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王滇驟然回神,
舌根還帶著變聲藥物殘余的苦澀,他垂眸出列,“臣以為,太皇太后的壽宴應(yīng)該大辦,既能顯示陛下一腔孝心,又能彰顯我梁國大國之風(fēng)……”
朝堂之上,無論大事小事各方勢力總要拉鋸一番,王滇說得振振有詞,說完便回歸原位,在吵嚷聲里,微微抬眼看向梁燁。
梁燁一手支著頭笑吟吟地看著底下的眾人爭吵,目光卻并未落到實處,即便是王滇也不得不承認(rèn),梁燁只是坐在那里,便有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掩在笑意之后的籌謀算計和狠厲果斷并不輸給他的瘋癲與乖張。
“壽宴一事,交由王滇操辦。”
一句話,止住了滿朝的哄鬧。
王滇不屬于任何黨派,也不屬于哪個世家勛貴,他是梁燁第一個明明白白推出來的“自己人”。
是皇帝用來探路的棋子,是明晃晃豎起來的靶子,也是他真正開始插手朝政的第一把刀,萬般摧折千般猜忌都將落在他身上,稍有不慎便萬劫不復(fù)。
“臣領(lǐng)旨�!蓖醯嵝α诵�,躬身謝恩,挺直腰背后同梁燁兩相對望。
心照不宣,互不相讓。
散朝之后,王滇被云福引著到了御書房,甫一進(jìn)門,云福便領(lǐng)著眾人退了出去。
王滇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梁燁在什么位置,便被人扣住雙臂按在了門口的書案上,霸道又熟悉的氣息將他整個人包裹得密不透風(fēng),不等他開口說話,便被人堵住了嘴。
梁燁的吻總是直白而粗暴,帶著野獸般的侵略和攻擊性,王滇的手指插進(jìn)他的頭發(fā)里,在自己快被憋死的時候,將人往后一拽,見縫插針般地抓緊機(jī)會喘了口氣,緊接著又被淹沒進(jìn)狂風(fēng)驟雨般的親吻里。
這瘋子不管不顧親了個痛快,王滇微微喘著氣瞪他,梁燁討好似的舔了舔他嘴上的傷口,“這身官服你穿很好看�!�
王滇想起來,梁燁按著他的力道反而更重了些,“你沒有話同朕說嗎?”
“嗯?”王滇不明所以地望著他。
梁燁沒什么表情地看著他半晌,忽然笑開,親親熱熱將人拽起來讓人跨坐在自己腿上,從袖子里拿了個信封出來在他眼前慢悠悠地晃了晃。
王滇伸手去拿,梁燁輕飄飄地躲開,不滿道:“幾日未見,你都不肯親朕一下。”
“我方才親的狗?”王滇冷冷睨了他一眼。
“不一樣�!绷簾顚⒛樎襁M(jìn)他頸窩里輕輕蹭了蹭,放軟了聲音說:“親臉�!�
王滇摩挲了一下他的后頸,偏頭親在了他微涼的耳根,溫柔又細(xì)致地順著他的側(cè)臉一路親到了鼻尖,聲音帶著些陌生的粗糲和喑啞,“這樣?”
梁燁放松地往桌子邊一靠,心滿意足道:“勉強(qiáng)�!�
王滇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垂,捏了捏,“不戴點東西耳洞就會長住�!�
梁燁挑眉道:“朕不喜歡戴�!�
話音剛落,耳垂便傳來一陣細(xì)微的刺痛,王滇目光專注地看著他稍微充血的耳垂,梁燁摸了摸,只摸到了個比米粒略大些的硬物,“什么東西?”
“耳釘,我自己做的�!蓖醯釘傞_手,里面還躺著另一只,黑色略有棱角的點小玩意兒,“有些粗糙,暫時也找不到好的料,你先湊合著戴�!�
梁燁偏過頭示意,王滇便將另一只也給他戴了上去,梁燁有些不太適應(yīng),盯著他的耳朵道:“你的呢?”
