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出意外又吵了起來,情急之下卞滄道:“聞太傅,您倒是勸勸陛下��!”
聞宗抬頭看向龍椅上的梁燁,微不可查地皺起了眉。
梁燁將手里地奏折隨手一扔,沒理會那群吵嚷的大臣,仰起頭來看向大殿屋頂,正好和王滇窺探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王滇驚訝于他的敏銳,接著便見他揚(yáng)唇一笑,抬手慢條斯理地?fù)芘艘幌掠叶亩鷫�,�?xì)微又清脆的鈴鐺聲越過嘈雜的吵鬧,準(zhǔn)確無誤地落進(jìn)了王滇耳朵里。
瑪瑙靡麗,松石清艷,卻全然壓不住這妖孽似的一笑。
吵嚷的大殿倏然一靜,膽小的已經(jīng)兩股戰(zhàn)戰(zhàn),畢竟這個笑容太熟悉了,以前陛下他每次想砍人腦袋都是這么個笑法啊!
房頂上的王滇瞪了他一眼,拿過琉璃瓦來把窟窿給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
梁燁的笑容瞬間一收,低下頭來看向這群礙事的蠢貨,語氣陰沉煩躁,“怎么不吵了?”
眾人面面相覷。
梁燁往大殿里掃視一圈,目光落在了許修德身上,“把這胖子拖出去砍了。”
“陛下!陛下饒命!陛下饒命!”許修德險些嚇尿,拼命地在地上磕頭。
“許修德乃戶部尚書,還請陛下三思!”右仆射晏澤出列跪下來給他求情。
隨后崔運(yùn)、卞滄還有曾介等人也跪地求情,百官一看,嘩啦啦跪了一片。
梁燁絲毫沒有改主意的打算,目光不善,“怎么,威脅——”
話音未落,他突然被光晃了一下眼睛,下意識抬頭去看。
王滇沖他搖頭,用嘴型沖他喊:‘這!人!還!有!用!’
梁燁不爽地皺了皺眉,起身拂袖而去。
“散朝——”云福見狀高聲道。
逃過一劫的許修德瞬間癱坐在了地上,旁邊有人來扶他,他看向了梁燁離開的方向,使勁咬了咬牙。
王滇蹲在房頂上,捏了捏手里耳墜,旁邊的充恒看他的目光充滿了敬佩,“你死定了�!�
王滇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充恒指著他手里的耳墜,“你要是戴上,說不定主子會饒你一命。”
“這種丑東西——”王滇擰眉。
充恒警惕地看著他身后,王滇毫無所覺地把耳墜往他手里一拍,“你想天天看梁燁戴著這玩意兒現(xiàn)眼嗎?”
“現(xiàn)眼?”身后傳來了梁燁陰惻惻的質(zhì)問。
王滇轉(zhuǎn)過頭,就看見梁燁耳朵上那個在太陽底下閃閃發(fā)光的耳墜,他拿著手里的耳墜對著他比劃了一下,昧著良心道:“還行,你戴一對肯定更好看。”
梁燁奪過來給他戴上,“敢取下來朕要你生不如死�!�
“…………”王滇坐在屋頂上抽了抽嘴角。
這琉璃瓦被太陽曬過之后燙腚。
王滇本來想去書房,卻被梁燁拽著來了處偏僻的冷宮,冷宮里陰森森的雜草叢生,七拐八拐之后他們進(jìn)了個更偏僻的小廚房,但看里面的東西準(zhǔn)備得很齊全,應(yīng)該是經(jīng)常開火。
然后他就看著這個神經(jīng)病從龍袍里掏出來了一張餅,半塊姜,兩根蔥,還有把番薯葉子,又蹲下從灶膛里扒拉出來一罐子米。
……離譜。
“你不讓朕殺了那胖子,是想留著熬湯嗎?”梁燁大概是很不痛快,臭著張臉問。
“許修德是戶部尚書,還是右仆射晏澤一手提拔上來的,那天晚上去內(nèi)朝看到的名單里有晏澤,動了許修德,太皇太后肯定不會坐視不理�!蓖醯峤舆^他遞來的餅,捏了捏,有點(diǎn)軟,但看起來不怎么好吃。
“嘖,朕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绷簾詈攘丝跍泼艘幌挛叮滞镞吋恿它c(diǎn)糖。
“太皇太后不會一直等著,河西疫病是大事,估計她會召見你�!蓖醯峋玖丝陲炄M(jìn)嘴里嘗了嘗,意外地松軟香甜,又低頭揪了一口,“要么敲打要么安撫,也許能趁機(jī)提點(diǎn)條件�!�
梁燁轉(zhuǎn)過身來瞇起了眼睛。
王滇咽下嘴里的餅,“我猜的不對?”
