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旁人總說你比文彬更沉穩(wěn)低調(diào)，卻不知你性子比他急得多。”聞宗拿著魚竿緩緩道。
“承安師弟名滿天下，學(xué)生自是比不過�！逼砻髯猿耙恍Γ凵袼朴杏粲�，“又何必自取其辱。”
“妄自菲薄。”聞宗終于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文彬性潔傲骨，雖有大才，卻不知剛過易折，為官之道，最忌諱的便是不服輸不低頭。”
“學(xué)生受教�！逼砻鞔瓜卵劬Α�
“不說這個了�！甭勛谵D(zhuǎn)回頭繼續(xù)釣魚，“文彬被陛下派去了河西賑災(zāi)，若無意外，四五年內(nèi)是回不了大都了�！�
祈明驚訝道：“怎么會？承安已做到了禮部侍郎，崔氏竟敢如此荒唐行事！也不怕這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么�。俊�
“陛下的令，陛下的旨，天下人只會詰罵陛下昏庸無度。”聞宗頓了頓才道：“現(xiàn)如今陛下雖有心與崔氏爭權(quán)，但終歸孤木難支，而且陛下行事過于剛烈，現(xiàn)如今激怒崔氏……并不是個好選擇�！�
祈明思慮半晌，“老師的意思是——”
“陛下手里無人吶�！甭勛诳聪蛩�，蒼老的面容溢出絲苦笑來，“大廈將傾，陛下本無意，我自負(fù)能阻止梁國的頹勢，卻無甚成效，蒼天有眼，讓陛下生出力挽狂瀾之心，我年事已高，總要給他留下幾個稱心可用之人，待來日到了九泉之下，也有臉見先帝和娘娘�！�
祈明愕然。
“雖說瑜亮相爭，但你與承安終歸是同門師兄弟，我這輩子能教出你們兩個學(xué)生，也算是沒浪費這身學(xué)問。”
“樂弘，該入仕了�！�
——
十載山。
梁燁靠在王滇身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說著話，好像他的血已經(jīng)流干了，只剩了臉上斑駁的血痕。
王滇垂著眼睛，用帕子給他擦臉上的血，“充恒呢？他形影不離地跟著你，身上也沒解藥嗎？”
“你不是讓他去應(yīng)蘇坊查那個戴著長命鎖的小孩兒么，朕讓他去了，順便帶幾塊點心來吃。”梁燁似乎很享受被他照顧的感覺，將臉往他帕子的方向偏了偏，還要大爺似的提要求，“脖子也黏糊糊的，給朕擦擦�！�
“你這安排真合理啊陛下�！蓖醯釠]好氣地給他擦了兩下脖子，“你這邊快死了，你讓他去給你買點心�！�
“你吩咐的查那小孩兒，朕自然放在心上。”梁燁快被毒死了也不怎么老實，手不知道什么時候摸進(jìn)了他前襟里，往他腰間捏了捏，“朕想親你的腰�！�
王滇瞪著他足足三秒，震驚道：“你他媽都快死了，腦子里想的就這些破事兒！？”
梁燁開心地點點頭，“肯定也很香。”
“香你奶奶個頭！”王滇把他不老實的爪子拎住扔了出來，一口氣憋悶在喉嚨里，不上不下。
梁燁被罵也不在意，喜滋滋地拍了拍他的小腹，信誓旦旦道：“朕死前的遺愿你都不肯滿足，當(dāng)真是冷血無情�！�
“你還是含恨而終吧�！蓖醯崛娱_他不老實的手，抬頭看了看天色，“你怎么還不死？”
“…………”梁燁安靜了一會兒，神色嚴(yán)肅道：“可能他們用的這毒藥太差，再等半個時辰�！�
王滇咬了咬牙，“要不你撒泡尿照照你現(xiàn)在紅光滿面的樣子？”
梁燁低頭就去解褲腰帶，“勞駕，幫朕扶扶�！�
王滇額頭的青筋狠狠蹦了蹦，薅過他的腰帶來給他系了個死結(jié)。
梁燁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朕現(xiàn)在真的無甚氣力，你現(xiàn)在若不趕緊給朕吃了那小玩意兒，以后可就再也找到這么好的機會了�！�
王滇抽了抽嘴角，他敢確定現(xiàn)在要是動手，梁燁肯定有十八種辦法將他大卸八塊，最好的時機已經(jīng)錯了過去——或者說根本就沒好的時機，是他匆忙間暴露了自己，又錯失良機。
