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梁燁身體前傾了一下,大概是想抱抱他或者再靠近一些,但又停住退了退,過了一會兒又湊過去親了親他的嘴角,然后起身離開了。
王滇沉默地望著那褪色的帷帳良久,轉(zhuǎn)頭看向桌子上那碗已經(jīng)見了底的白玉湯,然后將那碗端起來,放到鼻子前面聞了聞。
聞不出什么藥材的味道,他又輕輕抿了那殘余的湯底一口,苦得他差點直接嘔出來。
他本來就不通醫(yī)術(shù),聞和嘗根本沒什么用處,他將碗重新放回到了桌子上,使勁揉了揉發(fā)脹的眉心,一口氣還沒嘆到底,腦子好像被什么尖銳的東西往深處狠狠剜了一下,那劇痛直接讓他喊出了聲,有一瞬間整個大腦只�?瞻缀吞弁�。
他想不起自己是誰,過去都發(fā)生了什么,自己剛才干了什么,只剩下腦子里鋪天蓋地的疼痛,整個人仿佛被埋進了冰塊里,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只剩下讓人幾欲發(fā)狂的疼。
待那陣疼痛過去,他冷汗津津地大口喘著氣,全身都在發(fā)抖,余痛像是從大腦蔓延遍布至全身,說不清到底哪里在疼,他想碰碰疼的地方都找不到具體位置,細細密密,綿延不絕,又無跡可尋,落不到實處,讓他很想撕碎或者弄壞些什么東西才能把那種崩潰感從身體里驅(qū)趕出去。
足足過了一刻鐘,他才從那種恐怖的感覺中脫離出來,記憶逐漸回籠,對周圍的感知也緩慢恢復。
王滇再去看那碗湯,眼神完全變了。
他只是輕輕抿了一小口。
喝了這湯之后記憶模糊或者缺失可能只是某種副作用,真正的恐怖是無法抵擋的疼痛和那整個世界一片空白的恐慌。
而梁燁從八歲就開始喝。
不瘋才真是奇了怪。
王滇重新躺在了床上,從懷里摸出了那塊暗部的令牌,指尖好像又摸到了什么東西,有些硬,他拿出來看了看,是塊稍微有點圓潤的小石子,有些眼熟——很像之前梁燁拿著砸他手背的那顆,他又拿起來學著梁燁敲了塊亭檐上的半塊瓦,不知道梁燁又什么時候撿回來了。
他終于記起自己來找梁燁是想阻止他喝白玉湯的。
梁燁委屈地喊頭疼、臨走前眼巴巴的的神情和冷漠又乖張的瘋癲眼神在他眼前交替閃過,最后卻停在他捏在小石子懶洋洋的笑。
他捏著那塊小石頭看了一會兒,放進了袖子中的暗袋里。
幼稚,他八歲就不會再撿小石頭了。
王滇昏昏沉沉地在這寢殿了睡了一整個白天,夜半時分,才頭痛欲裂地睜開了眼睛,從床上爬起來找水喝。
充恒悄無聲息地從房梁上跳下來,給他倒了杯溫水遞到他手里。
“謝謝�!蓖醯峤舆^來喝了個干凈,充恒見狀便又給他倒了一杯。
“明日就要從十載山啟程回宮舉行祭祖大典,我要回寢宮準備�!蓖醯岬溃骸氨菹履兀俊�
“主子不讓我告訴你。”充恒說。
“我有要事問他。”王滇著重強調(diào)了一下,“非常重要�!�
充恒猶豫了片刻,“你跟我來。”
晚上即便是行宮里也是黑燈瞎火一片,燈籠的光線昏暗,只能照亮底下一小塊地方,間或有巡邏的士兵走過,充恒帶著他走的是條幽深的小路,時近盛夏,蟲鳴聲和蟬鳴交織在一起,沒走多久王滇就熱了一身的汗。
“那白玉湯他喝了會忘記之前所有的事情嗎?”王滇忽然開口問道。
充恒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不一定,有時候只是記憶模糊些,記不清楚細節(jié)和小事,有時候會丟失一大段時間的記憶,主子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太清楚別人的臉了�!�
“不喝會疼多久?還是一直疼?”王滇又問。
“不知道,主子從來不說。”充恒的聲音聽起來很沮喪。
王滇繼續(xù)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充恒在一棵巨大的銀杏樹前停了下來,仰起頭道:“主子在上邊,你去找他吧。”
