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如果非要強人所難呢?”肖春和盯著他問道。
王滇微微一笑,“那不如先弄死梁燁。”
正興致勃勃掀開車簾的梁燁動作一僵,緊接著就對上了王滇和善的目光,“……”
第174章
令牌
春風暖意盎然,
將梁燁身上的淡淡的鐵銹味吹進了馬車,他看上去有點茫然,顯然動作太快,
也就堪堪聽見了最后一句話。
“我和師叔在開玩笑。”王滇看上去很善良。
“也未必是玩笑。”肖春和幽幽地笑了一聲。
王滇沖梁燁伸出了一只手,
溫聲道:“過來坐�!�
梁燁頓時就沒有半分遲疑地握住了那只手,
親親熱熱地同他挨在了一起,一臉嚴肅地給他看手背上被劃開的血口子。
王滇用拇指擦掉那點血,
再不趕緊摸一下眼看就要愈合了,
“怎么傷的?”
“點火的時候擦到的�!绷簾畎櫫税櫭�,好像很疼的樣子。
王滇又給他摸了摸,“點火?”
梁燁頓時來了精神,邀功似地愉悅道:“他們這么喜歡搜,
朕就讓他們永遠留在將軍府�!�
王滇撩開簾子往后看,
果不其然看見了將軍府方向沖天的火光,也不知道梁燁怎么做到讓火勢如此之大,但看著的確很爽,坐回來給了他一個贊賞的目光,
“燒干凈了好�!�
梁燁咧嘴一笑,
微微偏頭,
鼻梁擦過王滇鬢邊的碎發(fā),停頓下來輕嗅了幾下,
眸色逐漸暗深癡迷。
項夢一臉慘不忍睹地別過眼睛。
小師叔你清醒一點!他剛才還說要殺你!
“岳景明之前說白玉湯喝多了人會變傻我還不信。”肖春和似笑非笑道:“我看你怕不是泡進湯里了。”
梁燁得意道:“王滇可比白玉湯好多了,
師叔你不懂�!�
王滇輕描淡寫地看了肖春和一眼,
要多挑釁有多挑釁。
肖春和終于知道岳景明為什么就訓這個小徒弟訓得最狠了——這要是他徒弟,
他非得抽死不可。
看看這副不值錢的樣子!
看看這欠揍囂張的態(tài)度!
一個就夠讓人頭疼的,
兩個湊在一起簡直能將人氣死。
——
應蘇坊的某處宅院里。
單臂的少年跪在地上,
望著面前緊閉的房門,
啞聲道:“爹,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您見兒子一面吧。”
門口緊閉著沒有動靜。
“爹,我是不想效忠崔語嫻和她背后的世家,但我也從來沒想過要背叛您�!睏顭o咎紅著眼睛道:“當年要不是您將我撿回來,我早就凍死在街邊了,您給我吃給我穿,縱著我無法無天逍遙度日,我從來沒有忘記過您的恩德,在我心里您就是我親爹,我……”
他抬手使勁摸了把眼淚,“我就想以后能讓您抬起頭來做人,給您光宗耀祖,不再讓人瞧不起您,我效忠陛下,也不是因為什么忠君愛國,只是想——”
門倏然被人打開,露出了楊滿那張皺紋叢生的臉,他黑著臉細著嗓子呵斥道:“你這個小雜種在說什么!這話要是讓陛下聽見焉能有你好果子吃!”
楊無咎見他開門,驚喜地抬起頭來,“爹!您終于肯見我了!”
楊滿卻驚愕地看著他空蕩蕩的那只袖子,“你的胳膊呢!?”
楊無咎張了張嘴,心虛地垂下了眼睛,小聲道:“沒事啦爹,已經(jīng)好了�!�
“胳膊呢!”楊滿佝僂著腰去摸那只袖管,聲音嘶啞又憤怒,“誰干的!?是不是梁燁!”
“不,不是的爹!”楊無咎趕忙單手扶住他,“是我上戰(zhàn)場的時候大意,被個韃子砍斷了胳膊,傷口化膿又治不了,最后才只能全截了�!�
楊滿愕然地看著他。
“一點都不影響活動,爹你看,我還學會了不少功夫,力氣都大了許多�!睏顭o咎趕忙和他解釋,甚至為了證明自己力氣大,單手就把楊滿扶了起來,“我在戰(zhàn)場上殺了不少樓煩人!北軍一事傳消息有功,陛下還賜了爵位給我!爹,你看!”
