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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手下既有房屋已這樣的青年名相,

    又有虞破虜這等少年帥才,

    即便申堯本人已垂垂老矣,但他的皇孫申安文韜武略不遜于其祖父;再觀南趙,

    帝趙岐仁厚端正一心為民,

    百姓愛戴民心凝聚,且改科舉網(wǎng)羅盡天下英才,倘若再過五年十年,未必輸于東辰;君再看樓煩,

    早已學(xué)著中原各國建立官制,

    而且兵強馬壯,且不論如今與東辰這戰(zhàn),但看往年他侵吞了大梁和東辰多少土地便可窺知其強悍……”

    “反觀我們大梁,崔氏掌權(quán)這么些年,

    君不像君,

    臣不像臣!上下沆瀣一氣早已將國庫揮霍一空,

    天災(zāi)連年卻不放銀放糧,讓將士們挨餓受凍去打仗,

    軍民怨聲載道!陛下掌權(quán)之后,

    不思進取不圖新變,

    為名女子搞得大都滿城風(fēng)雨!滿朝文武不過聞宗一人可堪大用,

    科舉考試形同虛設(shè)!問什么?問如何做賢德之官!問詩詞歌賦!讓讀了十幾年書的書生去格經(jīng)!格個屁!時務(wù)策問為官之道,

    只范本我就準(zhǔn)備了二十篇,

    有用嗎?能救大梁嗎��?”

    楚庚字字擲地有聲:“現(xiàn)如今真正能救大梁的,

    是大刀闊斧改冗繁的官制,將那些尸位素餐橫征暴斂貪污腐敗的官員該殺的殺該抄的抄!是痛下決心改迂腐的科舉,網(wǎng)羅天下英才能人,讓會打仗的去打仗,會治水去治水,會種糧的去種糧,長于經(jīng)略一方的去治理,長于獻計論策的去進言!若不求務(wù)實能干,只論詩詞歌賦,諸位眼里盡剩風(fēng)花雪月,用哪只眼睛去看百姓疾苦!這一路南下,我學(xué)的道理學(xué)的詩詞救不了他們,能救他們的是實打?qū)嵉腻X和糧!”

    “大梁三面環(huán)敵,各方都虎視眈眈盯著這塊肥肉,我們大梁大部分地區(qū)都靠北,只求著種地發(fā)展農(nóng)務(wù)是行不通的!是,一旦重商就會壓制農(nóng)事,但也得看看大梁是什么情況……三面環(huán)敵,但也可以三面都是生機!先帝五年,各地商行盛極一時,結(jié)果被崔氏生生壓下,徹底滅絕了大梁再度強盛的希望。至于兵制和賦稅也要改……”

    楚庚說到激動處已語無倫次,自方方面面提出了如何改革的建議,最后使勁拍著王滇的肩膀道:“可如今我們的皇帝陛下在朝堂,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讓,任憑那些世家踩牽著他的鼻子走!對百姓疾苦視而不見!對這行將就木的國家不聞不問!同之前如出一轍地乖張暴戾,嗜殺成性!大廈將傾啊,你且看這樣的梁國還能再茍延殘喘幾年!哈哈哈哈哈!”

    他大聲笑起來,可笑著笑著,卻笑出了眼淚,往后踉蹌了幾步,栽倒在路邊,蜷縮在那里又哭又笑,“枉費我讀了這么多圣賢書……竟救不了百姓一人……”

    王滇目光平靜地看著他,過了許久才問道:“你又如何知道梁燁視而不見不聞不問?”

    楚庚還在撒著酒瘋,王滇雖知道同他多說也無益,但還是忍不住道:“你們在局外尚且看得到如此艱難,他在局中又如何�!�

    從一個手中沒有半點權(quán)勢的傀儡生生殺出條血路,他又怎么可能看不清楚。只是這龐大的國家機器,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即便是手握大權(quán)看似生殺予奪的皇帝,照樣舉步維艱處處受限。

    皇帝握著無上權(quán)力,然而皇權(quán)反噬,同樣植根于血肉,盤根錯節(jié)附骨深纏,將活生生一個人困于其間,直到不分彼此。

    楚庚說得在理,也有才能,但哪怕只是其中一條,若要相對平和過渡,都非要十年甚至二十年都未必能成形,但也正如他所言,梁國如今再不圖變求存,眼看就得完蛋。

    是成是敗,不止看梁燁有沒有破釜沉舟的決心,還得看梁國有沒有這個運氣。

    不過不管怎么樣,王滇覺得梁燁還是會賭一把。

    “長盈,將人帶進去�!蓖醯嵴f。

    長盈過去將人扛了起來,問道:“公子,可要殺了此人?”

