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回大都老老實(shí)實(shí)做你的闊少吧。”充恒坐在了桌子上,一只腳踩著有些晃的長凳子,撩起眼皮看著他,“你傳送消息立了大功,主子給你爵位和封賞,你和王滇又是朋友,好好給你義父養(yǎng)老送終,再娶上幾房夫人生堆孩子,后半生過得舒舒坦坦,多好�!�
楊無咎問:“王滇也是這么說的?”
“我說的�!背浜闾_勾起了長凳掂了掂,“他只說尊重你的決定,但作為朋友還是要勸你一勸,先讓我來跟你玩,嘖。”
他跟楊無咎有什么好玩的,草包一個。
楊無咎抽了抽嘴角,坐在床邊沉默,但很顯然充恒沒有要走的意思,兩個人看對方都不怎么順眼,不尷不尬地共處一室渾身難受。
“你不忙嗎?”
“你不去訓(xùn)練?”
又是一陣詭異的沉默。
“今天休息半天。”楊無咎其實(shí)餓了,很想吃飯,但充恒在轉(zhuǎn)他的筷子,他惱怒又不敢說。
“哦,王滇說我必須待夠半個時辰。”充恒說。
“簡凌死了嗎?”楊無咎沒話找話,他自從那個雨夜離開大都,便徹底斷了關(guān)于皇宮的消息。
“死了,自戕�!背浜阆肫鹉蔷呙婺咳堑氖w,皺了皺眉。
“簡凌作惡多端,死有余辜�!睏顭o咎想起簡凌那張臉,依舊從心底里厭惡,“他助紂為虐這么多年,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計(jì)其數(shù),連我都險(xiǎn)些死在他手里�!�
“楊滿手里的人命不比他少�!背浜阆乱庾R嗆了他一句。
“……”楊無咎被他噎住。
談話戛然而止,充恒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差不多半個時辰了,走了�!�
說完從桌子上跳了下來,掀起簾子出了營帳。
抓住簡凌之后,是充恒親自審訊的,但姓簡的嘴巴太硬,各種酷刑都來了一遭,硬是沒吐出半個對崔語嫻不利的字。
是忠心耿耿,但他對梁燁不利,充恒就不會有半分憐憫。
主子是他的唯一的主子,他絕對不會容許任何人對主子不利,哪怕……哪怕是談亦霜。
眼前又閃過談亦霜決絕難過的目光和王滇給他擋的那一刀,他伸手使勁揉了揉臉,眼眶也揉得發(fā)紅。
談亦霜是他們的敵人。
他從前襟里拿出了繡著荷花的香囊,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扔了,忽然有人喊他:“充恒�!�
他下意識將香囊塞進(jìn)了袖子了,抬頭望去。
王滇從大帳中露出了半個身子,沖他招手,“進(jìn)來�!�
他使勁吸了吸鼻子,“來了�!�
梁燁跟將領(lǐng)們議事議了大半天,王滇大部分時候只是安靜地聽著,并不開口,好不容易等人都散了,他剛想把人抓進(jìn)懷里,王滇就出了大帳,進(jìn)來時后邊就多了個尾巴。
“在大都天天嚷著要你主子,來了反倒不嚷了�!蓖醯崤牧伺某浜愕募绨�,“你主子方才還問你去哪兒了,過去。”
充恒有些猶豫,身后的王滇已經(jīng)撩起帳簾出去了。
“過來�!绷簾羁戳怂谎�。
充恒悶不吭聲地走到梁燁跟前,老老實(shí)實(shí)跪下,“屬下看護(hù)王滇不力,讓他受傷,請主子責(zé)罰。”
梁燁負(fù)手走到他面前,坐在他面前的臺階上,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王滇跟朕說差點(diǎn)扎這兒?”
“是�!背浜阈呃⒌氐拖铝祟^。
談亦霜不會武功,那速度對他來說完全能躲過去,但他卻對談亦霜完全沒有防備心,才險(xiǎn)些讓她得手,如果不是王滇擋得那一下,死得就是他。
要是王滇死了,他不敢想主子會是什么反應(yīng),“請主子責(zé)罰�!�
“護(hù)人不力,自去領(lǐng)罰。”梁燁道:“不過看在王滇給你求情的份上,等回了大都再罰。”
“……是�!背浜阄宋亲印�
“又不是兩三歲哭什么鼻子。”梁燁按著他的脖子來回打量了一圈,“別處可受傷了?”
