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王滇這樣想著,平靜地對上楚庚等人急躁又殷切的目光,下意識地將那信封折了一下。
“許大人,楚小友�!贝掮戳送醯嵋谎�,出聲道:“王大人想必還有其他要事�!�
“哦,對對對,瞧下官給急糊涂了�!痹S修德訕訕笑道:“陛下看重王大人,自然有其他要務(wù)在身,既然咱們云水共治的任務(wù)也解決了,不如咱們先行啟程回大都?”
崔琦點了點頭。
楚庚卻知道王滇壓根沒有什么要務(wù),大為不解地看著他,“仲清?”
王滇扯了扯嘴角,對楚庚道:“意遠,我可為你寫封舉薦信,待你到了大都,帶著信去找祁明祁樂弘�!�
楚庚忽然站起身,“王仲清!如今家國危難,你難道想置身事外嗎��?”
王滇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不等開口,許修德便出來打圓場,拽住激動地楚庚,“哎,楚小友,你太激動了,王大人何時說過要置身事外,你之前未在朝堂可能不清楚,陛下與王大人那可是情誼深重,情同手足,王大人肯定有要務(wù)不方便透露……”
楚庚狐疑地看著王滇。
不得不說,許修德這種人雖然不討喜擅長攪混水,但有時候正需要這種圓滑通融的人,一場風波三言兩語就被消弭于無形。
幾人離開時,慶滄縣下起了雨,驚雷四起,風起云涌。
許修德上車前看著天哎喲了一聲,“正月里就驚雷暴雨的……”
王滇撐著傘目送幾輛馬車和侍衛(wèi)緩緩離開,雨打在油紙傘上噼里啪啦,潮濕的寒氣直侵骨髓,玉色的錦袍被濺起的雨水打濕了一片。
“公子,他們已經(jīng)走遠了,回府吧�!遍L盈撐著傘站在他身后道。
王滇沒動,依舊遠遠地望著北面陰沉的天,說話間呼出一團白色的霧氣,像是在問他,又仿佛在自言自語,“聞宗已死,皇帝親征,太子年幼,大都必亂……他怎么敢?”
長盈對政事一竅不通,只道:“許是梁帝另有打算�!�
“他的對手是虞破虜。”王滇的聲音帶著置身事外的殘酷,“虞破虜是軍事天才,他不是,更沒讀過什么兵書,上過戰(zhàn)場,帶著群烏合之眾,大后方千瘡百孔,糧庫里的糧食都快要見底,他如何打?”
長盈實在接不了這話,只能沉默地站著。
王滇攥緊了木質(zhì)的傘柄,淡淡收回了目光,撐著傘轉(zhuǎn)身踏上了臺階。
厚重的雨幕讓他挺拔的背影看起來模糊又涼薄。
“必敗之局,正合我意。”
他要的是梁燁,不是皇帝,更不是北梁。
朱紅的大門在暴雨中緩慢又堅定地闔上,隔絕了漫天凄冷冬雨。
第119章
私事
梁燁給他的面具需要三天換一次膠,
王滇生性謹慎,通常無人時也會戴著,只有換膠時才會摘了面具透透氣。
他摸著脖頸間那點細微的凸起,
然后將整張面具撕了下來,
面無表情地盯著鏡子里的那張臉。
該如何做已經(jīng)非常清楚,
不過是用些良心來換。
如果回了大都,北梁僥幸贏了,
梁燁更不會放他,
若北梁輸了,梁燁也不會讓他獨活,只要回大都,無論輸贏,
對他而言都是死路一條。
留在南趙,
靜待時機把梁燁從戰(zhàn)場上弄下來,然后帶著人遠走高飛。
或許這對梁燁而言有些殘忍,但梁燁想將他囚于深宮時也沒考慮過他的意愿。
王滇冷漠地扯了扯嘴角,鏡子里的人臉上也露出了個陰沉的笑,
燭火搖曳下,
鏡中人的笑意忽然一頓,
目光落在了自己頸間的擰纏而起的金線上,看著有些模糊的黑色沾在了線上。
鏡子里看不清楚,