王滇抬起頭來,看著高聳入云的銀杏樹良久,“…………”
充恒道:“這樹是主子的,他不讓我爬�!�
說完他就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離開,完全沒給王滇再開口的機會。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圓,地上好像灑了層薄薄的霜,王滇在樹底下站了一會兒,找了個蚊子少的地方坐了下來,從袖子里拿了把扇子出來扇風涼快。
約莫過了一炷香,也可能是兩炷香的時間,銀杏樹上傳了一陣細微的窸窣聲,紋龍暗金的衣擺從王滇頭頂上的樹枝耷拉下來,被攥成一團的銀杏樹葉子輕輕地砸在了王滇的肩膀上。
王滇站起身來,借著月光抬仰頭看了過去。
梁燁懶洋洋地靠在樹枝上沖他笑,手里還揪著片皺巴巴的銀杏葉子。
“陛下,您還記得我嗎?”王滇問。
“不記得了。”梁燁笑容微斂,忽然眼睛閉上腳下一滑,整個人直接從樹枝上栽了下去。
事情發(fā)生得太快,王滇下意識地伸出胳膊想去接。
梁燁在離他幾寸的距離勾腳倒掛在了根樹枝上,慢悠悠地睜開眼睛,抱著胳膊沖他笑得一臉燦爛,滿樹的銀杏葉子因為他這個舉動簌簌而動,幾片葉子晃晃悠悠打著旋落在了地上。
王滇面不改色地收回手。
梁燁伸手把他肩膀上的葉子拿起來,用葉子尖尖掃他的下巴,嘟囔道:“你找朕何事?”
王滇往后退了退,從袖子里掏出了個小銀鎖,“陛下還記得這個嗎?”
“不記得�!绷簾顩]什么興趣地瞥了一眼,繼續(xù)拿著葉子掃他的喉結(jié)。
王滇下意識地動了動喉結(jié),正色道:“那個孩子身份不簡單,我已經(jīng)讓充恒去查了,但還是覺得請示一下比較好,陛下若是有自己的打算,我便不再插手了�!�
“沒打算,朕說了,朝堂上的事情你隨意�!绷簾畎讶~子重新放回他的肩膀上,興致缺缺道:“你三更半夜來找朕就是為了此事?”
“是。”王滇道:“陛下若沒有其他吩咐,我便告退了,明日會按時啟程�!�
梁燁從樹上翻身下來,頓了頓才指著他的額頭問:“還疼嗎?”
“不疼了,多謝陛下關(guān)心�!蓖醯峄卮�,“我先退下了。”
“不許走。”梁燁有些煩躁地看著他。
王滇很聽話地站著沒動。
梁燁圍著他轉(zhuǎn)了一圈,伸手戳了戳游走到他手腕上的蠱蟲,“朕不會將你身上的蠱蟲取走�!�
王滇沉默著沒說話。
“你幫朕�!绷簾疃⒅�,有些艱難地開口,眉頭皺得死緊,好像隨時想殺了他,又好像隨時要轉(zhuǎn)身就走,但他還是不情不愿地張嘴道:“請……你幫朕,朕以后不會再隨便動用蠱蟲�!�
王滇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陛下當真?”
“不許喊朕陛下。”梁燁看起來有些生氣,手上的柳葉刀毫不客氣地貼住了他脖子。
王滇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這就是陛下的誠意?”
梁燁瞇了瞇眼睛,刀片飛快地收回了手中,語氣生硬道:“變回來。”
“什么?”王滇愣了一下。
“變回來。”梁燁屈起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喉結(jié),眼巴巴地瞧著他,話卻強勢篤定,“朕要原來的王滇�!�
王滇望著他,沒有說話。
梁燁習慣性地想催動蠱蟲,但想起之前王滇寧死不屈的樣子,心里又開始煩躁起來,轉(zhuǎn)身就要走。
“梁燁�!蓖醯岷鋈缓傲怂宦�。
梁燁猛地停住了腳步,轉(zhuǎn)過頭來一臉驚喜地看向王滇,月光下那雙眼睛好像在發(fā)亮。
王滇從袖子里拿出來了塊小石頭,問他:“你把這個塞給我做什么?”