“方才被你嚇得一哆嗦，那東西不知道掉哪里了。”王滇神色淡定地張開了空空如也的手掌，“你若真想吃還不嫌臟，我可以受累幫忙找找。”
梁燁躬起身子靠在他懷里大聲笑了起來，染血的手攥緊了他的袖子，泛白的骨節(jié)被血跡覆蓋，他悶咳了兩聲，看向王滇的眸子里滿是愉悅的笑意，“朕就喜歡你聰明識時務(wù)�！�
王滇面不改色，“能動了我們就繼續(xù)趕路�！�
“朕不能動。”梁燁有氣無力地側(cè)了側(cè)身子，想往他肩上趴，被王滇眼疾手快扶住了腰不讓他動。
“再動傷口又要裂開�！蓖醯岚欀甲屗亢�。
梁燁扯了扯他的袖子，還要趁機摸一把胳膊，曖昧又單純地摩挲著王滇手腕內(nèi)側(cè)那塊薄薄的皮膚，聲音沙啞又帶著點期待，“背朕。”
王滇看了他一眼，梁燁湊上去親了親他的鼻尖，咧開嘴沖他笑。
雖然很不能理解梁燁為何能對著個想殺自己的人還能如此親昵自然，但王滇還是小心地避開他身上的傷口，將人背了起來。
順帶掩去殺人未遂之后的尷尬和少得可憐的愧疚。
誰承想梁燁這廝天生就不是個消停的，讓他背著不算，還要賤嗖嗖地撩開他的領(lǐng)子，手不老實地往他身上摸。
“拿出去�！蓖醯崮局鴱埬樀溃骸霸賮y動我就把你扔了�！�
梁燁捏了捏，背著他的人頓時渾身一僵，聲音帶上了怒意，“梁燁！”
“朕依稀記得那春宮冊子里他們就——”梁燁饒有趣味地盯著他的耳朵，“嘖，紅得要滴血了。”
說還不算，他動作甚至更為過分，王滇不知是氣得還是別的原因，脖子和臉都漲得通紅，抓著他的手就想把人給扔下來，然后還沒來得及使上力氣，梁燁就反手扣住他的腕子，一股巨大的力道扯著他就地一滾，緊接著飛身上了樹干，方才兩個人站的地方唰唰釘進(jìn)了數(shù)十根毒鏢短箭。
樹葉簌簌而動，王滇轉(zhuǎn)頭一看，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是人，這些人身形飄然目光冷酷，緊緊盯著他，如同在看將死的獵物，緩慢地朝著他和梁燁靠攏而來。
梁燁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了兩把袖箭扣在了他手腕上，胳膊環(huán)住了他的脖子將人壓過來狠狠親了一口，低聲笑道：“兩炷香，你要是能活下來，朕就封你做皇后�！�
話音未落，方才還半死不活要他背著的人從樹上飛身而下，細(xì)長的軟劍輕快地飄過搖曳微動的樹葉，一長串血花從半空飄灑綻開，打在了尚未止息的綠葉上，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王滇甚至捕捉不清梁燁的身影，瞳孔里卻倒映出數(shù)不清的尸體自半空摔落的慘狀，伴著周圍愈發(fā)濃郁的血腥味，他看見那軟劍被騷包地挽了個劍花直沖自己而來，然后捅穿了他后面試圖偷襲的刺客。
梁燁指間用力輕松地捏斷了手中刺客的脖子，血濺在了漂亮的眉骨上，他側(cè)過身子遙遙地望向王滇，沖他露出了個嗜血酷戾的笑，動了動嘴唇。
雖然隔得遠(yuǎn)，但王滇還是神奇地看清了他的唇形。
這廝喊得是……“皇后”。
“瘋子�！蓖醯嵋а狼旋X地攥緊了袖箭。
第41章
雨水
兩炷香后，
尸橫遍地。
王滇的袖箭還余下大半，梁燁收回軟劍，輕飄飄地落在了樹枝上，
蹲下來撩起他的袖子擦了擦手上的血，
笑道：“還活著呢�！�
王滇低頭看了看自己距離地面的高度，
“你挑的這地方尋常刺客根本飛不上來，借力的功夫就中箭了�！�
“是嗎？”梁燁明知故問，
“朕還以為你非常想做朕的皇后呢。”
“男子為后，
民心不穩(wěn)。”王滇看著他，“何況你我之間并無情意，別瞎胡鬧�！�
“誰說朕與你無情意？”梁燁攬住他的腰帶著人從樹下飛下來，知道他愛干凈，
還特地挑了個沒血和尸體的地兒，
“朕想讓你做皇后，比什么阿貓阿狗的強多了�！�
王滇扯了扯嘴角，“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
梁燁歪了歪頭，神情認(rèn)真道：“為什么？”
王滇皺了皺眉，
“不管是從哪方面來講，
這都是個笑話，
大安朝覆滅的前車之鑒近在眼前，你既有心謀取天下，
