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權寧直起身子沉默片刻,識時務地往后退了半步,清醒過來,訕訕道:“算了,我們確實是不太合適�!�
哪怕王滇這張臉和氣質實在很吸引他,但這性格和腦子實在危險,哪怕對方不會武功手無縛雞之力,照樣能把他搞死不帶眨眼的,還是他家傻兮兮的七少爺更好勾搭。
王滇微微一笑,解開了樹上的韁繩,拍了拍那匹汗血寶馬的腦袋,對方便溫馴地歪了歪頭,蹭了蹭他的掌心,“你這匹馬賣嗎?”
權寧下巴微仰看向他,“怎么,你要買?”
“極少見這般乖巧溫馴的馬。”王滇給它喂了些豆子。
權寧抽了抽嘴角,“我買了三匹馬,它是脾氣最暴躁的,當初我險些被他踹斷肋骨,也就對著你抽風�!�
王滇摸了摸馬順滑的鬃毛,“賣嗎?”
權寧猶豫了片刻,“賣�!�
反正這匹馬始終沒怎么馴好,時不時尥蹶子,他最近也沒精力馴。
談好了馬的價錢,兩個人才不緊不慢地進城,權寧道:“你這張臉不戴面具實在有些招搖,兗州離北梁也不算遠,梁帝的暗衛(wèi)隨時可能會發(fā)現你。”
“偶爾也讓臉透透氣。”王滇笑道:“總不能因為跟梁燁長得一模一樣,就剝奪了我的使用權�!�
這人說話總會蹦出來幾個莫名其妙的詞,這一路下來權寧也早已習慣,只道:“若你嫌我給你準備的面具丑,戴之前梁燁給你準備的那張也行,我稍稍給你改動一些,變變樣子,還是那張精致舒服�!�
“多謝�!蓖醯峥蜌獾乐x。
“不用客氣,你可是飛仙樓的貴客,接了你這單夠我們吃一年的。”權寧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別說改面具,就是裝孫子都能干�!�
王滇失笑,權寧也被自己的話逗笑了,“我刀山火海蹚慣了,向來不喜歡跟文人商客打交道,但你這個人真的不錯。”
“謝謝。”王滇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夸獎,揶揄道:“不然權閣主怎么愿意跟我一起做商客呢?”
權寧哈哈大笑,指著前面那處宅院道:“就是這里了,這宅子之前是個富員外的府邸,后來一家老小避難回了老家,便賤賣了,省下了不少銀子,我都讓人記了賬,你屆時一對便是�!�
“好�!蓖醯岷芟矚g權寧做生意這股爽快勁,他看向眼前這座平平無奇的宅院,很是滿意,雖然和大都應蘇坊的宅子比起來是云泥之別,但沒有人天天監(jiān)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再簡陋都能讓人放松下來。
此處縣城名為慶滄縣,隸屬南趙兗州,正巧在兗州的東南角落,西邊挨著趙國的京城,安靜但又不失繁華,往南幾百里便是南趙商業(yè)最為繁華的相州,交通不管是水路還是陸路都四通八達,以后不管是做生意還是被發(fā)現逃跑都十分方便。
權寧也忙得很,王滇聽他念叨什么圖什么七公子,也沒興趣打聽,只托他從飛仙樓雇了兩個保鏢,便同他在慶滄縣分別。
這兩個“保鏢”實則是飛仙樓的天字級殺手,盡管保護人這種活沒什么挑戰(zhàn)性,但沒有人不喜歡銀子多事情少的工作,據權寧說他開出的條件在樓內十分搶手,最后選出來的這兩個人功夫不在他之下。
兩個人身量相當,比王滇還要矮上小半頭,容貌平平,當然不排除他們易了容,這些“江湖人”總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手段。
“屬下長恨�!�
“屬下長離�!�
兩人抱拳半跪在王滇面前,雙手呈遞上來兩塊令牌,齊聲道:“此乃屬下生死牌,主子此牌在手,可命屬下做任何事。”
王滇接過牌子,隨手揣進了袖子里,抬了抬手,“起來吧,不用喊主子�!�
長恨和長離起身,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王滇沉吟片刻,覺得如果讓他們喊王滇可能太有挑戰(zhàn),便退而求其次,道:“以后喊公子就行。”