    “嗯?殺他作甚?”王滇走在前面問。

    “這人還像還挺有本事。”長盈不太確定道:“梁帝是您的仇人,屬下觀他言語間處處為大梁考慮,若以后讓梁帝得了此人,豈非有助于他?”

    王滇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

    半個月后。

    南趙京城,皇宮紫宸殿。

    王滇坐在鋪了軟毛地毯的臺階上,懷里抱著盤精致的糕點,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被猝不及防狠狠齁了一下,嫌棄道:“你們御膳房做的這點心太甜太膩,跟梁國比差得遠了。”

    “那你倒是別吃。”趙岐怒意沖沖地將信摔在了桌子上,沖外面吼道:“給朕把林淵叫來!”

    王滇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頓時連這點心都覺得能勉強下口了。

    門外傳來了小心翼翼的回復(fù):“陛下,林大人抱病在家,聽說都下不了床了�!�

    趙岐眼中的怒火騰得一下便燒了起來,他暴躁地在桌子前轉(zhuǎn)了兩圈,指著門外怒道:“你親自去!傳朕口諭,要是他不肯來,朕讓他這輩子都下不了床!”

    王滇喜氣洋洋地從旁邊撈了壺茶,講究地倒進了茶盞里,慢條斯理地吹了吹,“你跟林淵置什么氣,他也是為了你好�!�

    趙岐皮笑肉不笑地盯著他。

    王滇若無其事地抬頭看向一旁。

    半個月前,他讓人將正巧醉在他府邸門口的楚庚抗進了府,說服了對方做自己的客卿,但是很快就意識到不妥,讓長利送人往南,果不其然,沒過多久梁燁的暗衛(wèi)就聞風(fēng)而來,他不得已暫時放棄了落腳慶滄縣的計劃,帶著長盈連夜奔逃,好險幾次被抓住,最后實在沒有辦法,他只能冒險一試,幾天前,他用趙岐出使北梁時給的信物,順利地進到了南趙皇宮。

    畢竟是南趙皇宮,梁燁的暗衛(wèi)有所忌憚,沒敢靠近,這才讓王滇有了喘息的機會。

    而為了讓取得趙岐的信任,他甚至“喪心病狂”地露出了真實面目,反倒讓他的話聽起來更加具有說服力,畢竟沒有哪個皇帝會放任一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流落在外,也是變相地主動送了個把柄給趙岐,反而能安住對方的心,樂得給他提供庇護。

    當(dāng)然,這些暗地里的籌碼交換是不會拿到明面上來說的,正經(jīng)的成年人總是能將事情處理得圓滑又體面。

    不過顯然趙岐在某些方面也直白地過分。

    “那我現(xiàn)在就把你送回梁國,也是為了你好�!壁w岐說。

    王滇被點心猝不及防噎了一下,使勁捶了捶,才勉強咽下去,在臺階上抻長了腿,嘆氣道:“得了吧,我還想多活幾年�!�

    這的確是實打?qū)嵉牡男脑浮?br />
    趙岐不解:“我之前覺得趙國已經(jīng)夠不靠譜了,怎么你們梁國比趙國還不靠譜?”

    “我也覺得梁國遲早要完。”王滇深以為然,很大方地給他分享自己剛泡的清茶。

    “所以你做了什么,讓梁帝一路追殺你到趙國?”趙岐端起來喝了一口,味道確實不錯。

    “我……把他給睡了�!蓖醯釓囊欢彦e綜復(fù)雜離譜又荒誕的理由中,勉強找出了個正常人可以理解的。

    “噗!”趙岐一口茶噴在桌子上,震驚地瞪著他,看他表情似乎在說服自己沒有聽錯。

    “當(dāng)然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憋@然這個理由對一個正常人來說還是過于超前和離譜了,他捻起塊點心來扔進了嘴里,使勁嚼了嚼,掩飾住自己的尷尬,清了清嗓子,半真半假道:“主要是我們兩個政見不合,國無共主,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倒不如趁早離開,大家好聚好散�!�

    “冒昧一問�!壁w岐欲言又止,試探道:“你倆不是雙胞胎兄弟嗎?你把你哥給睡了?”

    “我弟�!蓖醯釃乐�?shù)丶m正道。

    “誰關(guān)心這個!”趙岐不可置信,都沒工夫去生林淵的氣了,八卦道:“梁帝桀驁不馴又性情乖張,當(dāng)然不是說你弟弟性格不好,但他那種人能心甘情愿?”

    “唔�!蓖醯崦嗣亲�,伸手指了指外面,“不然能追到這兒?”