第35章
貼心
梁燁看著那塊小石頭有些茫然,
“這是什么?”
“忘了?”王滇問。
梁燁沉默了一會兒,“嗯。”
王滇想起之前自己喝的那口白玉湯都心有余悸,他低頭看了一眼手里的小石頭,
就被梁燁伸手拿了過去,
這人還十分嫌棄,
“破石頭這么丑�!�
王滇攤開手掌,“不要給我�!�
梁燁晃了晃手里的小石頭,
惡劣一笑,
“你不是說這是朕給你的么,朕現(xiàn)在不給了�!�
王滇眉梢微動,“隨便你。”
梁燁仔細地看了一眼他的神色,撇了撇嘴,
把石頭放他手里,
“嘖,不就是塊破石頭,給你,省得再跟朕鬧脾氣�!�
王滇把那塊小石頭重新放回了袖子里,
梁燁拿過他的扇子在手里轉(zhuǎn)了一圈,
唰得一下打開又合上,
用自己的肩膀撞了撞王滇,“朕帶你看月亮�!�
王滇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下一秒就被梁燁箍住了腰,
整個人騰空而起,
梁燁抱著他輕巧地踩在銀杏樹粗壯的枝干上,
每次借力時,
滿樹地葉子便簌簌而動。
微涼的晚風將衣擺輕輕揚起又落下,
梁燁帶著他落在了上面一處葉子極少的樹枝上,
王滇往下一看,有點眼暈,并且想起了之前被梁燁推下懸崖的經(jīng)歷,一把扣住了梁燁的腰帶。
梁燁低頭看了一眼他攥著自己腰帶的手,舔了舔嘴角,扶著他讓他坐在了靠樹干的地方,然后自己也坐下來親親熱熱地跟他挨在了一塊兒。
大夏天的挨這么近其實有些熱,不過梁燁身上發(fā)冷,比冰塊好不到哪里去,挨著反倒舒服一點,王滇扶著樹干低頭望去,便看見占地廣闊的行宮和遠處綿延起伏的群山,清冷的月光撒下來,像是一副望不到盡頭的水墨畫。
梁燁雖然說帶他看月亮,但很顯然他對王滇的興趣更大,他抓著王滇的手指一根骨節(jié)一根骨節(jié)的摸著,然后伸開手扣住,察覺到王滇沒有抽開的意思,肆無忌憚地得寸進尺,湊過去親了親他的耳垂。
王滇下意識往旁邊偏了偏頭,轉(zhuǎn)過頭來看他,就對上了那雙含著笑意的眼睛,“你……之前的事情還記得多少?”
梁燁很顯然不怎么喜歡這個話題,湊過來想親他的脖子,被王滇伸手推開。
“朕不知道�!绷簾畋煌崎_有些不虞,卻還是不情愿地回答:“有些記得,有些不記得�!�
王滇見他不想回答,也就沒再繼續(xù)問,換了個問題,“昨天為什么要喝白玉湯?楊滿沒親自看你喝下去,保不齊又給你端一碗來。”
梁燁置若罔聞,先是看了眼月亮,然后抓住他的手湊到他頸窩里輕輕舔了一下,沒吭聲。
王滇垂下眼睛道:“當然,你可以不同我說,我也沒權(quán)利知道。”
“朕——”梁燁沉聲道:“不喝頭會疼得更厲害。”
“之前你離宮三個月也沒喝,說明你能忍得住�!蓖醯崧掏痰溃骸白屛液扔之斘颐鎶Z走喝了,真會演戲�!�
梁燁不置可否,只湊在他頸窩里有一下沒一下地親他的脖子。
王滇抬手托起他的下巴,梁燁挑了挑眉,王滇勾了勾嘴角,吻了上去。
這是一個淺嘗輒止又溫柔緩慢的吻,梁燁大概終于得償所愿,用力地勒著他的腰,學著他的樣子親了回來,王滇捏了捏他的下巴,聲音微啞,“換氣�!�
梁燁在他耳朵邊上輕輕喘著氣,王滇把他伸進自己前襟的爪子拎了出來,“陛下,請自重一些�!�
梁燁瞇起眼睛,大概是在判斷他是不是真的在生氣,得出結(jié)論之后,熟練地扣住了他后頸,欺身將他抵在了樹干上,心情愉悅地又親了上去。
王滇沒將人推開,他抬起只胳膊將人抱住,梁燁身體有瞬間的僵硬,但也只是不滿地咬了咬他的嘴唇,然后又把爪子伸進了他的前襟,狠狠地摸了把他的腰。
梁燁這廝黏糊得很,親起來便沒完,王滇最后強行把人推開,警告道:“別鬧過火了。”
梁燁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流連,直白道:“朕想把你全身都親一遍�!�
王滇差點被自己嗆死,“……你若是欲求不滿,大可下旨選妃,就算是現(xiàn)在這種清形,也有的是官員想把女兒往宮里送。”
梁燁厭惡的皺了皺眉,“朕不要別人�!�
王滇轉(zhuǎn)頭看向他,“你是真不懂還是在裝傻?”
