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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嗯,解鈴還須系鈴人,這其實是個好機會,也許你很快就發(fā)現(xiàn),男神長大后毛病一堆,根本不合你的胃口�!�

    “行,那祝我消化不良,”程音聊完輕松了不少,“謝謝醫(yī)生�!�

    點心

    心理疏導(dǎo)多少有用,當(dāng)晚程音順利入眠,睡眠質(zhì)量也還說得過去。

    但第二天一早,她明顯醒在了錯誤的時間。

    窗外靜謐,天空像一只龐大的深色水母,將整個世界溫柔包裹。

    水母有毒,回憶也是,人剛睡醒時最為脆弱,千般滋味紛至沓來,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誰能想得到,季三居然一直在北京,就跟她在同一個城市。

    現(xiàn)在還跟她同一棟樓辦公……

    難以置信。

    程音曾無數(shù)次想象,假若他日相逢,季三會是什么模樣。

    油膩發(fā)福絕無可能,t他是她見過最自律的人,大概率還保持著年少時的清峻。

    職業(yè)選擇也不會有懸念,肯定是高校或研究部門——曾經(jīng)季辭信念篤定,要讓所有的盲人重見光明,為了追逐理想,他全年無休,幾乎住在了實驗室。

    記憶中的三哥,永遠穿白色實驗服,眼下淡淡青影,英俊而疲憊,看起來像一個剛剛值完夜班的醫(yī)生。

    醫(yī)生是怎么變成總裁的,程音想不明白。

    又不是晉江,哪有人三十出頭就能混上一個帶O的頭銜?這需要才華、運氣、勤奮,以及最重要的——出身。

    她怎么從來不知道,季三有一個那么顯赫的小姨?

    一整個早晨,程音就在胡思亂想中度過。

    窗外逐漸大亮,晨曦透過薄窗簾,照進了二十平米的小屋。鹿雪翻了個身,閉著眼睛移到程音的被窩,窸窸窣窣一陣亂鉆。

    懷抱一旦被填滿,雜念也就沒有了生存的空間,程音瞬間清醒——她還得起床做早飯,送孩子上幼兒園,再擠上早高峰的地鐵一號線。

    從昨天開始,她已經(jīng)正式成為了一名打工人。

    程音將鹿雪的被子掖好,輕手輕腳下了床。往小書包里放小水杯的時候,她忽然想起昨晚季辭的表情。

    震驚。

    是震驚吧?在得知她有女兒的那一刻。要是他知道這是她一夜情的成果,且一切發(fā)生的緣起,僅僅因為那個男人跟他長得像……

    程音一凜,決定這件事必須爛在心里,連她自己都不允許再想起。

    這天進公司的時候,程音留了個心。

    她特意沒走大門,從物業(yè)的側(cè)門進了柳世大廈,以免在早高峰的人群中,和某人迎面相遇。

    這是庸人自擾,她也知道,畢竟去85樓和去地下室,走得根本不是同一條路。

    但她實在心神不寧,既緊張,又雀躍——正是后者讓她警鐘長鳴。

    人不能連續(xù)兩次掉進同一個坑,她絕不允許自己對他繼續(xù)癡迷。

    哪怕裝,也得裝得毫不在乎。

    程音成功地裝了十分鐘。

    這十分鐘里,她走進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開了燈,開了機,幫每個人的保溫壺裝滿了熱水,然后在座位上呆坐了片刻。

    到底還是按捺不住,打開了公司的內(nèi)網(wǎng)頁面。

    首頁的新聞中心,有高層的每日動態(tài),大幅照片滾動播放。

    夜里她視力差,幾乎沒怎么看清季辭的臉,正需要高清攝像頭來做個佐證,昨晚發(fā)生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幻。

    新聞圖片明白無誤地告訴她:此季辭便是彼季辭,不是她做夢。

    季總的外貌變化不大,氣質(zhì)已然判若兩人,從清冷犀利,到溫潤持重,至少從外表看來,脾氣比之前好了許多。

    程音一張張仔細端詳,發(fā)現(xiàn)他右眼角多出來一道深紅色的傷疤,沿著眼尾輕輕上挑,像美妝界流行的桃花妝,為他溫和神情又添了兩分笑意。

    假的笑意,并未真正融入眼中。他如今的眼神,帶著上位者常有的審視與深思,她其實看不太懂。

    那道疤痕之前也沒見過,應(yīng)是為利器所傷,位置危險,再延長半公分,就會傷及眼球。

    光看那道疤,都能想到當(dāng)初傷有多重。

    程音對著新聞圖片出神,突然身后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新人的座位必然最差,最差的座位必然對著門口,即使程音身手敏捷,迅速關(guān)掉了頁面,還是被江媛媛當(dāng)場抓了包。

