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梁華繼位四年,逐漸暴露出了野心,引起了崔語嫻的忌憚,而她回宮面圣的慶功宴上,被卞馨從前的貼身侍女指認為了卞馨,女子的身份暴露,多方勢力角逐之下,已經(jīng)不是她一人能掌控得了的,于是頂著卞馨的身份,卸了戎甲,進宮當(dāng)了梁華的皇后。
“梁華此人,性狡陰險,城府深沉,極擅偽裝�!蓖蹯闼煲婚_始顯然對梁華沒什么好感,甚至十分忌憚,“我欲取其性命,幾次三番被蒙混而過�!�
她最開始得卞滄授意,先殺梁華,后殺崔語嫻,然而梁華狡詐多端,王煦遂幾次暗殺都未曾得手,反而被他算計得十分惱火。
王滇忍不住看了一眼梁燁。
梁燁若無其事地回看他,肅然道:“朕品性端良,溫柔體貼,跟梁華又不是一類人�!�
王滇伸手摸了摸他的心口。
“你干嘛?”梁燁眉梢微動。
“我摸摸你說這話良心痛不痛�!蓖醯嵴J真道。
“呵�!绷簾罾湫α艘宦�,抓住了他的手揣進了自己袖子里。
信上的筆觸逐漸開始沉重起來,王煦遂應(yīng)該是省略了許多內(nèi)容,對梁華的評價陡然一轉(zhuǎn)。
“然梁華心懷天下,所做之事皆利百姓,我在邊疆打仗打了七年,見過數(shù)不清的流民和災(zāi)民,我曾以為是皇帝昏庸致使大梁如此,現(xiàn)今看來大錯特錯。
我的兵黃沙枯骨死邊疆,是為了讓身后的百姓安居樂業(yè),如果梁華能讓前線的將士們沒有后顧之憂,如果他能讓百姓活得更好,我又何必殺他。
但是梁琮殺了我的父親,殺了卞如風(fēng)和卞馨,我又很難說自己去幫他的兒子,我不恨他已經(jīng)是心胸寬闊……談開那日,我同他從議事殿打到了御膳房,他罵他老子王八蛋,我罵他和他老子,連帶著梁家十八代祖宗,當(dāng)然,不包括兒子你,你這會兒還揣在我肚子里,虧得你娘武功好能揍到他求饒,不然那個王八蛋一腳就將你踹沒了……”
王滇干笑道:“你爹娘也都是性情中人�!�
“……”梁燁抽了抽嘴角。
梁華和王煦遂達成了某種合作的關(guān)系,他們最開始想要扳倒崔語嫻和她背后的崔簡兩家,甚至冒險借用了談家和卞滄暗中的勢力,王煦遂如同一個雙面間諜的存在游走在各個勢力中間,兩個人孤立無援,硬是創(chuàng)下了暗部這么一個龐大的地底勢力,養(yǎng)起來了數(shù)量可觀的私兵。
可惜天不遂人愿,眼看即將成功,卞滄發(fā)現(xiàn)了王煦遂的背叛,大為惱火,關(guān)鍵時刻倒戈崔語嫻,兩個人功敗垂成,幸而留了梁燁這個后手,最后哪怕梁華和王煦遂都死了,也逼得崔語嫻不得不立僅剩的梁燁當(dāng)了皇帝。
最后一頁顯然寫信的人已經(jīng)力有不逮,字跡開始漂浮潦草。
“我至今未查清如風(fēng)和卞馨究竟因何而死,崔語嫻或許知其一二,然閉口不提,卞滄所圖甚遠,我與梁華猜測其背后之人與梁琮所行之事有關(guān),可詢崔氏舊人,萬望甚查�!�
“我王煦遂此生,愧對爹娘生身之恩,愧對卞家夫婦養(yǎng)育之恩,愧對如風(fēng)和阿馨年少相伴,愧對梁華情深意重,最愧吾兒,生來便要與惡鬼倀虎周旋�!�
“若兒看到這信,務(wù)必戒備卞滄,必要時殺之后快,切記斬草除根。”
“另,那對小王八送你了。我與你爹若有空,會在地下保佑你,記得多燒些紙錢�!�
最后甚至匆匆寫成出連筆,還漏了個點兒,看得出來的確很忙了。
王滇看完了這封信五味雜陳,最后問了句非常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你給他們燒紙錢了嗎?”