王滇只當是不小心沾了什么臟東西,
他同梁燁之前做的時候瘋狂又荒唐,
大概率是血。
王滇有輕微的潔癖,
雖然大部分時候這點潔癖可有可無,
但是當人心情不好尤其是閑著的時候,
這點潔癖就會被放大,
他費了好大功夫才將打成死結(jié)的金線給解開,正納悶什么時候他給這結(jié)綁得這般緊,就看清了金線上的臟東西——
是頭發(fā)。
縫里衣的線很細,王滇是雙根擰起來串的這枚銅錢,但是現(xiàn)在這雙根金線里纏進去了細細的一縷頭發(fā)。
王滇愣了半晌,才在滿是瘋狂的情欲的混亂記憶里找出了個片段。
大概是在山洞里,又或者府里的密室,背景實在模糊,酣暢淋漓過后總讓人饜足困頓,梁燁很黏糊地扒拉在他身上,從他頸間咬起被汗水浸濕的那枚銅錢,含混不清地說自己也要一個。
王滇半睜著眼睛,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他咬著銅錢的唇上,他沒穿衣服,也沒那心思找衣服現(xiàn)給他拆,敷衍地讓梁燁隨便找根線串起來便是,然后又畜生般地去折騰人。
后來梁燁脖子上就戴上了另一枚銅錢,黑色的線不知道從他哪件衣服上拆下來的,顏色除了黑線還有些地方淺一些,只是他也沒多注意,畢竟通常能完整看見這銅錢的時候,自己的注意力都在別的地方。
梁燁什么時候?qū)⑺慕忾_,又是怎么纏進去的頭發(fā),他一概不知。
頭發(fā)對一個古代人而言總有極重的含義,比如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又比如……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王滇垂眸看著掌心里黑色金色纏繞地繩子,銅錢上還帶著點暖意。
之前他故意捏造出來了個發(fā)妻,哪怕后來告訴梁燁是假的,但梁燁看起來并不怎么相信,總是吃些莫須有的醋,他看著有趣,也沒正經(jīng)地解釋過,只當是兩人間的小情趣,畢竟在他看來,這對他對梁燁實在無關(guān)緊要。
他們之間更多的是猜忌和占有,以及無法令人抗拒的征服和刺激,或許還夾雜著同屬一個人微妙的禁忌背德的快感。
結(jié)發(fā)不結(jié)發(fā),恩愛不恩愛,談起來就稍顯虛假,仿佛他跟梁燁有多么深愛。
梁燁要是真愛他,就不會千方百計困住他,他要是真愛梁燁,就不會處心積慮地去算計對方。
王滇幾乎可以想象出來梁燁一邊皺著眉吃著他“早亡發(fā)妻”的醋,一邊霸道囂張地將自己的頭發(fā)編進金線里,然后小心地給他系在脖子上,津津有味地等著他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
毋庸置疑,王滇的頭發(fā)肯定也同時遭了殃,被無聲無息地剪掉編進了他戴著的那黑線中。
實在天真幼稚。
這實在不像梁燁能干出來的事,但又好像梁燁干出什么事都不會讓人驚訝。
王滇攥著手里的銅錢繩子,對上了鏡子里的那張臉,然后冷酷地壓平了不受控制彎起來的嘴角。
不知道過了多久,纏了發(fā)絲的金線串著銅錢,被原封不動地系回了脖子上。
打成了原本的死結(jié)。
——
南趙,京城某處酒樓。
大年初六,熱鬧和喜慶依舊未褪,酒樓里的客人們推杯換盞,爆竹聲時不時從外面?zhèn)鬟M來。
叢映秋靠在窗戶邊上看樓下的小孩兒玩耍,聞言笑盈盈地轉(zhuǎn)過頭來,“王公子,您是在耍我們玩么?”