    “偷看我家季總!”她發(fā)出快樂的尖叫。

    程音矢口否認,江媛媛哪里肯聽,像一個找到了同擔(dān)的老粉,歡喜地扒拉著程音的胳膊,與她交流心得。

    “超帥吧?”

    “還行。”

    “一眼就迷上了吧?”

    “沒有�!�

    “是不是想調(diào)去總裁辦,貼身服務(wù)85樓?”

    “不想�!�

    “拉倒吧你,不想你臉紅什么?音姐,請你誠實一點,喜歡季總又不丟人。在這座大樓里,不喜歡季總的女人,不是拉拉就是瞎,你是哪種?”

    “我瞎�!�

    不但瞎,而且因為瞎,被你們季總拋棄了——拋棄這個詞可能有點過,但他當(dāng)年離她而去,一半原因是因為她瘋,另一半原因,恐怕真的是因為她瞎。

    一個剛滿二十的年輕人,讓他去當(dāng)一個十七歲少女的監(jiān)護人,少女還有眼疾,是個正常人都會退避三舍。

    江媛媛卻以為程音在玩笑,繼續(xù)念叨她的夢想——祈禱有朝一日能調(diào)出后勤組,去總裁辦或者公關(guān)組,這樣可以每天見到活的季總。

    音姐這狀態(tài),她可太懂了,她每天早上到了公司,第一件事也是打開新聞中心,吸點最新的圖片續(xù)命。

    “姐,我這里存了一些好貨,你要不要?”江媛媛用肩膀推了推程音,笑得像個不懷好意的藥販子。

    “不要�!彼淞�,早戒了。

    “你看這張,這制服誘惑,這指節(jié),這眉骨……”