“是,公子!”兩個人齊聲道。
王滇覺得長恨長離這個名字實在不太吉利,在詢問過他們愿不愿意改名得到肯定答案之后,思索片刻道:“不如以后你們二人便叫長盈長利。”
“長盈長利謝公子賜名�!�
眼看他們又要跪,王滇虛虛扶了一把,“以后在府中,不用跪我。”
“是�!遍L盈和長利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本能地應下來。
王滇道:“你們兩個人平日里便扮成小廝隨行,晝夜輪替,一旬有兩日假期,外出同我報備即可,除了跟你們樓主說好的價錢,你們便隨我府上小廝一道領每月的例銀,又額外事項會又加班費……”
王滇和顏悅色地同他們詳細說明了待遇,長盈和長利心下暗自欣喜,面上卻不顯,只當時遇到了個脾氣極好的雇主。
“不過丑話我們也要說在前頭�!蓖醯岫似鸩鑱砗攘艘豢冢拔一舜髢r錢不是真讓你們來做小廝的,北梁皇帝的暗衛(wèi)手段不亞于你們,若我在這期間被梁帝抓到,不止你們的銀子,就算是你們樓主都要賠十倍的雇銀給我,該如何做,你們心里有數�!�
長盈長利神色登時凝重起來。
王滇將杯子放下,“行了,下去吧�!�
“是�!遍L盈和長利恭敬地告退。
新的府邸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王滇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盡管在南下的路上他已經做了不少準備,但也還有許多紕漏,最重要的一點便是——他并不想將自己跟飛仙樓綁得太緊。
盡管能從北梁逃出來飛仙樓和權寧幫了大忙,但那也只是利益的驅動,若有人出更多的銀子,對方完全會毫不猶豫地取他性命。
相對而言同他的利益緊緊捆綁在一起的九星閣便可靠上許多,不過九星閣畢竟是江湖上的機構,他要想在南趙站穩(wěn)腳跟,少不得要跟官府打交道,在這種封建的官制體制下,難度更大。
他無意識的敲著桌子,或許他可以找南趙的皇帝趙岐。
但這是件極為冒險的事情,畢竟離開了梁燁和梁國,他并沒有籌碼能跟趙岐說得上畫,而且保不齊趙岐會為了向梁燁示好,將他綁了送回大都,那才是得不償失。
但同樣,如果能說服趙岐站在自己這一邊,不管是他想經商還是應對將來梁燁出招,都將是一大助力。
他需要通過某些事情,能讓自己的利益跟趙岐和南趙的利益綁在一起,讓趙岐關鍵時刻不會因為梁燁而棄車保帥。
王滇腦子里閃過無數紛繁的念頭,積貧積弱的北梁,陷入內困的南趙,勢頭正猛的東辰和虎視眈眈的樓煩,每個帝王都威嚴不容侵犯,龍椅之下皇權生出的利益網蔓延纏繞,構筑起不可撼動的封建制度,如巍峨高山重重壓在無數人的頭頂,所有人都被密不透風地纏繞住,還未來得及掙扎便成了這網這山的一部分。
他更怕有一天自己說服了自己,也變成了所有人。
而梁燁,就是最大的威脅。
他無法同這個時代對抗,也沒必要以卵擊石去對抗,他只需要……將梁燁徹底馴化。
王滇回想起梁燁在江邊策馬而來的場景,眼底的暗光一閃而過。
他就是要不擇手段,將梁燁從皇帝和皇權之中生生剝離出來,變成獨屬于自己的梁燁。
誰讓梁燁追來了呢。
自找的。
第105章
高見
北梁大都,
皇宮。
凜冽的寒風拍打著窗欞,大殿之外白雪紛飛,殿內燃著暖爐和地龍,
厚重的溫暖將寒氣阻隔在外,
但小孩兒的臉依舊白得嚇人。
梁燁睥睨著臺階下縮成一團的小孩兒,
冷聲問道:“知道朕是誰嗎?”
梁寰雖然被換上了昂貴的衣袍,但神情依舊瑟縮,
恨不得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他眼睛哭得紅腫,茫然又遲疑地看了一眼梁燁,又不知所措地看了大殿周圍一圈,愣是沒能找出個可以藏身的地方,
于是只能吧嗒吧嗒掉眼淚。
離他不遠的地方,
一襲白衣的公子神情淡漠地坐在輪椅上,目光卻半分都沒有給他。
梁燁等了片刻,耐心告罄,揚眉看向崔琦,
戲謔道:“你怎么把你兒子養(yǎng)得跟小兔子似的?”