王滇不緊不慢地撇去杯子里的浮茶,“叢樓主,生意就是生意,我們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合作了,我是信任您和飛仙樓才找的您,不然同樣的價格,我完全可以去找別家,東辰、南趙、北梁,可不止飛仙樓一家。”
叢映秋沉吟半晌道:“你前腳好不容易從梁帝手中逃脫。”
“這便是我們之間的私事了�!蓖醯崽Я颂�,長盈和長利便搬著個大箱子進來,箱子打開,是滿滿當當?shù)慕饤l。
叢映秋目光微頓,“這未免也……”
“只是定金�!蓖醯嵝Φ脺睾�,“若還能將人帶回來,我在南疆的生意,叢樓主無須本金,參三成的利�!�
叢映秋默默地嘴里“太多了”三個字給咽了回去,正色道:“公子當真?”
“當真�!蓖醯岬溃骸拔也恢瓜矚g做生意,也喜歡交朋友,戰(zhàn)場上瞬息萬變生死難料,說到底不過是買個安心�!�
“既然公子這般坦誠,那我也不跟您說虛的�!眳灿城锏溃骸斑@單我親自帶�!�
“那就有勞樓主了。”王滇笑瞇瞇地跟她開始講自己的詳細要求。
雖然有些詞匯聽起來陌生拗口,但叢映秋也明白過來他們具體要做的事情,第一就是確保梁燁活著,斷胳膊斷腿以及其他不可抗力的出現(xiàn)都會影響最終收到的錢,第二無須干涉戰(zhàn)場,他們的目標只梁燁一人,相當于王滇在混亂中給梁燁請了一堆隱藏身份的私人保鏢,關(guān)鍵時刻擋槍擋箭不惜一切代價保住人……最后帶人回來屬于額外的條件,當然回報十分豐厚甚至豐厚得過頭,但不能與前項條件沖突。
叢映秋看完了厚厚一疊書契,在滿屋子金閃閃的光芒里按下了手印。
給梁燁買了“保險”——且不止飛仙樓這一家,王滇心里的焦躁才勉強被撫平了一星半點,同時又有些慶幸在宮中當“假皇帝”時熱衷于給自己鋪后路,畢竟商人還是經(jīng)商來得踏實,借助當皇帝的便利條件,在各國都打下了“據(jù)點”,出宮之后沒了梁燁親自監(jiān)視,他的可操作空間更大,先進新奇又不算貴的小東西往往能極大地吸引人們的需求,得的利又能夠投資實業(yè),他甚至陰差陽錯在北梁被東辰占據(jù)的華東郡搞到了一座金礦……
如今看來,他在應(yīng)蘇坊小密室加班加點每晚只睡兩個時辰的日子還是有所回報的。
雖然現(xiàn)在離設(shè)定的目標還有一定差距,但好歹能用錢買梁燁的命。
翌日。
京城,皇宮。
“朕年紀不大耳朵怎么不好使了?你剛才說啥?”趙岐端著茶,瞪著面前的人。
王滇淡定道:“借我點你的私兵。”
趙岐將茶杯砰得一聲放到了桌子上,“王滇,你瘋了吧你!老子是趙國的皇帝,你他娘的是梁帝的雙胞胎兄弟,你找我來要私兵?你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
王滇嘆了口氣,“我知道這個要求有些突兀�!�
“何止突兀!”趙岐一言難盡,“趙國已經(jīng)答應(yīng)馳援北梁九萬兵力,梁帝都已經(jīng)給我回了信深表感激,可算從他那里聽了句人話……不是,你要私兵干什么?”
“去逼宮篡位,我要是當了北梁的皇帝,梁趙兩國以后就是親兄弟�!蓖醯崦娌桓纳�。
趙岐聽他一本正經(jīng)地鬼扯竟有瞬間的動搖,但旋即反應(yīng)過來,罵道:“滾你娘的蛋!就你之前談判火急火燎那個勁,恨不得扒我家林淵一層皮,我信你還不如信條狗�!�
王滇從他書桌上抽了張紙,拿起毛筆蘸了墨,不出片刻就寫了滿滿當當一頁紙,從袖子里拿出來了枚章蓋上,拿起來在趙岐面前展開,“借不借?”