“你把朕打算泡湯的餅給吃了�!绷簾钪钢掷镏皇A艘稽c(diǎn)小揪揪的餅。
王滇低頭看了看餅,又看了看梁燁,不是很理解,“御膳房那么多飯菜,你為什么要跑到這偏僻的冷宮自己做?”
還非得拽著他一起。
“御膳房的菜膩�!绷簾願Z過了他手里那一小揪揪餅扔進(jìn)了湯里,“沒你的份了�!�
王滇驚訝道:“原來您還想著我呢�!�
梁燁拿勺子攪了攪湯,拿勺子指著他鼻子,“朕這就剁了你燉湯。”
王滇往后退了退,這小廚房狹小簡陋,退了半步就碰到了墻,梁燁拿著勺子挽了個劍花,甩了他一臉湯。
“幼稚�!蓖醯崽鹦渥硬聊�,耳朵上的鈴鐺發(fā)出細(xì)碎的輕響。
梁燁忽然湊上來,伸出胳膊將他困在墻和自己之間,目光在他的耳墜和嘴角的湯點(diǎn)之間來回逡巡。
王滇覺得這姿勢有點(diǎn)詭異,還有點(diǎn)危險。
尤其是梁燁的臉離他越來越近,他伸手抵住梁燁的下巴,“我去給你找個餅——”
“主子,太后娘娘在外面,說要一起去給太皇太后請安�!背浜愕穆曇魪拈T外傳來。
王滇轉(zhuǎn)頭看向門外,透著紙只能看見充恒的身影,正色道:“我?guī)г聘H��!?br />
“那死老太婆麻煩得很。”梁燁盯著他側(cè)頭過去完全露在自己面前的耳墜,一低頭含住了上面那顆金色的小鈴鐺。
梁燁發(fā)燙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耳廓上,王滇渾身一僵,雖然他也說不明白為什么要僵,反正梁燁這個動作就很他娘的不對勁。
但硬躲這廝絕對能給他耳垂撕道口子。
鈴鐺在舌下滾了兩遭,梁燁玩夠了,興致缺缺地吐出來,“湯太甜,不喝了。”
王滇有些暴躁,“有病�!�
梁燁笑吟吟地戳了戳他的耳朵,“咦,怎么紅了?”
王滇拍開他亂戳的手,很好,睡了一覺這廝果然又精力旺盛了,他養(yǎng)的狗都沒這么煩人。
“主子,太后催了�!背浜愕穆曇粼俅雾懫稹�
“來了。”梁燁皺了皺眉,十分順手地抱住王滇,湊在他脖子上狠狠吸了一口,悶聲道:“在這里等朕回來,別亂跑�!�
門打開又關(guān)上,腳步聲漸遠(yuǎn)。
王滇使勁擦了擦脖子,盯著灶膛里的火愣神。
梁燁剛才看起來好像不太開心,甚至有點(diǎn)害怕。
這瘋子天不怕地不怕,害怕太皇太后?所以不讓他去怕露餡?
噼啪一聲,灶膛里的柴火又旺了些,王滇走到鍋前,拿起勺子舀了點(diǎn)湯吹了吹,喝了一口。
齁甜。
他瞪著臺子上倒空了的糖罐子,明明之前梁燁放完的時候還有大半,顯然是臨走前惡意全倒進(jìn)去了。
有病!
他真是腦抽了才覺得這瘋子有點(diǎn)可憐!
誰他媽來可憐可憐他!