    江媛媛不放過程音,十七八張圖片扔進了她的微信。程音看都不看,整個對話框左滑刪除。

    不能碰,碰了就會死。

    如果可以,她這輩子都不想踏上85樓。

    然而職場,從來都是一個喜歡強人所難的地方。

    一小時后,程音出現(xiàn)在了85樓。

    不去不行,后勤組每天一驚喜,今天剛開張一小時,就又捅了一個全新的簍子。

    捅婁子的員工名叫尹春曉,是程音在后勤組見到的第三位同事,一進門就讓她感覺到蓬蓽生輝。

    尹女士里外皆名牌,渾身香水味,脖子上一串耀眼澳白,顆粒大到能引發(fā)頸椎病。

    單論那一身行頭,在北京城就能買下十平米的房子,為什么如此貴婦愿意在地下室打雜,程音一時沒懂。

    按照王組長的說法,這是老天爺給后勤組派來的考驗。

    尹女士做事隨性,線條粗疏,處處體現(xiàn)了十指不沾陽春水,在家估計從來不干活。

    所以,發(fā)現(xiàn)問題的也不是她本人。之所以她會發(fā)出一聲高亢的尖叫,是因為在倉庫里遇到了一只老鼠。

    叫聲很慘,充滿柯南風(fēng)味,王強和江媛媛卻充耳不聞,明顯習(xí)慣了這位女高音歌唱家的表演。

    只有程音,出于禮貌和好奇,決定移步去倉庫看個究竟。

    只掃了一眼,她臉色就變了,立刻跑回去叫來了王強。

    鬧耗子的地方在倉庫的T區(qū)。

    后勤組的倉庫管理混亂,所有常溫儲藏的點心,都胡亂堆放在T區(qū)的貨架,歸屬于“糖”這個分類。

    問題是T開頭的不僅有糖,還有其他。程音從貨架頂端拎起一個綠色紙袋,袋身被老鼠咬了個口子,狀似白砂糖的細顆粒撒了出來,和架子上的甜點混作了一堆。

    仔細看,不少點心袋上都有咬痕,這耗子鬧了應(yīng)該不止一天。

    “剛才國際部領(lǐng)走的點心,包裝完整嗎?”程音問。

    尹春曉并沒有聽懂程音的問題,但王強懂了。他抓起那個綠色紙袋,果見背面印有三個大字:鐵滅克,襯著個觸目驚心的骷髏圖案。

    鐵滅克,又名涕滅威,是目前市面上能買到的毒性最高的農(nóng)藥品種。

    糖的開頭是T,鐵滅克也是,只不過這兩個T,一個令人愉快,一個殺人無形,竟然會放在同一個貨架,板上釘釘是后勤的鍋。

    王強兩腿一軟,跌跌撞撞就要往外跑,被江媛媛一把揪住。

    “組長,姑奶奶會把我們都開了!”小姑娘差點哭出來。

    “再不上去,警察會把咱幾個都逮了!”王強也想跟著哭。

    尹春曉總算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沒那么背運吧”,她強作鎮(zhèn)定,翻動早上用過那袋點心,倒出了厚厚一層“砂糖”,立馬牢牢閉上了嘴。

    三個人都被嚇懵了。

    唯獨程音,在一旁迅速按著手機:“先不慌,會談還沒開始�!�

    三張臉齊齊看向她:“你怎么知道的?”

    “物業(yè)系統(tǒng)早上收到通知,預(yù)留的地面停車位從十點半開始,我剛問了司機班,客人的車還沒到�!�

    王強頓時振作:“我們現(xiàn)在上去,悄摸把東西換了!快,給物業(yè)服務(wù)部打電話!”

    “不可,”程音搖頭,“這件事,不能聲張出去�!�

    倉庫里四個人,除了王強這張熟臉,余下有三人可以假扮成物業(yè)員工。

    尹春曉首先排除,她的外形過于豪奢,水晶甲一伸能演西太后,給人端茶能把茶杯摔了。

    江媛媛最為合適,和物業(yè)制服百分百適配,奈何她生了個鼠膽,打死也不肯去暗度這個陳倉。

    王強手里的小卒,只剩下一個程音。

    然而程音也有她的問題——外貌過于出眾。王強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覺得無論從哪個角度,她看起來都不像茶水小妹,倒像他年輕時的女神胡因夢。

    但這種時候,哪容得了他們挑肥揀瘦,程音抓起一套制服,走了兩步又回頭,問貴婦有沒有過期要丟的化妝品。

    尹春曉無所謂地指了指她堪比美妝柜臺的邊桌:“隨便拿。”

    五分鐘后,程音回到辦公室,已經(jīng)是一個地道的物業(yè)服務(wù)員。

    長發(fā)束成發(fā)髻,套裙穿得板板正t正,點睛之筆是僵硬的全包眼線和栗紅色嘴唇,看起來相當(dāng)國營。

    確實沒那么亮眼了,但有種復(fù)古美感……貴婦嘖嘖稱贊,把她挑出來的色號放在一旁,決定明天也要試試這種“港風(fēng)”。

    程音又利落地擺了幾盤干凈點心,將一摞銀制帶蓋托盤交給王組長:“等在會議室門口,我對您點頭,立刻端進來。”

    她用敬語“您”,卻是主導(dǎo)一切的口吻,沒有任何人覺得有什么不妥,此時此刻,程音是這里唯一的主心骨。

    王強跟在他的新員工身后,看著她一絲不茍的盤發(fā),鎮(zhèn)定自若的步伐,奇跡般地恢復(fù)了信心。

    也許后勤組會把事情搞砸,甚至被全組裁員,但應(yīng)該不是在今天。

    柳世集團近來國際業(yè)務(wù)風(fēng)生水起,全球拓展有序推進,正大踏步地奔向“國際一流”這個戰(zhàn)略愿景。

    前進道路上唯一的絆腳石,是本公司的行政后勤。

    國際業(yè)務(wù)總監(jiān)張堯?qū)幠笾约盒伦龅谋亲�,以免被活活氣歪。這幫殺才,昨晚差點搞砸一場晚宴,今天上午的會務(wù)又繼續(xù)拉胯。

    礦泉水是塑料瓶裝的開架貨,咖啡用的是植脂末不是鮮奶,也就點心的擺盤比較好看,但蓋子一揭,糖霜撒得到處都是,怎么看都不夠上等。

    柳石裕一介草根,在生活方面確實不大講究,對會務(wù)從來睜只眼閉只眼。

    但柳亞斌不一樣,太子爺自幼生長在錦繡堆,吃穿用度樣樣頂尖,對行政部的外事服務(wù)水平相當(dāng)不滿。

    小柳總眉頭一皺,張堯?qū)幜⒖涕_起了嘲諷。

    “老黃歷不適合新時代,后勤水平也是企業(yè)形象的一部分,云曦總,您那位強人同志,實在不適合干這攤活,太強人所難了哈哈哈哈哈!”