    趙岐給了他一個敬佩的眼神。

    “再說我倆算不上有血緣關(guān)系�!蓖醯峄觳辉谝獾溃骸拔倚胀跛樟�,往上算充其量有一個猴祖宗,只是碰巧長得一模一樣。”

    顯然這真話趙岐全當(dāng)了假話來聽,一臉你在說什么亂七八糟的老子信了你的邪,篤定他跟梁燁絕對是親兄弟,也會意如果不出意外,他是沒機會回梁國了,于是毫不猶豫地向他拋出了橄欖枝,“既然如此,要不你來我們趙國,我起碼能給你個尚書位�!�

    王滇眉梢微動,但話絕不能就這么順著應(yīng)下,故意顧左右而言他岔開話題,“你家林尚書不會扒了我的皮?”

    “他敢!”趙岐一拍桌子,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惱羞成怒,“誰說他是我家的了!”

    王滇幸災(zāi)樂禍地搖了搖頭,絕口不再提做官的事情。

    “不過說起來,我這里還真有件棘手的事情需要你幫忙�!壁w岐看了他一眼。

    王滇拍了拍手上的點心渣,明知故問:“你那小皇叔的事?”

    趙岐點了點頭,“我知道林淵為何要執(zhí)意滅他的口,這樣的確穩(wěn)妥,但趙氏一族子嗣凋敝,現(xiàn)存的血脈只剩位公主,若可以,我還是希望能將人接回來�!�

    王滇這下倒對他真改觀了,“他們都說你仁厚我起初還不信,萬一對方有反心呢?”

    “那就殺�!壁w岐眼底的厲色一閃而過,繼而又神色溫和的看向王滇,笑道:“只看你愿不愿意同朕走這一遭了�!�

    這才是任職合作前真正的考核,王滇咧嘴一笑,“樂意效勞�!�

    趙岐面色扭曲了一瞬,“娘的,你別盯著這張臉跟我笑,我仿佛看見了梁燁�!�

    那個實打?qū)嵉寞傋铀肫饋矶加X得腦子疼。

    王滇從袖子里拿出面具來戴好,變成了張清秀無奇的臉,“有這么像么?”

    “一模一樣�!壁w岐木著臉道:“不過你可比他正常多了�!�

    “過獎�!蓖醯嶂t虛道。

    兩人正說著話,外面突然傳來了稟報聲:“啟稟陛下,北梁皇帝急信!”

    王滇心下忽然重重一跳。

    梁燁這廝絕對沒憋什么好招。

    第107章

    不安

    趙岐饒有興致地看了王滇一眼。

    王滇神色淡定道:“陛下不必考慮太多�!�

    雖然話是這么說,

    但趙岐還是很有誠意地當(dāng)著他的面的打開了那封信,看了兩行面色略有古怪,又抖了抖信封,

    從里面掉出來了個略小的信封,

    上面寫著“仲清親啟”。

    “我記得你好像字仲清?”趙岐晃了晃手里的信封,

    “梁帝說待哪日我能見到你,便將這封信交予你,

    來日他必有重謝�!�

    王滇臉色有些不好看,

    一來梁燁堂堂個皇帝干出這種事情來實在離譜,二來……他剛同趙岐表明了態(tài)度跟梁燁劃清了界限,梁燁立馬就來個千里送信展現(xiàn)“情意”,實在很難讓人不多想。

    他強壓下心中涌上來的那股久違地想按住梁燁捶的暴躁,

    笑著將信接了過來。

    信中只寥寥數(shù)字。

    ‘王滇吾妻,

    年關(guān)將至,朕甚思之,盼歸�!�

    是梁燁的字跡,寫得囂張跋扈,

    尤其那個“妻”字加重了筆墨,

    他似乎能想象到梁燁落筆時陰沉的神情。

    這封信是寫給他的,

    但同樣也是寫給趙岐的,明晃晃的跟趙岐表明——這個人是朕的。

    赤裸又直白,

    很符合這瘋子一慣的行事作風(fēng)。

    王滇捏著那頁薄薄的信紙,

    神色難辨,

    混不在意的將紙揉成了一團,

    隨手扔在了地上,

    嗤笑道:“裝模作樣�!�

    趙岐哈哈大笑,

    “梁帝還算癡心一片,

    你這樣絕情,怕不是要惹他記恨�!�

    “早就記恨上了,不死不休的局,沒必要惺惺作態(tài)�!蓖醯崦娌桓纳溃骸拔覀兒螘r出發(fā)?”

