知道石窟里的是摩訶,卻有意誤導讓我認為那是楚河,誘使我一人去救,如果不是中途遇上那伙日本人,被你們家孔雀明王吃掉的就一定是我了�!睆堩樥f:“別以為你裝成女人我就不敢打你,還當小爺不知道?你要不是個雄狐貍老子就跟你姓!”

    “……”李湖怔怔后退半步,突然尖叫起來:“——分手就分手了,糾纏不休是什么意思!”

    張順僵住了。

    走廊上刷的投來無數道目光,圍觀群眾臉色精彩紛呈,只見李湖一邊痛苦搖頭一邊往后退:“你還是個男人嗎,請吃幾頓飯還追著我折現!回去我銀行卡打給你好了吧,我今天真的沒帶現金!沒帶現金而已��!——你就放過我吧!”

    說完李湖掉頭就跑。

    張順下意識拔腿就追,剛跑兩步就被人抓住了,回頭一看只見幾個年輕男醫(yī)生氣勢洶洶,為首那個怒道:“哥們太不地道了,你他媽還是爺們嗎?!”

    張順:“……”

    “她欠你多少,我替她還了!”男醫(yī)生啪的摔出一把現金,鄙夷道:“真他媽丟人!”

    張順:“……”

    張順用從孔雀明王口下逃生的靈敏速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圍觀群眾的包圍中躥了出去,邊追李湖邊深情大吼:“親愛的我還是愛你的!求你別丟下我跟那個男人走!他不就是比我有錢嗎?你肚子里還有我的孩子呢——!”

    李湖啪嘰一聲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

    半個小時后,李湖坐在醫(yī)院樓下一家茶館里,額頭正中貼著OK繃,無奈道:“張二少你真是太不憐香惜玉了……”

    她穿著低胸紅裙,大波浪卷發(fā)嫵媚的垂落在雪白深溝上方,凡是有人經過都忍不住多看她幾眼。以前張順坐在這么個美女面前肯定要心旌搖曳一下,但現在已經完全沒感覺了,面無表情道:“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

    “……?”

    “地道里我也看到你的菊花了�!�

    李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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