“沒有。”梁燁繃著臉道:“人死如燈滅,死了就是死了�!�
“……有道理�!蓖醯釋⑿攀掌饋砣M了他的袖子里,“不過今年還是燒些吧,替我也問聲好�!�
“怎么問?”梁燁起身,將他也拽了起來。
“就說爹娘,我嫁人了,”王滇轉(zhuǎn)身拿起了案幾上的兩塊令牌和一大串鑰匙,正色道:“我夫君待我極好,您二老在那邊就放心吧。”
梁燁嘖了一聲:“夫哎,在呢。”王滇笑著應(yīng)聲。
“膽大包天。”梁燁這樣說著,卻緊緊扣住了他的手,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開口道:“她叫王煦遂,我今日才知道。”
王滇捏了捏他的掌心,“算起來我和岳母大人還是本家�!�
梁燁忍不住笑了一聲。
王滇看著他清了清嗓子,“剛才……在翻平安扣的時候,我翻到了個小東西�!�
“嗯?”梁燁牽著他往前走,顯然在走神想其他的事情,“崔氏的舊人倒是真活著一個�!�
王滇拽著他的手忽然停了下來,梁燁疑惑地轉(zhuǎn)頭,就見他半跪在了自己面前,半是詫異半是戲謔道:“愛卿何故行此大禮?”
王滇拿出來了枚素圈的金色戒指,神色淡定道:“沒什么,就是忽然想跟陛下求個婚�!�
梁燁站在他面前,一手被他牽著,一手很囂張地負在背后,挑了挑眉毛,“求婚?”
王滇莫名地有點緊張,拿著戒指問他,清了清嗓子道:“梁燁,你愿意嫁給我嗎?”
梁燁捏了捏那個樣式古怪的戒指,“你有嗎?”
“……有�!蓖醯岷茏杂X地補充道:“一模一樣的�!�
梁燁心滿意足地點點頭,“那朕就準——”
“咦,這是做什么呢?”一道帶笑的男聲忽然在他身后響起,打斷了梁燁的話。
王滇不悅地擰眉望去,就看見了個穿著道袍的男子從架子后優(yōu)哉游哉地走了出來,一雙狐貍眼在他們中間打量,露出了個令人不怎么舒服的笑容。
王滇垂下眼睛,將戒指攥進了掌心,起身掃了掃衣擺上沾到的灰塵。
“師叔?”梁燁頗有些詫異,“你怎么來了?”
肖春和看著兩個人之間顫巍巍凝結(jié)起來的極細的紅線倏然消散成了紅氣,笑容頓時更深了些,“自然是到了該來的時候�!�
第173章
嚴重
肖春和探究的目光落在了王滇身上,
王滇也在審視著對方。
這個道士打扮的青年看上去不過二十三四歲,但是周身的氣場強大,遠超他外表的年紀,
讓王滇本能地警惕甚至有些抵觸,
尤其是那雙波光瀲滟的狐貍眼睛細長勾俏,
漂亮得攝人心魄,一不小心就容易陷進去。
像是千年狐貍成了精。
肖春和臉上露出了個妖冶惑人的笑,
“好看嗎?”
王滇木著臉移開了目光,
“還行�!�
沒他自己帥。
肖春和走近了一步,梁燁就將王滇擋在了自己身后,沉聲道:“師叔,他怕生。”
“年輕人血氣方剛怕什么生�!毙ご汉娃揶淼嘏牧伺乃募绨�,
“這么護著他,
我還能吃了他不成?”
王滇微微一笑,握住了梁燁的手,“師叔又不是生人�!�
“……這聲師叔倒也叫得�!毙ご汉筒[了瞇眼睛,“瞧著聰明了不少�!�
這話說得好像他們原本就認識一樣,
王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師叔,
你來師父知道嗎?”梁燁下意識地不想讓王滇跟他靠得太近。
肖春和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僵硬,
“還輪不到他岳景明來管我�!�
梁燁點了點頭,了然道:“明白了�!�
肖春和勾唇一笑,
“岳景明這油鹽不進的老古板只會訓(xùn)得你頭都抬不起來,
你忘了你從前犯錯他都怎么罰你了?”