“我不用戴�!蓖醯嵬nD片刻道:“再說若你我都戴著一樣的,那些大臣們怕不是要瘋�!�
梁燁不置可否,抬手摸到了他的耳后,摩挲了兩下,便將他臉上覆著的那張面具給揭了下來,露出了那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泛著涼意的手指輕撫過他的眉眼,王滇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睛,抓住了他的手。
“突然送這個作甚?”梁燁單手將那信封拆了,甩開了疊起來的信紙。
“就當(dāng)玉佩的回禮�!蓖醯釗芘艘幌滤亩�,“不喜歡?”
不等梁燁開口,他便不緊不慢道:“不喜歡也給我戴著。”
梁燁抱著他開心地笑了起來,將信塞給了他。
王滇坐在他腿上一目十行看完,淡淡道:“東辰要送公主來和親?”
“老太婆已經(jīng)應(yīng)下了�!绷簾钔笠谎觯觳仓鈶袘械�?fù)卧谧雷由�,不肯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見他毫不留情直接起身,下意識地去抓他的袖子,“朕是絕對不會——”
“東辰為什么要在這種時候送個公主來和親?”王滇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抓著自己袖子的手,眉梢微動,“你絕對不會什么?”
“……不會娶別人�!绷簾钌袂樘故幍溃骸半拗蝗⒛恪!�
王滇戲謔笑道:“怎么不是我娶你?”
梁燁興致勃勃道:“自然可以,朕先娶了你,你再將朕娶回去,你做朕的皇后,朕便做你府中的夫人,最好再給朕掙個誥命�!�
王滇抽了抽嘴角,這等離奇的思路他果然還是望塵莫及。
“信上提到的臨圖之盟是什么?”王滇看著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本史書里看過。
“梁國大都曾叫作臨圖�!绷簾钭叩剿磉�,沉聲道:“兩百年前大安朝內(nèi)亂之后,各地戰(zhàn)亂不休,直到百年前才勉強(qiáng)形成了南趙北梁東辰鼎立之局,七十年前,三國君主共聚臨圖,訂立盟約互不侵犯,互相結(jié)親,守望相助,這就是臨圖之盟�!�
經(jīng)他這么一提醒,王滇終于有了印象,疑惑道:“可是當(dāng)年訂立盟約沒多久,南趙就撕毀了盟約,不是作廢了么?”
“只是三國默認(rèn)作廢,但誰都不曾在明面上提及,不然你以為崔語嫻憑什么能進(jìn)宮?她親舅舅可是東辰國君�!绷簾钹托σ宦暎骸傲焊呋囊鶡o度不思進(jìn)取,竟讓崔語嫻掌權(quán)這么多年,朕早晚掘了他的墳�!�
王滇嗆了一下,神情復(fù)雜道:“還是別了吧,好歹是你親祖父�!�
但仔細(xì)想想也著實可氣,當(dāng)年梁國乃是三國之中實力最強(qiáng)最有可能一統(tǒng)天下的國家,結(jié)果自打崔語嫻接手,國力便一度衰落,若不是底子厚,恐怕還真不一定能撐到現(xiàn)在。
他走到偏殿,蹲下來看沙盤上的四國地形圖,東辰西面是南趙,西北接北梁,東北接樓煩,東南兩面臨海,自打申堯繼位后,他改革了經(jīng)濟(jì)制度,促使商業(yè)繁榮,開放漁林,大力發(fā)展?jié)O業(yè)和鹽業(yè),不止趙國梁國,甚至樓煩和南疆以及再往外的諸多小國都很依賴他們的鹽業(yè),東辰多富商,甩開了南趙和北梁不止一截……
“前些年東辰和樓煩頻繁打仗,從樓煩那里拿到了不少戰(zhàn)馬�!蓖醯岽е渥拥溃骸吧陥蚩峙略缇陀幸唤y(tǒng)天下之心,崔語嫻能在梁國折騰這么久,恐怕他也在其中使了不少力氣�!�
“這次崔語嫻的壽宴東辰、南趙、還有樓煩都遣了使者過來�!绷簾畈恢缽哪睦锬玫母ㄖ�,點了點大都的位置,“朕推測,申堯想借機(jī)在明面上利用朕毀了臨圖之盟,好讓他能光明正大的出兵�!�
王滇挑了挑眉,“你覺得是東辰先動手?”