    “明日�!壁w岐見狀,徹底放下心來,“年關(guān)將至,我也想將小皇叔接進京城中過年�!�

    “好�!蓖醯狳c了點頭,又同趙岐扯了一會兒,才出了紫宸殿的大門。

    他克制著自己想回去將那封信撿回來的想法,臉色黑沉一片,旁邊的宮人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反而神色安心下來。

    看來這位王大人被梁帝氣得不輕。

    王滇覺得梁燁實在吝嗇,千里迢迢送封信來,卻只寥寥數(shù)字,敷衍又用心險惡,讓人又愛又恨。

    即便如此,那封信最終的歸宿也該是落盡他袖子里。

    王滇深吸了一口氣,對著退下的宮人微微一笑,“多謝�!�

    門由內(nèi)而外關(guān)上,他才肩膀一塌,靠在了門板上,眼中神色一厲。

    無論如何,他的計劃必須順利實施下去,這樣自己才能有和梁燁談判的資本。

    然而他又不受控制地抬起了方才拿過信紙的手,近乎癡迷地放在鼻子上嗅了嗅,溫柔又虔誠地吻在了自己的指尖上,壓抑著眼底幾欲洶涌而出的欲念。

    ……是梁燁的味道。

    “子煜�!彼吐暷剜�,著迷般地親吻著自己的指尖,一遍遍喊著梁燁的字,最后卻又神色冷酷的強迫自己將手挪開。

    然而很快他又神經(jīng)質(zhì)地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從袖中摸出了僅剩的那枚銅錢,狠狠地攥進了掌心,硌得手指生疼。

    哪怕跑的時候設(shè)想地再完美,哪怕已經(jīng)杜絕了任何可能讓他想起梁燁的苗頭,哪怕同旁人無數(shù)次談起梁燁的名字他都坦然自若,但梁燁只憑三言兩語幾個墨字,便能輕而易舉地將他勾纏住。

    王滇終于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原來自己一直都在瘋狂地思念梁燁。

    想念他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想念他瘋癲又令人惱怒的小動作,想念他身上的氣息,想念他喊王滇時總是會勾起的唇角……他想把梁燁時時刻刻都困在自己身邊,呼吸的所有空氣都沾染上自己的味道,每次失控每次情動都與自己有關(guān),想他目之所及,皆是王滇。

    他的呼吸逐漸變得沉重,嘴里傳來了苦澀的血腥味,他倉惶的睜開眼睛,用力地掰開自己攥得死緊的那只手,扣出了那枚銅錢,然后從袖中找了根不知道什么時候從梁燁的里衣上拆下來的線,將那枚銅錢系撈戴在了脖子上。

    而那枚青色的平安扣,則被隨意地扔進了袖子里。

    這枚銅錢是梁燁隨身帶了最久的東西。

    他感受著銅錢微涼的觸感,擰著眉使勁地掐了掐自己的鼻梁,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然而滿腦子除了梁燁全是梁燁。

    王滇孤身一人怔愣良久,才緩緩的嘆了口氣,抬手抹掉了嘴角的血,起身走到了桌邊,摸到了方才匆忙系住的死結(jié),解了半天沒能解開。

    算了,反正在衣服里別人也看不見,就這樣吧。

    ——

    北梁。

    梁燁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嚇得旁邊跪了一溜宮女太監(jiān)。

    他狐疑地揉了揉發(fā)癢的鼻子,對面的聞宗笑道:“陛下可是受涼了?”

    “朕身強體壯,太傅還是擔(dān)心擔(dān)心自己。”梁燁混不在意,落了枚棋子。

    聞宗熟悉他的脾性,只道:“陛下可想好了,真要派人出使南趙?陛下心中可有適合的人選?”

    “云水共治的問題是王滇提出來的,本該派他去。”梁燁面不改色道:“可惜他這兩個月一直抱病在床,朕思來想去,決定派許修德、文玉還有崔琦前去�!�

    “……”聞宗沉默了片刻,嚴重懷疑這三個人是他現(xiàn)想出來的。

    許修德,前戶部尚書,油嘴滑舌膽小怕事看見銀子就走不動道,文玉沉默寡言官職低下幾乎沒有任何存在感,崔琦雙腿殘疾性子冷淡能說一個字絕對不會說兩個……這么三個人出使南趙,是生怕南趙不知道他們北梁無人可用。

    “太傅可有合適的人選?”梁燁又落下一子,不等他開口便道:“年關(guān)將至,本該是闔家團圓的日子,朕看這滿朝文武,就這三個是孤家寡人,去出使最合適不過了。”

    話說到這份上,聞宗就明白過來梁燁壓根不是在詢問他的意見,而是在通知他自己的決定,便也不好再多說。

    畢竟跟如今朝堂中這些爛攤子比起來,云水共治和出使南趙實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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