楊無咎單手去解身邊的包袱,因為太著急一下沒能解開,越著急越解不開,楊滿見狀蹲下來幫他將那個不大的包袱解開,露出了里面的東西。
“爹,這是陛下給的爵位詔書,這個是我殺敵立功的嘉獎券,這些都是我掙得銀子,在路上背著不方便就都兌成了銀票,還有這個……這個是我在路上給您買的……”楊無咎開心地同他介紹著包袱里的東西。
這些賞賜的銀兩和爵位從前在楊滿眼中實在算不上什么,他是崔語嫻身邊的心腹,單他隨手賞給下人的一次就比這些多得多,哪怕被抄了家,但這卻是楊無咎用血和命換回來的。
干干凈凈地掙來,踏踏實實地孝敬他。
楊滿蒼老的手捧著包袱里的軍功書券和銀票,老淚縱橫,“你這個傻孩子,你是要你爹的命啊……”
楊無咎傻兮兮地沖他笑,“爹,我現(xiàn)在好好的,也給您臉上爭了光,我看現(xiàn)在誰還敢看不起您�!�
楊滿不是個好人,他跟在崔語嫻身邊助紂為虐幾十年,也算惡貫滿盈,最后捅向崔語嫻的那一刀,既是為了他自己,也是為了早就投靠了梁燁的楊無咎,他當初只盼著梁燁能看在這一刀的份上,留楊無咎一條性命,自己能活下來完全是意外之喜。
他只敢龜縮在這處偏僻的院子里,不敢出門,也打聽不到楊無咎的消息,不知道人是死是活,打點了許多人,才得了一句“你養(yǎng)了個好兒子”,卻不敢大張旗鼓地找人。
得知楊無咎回來,他是既喜且怒,人跪在門口一天一夜,最后因為楊無咎失言他才趕忙開了門,誰知道卻看到個沒了胳膊的兒子。
父子兩人正抱頭痛哭,小院緊閉的門忽然被人從外面不客氣地踹開,兩人俱是嚇了一跳。
楊無咎一把將楊滿護在了身后,提起了旁邊放著的刀,怒喝道:“誰��?”
梁燁負手走了進來,目光徑直掠過了瞬間驚恐的楊無咎和楊滿父子,挑剔地打量著巴掌大的小院,嫌棄地輕哼了一聲。
“叩見陛下!”楊滿趕緊拽著楊無咎跪在了地上行禮。
“朕就說這片沒什么像樣的宅子�!绷簾钷D(zhuǎn)頭對身后的人道:“你非要跟著來�!�
楊無咎大著膽子抬頭偷偷去瞧,就看見王滇跟在梁燁后面進來,登時一喜,緊接著就看到了道士模樣打扮的一男一女,看著年紀都不大,然后就對上了充恒警告的目光,還沒來得及低頭,就被楊滿一只手按住后頸壓到了地上,猝不及防啃了一嘴的土。
他爹剛才還站不起來用人扶,這會兒簡直力大如牛能把他就地埋了。
王滇打量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父子倆,就聽見梁燁冷颼颼道:“住這種地方,真是委屈楊大監(jiān)了。”
這話夾槍帶棒委實不客氣,楊滿登時跪得更低了些,聲音顫巍巍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梁燁眼中泛著惡意的興味,對瑟瑟發(fā)抖的楊滿露出了個瘆人的微笑,“朕猶記得大監(jiān)昔日風光,你有什么不敢的呢?”
他和楊滿的仇仔細算起來并不比對崔語嫻的少,當初他利用楊無咎來離間崔語嫻和楊滿頗費了些心思,楊滿最后又幫他解決了崔語嫻,這才僥幸留下了條狗命,但不代表著他不記仇。
王滇瞥了一眼他的神情就知道這廝想發(fā)瘋,清了清嗓子開口道:“陛下向來寬宏大量,無咎,還不將你義父扶起來�!�
“是,王爺!多謝陛下開恩!”楊無咎的腦子終于轉(zhuǎn)了一回,趕忙將楊滿扶了起來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旁,生怕礙到梁燁的眼。
梁燁面色不虞地看向王滇。
王滇笑得溫柔,伸出了一只手往前,仿佛招待客人的屋主,“陛下,請�!�
梁燁冷哼了一聲,拂袖往前,項夢肖春和跟在后面也進了屋,王滇對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楊滿和楊無咎道:“二位也里面請吧,陛下此來是有事想問楊大監(jiān),請�!�
“不敢不敢,王爺您先請�!睏顫M懸著的心頓時落下來大半,攥緊了楊無咎的手腕,感激道:“王爺請�!�
王滇淡淡一笑,抬腳進了屋。
楊滿拽著楊無咎低聲問道:“丹陽王方才喊你無咎,你們什么時候認識的?”