“沒有。”充恒悶聲道。
梁燁松開手,不咸不淡道:“她既然對你下死手,對你也沒多少情意,朕不會留她�!�
充恒低著頭沉默許久,“哥,我……不喜歡她了。”
梁燁使勁摸了一把他的頭,“知道了,滾吧�!�
“是。”
第135章
橫尸
王滇的營帳就被安排在梁燁的隔壁。
他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
便準(zhǔn)備去和梁燁吃飯,剛掀開營帳,嘹亮的號角聲就響徹了長空。
“敵襲——”有人扯著嗓子吼。
幾乎是瞬息之間,
原本還算安寧的大營就嘈雜了起來,
士兵的反應(yīng)在王滇看來已經(jīng)十分迅速,
他險(xiǎn)些被人撞到,守衛(wèi)的士兵客氣地請他回營帳。
王滇回到了營帳,
充恒緊接著就進(jìn)來,
外面?zhèn)鱽砹苏鹛斓臍⒙�,轟隆聲不斷,大約是投石車或者是別的什么,地面在微微顫抖。
“主子說讓你待在營帳�!背浜惚е鴦ι袂榻鋫涞卣驹谒磉叄�
“不要亂跑�!�
“梁燁呢?”王滇問。
“敵襲突然,
他和焦炎上了城墻�!背浜愕�。
說是城墻,其實(shí)是在戈壁灘上壘筑起來的防線,十多米高高地矗立在遠(yuǎn)處,王滇是從西邊過來的,
只遠(yuǎn)遠(yuǎn)看過兩眼。
王滇不懂打仗,
對古代戰(zhàn)爭的印象停留在影視劇和歷史書,
聽梁燁和那些將領(lǐng)商討了大半天沒有什么頭緒,也沒貿(mào)然開口。
沒有武功傍身,
古代的醫(yī)療水平又極其落后,
他很有自知之明待在營帳里,
慢條斯理地吃著飯。
見充恒盯著自己,
王滇招呼他,
“吃點(diǎn)兒?”
充恒搖頭,
抱著劍站在旁邊,
片刻后忍不住問道:“你都不擔(dān)心主子嗎?”
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縱使梁燁武功高強(qiáng),也難免碰到意外。
王滇拿著筷子吃了口青菜,“我擔(dān)心也沒用,他已經(jīng)打了三個多月的仗,自己心里有數(shù)。”
一天一夜沒睡個囫圇覺,王滇有些疲乏,原本計(jì)劃和梁燁吃完飯好好補(bǔ)一覺,但現(xiàn)在顯然不合適,只能先把飯吃了。
“多謝你幫我向主子求情�!背浜惚锪税肷危f出來后如釋重負(fù)。
王滇正嘗試將干餅泡在菜湯里,聞言混不在意道:“我不開口梁燁也不會重罰你,我就是找個機(jī)會在他面前表現(xiàn)一下自己,不用放心上,還挺好吃的,嘗嘗?”
“…………”充恒盯了他半晌,坐在了他對面,揪了塊餅沾了菜湯吃,皺眉道:“這餅拉嗓子,菜湯沒主子做的好吃,也沒肉�!�
餅子是粗面摻了糠,大鍋菜油少得可以忽略不計(jì),這三十多萬人能吃飽肚子就不錯了,糧草沒運(yùn)到前連這種餅子都沒有,喝了半個多月的稀粥。
還有許多百姓連稀粥都喝不上。
王滇笑了笑,“湊合著吃吧�!�
充恒吃了兩口就堅(jiān)決不肯再碰,王滇泡著菜湯吃了大半塊餅,營帳遠(yuǎn)處忽然傳來了一陣震天的吼聲。
“陛下出戰(zhàn)了!”
“陛下出戰(zhàn)了!”
“陛下萬歲!”
“陛下萬歲!”
“除了紫雁城一戰(zhàn),陛下已有許久未親自出戰(zhàn)……”營帳外守帳的士兵低聲交談。
“陛下英姿颯爽,武功高強(qiáng),定然能將虞破虜打得落花流水!”