“……”梁燁詭異地沉默了下來。
他寧愿喝十碗白玉湯,
都不想挨他師父一頓訓(xùn)。
“我來是幫忙。”肖春和狡黠道:“他來是要命,
懂嗎小葉子?”
“什么意思?”梁燁倏然抬起了眼睛。
“開個玩笑�!毙ご汉托ζ饋�,
“越長大越不禁逗,
一點兒都不如小時候可愛�!�
梁燁還要再問,
密室門口突然傳來了項夢的聲音,“師叔祖,小師叔,外面來了好多官兵!”
肖春和倒吸了一口涼氣,“哎呀,這可如何是好?”
梁燁和王滇對視了一眼,“魏萬林�!�
他們帶走魏萬林的計劃并非沒有紕漏,充恒也只能暫時拖延,但沒想到卞滄這么敏銳,徑直找來了將軍府。
“先離開這里�!绷簾畛谅暤馈�
出石門時,梁燁將平安扣拿了出來,厚重的石門在他們身后緩緩關(guān)閉,青色的繩子被繞了兩圈纏在了王滇的手腕上。
“戴著�!绷簾罱o他打了個死結(jié),暗沉的目光猶如實質(zhì)黏在他手指上舔舐了一遭,目的十分明顯。
王滇垂眼看向他的手指,梁燁的手修長白皙,骨節(jié)分明,指關(guān)節(jié)內(nèi)側(cè)還有些薄繭,哪怕只是戴素圈也能沾染上情色的意味,他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了許多不可言說的畫面。
“求完婚再戴。”王滇低聲說完,拇指在他的無名指指根處輕佻地擦了一下。
梁燁哼笑了一聲:“那就不是下跪那么簡單了�!�
王滇扣住了他的手。
肖春和瞥了一眼他們之間正在緩慢的消散的紅氣,“走了。”
梁燁帶著王滇去找墻壁上的開關(guān),那堵墻開始緩慢的轉(zhuǎn)動起來。
他們身后的項夢欲言又止,轉(zhuǎn)頭看向肖春和。
肖春和將食指抵在了唇上,沖她露出了個淺淡的微笑。
墻體緩緩打開又緩緩合上,只發(fā)出了幾聲細微的咔噠聲。
一刻鐘后,滿是喧囂嘈雜的將軍府中,幾道身影悄無聲息地自偏僻的后墻掠過,落在了墻外。
此處的守衛(wèi)已經(jīng)盡數(shù)被割了喉,凄慘地倒在地上,血浸染了滿地。
充恒放下了吹口哨的手,蹲在馬車頂上沖他們開心地揮了揮手,“主子!王爺!師叔!觀主姐姐!”
興高采烈得仿佛剛才大開殺戒的不是自己。
梁燁對這種情況見怪不怪,王滇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體,肖春和面不改色走了過去,項夢嘆了口氣,不贊同地搖了搖頭。
“……那女人醒來不穿衣服非要纏著我,被我卸了下巴綁了起來,我回魏萬林藏身的地方,碰見了個模樣古怪的臭道士——我不是說你們觀主姐姐,他實在邪門得很,一眼就戳破了我的身份,還說……”充恒欲言又止地看著梁燁。
“說什么?”梁燁道。
“說主子你活不過明日午時�!背浜闩溃骸拔冶緛硐霘⒘怂珜Ψ綄嵲谔^狡猾,我不敵他,只能借機跑了出來�!�
“妖言惑眾�!蓖醯崂渎暤溃骸芭c其搞這些鬼神之說,還不如去找大夫看看腦子�!�
旁邊的項夢和肖春和一言難盡地看著他。
“……”王滇后知后覺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不是說你們。”
梁燁很不給面子地笑出了聲:“這世上想取朕性命的人多了,倘若憑他一張嘴就能將朕說死,那朕豈不早就已經(jīng)死無葬身之地?”
充恒贊同地點了點頭。
王滇進了馬車,卻沒見梁燁上來,撩起簾子望了出去,“梁燁?”