都說人老成精,楊滿能在崔語嫻身邊待上幾十年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據(jù)他所知這個王滇可不是什么善茬,總不會無緣無故幫他們。
“很、很久了,去年春里認識的,我們是朋友�!睏顭o咎磕巴道,他這會兒腿還有點打哆嗦,真正的梁燁可比充恒假扮的恐怖得多。
“放肆,你敢跟王爺稱朋道友,嫌自己命太長了?等會兒進去別亂說話,老實待著,明白嗎?”楊滿低聲呵斥他。
“是�!睏顭o咎縮了縮脖子,使勁點頭。
楊滿這才定了定心神,拽著人進了屋子。
一塊漆黑的令牌被扔在了桌子上,梁燁笑容陰冷地盯著他,“楊滿,你可見過此物?”
楊滿看向了桌子上那枚令牌,待看清上面的紋路花樣之后,臉色霎時一白,噗通一聲徑直跪在了地上,汗如雨下,“回陛下的話,奴婢、奴婢見過�!�
“這是誰的令牌?”
楊滿的脊背上幾乎瞬間浮現(xiàn)出了涼意,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升騰而起,幾十年前那些深埋心底的恐懼和支離破碎的慘象再次浮現(xiàn),他哆嗦著嘴唇道:“是惠獻帝在世時,賞給……國師的令牌�!�
第175章
荒誕
梁燁和王滇對視了一眼,
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
梁燁的記性雖然不好,但他手底下有無數(shù)情報網(wǎng),前朝后宮往日今時的事情只要他想查,
絕大部分都能查到,
而王滇初來乍到時在宮中的藏書樓惡補了許多史書,
不能說全都記住,但也確信北梁自建國初始,
就沒有類似過國師這種官位的存在。
大安朝之前的澧朝前中期曾深受佛道之害,
黎民百姓苦不堪言,中期時曾進行過大規(guī)模的滅道舉措,及至大安朝,佛教盛行,
后期的滅佛活動也是轟轟烈烈,
乃至到了四國時期,各國的皇帝都對修道念佛此類活動諱莫如深,一不小心就會被扣上昏君的帽子,哪怕是梁琮后期沉迷修仙煉丹,
相較前朝帝王也不知收斂了多少。
國師這種稱號,
幾乎就代表著滅國、惑亂、民不聊生。
哪怕是梁燁本人,
雖說岳景明救過他的性命,他自始至終也只愿意跟著習武,
甚至比王滇一個現(xiàn)代人更為排斥鬼神之說。
“滿口胡言。”梁燁臉色一沉,
楊滿頓時哆嗦得更厲害了。
楊無咎焦急地看向王滇求助,
王滇站在梁燁身后,
不動聲色地沖他輕輕搖了搖頭。
現(xiàn)在還不到求情的時候。
楊無咎白著臉看向楊滿。
楊滿趴在地上哭訴道:“奴婢、奴婢不敢妄言,
當年惠獻皇帝的確曾在宮中奉養(yǎng)過一位道士,
此人來歷不明,
整日一身黑袍示人,闔宮上下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更不知其姓名,惠獻皇帝親封此人為北梁國師,當時娘娘、崔語嫻還是皇后,親自率后宮眾位妃嬪跪于惠獻帝前請他將此人驅(qū)逐出宮,但是惠獻帝不僅不聽,還大發(fā)雷霆,將眾位娘娘全都禁了足……
然而不等封國師的詔書頒布下去,惠獻帝便生了重病,眼看要不行了,那國師忽然說他有法子,沒過幾天惠獻帝竟又生龍活虎,后宮甚至又有妃嬪懷孕,惠獻皇帝大喜,自此這位國師恩寵更甚,然而三月之后,國師便離宮而去,緊接著自宮中便爆發(fā)出離奇的疫病,宮人娘娘甚至各位公主皇子病死了大半,連朝中數(shù)位重臣都在家離奇死亡……
惠獻帝卻認為這是國師的警示,自此便愈發(fā)沉迷仙道之說,崔語嫻便是趁此掌了權(quán),她極厭惡國師此人,育有的兩子也死在了那時候,待惠獻皇帝殯天,她便下令將所有知道此事的人一律處死,相關(guān)的詔書和記錄也一并燒毀……”
楊滿頂著花白的頭發(fā),顫顫巍巍地抬起頭來,渾濁的眼睛閃過幾分懼意,“陛下,那國師妖異至極,他在宮中那段時日,詭事頻發(fā),……這塊令牌,是他唯一隨身攜帶之物。”