就別一開始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梁燁仔細(xì)想了想，
篤定道：“朕不想謀取天下，
只想你做朕的皇后。”
王滇沉默半晌，
“我不想�！�
“你想不想都要做�！绷簾畹溃骸按貙m朕就給你挑選封號，
舉行封后大典。”
“你看，
這就是為什么我想殺了你�！蓖醯崦鏌o表情道：“你從來不在意我的想法，
或許你從來沒在意過任何人的想法，總是高高在上決定別人的命運。”
梁燁不僅覺得他不識抬舉，還覺得他不可理喻，“朕是皇帝，為什么要在意你的想法？”
“那你還是去找阿貓阿狗做你的皇后�！蓖醯嵴f：“一個學(xué)不會尊重對方的愛人，對我來說是個禍害�！�
梁燁恍然大悟，“朕是你的愛人�！�
“不，你不是�！蓖醯釤o情地否定。
梁燁不悅地皺起了眉，“你還想著你的妻妾和子女？”
王滇扯了扯嘴角，語氣沉重，“終身難忘�！�
這會兒城東那塊地應(yīng)該已經(jīng)起了幾層樓了，原本打算上市的子公司……王滇痛心地閉了閉眼睛，想再找個紅酒瓶子砸腦袋上穿回去。
梁燁看見他的神情臉色黑沉，冷聲道：“他們在何處？朕去殺了他們，你就能把他們忘了。”
王滇抹了把臉，見他這陰森煞氣的模樣，多少有點不落忍，當(dāng)然更怕刺激過了這廝給他也捅個對穿，放緩了語氣道：“不用找了，他們不在這世上�！�
“哦�！绷簾钏查g陰轉(zhuǎn)晴，喜氣洋洋道：“原來早就死了�！�
王滇心又一痛，“別提了�！�
梁燁不滿道：“以后你心里只準(zhǔn)放下朕一人�！�
“你這又是從哪個話本子里讀到的？”王滇牙都快倒了，嫌棄道：“心臟統(tǒng)共就拳頭大，放不進(jìn)去你個大活人。”
梁燁手里的刀片一轉(zhuǎn)，抵在了他的心口上，陰惻惻笑道：“那朕給你剖出來看看？”
“……勉強也能放�！蓖醯崮笞∷牡镀崎_，半真半假道：“現(xiàn)在也就剛放了只腳進(jìn)去�！�
梁燁頓時眼睛一亮，“還有呢？”
“沒了。”王滇嘆了口氣，“因為你總是逼我做不喜歡的事情�！�
梁燁挑了挑眉，“朕喜歡就行�！�
“不，也要我喜歡�！蓖醯岽亮舜了男目�，“你這里連我一根頭發(fā)絲都放不進(jìn)去。”
梁燁低頭看了看，有些茫然地問道：“怎么放？”
這個問題實在抽象又深奧，王滇仔細(xì)想了想，“等什么時候你——”
梁燁一臉期待地望著他。
王滇戛然而止，自嘲一笑，“算了，還是別放了吧�！�
要是真被梁燁這種瘋子放進(jìn)心里，日子未必會比現(xiàn)在更好過。
“沒有為什么。”王滇垂下眼睛，“你是皇帝，不需要喜歡別人。”
梁燁定定地望著他，王滇受不了他這種直白又不解的目光，這總是讓他有些負(fù)罪感，轉(zhuǎn)身往前走去。
梁燁站在血泊里抬手摸了摸心口，兀自迷茫了片刻，抬頭看見王滇的背影，又提著劍喜滋滋地追了上去。
——
傍晚下起了雨，山風(fēng)一吹帶著透心的涼意，王滇站在山洞底下，看見梁燁解決了不知道追來的第幾波刺客。
“崔語嫻是打定主意不讓你回宮。”王滇見他過來，往旁邊讓了讓，可惜梁燁跟眼瞎一樣，非得帶著滿身的血腥氣往他身邊蹭。
“再等一刻鐘，就不會再有刺客了�！绷簾羁戳丝刺焐焓秩ソ佑晁词�，血水滴在水洼里，暈開了一片殷紅。
“你怎么知道？”王滇問。
“朕會算。”梁燁齜牙一笑。
王滇忍住翻白眼的沖動，“不說拉倒。”
梁燁覷了一眼他的神色，“朕說了你會愿意給朕當(dāng)皇后嗎？”
王滇抽了抽嘴角，“你別說了�！�
梁燁有些失望地戳了戳他的腰，企圖勸他，“給朕當(dāng)皇后有什么不好？整個大梁除了朕就是你最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喜歡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你不跑陪著朕，朕就不會殺你。”
“你就是讓我當(dāng)皇帝我也不稀罕�！贝蟾攀怯昕偰芄雌鹑说某钅c，王滇有些悵然，“我不屬于這里。”