充恒轉(zhuǎn)過頭,就見放在還淡定地拿著帕子擦手的王滇匆匆站起身,掀開營帳大步走了出去。
“王爺!”
“王爺!外面戰(zhàn)事焦灼,還請您在營帳歇息!”守兵見王滇出來,急忙想將人勸回去。
“王爺�!背浜愀顺鰜�,低聲勸道:“刀劍無眼�!�
“去城墻�!蓖醯岚櫰鹆嗣�,大步往前走。
周圍的士兵也不敢真的攔他,只能緊緊護(hù)在他周圍。
王滇上了城墻之后,有兩個將軍在上面,見他之后趕忙行禮,“見過王爺�!�
王滇依稀記得其中一個叫呂恕,示意他們起身,“陛下在何處?”
呂恕趕忙指給他看,“王爺,陛下在前鋒�!�
王滇順著他的指的方向,將目光移向了戰(zhàn)場。
殘陽如血,殺聲震天。
北梁玄色的戰(zhàn)旗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數(shù)不清的士兵在荒涼的戈壁灘上廝殺,黑壓壓竟讓人覺得一眼望不到盡頭,仿佛空氣中都被染上了血色。
原始的、野蠻的廝殺在廣袤無垠的土地上演,渾厚的戰(zhàn)鼓聲在寒風(fēng)中時而急促時而劇烈,身著黑色鎧甲的北梁士兵同銀色鎧甲的東辰士兵交匯在一處,碰撞出大片的紅,在王滇的瞳孔中炸開。
他在尸山血海里找到了梁燁的身影。
他身下的那匹花馬的皮毛早已被染成了凜冽的血色,這位十分講究的皇帝從前的武器都是精致陰毒的軟劍和細(xì)刀,如今手中卻握著一柄粗獷的長槍,火紅的纓穗在劃破濃黑的硝煙,穿破敵人的胸膛,一貫的矜貴倨傲化作了冷冽肅殺,身上的黑甲讓他看起來如同地獄里爬出來的閻羅,帶領(lǐng)著身后亢奮激昂的士兵猶如利箭,徑直破開了東辰軍隊(duì)的防線。
自高處俯瞰,梁燁仿佛利箭的首,被湮沒在大片銀甲中,隔上許久,他身后的北梁黑甲騎兵才緊跟而上。
王滇緊張地抓住了城墻上寒涼刺骨的磚石,被粗糲的表面硌得手掌生疼。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梁燁,心臟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梁燁一人一槍一馬勢不可擋,身后的追隨者們士氣大振,整支北梁前鋒騎兵勢如破竹,其他若干股隊(duì)伍似乎擺出了什么陣形,硬是將東辰軍隊(duì)逼退了好大一截。
王滇不懂陣法,卻也直覺北梁軍隊(duì)這排兵布陣極其講究,正要松一口氣時,突然自東辰的銀甲大軍中殺出了一人,此人銀甲紅衣,手持雙刃環(huán)刀直沖梁燁而來。
“不好!”旁邊的呂恕眼尖,一拍城墻,“是虞破虜!”
“虞破虜不是善用槍嗎?怎么用了雙刀?”王滇早就聽過虞破虜戰(zhàn)□□號,也知道他最善用槍,心下疑惑。
“王爺有所不知,雖說這兵器一寸長一寸強(qiáng),長槍殺傷力最大,但這雙刀用好了卻能克長槍�!眳嗡Q眉道:“虞破虜用的還是雙刃,尋常人練不來,卻正好能克陛下用的槍!”