    張堯?qū)幭矚g以暢快大笑作為一句話的結(jié)尾,仿佛這能讓他的言語顯得不那么冒犯。

    王云曦顯然被冒犯了,但確實無從辯駁,等到客人進場,連她都有些不好意思——是有點被比下去了。

    東瀛來賓,表面禮節(jié)十足周全,進門先送精美伴手禮,反觀己方……回禮居然是印著公司LOGO的U盤……

    都什么年代了,貓都能在云上吸了,誰家沒個云存儲空間,還U盤!

    姜曉茹所在的公關(guān)組,由于還負責(zé)集團新聞采編,總會出現(xiàn)在任何重要場合。

    美女組長慧眼如炬,發(fā)現(xiàn)自家老板不開心,立刻附耳道:“曦總,最近剛采購了一批巴黎水,要不要現(xiàn)在拿過來換上?”

    臨時抱這個佛腳意義不大,當(dāng)著客人的面也有點不妥,王云曦搖了搖頭。

    “強哥也真是的,這么重要的事,只交給物業(yè)怎么行,自己也該上來盯一盯�!边B拍照都親力親為的姜組長如此說道。

    上眼藥她拿手,誰讓王強從來不刷存在感。

    怎知話音剛落,會議室的門開了,露出了王強鬼鬼祟祟的半個腦袋!

    誤會

    王強往會議室里瞄了一眼,秒速縮了回去,心里凄苦拔涼:會談竟然開始了!

    他絕望地看向程音,她已不動聲色推門進去,拎著個鋼制熱水壺,悄然走到了會議室的角落。

    幾名物業(yè)服務(wù)員正站在那兒待命。

    姿態(tài)懶散,昏昏欲睡,突然出現(xiàn)一張生面孔,她們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也許是新來的,或者從別的樓層調(diào)來的,誰在乎。

    整個會議室,幾乎無人注意到她的潛入,程音像一片雪花落入池塘,悄無聲息地融了進去。

    除了季辭。

    他直直看向她,微微睜大眼,目光在她的奇裝異服上停留了數(shù)秒鐘。

    程音陡然僵直,有點擔(dān)心季辭會讓她露餡。好在這時候,正與客人東扯西拉的柳亞斌,突然調(diào)轉(zhuǎn)了矛頭。

    “季總這是什么表情?我哪兒沒說對,勞您指點指點。”

    翻譯愣住了,不知是否應(yīng)該翻這一句�?腿艘层蹲×�,不知他們在聊什么。只有柳世的參會人員心知肚明,暗自瘋狂交換眼神。

    王云曦再次確認了自己的判斷,兩宮之爭白熱化了!

    老頭子太有手段,今天這場會,季辭會出現(xiàn),八成是來自于柳石裕的授意。

    搞不好昨晚也是——東宮功課荒廢,老頭十分不爽,決定給西宮添一把柴。這不就是經(jīng)典的鯰魚效應(yīng)?

    不僅王云曦,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同樣的想法。

    搞不好,不是鯰魚是鯉魚,哪天直接跳個龍門也說不定。

    季辭的確不姓柳,但那又如何?他已經(jīng)是副總裁,未必不能當(dāng)總裁,再進一步就是董事會。

    “柳世要存百年基業(yè),柳亞斌這個總裁,能上也就能下�!边@話柳石裕不是沒說過,但從來沒有哪一刻,大家感受得如此清晰。

    柳亞斌這一打岔,程音那邊的警報順利解除。

    太子可以不分場合耍性子,反正爛攤子會有人來收拾。

    會議室氣氛詭異,王云曦趕快出來和稀泥,扯了兩句北京的天氣,又打開托盤蓋,請他們品嘗水果與點心。

    這個舉動,直接觸發(fā)了程音的行動。

    她提著熱水壺,徑自走向桌旁,正牌服務(wù)員追著她又扯衣袖又使眼色,表示會議才剛開始,還沒到添水的時候。

    可這個新來的,既沒眼力價,耳朵也不好,手上還沒個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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