王滇看向那塊令牌。
王煦遂和梁華大概查出了幾分眉目,但當時他們一個在深閨無憂無慮,一個處在權(quán)力的邊緣勉強活命,當年真正的知情者早就死絕了,留下來的恐怕也只知道皮毛,所以他們也只能拼湊出一個模糊的猜測。
若仔細計較起來,恐怕這個“國師”就是所有事情的起因。
自他出現(xiàn),勤勉的惠獻帝性情大變,崔語嫻開始奪權(quán),卞滄失去了一雙兒女從而生有異心,那之后才是王煦遂扮做卞如風出征,后又更改身份為卞馨入宮,同梁華合作,幾方勢力爭奪不休,北梁自此烏煙瘴氣,一落千丈。
對方的身份是個道士,外加上忽然現(xiàn)身的項夢跟肖春和,聯(lián)想到之前他們神神叨叨提過的梁燁的死劫,王滇的眉頭頓時皺得更深了。
之前無論是跟崔語嫻斗,跟梁燁斗,還是與東辰開戰(zhàn)殊死一搏,哪怕碰到卞鳳這種蠢貨馬前失蹄,又或者拽出了卞滄這個幕后的老狐貍,都沒有帶給他這種失控感。
他不喜歡這種虛無縹緲地處在未知領(lǐng)域的感覺,像極了郁癥發(fā)作時那些虛幻又紛繁的瀕死恐懼。
知己不知彼,就會失去先機。
更讓他煩躁的是,他幾乎不受控制地開始思索起自己這場略顯“突兀”的穿越,他極力回避,腦子卻越發(fā)清明。
他寧愿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是因為猝死而穿越到這個未知的朝代,和梁燁相遇,然后被迫適應留下來,而非——他冷淡的目光落在了肖春和身上。
肖春和沖他露出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懷疑真實,夢境就會坍塌。這個念頭瞬間擊潰了他所有的防備,不顧在場這么多人,一把按住了梁燁的肩膀。
那力道讓梁燁嚇了一跳,他本能地握住了王滇按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抬頭看向他,“怎么了?”
王滇的力道瞬間變得更大,然后逼著自己松開了手,扯了扯嘴角道:“沒事,可能暈馬車了,陛下恕罪,我出去一下�!�
他不敢看梁燁臉上的表情,強行讓自己停止一切的懷疑和猜測,直到被和煦的陽光照在臉上,背后陰冷的感覺才逐漸消散。
他無法說服自己這個世界上真有穿越如此荒誕離奇的事情,正如難以接受這怪誕的封建朝代竟然能夠存在類似肖春和項夢此類有真本事的“修仙者”,事情的走向開始脫離他固有的邏輯體系和認知,他被沖毀的世界觀無法得到修正,故而做不到全盤接受——
他只會開始習慣性地懷疑世界的真實與否。
“人太聰明了不是件好事情�!毙ご汉偷穆曇艉鋈辉谒呿懫稹�
王滇只覺得自己現(xiàn)在如同崔語嫻一樣,厭惡極了這些裝神弄鬼的道士,如果不是他們的出現(xiàn),他依舊可以對自己穿越這件事情當成一件既定的前提,而非是某種可能的結(jié)果和條件。
“你在懷疑什么?”肖春和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狐貍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讓王滇只覺得悚然,“你又猜到了什么,小葉子?”
“我不是梁燁!”王滇瞬間重新豎起了防備的尖刺,冷冰冰地看著對方,沉下聲音道:“肖春和,不管你們想做什么,離我和梁燁遠一點�!�
“威脅得真沒有底氣。”肖春和嘆了口氣,狡黠又殘酷地問出了一個問題,“王滇,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不信。”王滇目光陰沉地盯著他,“再敢妖言惑眾,我會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