趙岐看著上面同梁帝一模一樣的字跡和還沒干透的私章印子,對著上面的條件十分心動,沉默了片刻,忍無可忍的罵出了聲:“你睡了梁帝便也罷,竟然還偷了他的私章,我要是梁燁我也弄死你�!�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他給我的?”王滇試圖辯駁,“畢竟他對我用情至深。”
“我信你的鬼話�!壁w岐一把薅過了那張紙,“一萬不可能,我最多給你一千私兵�!�
“九千。”王滇體諒道。
“一千五,一個都不能多�!壁w岐道。
“林大人近來極愛去我新開的酒樓,打聽了許多次菜譜的秘方都沒成行�!蓖醯岬溃骸斑@段時間我不在,也沒心思打理�!�
趙岐瞇了瞇眼睛,“兩千�!�
王滇微微一笑,伸手去拿那張蓋了私印的紙,被趙岐一把按住。
王滇挑了挑眉。
“六千�!壁w岐咬牙道:“再多對哪邊都不好交代�!�
“合作愉快�!蓖醯崴闪耸�,他原本只想要三千,談到六千倒也行。
“私事私辦�!壁w岐說。
“自然,陛下心善,借六百士兵護送我做生意�!蓖醯嵝Φ溃骸按伊侠硗昙沂禄貋�,定然好好感謝陛下�!�
趙岐嘖了一聲,將令牌扔給他,“你能回得來再說吧。”
王滇抬手接過令牌,像模像樣地嘆了口氣,戲謔道:“無妨,當不了皇帝就當皇后,到時候來訪問趙國,咱倆中間還得隔道簾子。”
趙岐拍著桌子怒罵,“你要混成這樣就別他娘的來見老子,膈應(yīng)誰呢!”
王滇哈哈大笑,拿著令牌喜氣洋洋地走了。
趙岐瞪著他的背影半晌,“瘋子。”
第120章
來信
梁燁雖然看上去很隨意,
但同樣講究得很,私章設(shè)計得精致華美,握在掌心剛剛好,
沉甸甸的木質(zhì)手感頗佳,
纏繞在上的真龍威嚴霸氣。
還有點可愛。
王滇時不時便拿出來把玩,
總覺得上面那條龍倨傲不屑的表情跟梁燁神似。
六千私兵目標太大,過云水時就被焦文柏堵在了半道。
六十多歲的老將軍看起來英姿勃發(fā),
提著長刀立于馬上,
聲音洪亮得隔了老遠都覺得震耳朵。
梁燁的私章比官府的公文都要好使,王滇又寫得一手跟梁燁完全相同的字跡,隨便拿信紙寫上什么東西蓋個章就堪比圣旨,王滇每次用的時候心情都十分復雜,
以致于懷疑梁燁是不是不小心忘在了他的袖子里。
就梁燁這天生多疑的性子,
他怎么敢的?
但凡王滇有一分反心,都能讓他萬劫不復。
對于梁燁,王滇罕見有想不明白的事情,但越是想不明白,
他就越想琢磨,
琢磨來琢磨去,
就越在意,恨不得立馬飛到戰(zhàn)場上揪住他的領(lǐng)子問問他到底是怎么個意思。
但現(xiàn)在他卻只能在愈發(fā)凜冽的寒風里,
高聲應(yīng)答焦文柏的質(zhì)詢。
厚重的營帳里,
焦文柏仔細辨認著信上的私章,
額頭上的川字紋路深深地皺起,
“王大人,
沒有陛下的虎符,
本帥無權(quán)私自調(diào)兵,
況且小兒焦炎已帶兵趕往大都�!�
“敢問焦小將軍帶了多少兵前往?”王滇也不慌,只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