“南趙新帝剛繼位不久,自己還一堆爛攤子沒收拾完,沒那個閑情逸致來打北梁�!绷簾畲鬼溃骸芭轮慌聵菬┖蜄|辰兩面夾擊,南趙或許趁機(jī)來分杯羹,但不會是主力。”
“焦帥也這么認(rèn)為?”王滇問。
梁燁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南邊有焦文柏震著還能撐個一年半載,北面沒了魏萬林就是層墻紙,必須盡快替了崔錦,但崔錦后面有崔語嫻,朕要趕在她對南軍下手之前,奪回北軍。”
王滇盯著腳下的沙盤,梁燁這副認(rèn)真的模樣難得一見,而同樣這也是梁燁給他的合作信號。
“這次的壽宴至關(guān)重要�!绷簾钅弥ㄖp輕點了點他的手背,“朕知道你和聞宗想徐徐圖之,但科考舞弊一案你也看到了,拖只會死得更快些�!�
王滇伸手握住了花枝的末端,抬起頭來看向他,“那就快刀斬亂麻。”
梁燁沖他勾了勾嘴角,“就算九死一生?”
“若我貪生怕死,就枉費(fèi)你這般謀劃了�!蓖醯岬恍�,“我還等著封賞下來的榮華富貴呢�!�
梁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朕自然不會食言。”
第64章
如風(fēng)
王滇從宮中回來已是月上中天,
他揣著袖子靠在車壁昏昏欲睡,馬車忽然停住,他猛地驚醒,
一把扶住了車窗。
“怎么了?”他撩起簾子問。
“公子,
前面路上好像趴著個人�!瘪R夫有些不確定,
拿下車前的燈籠想上前查看。
“等等�!蓖醯岷白∷�,往后面看了一眼。
一個穿著黑色勁裝的男子悄無聲息地上前,
探了探對方的鼻息,
回身對王滇道:“主子,還有氣息。”
王滇眉梢微動,“主子?”
“您以后就是我等的主子,屬下十八人唯命是從。”男子沉聲道:“這是陛下的原話。”
“知道了。”王滇從馬車上下來,
不遠(yuǎn)不近地看向地上趴著的人,
竟有些面熟,“趙武?”
“主子,這條路偏僻,此人身受重傷,
恐有蹊蹺�!�
“無妨,
帶回去吧,
找個大夫給瞧瞧�!蓖醯崽Я颂郑厣砩狭笋R車,
須臾,
從邊上又來了個人,
將地上的趙武扛在了肩膀上。
片刻后,
方才現(xiàn)身的那人輕輕敲了敲馬車,
隔著窗戶遞進(jìn)來了塊金色的令牌,
“主子,
從這人身上搜出來的�!�
借著馬車?yán)锏臓T火,王滇依稀看見令牌上的“趙”字,反面是個“岐”字,令牌周遭纏了六條金龍,還有極小的一個璽印。
王滇拋了拋手里的金牌,饒有趣味地嘖了一聲。
翌日清晨。
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人甫一睜眼,便看見到張熟悉的臉,怔愣了片刻,“是你?”
“巧啊�!蓖醯岽е渥诱驹诖策呅σ饕鞯赝�,“你身上中了三箭,每一處都擦著要害躲過去了,真是命大啊。”
趙武苦笑一聲:“多謝。”
“無妨,無妨�!蓖醯嵬狭税岩巫舆^來坐下,“這世道不太平,隨手撿個身受重傷的人都不稀奇。”
趙武捂著胳膊艱難地?fù)纹鹕韥�,拱手抱拳道:“上次那三兩銀子解了我一難,這次你又救我一命,大恩大德,趙某當(dāng)涌泉相報,敢問公子名姓?”