“嗯?”梁燁捏了捏他側(cè)腰。
“陛下,我們現(xiàn)在這樣——”王滇湊到他耳朵邊上吹了口氣,低聲笑道:“就是在搞斷袖,你那些冊子和話本子是白看了還是忘干凈了?”
梁燁的耳朵敏感地動了動,“朕不喜歡男人,你也不喜歡男人�!�
“呵�!蓖醯嵝α艘宦暎安幌矚g你還親得這么帶勁?”
梁燁聲音發(fā)冷,笑得陰森森的,“朕說不是就不是�!�
“不是那以后還是別親了�!蓖醯嵊挠膰@了口氣。
梁燁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王滇沒動,只是神色難辨地望著他。
“朕縱得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绷簾畹氖治⑽⑹站o。
王滇扯了扯嘴角,“陛下,我知道天高地厚你反而又不喜歡,便是三歲稚兒都不會如此無理取鬧�!�
梁燁掐著他脖子的手又更用力了些,卻在最后一刻倏然松開,似有不解,“你到底為何不怕朕?”
“沒什么好怕的�!蓖醯崽鹗謥砣嗔巳喟l(fā)疼的脖子,垂著眼睛看遠處的一盞昏黃的燈籠,“你又不想殺我�!�
梁燁不爽地盯著他,“你如何知道朕不想殺你?”
“我就是知道�!蓖醯嵝α诵�,“我會好好扮演個替身和棋子,畢竟你日子好過了,我日子才能好過�!�
梁燁低頭揪他的玉佩穗子,“朕不隨意動蠱蟲便是�!�
王滇轉(zhuǎn)頭看向他,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沖他露出了個平靜的笑容,“好啊�!�
兩個人在樹上看了大半夜的月亮,王滇睡了一整個白天完全沒有困意,倒是梁燁,大概是沒睡好,靠在他肩膀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他們離地面十幾米高,王滇生怕他掉下去連帶著自己也無辜喪命,一只胳膊緊緊箍著他的腰,另一只手抓著頭頂?shù)臉渲Γ粗铝谅掏痰貜奈鬟吢湎�,熹微的晨光從東邊傾瀉而出。
半邊身子也麻了。
“梁燁,醒醒。”他喊了梁燁一聲,梁燁就睜開了眼睛,然后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我們該下去了�!蓖醯嵴f:“再有半個時辰就要啟程�!�
“唔。”梁燁坐在樹枝上伸了個懶腰,然后戲謔一笑,從樹枝上一躍而起,落在了下面的樹枝上,沖他張開胳膊道:“跳下來,朕接著你�!�
王滇嘴里的臟話被他給生生憋了回來,他木著張臉道:“不�!�
梁燁眼睛里閃爍著惡劣的精光,“那你爬下來�!�
“你自己回去吧�!蓖醯崦鏌o表情地抬起頭來,“我想再看會兒太陽�!�
梁燁嘖了一聲:“真嬌氣,非要朕抱你下來�!�
王滇抽了抽嘴角,沒吭聲。
梁燁跟犯病一樣自己又飛身跳上來,攬住了他的腰,帶著他從樹上飛身而下。
王滇被清晨的薄霧撲了一臉,直到腳踩在了地面,懸了一晚上的心才勉強落下,狠狠地松了口氣。
梁燁一臉嚴肅地望著他,“朕沒扛你下來,這樣肚子就不疼了。”
“……那你可真貼心�!蓖醯峥此荒樓罂洫劦谋砬椋X得眼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