又白又漂亮,
膽子小得要命,
瑟縮成一團,剝皮剔骨烤最嫩的那種小兔子。
崔琦冷淡道:“回陛下,
草民也是第一次見他。”
梁燁不置可否,
崔琦這話倒是沒撒謊,
按照王滇的計劃,
這兩個人一個往東一個往西,
愣是讓他費了許多功夫才抓回來。
他倒是想咔嚓一刀一個解解恨,
奈何人活著總比死了有用處——雖然他不很不想承認王滇在信中關于兩個人的重要性作了詳細的分析,
成功地說服了他。
梁燁單手將地上瑟縮成一團的小孩兒拎起來,比拿奏折還要輕松,他提溜著小孩兒跟他對視,然后露出了個駭人的笑容,陰惻惻道:“朕最喜歡吃小孩兒了,片成肉片煮了,非常香�!�
梁寰聽懂了,漂亮的小臉登時寫滿了驚恐,眼睛里頓時蓄滿了淚。
梁燁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憋著眼淚要哭不哭的模樣,戳了戳他軟綿綿的腮幫子,神情兇惡地齜了齜牙。
梁寰嚇得“哇”得一聲哭了出來。
梁燁拎著小孩兒懵了一瞬,被這響亮的哭聲震得耳朵疼,他嫌棄地將小孩兒拎遠了一點,威脅道:“再哭朕就殺了你�!�
嚇破膽的小孩兒壓根聽不進去,只不要命般地嚎啕,梁燁神情扭曲地將手里的小孩兒扔進了崔琦懷里,不耐煩道:“趕緊讓他閉嘴。”
“…………”崔琦僵在輪椅上,手背緊繃攥著扶手,面無表情地看向腿上哭得滿臉鼻涕眼淚的孩子,冷漠道:“別哭了�!�
哪怕這人長得再好看,這聲音冷得跟冰一樣,半點都不討喜,梁寰哭著從他腿上掙扎下去,抽噎著看向周圍巨大的建筑和一個比一個兇的大人,攥起小拳頭就往殿門的方向跑。
崔琦眉頭微蹙,梁燁好整以暇地看著小孩兒費勁巴拉地跑到殿門前,卻扒拉不開殿門,急得眼淚直掉。
梁寰的小手使勁拍著厚重的門框,邊哭邊磕巴道:“開……開門……”
梁燁頗為嫌棄地點評道:“你兒子除了這張臉還能看,簡直沒有半點可取之處�!�
崔琦垂眸道:“此子被自幼被崔語嫻養(yǎng)在宮外,今春便開始喝白玉湯�!�
梁燁沉默了一會兒,嗤笑道:“怎么,你以為這樣說朕就會放過他?”
“能被陛下看重是他的運氣�!贝掮溃骸爸磺蟊菹陆窈笕粲懈玫娜诉x,還能看在他孤苦伶仃的份上,饒他一命。”
梁燁懶散地坐在臺階上,撩起眼皮看向他,“朕是他皇叔,他哪里來得孤苦伶仃?”
崔琦有些愕然地抬頭。
梁燁混不在意道:“王滇給他請了兩位啟蒙先生,不過堂堂太子,只兩位先生也太過寒酸,你素有才名,偶爾過來指點兩句就能讓他受益匪淺�!�
崔琦沉默了良久,抬手道:“陛下,此事不妥。”
他是隱姓埋名的皇十六子,之前崔語嫻還以他的名義謀反過,即便他僥幸保住了自己的一條命,但又幫了王滇的忙試圖逃跑,只能被皇帝戒備,若太子知道自己是他生父,他還時常出入東宮,不管對誰都沒有好處。
帝王猜忌,不是他和梁寰能承受得起的。
梁燁肯留下他們父子的性命已是天大的僥幸。
梁燁從桌子上摸了塊點心,起身瞥了他一眼道:“王滇說小孩兒在爹娘身邊長大比較好,朕也沒那么多心思養(yǎng)孩子�!�
說完沖還在哭著扒拉門的梁寰晃了晃手里的點心,“梁寰,過來�!�
梁寰聞聲轉頭看了他一眼,啜泣著蹲在了門口前,啞著嗓子繼續(xù)哭。
“嘖�!绷簾钆d致缺缺地將點心扔回了盤子里。
崔琦沉默了良久,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還是開口道:“梁寰,別哭了�!�
梁寰繼續(xù)哭,整個人縮成了個白色的小絨球,還哭得一抖一抖的,死活聽不進別人的話。
兩個大人對這么個小東西束手無策,眼看梁寰這就快把自己給生生哭死過去,梁燁從外面喊來了毓英。
“陛下�!必褂⒐Ь葱卸Y。
“別讓他哭了。”梁燁揚了揚下巴。
“是�!必褂澫卵肴ド焓峙鏊�,結果梁寰跟腦袋后長了眼睛一樣,飛快地躲開了她的手,連滾帶爬地跑開躲到了柱子后面,警惕得盯著大殿中的人所有人。
還真是平等地害怕著每一個活人。
梁燁想起王滇信中的交代,眼皮狠狠的抽了抽——讓這么個膽小如鼠的小玩意兒當太子,大梁約莫要完。
且不論梁寰在陌生的皇宮里如何艱難地應付著兇神惡煞叔和冷若冰霜的爹,王滇在南趙倒是過得悠閑舒適。
他攏著袖子笑瞇瞇地跟縣里賣燒鵝和烤鴨的老板娘說著話,對方一把锃光瓦亮的刀舞得虎虎生風,“聽公子的口音不像本地人,打北邊過來的?”