梁燁疑惑，篤定道：“你自然不屬于這里，你屬于朕�！�
“…………”王滇憋了好一會兒，還是沒忍住笑了起來，隔著雨幕，眉梢眼角浸潤在愉悅里，“好土啊陛下。”
自從遇到王滇，梁燁極少看到他這樣真心實意地笑，只覺得王滇此刻好看的要命，讓他很想上去抱住親一親，但他又怕自己湊上去這笑就會消失，于是就勾著嘴角同他一起笑。
王滇伸手虛虛撩了一下他前額被雨水打濕的碎發(fā)，又收回了手。
梁燁把腦袋湊到他掌心里蹭了蹭，“朕覺得你笑起來最好看。”
“好看自己對著鏡子笑，一樣�！蓖醯嶙チ俗ニ麧皲蹁醯念^發(fā)，推了他一把，“別老往我身上蹭�！�
“不一樣�！绷簾钐痤^來湊到他唇邊，卻沒立即親上去，盯著他的眼睛道：“朕照鏡子時不會想親自己。”
王滇呼吸一緊，動了動喉結(jié)，目光落在了他的嘴唇上，感受著他有些迫不及待的呼吸，身體微微前傾，堪堪快要碰到的時候，遠(yuǎn)處忽然傳來了一聲響亮的呼喊。
“主子！我來啦——”
王滇倏然后退繃緊了臉，梁燁猛地直起了身子，兩個人齊齊看向冒著雨飛奔而來的充恒。
充恒跺著腳擠進(jìn)了兩人中間，滿臉都是立了功的喜悅，“主子，辦妥了�！�
“哦�！绷簾罘笱艿貞�(yīng)了一聲，雖然他不太能準(zhǔn)確地描述剛才的感覺，但可以肯定跟從前他和王滇親起來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然后——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他木著張臉，很想把充恒這小子一腳踹出去。
王滇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沒話找話，“你辦妥何事了？”
充恒看了梁燁一眼，梁燁正滿臉怨氣地盯著腳底下的石頭出神，于是他就答道：“主子讓我去把那戴長命鎖的小孩兒給綁了藏起來，一群身份不明的人在街上找瘋了，然后我回來，就看見那些刺客在往回撤�！�
王滇有些驚訝地看向梁燁，“好一招釜底抽薪。”
崔語嫻之所以敢對梁燁痛下殺手，無非就是手里攥著“其他皇嗣”這張牌，當(dāng)時在街上既然他看見了長命鎖上的紋路起疑，梁燁未必沒有看到，要是把那小孩兒給帶走，崔語嫻沒了替補的皇嗣，只怕還是要用梁燁，這些源源不斷的殺手自然要撤……歸根結(jié)底，就是梁燁在賭崔語嫻手里只有這一個皇嗣，現(xiàn)在看來是賭贏了。
而他原本的打算，恐怕不止于此，怕不是想用他和魏萬林引出崔語嫻安插在禁軍的人，綁了那僅剩的皇嗣，再利用他的死來做文章，崔語嫻手里沒了皇位繼承人必定陣腳大亂，各派系相爭過后，梁燁再出現(xiàn)坐收漁翁之利……
如此縝密的計劃，現(xiàn)在卻折了一半，王滇都覺得還不如自己死了如今局勢更有利，嘆道：“可惜了�！�
梁燁不甘心地看了一眼他的嘴唇，保持著有關(guān)政事的高冷抗拒態(tài)度，打定主意不向他透露半個字，即便看王滇的表情也知道他已經(jīng)猜了個七七八八。
王滇完全沒了之前的旖旎心思，只覺得梁燁不瘋做正事的時候還是很像個樣子，愈發(fā)堅定了要遠(yuǎn)離梁燁的決心。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君心難測，更何況這是只時而瘋癲時而又清醒到嚇人思維縝密手段毒辣的大老虎，即便會偶爾對他動一下惻隱之心，但誰又能保證這點惻隱之心一直在？
況且……他之前對梁燁動了殺心，雖然梁燁嘴上不說，照著這廝睚眥必報的狗德性，不是不報，興致沒到而已。
“什么可惜了？”充恒撓了撓頭，看看王滇，又轉(zhuǎn)頭看向梁燁，“主子，咱們是不是得回宮了？我看這雨也下不了多久，冒雨回去正好涼快�！�
梁燁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抬腳就把人踹進(jìn)了雨里。
“那你就給朕好好涼快。”
第4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