第13章
刺客
一開始,王滇還比較耐心,左右不過是去請個安,半個時辰就頂天了,可一直等到天色擦黑,梁燁都沒現(xiàn)身。
王滇覺得自己腦子可能是被齁傻了,才老老實實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等個瘋子回來。
灶膛里最后一點(diǎn)兒火星也消失了,狹小的廚房里黑漆漆的,窗外夜風(fēng)吹過,老舊的窗扇吱呀作響。
晚上七八點(diǎn)鐘,從前這時候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吃完了晚飯,刷幾條新聞或者視頻,心情好了繼續(xù)在家加班,心情不好就看個電影或者去拳館練練,臨睡前舒舒服服洗個澡回床上睡覺,在現(xiàn)代社會過著平淡的生活。
那些燈紅酒綠的熱鬧好像已經(jīng)是上輩子的事情。
王滇坐在柴火堆上,聽著鬧鬼似的吱呀聲,嘆了口氣。
他罕見有消沉的時候,但孤身在異世前途生死未卜,偏又夜深人靜,無事可做,難免要想起父母家人,好友下屬,合作伙伴,手里快要收尾的幾個項目,以及他投入了大量心血的城東那塊地,這時候地基應(yīng)該打了大半,詳細(xì)策劃案也要提上議程……王滇抓了抓頭發(fā),不可避免地覺得沮喪。
平時該多陪陪老爸老媽。
人口失蹤兩年就能銷戶,早知道就提前立個遺囑。
“吱呀�!贝皯舯伙L(fēng)吹得晃了一下開了大半,傾瀉進(jìn)冷霜似的月光,外面的蟲鳴聲也落了進(jìn)來,天上的星星明亮閃爍,串成一片渺遠(yuǎn)的長河。
也許是時光倒流,也許是蟲洞后的某個平行時空,跟現(xiàn)代社會隔著無法跨越的洪流,剛開始的那幾天,他不是不著急上火,干了許多蠢事試圖穿越回去,但最后卻不得不接受現(xiàn)實。
王滇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沮喪對他如今的處境沒有絲毫意義,掙扎出一條生路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
黑影從窗前倏然滾落,伴著幾聲清脆的撞擊聲,嚇了他一跳。
王滇心臟瞬間提了起來,順手抄起了門口小臂粗的棍子,謹(jǐn)慎地推開了廚房的門。
摔在地上的黑影一動不動,他走近了才看清那是個人,對方著裝怪異,小臂間覆著甲,頸間帶著五六條彩色的繩子,上面掛著石頭和狼牙,左半邊臉上覆著雕有獸紋和蒼鷹的金色面具,披散的發(fā)間有編了彩繩的小辮,還綴著幾根羽毛。
很有個性。
王滇看了散落在他身邊的幾個飛鏢模樣的小東西,拿著棍子將他翻了過來,露出了右半邊臉,眉高鼻深,膚白唇紅,眼睛都是碧綠色。
外國人?
王滇猛地意識到不對,一棍子戳在了對方的喉嚨上,壓低了聲音道:“動就殺了你�!�
那人肚子上破了個大口子,正伸手死死地捂著,他開口倒是正宗的官話,聽著沒什么力氣,“殺了我對你也沒用,等追兵過來,你就跟我一起死�!�
“誰在追殺你?”王滇忽然問。
那人的目光掃過他衣擺上的龍紋,扯起了嘴角,“梁國的太皇太后,崔語嫻�!�
“她為何要追殺你?”王滇手上的力道微微一松。
“你身上有子母蠱的子蠱�!睂Ψ降哪抗鈷哌^他臉,瞇了瞇眼睛,“下蠱的還是個新手�!�
一炷香后,王滇把人連拽帶拖弄進(jìn)了一旁的偏殿。
對方的頭在門檻上狠狠磕了一下,發(fā)出了不小的動靜,拽著他腳的王滇趕緊撒手,過去拽他的衣領(lǐng),“對不住對不住,但你真的太沉了�!�
“軟筋散�!蹦侨藴喩砀鷽]骨頭一樣由著他生拉硬扯,“你們北梁人都狡詐。”
“這點(diǎn)我同意�!蓖醯嵋е腊阉拥搅伺赃叺牡靥荷�,輕手輕腳的關(guān)上了門。
“我懷里有金瘡藥�!睂Ψ绞疽馑茫胺笤趥谏��!�
王滇動作利落地給他敷藥,又找了塊布給他綁住傷口,“你叫什么名字?”
“權(quán)寧�!睂Ψ娇吭谝巫油壬蠅阂值卮鴼�。
他蹲在權(quán)寧跟前問:“太皇太后為什么要追殺你?”
——
興慶宮。
滿桌的珍饈散發(fā)著淡淡的熱氣。
太皇太后坐在主位上,笑著看向身邊的梁燁,“算起來哀家許久都不曾同你們母子一起吃飯了,哀家還記得你最喜歡喝這碗白玉湯,今日特意讓人做了給你,嘗嘗?”