“老板好眼力�!蓖醯崧勚绝喌南阄叮Φ溃骸澳谶@兒干買賣干了不少時候吧?”
“嗐,得有小二十年了。”老板得意道:“別的不說,咱們慶滄縣大大小小的事兒,你問我準沒錯�!�
王滇跟他聊了好半晌,從慶滄縣這兩年的賦稅徭役和科舉改革一直聊到了東邊巷子頭上住的的李大娘家的貍貓下了幾只花色各異的崽,街坊們一致認定崽子們有好幾個爹。
王滇拎著烤鴨回府的時候正值晌午,慶滄的天氣比大都要暖和不少,王滇甚至不用穿額外的披風,他優(yōu)哉游哉的回了家,便聽新來的幾個家丁聚在一起嘮嗑。
“聽說東辰那邊出了個很厲害的少年將軍,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打過了云水不說,直逼樓煩王庭!”
“他娘的真是個人物,剛過了十六不到十七歲,戰(zhàn)神轉世吧�!�
“要說這仗有意思,東辰和樓煩打了這么些年,頭一回打到了那些韃子的老窩,真痛快�!�
“和咱們趙國又沒什么關系�!庇腥藝@氣道:“雖說咱們新帝仁厚,但這賦稅是一年比一年重,再這么下去真就難辦了。”
“要我說——見過公子�!庇腥搜奂饪吹搅送醯幔s忙行禮,其他人也都紛紛閉上了嘴,匆忙向王滇行禮。
“不必多禮�!蓖醯岷蜌獾財[擺手,將手里放烤鴨的紙袋子遞給他們,笑道:“剛熱乎的,拿去分了吃吧。”
“哎喲,多謝公子。”幾個家丁都很高興,畢竟他們都是普通的家丁,平時難得能吃頓肉。
王滇示意他們忙,在園子里慢慢地散著步,腦子里琢磨著事情,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宅院后門。
“公子,外面有人�!遍L盈忽然現身,湊近他低聲道:“像是喝醉了酒�!�
“這么冷的天再凍出毛病來。”王滇道:“咱們出去看看�!�
長盈心底不太贊同,但這么些日子跟著王滇相處下來,他也摸清了這位主子的脾性,那真是頂和善的人,不過這種和善又跟他看多的和善不同,更像是有一套獨屬于自己的行為規(guī)則,許多善事在對方眼里不過是尋常之舉,反而有些他以為無傷大雅的事,王滇卻會有些不近人情甚至嚴苛。
有點怪,但卻很讓人喜歡。
畢竟王滇十分尊重他們,這樣的主子打著燈籠都難找,有時候他甚至覺得,就算王滇哪天沒這般有錢了,他也愿意跟著。
后院的門打開,臺階上委頓著個書生郎,醉醺醺地抱著酒壇子,含混不清地嘟囔著臟話。
“醒醒�!遍L盈沒敢讓王滇近對方的身,自己過去拍了拍對方的臉。
“梁賊誤我!”對方大著舌頭罵道:“都是群……見利忘義……蠅營狗茍的小人!哈……說什么傲骨不折,狗皇帝給你們官位一個個不還是上趕著!小人!”
王滇揣著袖子在旁邊看,忽然覺得對方有些眼熟,他從紛繁的記憶里抓住了某個極快的片段:他和祁明進門,險些被人撞到,對方還穿著國子監(jiān)的校服,劉策喊他——“楚意遠?”
王滇不太確定地出聲。
誰知對方猛地直起身子看向他,警惕又戒備道:“叫你爺爺作甚?!”
“……”王滇不動聲色道:“你為何會在南趙?”
“自然是……另投明主!”楚庚憤憤的拍在冰冷的石階上,怒道:“梁燁這個昏君不識人!出那什么破題……若不這般迂腐固化,那狀元之位必定只能是我!……選拔官員卻不問治國之策,活該北梁窮途末路!”
王滇仔細回憶了一下今科中榜的進士名單,確實沒有姓楚的,又想起劉策說他表弟性格桀驁自命清高,大抵說得就是對方。
他頗有些興趣地看著對方,“那依閣下高見,怎么才能不讓北梁完蛋?”
第106章
急報
楚庚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向外一指高聲道:“縱觀四國,東辰皇帝申堯睿智遠謀,放漁林改商制禮賢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