“我去去就來,你們先走�!绷簾钪噶酥笇④姼姆较�,又看向了肖春和,“師叔,勞駕幫忙看著人�!�
說完不等王滇沉下來的臉色,縱身就躍進了旁邊的林子里。
人跑得太快,王滇也知道他心里憋著氣,王煦遂那封信看著平靜,但字里行間罪魁禍首直指卞滄,單從梁燁一開始對卞鳳的態(tài)度來看,之前他心中對卞滄這個名義上的“親外祖”也并非真的冷漠無情。
這種“認賊作父”的憋屈甚至無從發(fā)泄。
王滇放下了馬車簾子,靠在了車壁上感受著車輪的顛簸,閉上了眼睛小憩。
“不跟去看看?”肖春和忽然出聲。
“他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解決�!蓖醯衢]著眼睛道:“您說對么,師叔�!�
肖春和的聲音離近了不少,輕聲笑道:“小葉子,你真的變聰明了不少啊。”
王滇倏然睜開了眼睛,同他對視良久才緩緩出聲道:“師叔認錯人了嗎?”
“可能吧。”肖春和直起身子,坐在了他對面,“梁燁的死劫到了,這是他無可更改的命數(shù)。”
“我還是比較相信科學(xué)。”王滇聲音淡淡道:“□□皇帝梁琮就是沉迷修仙煉丹才搞出來了這么多爛攤子,致使現(xiàn)在北梁民不聊生,我敬重您和岳師父救過他的命,但不會認同你們那套說辭。”
肖春和搖了搖頭,“真是一如既往的爛脾氣�!�
王滇扯了扯嘴角,盯著他那雙狐貍眼睛道:“師叔如果真的打算幫忙,就該坦誠相見才對,您這樣跟我打啞謎,是想讓我信呢,還是想讓我不信?”
“你信不信不重要�!毙ご汉偷溃骸爸匾氖悄阆氩幌胱屃簾罨��!�
王滇臉上的笑意終于變得淡了下來。
一直閉著眼睛在車上打坐的項夢睜開了眼睛,看向了對峙中的兩個人。
自打十載山太極觀相遇,王滇給她的印象從始至終都是傲慢且冷漠,他看向每個人的目光都帶著高高在上的疏離和置身事外的冷淡,這些疏離和冷淡都被他聰明地掩蓋在了溫和的表皮之下。
蕓蕓眾生,他真正看見的人只有梁燁一個。
而師叔祖,他想做的事情就從來沒有做不成的,師祖那般苛刻冷酷的人都能被他綁在身邊,王滇的弱點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王滇一定會答應(yīng)。項夢不用猜也能知道答案,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師叔想讓我?guī)土簾疃蛇@個死劫?”王滇了然。
“只有你能幫他�!毙ご汉偷�,“你是唯一的變數(shù)�!�
“暫且不說我信不信的問題,如果真如你所說,只有我能幫梁燁,”王滇眼中閃過了一絲雀躍的興奮,“為什么不讓梁燁來求我?”
“什么?”肖春和有一瞬間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沉迷打坐的項夢不可置信地睜開了眼睛。
“讓梁燁親自來求我�!蓖醯釘n著袖子認真道。
肖春和沉默半晌才道:“你們二人如此情深義重,你不幫他?”
“看情況�!蓖醯嵝Φ溃骸坝H夫妻還得明算賬呢,具體怎么幫,幫到什么程度,給多少報酬,還有他的誠意,都得仔細考慮�!�
肖春和一言難盡地看著他,忽然有種自家孩子被人騙身騙心的憋屈感,“你們之間還要算計這個?”
“不算計不行啊師叔�!蓖醯釃烂C道:“我孤身一人在這里舉目無親,少不得要為自己打算,萬一你們讓我?guī)兔κ且幻忠幻邑M不是人財兩空虧得血本無歸?”
“……”肖春和瞇起了眼睛。
“我就是個俗人,我尊重您的信仰,也敬畏科學(xué)無法解釋的存在�!蓖醯崧朴频溃骸爱吘刮夷艿竭@里來就很神奇,不過我依舊堅持事在人為,要是你們覺得我會為了讓梁燁活下來自己就心甘情愿去死,那就太理想主義了。”
項夢干笑了一聲:“王爺這話實在嚴重了�!�
“沒關(guān)系,我只是做個假設(shè)�!蓖醯岬溃骸皫熓搴晚椨^主神通廣大慈悲為懷,怎么會提出如此強人所難的要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