果不其然,虞破虜一刀格住了梁燁的長槍,另一刀直沖梁燁頭頂劈來,梁燁反應(yīng)極迅速,猛地向后折腰,上半身幾乎側(cè)著貼在了馬身上,險(xiǎn)險(xiǎn)躲過了虞破虜重若千鈞的那一劈,緊接著拽韁起身,手腕翻轉(zhuǎn),長槍就纏虞破虜?shù)淖笫值�,虞破虜�(shù)渡肀焕p,果斷橫劈向梁燁的脖頸,梁燁趁勢一躲,長槍回挑,松了對他刀身的挾制,兩人騎著馬錯身,又緊接著出招。
“虞破虜對長槍太了解了�!眳嗡∩裆�,“陛下武功雖高,但卻擅長用劍,恐怕要在他手底下吃虧�!�
王滇袖中的手驟然收緊。
梁燁招式詭譎多變,虞破虜打法大開大合,兩人接連過了近百招,依舊沒有分出勝負(fù),但明眼人能看得出,梁燁的長槍在逐漸被虞破虜?shù)碾p刀壓制,逼得他招式不得不變。
梁燁罕見能遇敵手,跟虞破虜對招打得酣暢淋漓,盡管他不必戀戰(zhàn),但他知道王滇肯定在城墻上看著,下手便愈發(fā)狠辣起來。
就算割不掉虞破虜?shù)哪X袋,也得斷他根胳膊,拎回去給王滇玩。
虞破虜不知道梁帝在想什么,只見對方原本冷肅的表情驟然一變,露出了個陰森惡毒的笑,他暗道不好,急速轉(zhuǎn)刀,誰知對方竟將那長槍脫手而出,不顧刺向他心口的刀,帶著長槍徑直扎向他的脖頸。
眼看避無可避,對方又命門大開,虞破虜鷹隼般的眸子驟然一瞇,同樣不怕死地撞了上去。
只看誰的速度更快!
眼看刀尖要刺入心口,梁燁猛地側(cè)身收力,一腳別住長|槍往虞破虜胸口一摜,虞破虜手腕一擰,刀刃猛地劃向梁燁的腰腹,梁燁壓根不避,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柄細(xì)長的軟劍,毒蛇一般纏住了虞破虜?shù)挠冶�,狠狠一擰一抽,頓時血花四濺。
兩人同時驅(qū)馬回身。
虞破虜整條右臂皮肉外翻心血淋漓,森白的骨頭依稀可見,他捂住胳膊冷冷地盯著梁燁。
梁燁神經(jīng)質(zhì)地?cái)Q了一下脖子,臉上洋溢著興奮又惡毒的笑,戲謔出聲:“虞將軍,你的骨頭真漂亮,正適合給朕的愛妃做骨箭�!�
梁燁身后眾多北梁士兵頓時爆發(fā)出狂妄的吼笑。
“都說梁帝瘋癲,依本將看,不過一卑鄙小人耳!”虞破虜冷聲道:“十日之內(nèi),我必取你首級!”
梁燁單手持長槍猛地指住他的眉心,大聲笑道:“朕等著你!”
一場突襲戰(zhàn),最后以東辰將領(lǐng)負(fù)傷撤兵而告終。
皇帝領(lǐng)兵打了場如此痛快的仗,北梁將士宛如打了雞血般興奮,軍中對梁燁的崇拜簡直到了狂熱的地步。
梁燁將長|槍隨手往旁邊一扔,旁邊的卞鳳趕忙伸手接過。
梁燁懶洋洋地騎著馬向城墻,抬頭看向了城墻之上的王滇,濺滿了血的俊臉帶著囂張又得意的笑,學(xué)著之前王滇的動作,兩指并攏覆在唇上一印,輕佻地吹向了垂眸而望的人。
雖然不知道陛下這動作是什么意思,但亢奮狂熱的將士們頓時爆發(fā)出一陣興奮的吼聲。
王滇迎著梁燁透著興奮又癲狂的目光,懸著的心臟重重地落進(jìn)了胸腔。
血染紅的殘陽斜照在遍野橫尸之上,喧鬧聲混雜在硝煙里徑直沖向了長天。
第136章
慶功
“打掃戰(zhàn)場!”梁燁翻身下馬,
厚重的戰(zhàn)靴踩著血水而過,大步跨進(jìn)了城門。
“是!”卞鳳握緊了手中的長槍,眼睛里的崇拜絲毫不加掩飾。
梁燁絲毫沒注意身后的人,
在一眾行禮聲中快步上了城門樓,
正好撞上下來的王滇,
眼神瞬間炙熱得仿佛要燒起來,長臂一伸,
隔了四五個臺階徑直將王滇拽下來壓到了墻上,
扣住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
充恒躲避不及,眼睛瞬間受到了刺激,猛地轉(zhuǎn)身攔住了企圖下樓的呂恕等人,冷聲喝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