“是啊,母后您一向疼他。”卞云心在旁邊干笑道:“燁兒,別辜負(fù)了你皇祖母的心意�!�
梁燁垂眸看著面前奶白色的湯汁,扯了扯嘴角,拿湯匙攪了兩下,將湯匙一丟,端起碗來一飲而盡。
卞云心在一旁看得臉都白了幾分,“燁兒,你慢些喝。”
梁燁置若罔聞,拿起筷子來開始揀菜吃。
太皇太后笑道:“子煜既然愛喝,楊滿,再盛一碗上來�!�
卞云心一驚,“母后——”
“兩碗吧�!绷簾罨觳辉谝獾貙⒆炖锏幕ㄉУ每┲ㄗ黜�,“這三個月在宮外沒能喝著,當(dāng)補(bǔ)上了�!�
太皇太后臉上的笑意微微一斂,“好啊,就按子煜說的來辦�!�
“是�!睏顫M應(yīng)聲而去。
卞云心捏著筷子的手在微微顫抖,強(qiáng)顏歡笑道:“燁兒,喝太多湯就吃不下飯了�!�
“小孩子,胃口大,多喝些也無妨�!碧侍竽闷鹋磷虞p輕印了印嘴角,“子煜近來長進(jìn)頗多,哀家聽聞河西郡云水決堤之事,子煜便處理得非常好,尤其是派去治水的那位百里大人,是百里家的幼子,原以為是平庸之輩,卻不想還有如此才能,你該重用他才是。”
梁燁拿了塊柔糕咬了一口,膩得皺了皺眉,“他手里沒錢,又被疫病困住,回來也無甚用處�!�
“既然你不喜,讓他留在河西郡便是�!碧侍缶従彽溃骸半m說承安如今是侍郎,但到底年輕,外放做個縣令鍛煉幾年回來,想必能更好地輔佐你�!�
梁燁愣了一下。
太皇太后語氣微頓,“子煜不愿意?”
梁燁把剩下的糕點(diǎn)塞進(jìn)嘴里,皺眉道:“承安是誰?”
太皇太后頓時失笑,“這孩子,我剛夸了你關(guān)心朝政,你派去河西治水的不就是禮部侍郎百里承安么?”
“沒什么印象。”梁燁回憶了一番,“既然皇祖母覺得他該鍛煉,就讓他留在河西郡,給點(diǎn)錢打發(fā)了就是�!�
太皇太后神色難辨地看向他。
楊滿適時端上來了第二碗湯,梁燁端著湯攪了攪,“皇祖母覺得給十萬兩白銀如何?”
“陛下,那百里承安不過區(qū)區(qū)一個縣令,十萬兩白銀實在是……”楊滿訕訕笑道:“實在是太多了。”
梁燁把手里的湯碗猛地一摔,笑瞇瞇地拿著碎瓷片抵在了他喉嚨上,“朕跟皇祖母說話呢�!�
血順著雪白的瓷片淌了下來,在地上的湯漬里洇開。
卞云心已經(jīng)嚇得說不出話來,太皇太后也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楊滿跟在哀家身邊久了,多少有些不知禮數(shù),楊滿,還不跟陛下請罪�!�
“奴婢知罪,請陛下饒��!”楊滿噗通一聲跪在了碎瓷片和湯水里。
梁燁將手里的瓷片一扔,端起桌上的另一碗湯仰頭飲盡,“皇祖母,朕累了,先行告退�!�
說完,也不管地上跪著的楊滿和桌上瑟瑟發(fā)抖的卞云心,撩起袍子轉(zhuǎn)身就離開了。
卞云心老老實實叩了頭,“臣妾告退。”
才白著臉追了上去。
“起來吧�!碧侍蟪谅暤馈�
楊滿齜牙咧嘴地扶著桌子起身,目光怨毒地盯著梁燁離開的方向,“太皇太后,他對您愈發(fā)不恭敬了,長此以往,怕不是要造反。”
太皇太后看著桌子上被喝干凈的兩個湯碗,“孩子心性罷了,隨他去�!�
楊滿不甘心道:“難道您真要給河西十萬兩白銀?”
“莫說十萬兩白銀,就算是十萬兩黃金,能把百里承安扣在河西也值得�!碧侍筮有σ宦�,從桌前起身,“把菜都倒了吧,哀家瞧著臟�!�
“是�!睏顫M趕緊伸手扶住她,“萬一百里承安留在河西和他呼應(yīng)——”
“他連百里承安是誰都不知道,怎么呼應(yīng)?”太皇太后繞開地上沾血的碎瓷片。
“可畢竟是他派去的人�!睏顫M不放心道。
“他月月喝這白玉湯�!碧侍罄渎暤溃骸澳闵萃苡涀≌l呢?”
“太皇太后圣明�!睏顫M笑得臉上堆起了褶子,“一個廢人而已,斷也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地上濃稠的湯汁洇進(jìn)了深紅色的地毯里。
“燁兒!”卞云心倉促間抓住了梁燁的手腕,長長的指甲嵌進(jìn)薄薄的皮肉里,帶著哭腔道:“你怎么能一次喝兩碗白玉湯!”
梁燁笑著看向她的手,“朕說了,朕不喜歡別人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