“王滇。”王滇從袖子里掏了塊令牌出來,在他眼前晃了晃,“趙武,武和五同音,趙國皇帝趙岐行五,這位趙兄,你來頭不小啊。”
趙武看見那塊令牌瞳孔驟縮,王滇笑了笑,將令牌放回他手里,“黑天半夜撿個來路不明的人實在危險,我手底下的人過于謹(jǐn)慎,還請趙兄別見怪�!�
趙武,抑或說趙岐,攥緊了手中的令牌,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你既然知道我的真實身份,為何不怕?”
“皇帝也是人,有什么好怕的。”王滇道:“我只是好奇,你乃一國之君,怎么會到梁國來,還混得這么慘�!�
“…………”趙岐沉默了片刻,盯著他道:“你這么說話真不怕被人揍嗎?”
“還行,一般沒人敢揍我�!蓖醯峥吭谝巫由闲Α�
“你相好呢?趙岐問。
“他更欠揍�!蓖醯釃@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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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岐跟著他嘆氣,王滇忍不住問道:“你們南趙皇帝這么不好當(dāng)嗎?流落在外便也罷了,身邊不僅沒人保護(hù),連三兩銀子都沒有,還被人追殺�!�
“……他娘的,你不說我還沒覺得這么慘�!壁w岐一臉吞了蒼蠅的表情。
王滇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皇帝是真不好當(dāng)啊�!�
“你這語氣……好像你跟皇帝很熟?”趙岐不確定地看著他。
“是這樣,我有個弟弟,他現(xiàn)在是北梁的皇帝,所以略有了解�!蓖醯釓埧诰蛠恚缓蠖似鸩鑱砗攘藘煽�,“你倆我說不上誰更慘,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把你交給他的�!�
趙岐神色略有些古怪,“冒昧一問,你們梁帝真的……”
他指了指腦袋,王滇心領(lǐng)神會,為梁燁正名道:“都是以訛傳訛罷了,雖然我跟我這個弟弟關(guān)系不太好,但坦白說,他人挺好的,心系百姓,有勇有謀,是塊當(dāng)皇帝的好料子。”
趙岐頓時松了口氣,“實不相瞞,我這次本是混在趙國出使的使者里來給你們太皇太后祝壽的�!�
王滇了然,“臨圖之盟?”
“哎我說你這人——”趙岐盤起腿道:“你這樣直白地點破我的來意,顯得我這皇帝很不行�!�
“都落到這種地步了,可能不是很行�!蓖醯嵊X得這位南趙的皇帝有意思極了,完全沒有皇帝的架子不說,甚至很難從他身上找到屬于封建帝王者與生俱來的高傲和戒備,就算他跟梁燁關(guān)系如此親密,也經(jīng)常能感受到梁燁屬于帝王的某些無法剝離的特質(zhì)。
趙岐抹了把臉,仰面躺倒在床上,了無生氣道:“老子就干不了皇帝這個活,他娘的趕鴨子上架槐樹上打棗�!�
王滇安慰道:“沒事,做什么職業(yè)都是要循序漸進(jìn)的,時間長了就好了。”
“你們這些公子哥,說話一個個都文縐縐的,學(xué)起來都費(fèi)勁�!壁w岐頓了頓,開門見山道:“你不把我交給你皇帝弟弟?”
“暫時沒這個打算�!蓖醯嵝Σ[瞇道:“我跟他結(jié)怨頗多,就算將你交給他也得不了什么好處�!�
趙岐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嘿得一聲笑了出來,“你這人真好玩�!�
“你也挺有趣。”王滇說。
趙岐嬉笑道:“你那相好的要是知道你在家里藏了人,豈不是要來鬧?”
“你一個大男人,他同我鬧什么。”王滇混不在意。
“得了吧,我一眼就看出你那相好是個男的�!壁w岐道:“誰家姑娘送人石頭樹枝,還用素帕子,你相好長得好看么?”
王滇清了清嗓子,“自然是好看的�!�
他本來就長得帥,這點毋庸置疑。
趙岐輕佻地吹了聲口哨。
——
后宮,康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