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打開郵箱純屬習慣動作，正要關閉頁面，季辭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一封未讀郵件。
發(fā)件人：飛馬調(diào)查
主題：關于程女士的背調(diào)
這封信來自于他雇傭了多年的調(diào)查機構，信中表示，由于多年調(diào)查沒有結果，出于歉意（以及對高昂調(diào)查費的尊重），他們無償奉上一份背調(diào)報告。
遲疑了片刻，他點開了那個附件。
內(nèi)容詳實，三十來頁，細致到程音上學時獲過的獎項，以及課余打工的全部地點，一一清晰羅列。
鼠標往下滑動，字里行間寫滿了辛勞，完全不像他認識的那個林音。
曾經(jīng)那是一個多么懶慢嬌慣的小姑娘。
季辭的眉心漸漸合攏，頁面停留在了最后一頁——關于她大二那年未婚先孕，以及在校期間如何聲名狼藉。
“女兒六歲，父不詳，傳言是她之前的導師曹平江，但有線索表明，更可能是本科同學陳嘉棋�！�
后附兩張頗有說服力的照片。
一張有些年頭，是程音和陳嘉棋在學生會共事的合影，兩個人有種莫可名狀的默契和親昵。
另一張明顯是近照，一家三口的燦爛合影，明黃色的衣服很有記憶點。
此外，還有柳世行政部內(nèi)部人員證實，程音起初未通過公司的簡歷初篩，是陳嘉棋向人力組長求情，給了她筆試的機會。
……
季辭關上照片，重重捏了捏眉心，敲下了一行字：“追加調(diào)查，陳嘉棋因為什么原因不肯結婚�！�
陳嘉棋并不知道，自己陰差陽錯上了一個黑名單，他正忙著拯救程音的靈魂。
“姑娘，你又干嘛了，下午兩個人來調(diào)你的簡歷，請不要在危險的邊緣反復試探好伐？”他急得連滬普都冒出來了。
“兩個？”程音好奇。
其中一個她能猜到，柳亞斌看她的眼神過于熱切，估計是認出了她的臉。
除了這位不著調(diào)的總裁，還有什么人對她感興趣？
“營銷部的林總，覺得你記憶力好，抗壓能力強，天生適合干銷售�！�
“別，我是i人。”
“前臺可以考慮，業(yè)務部門成長快，比留在行政部好�！笨闯龀桃舻木芙^之意，陳嘉棋皺眉，“你不會真想去當總裁助理吧？別瘋！”
程音發(fā)現(xiàn)了，自從她對陳嘉棋立下守身如玉、好好工作、不走邪魔外道的誓言，他對她的態(tài)度有了一百八十度轉(zhuǎn)變，基本恢復到了本科和她同窗時的狀態(tài)。
坦率中帶了一點小天真——他是真不怕她對外亂說啊。
“柳總一代玩咖，你玩不起的�！彼毖圆恢M。
“放心，我不去總裁辦，”對方既然如此坦誠，程音也給了句真話，“干后勤挺好的�！�
“也不用這么縮頭烏龜，現(xiàn)在銷售歸季總管，風氣比以前好多了。你學歷不比人差，腦子也很靈光，好好想想，將來要往哪個方向發(fā)展，你也不年輕了……”
陳嘉棋如果有動物形態(tài)，可能是只神氣活現(xiàn)的大公雞，緊著程音叨叨叨，念得她頭都快禿了。
“陳老師，”公司里流行管前輩叫老師，“您的教導我記住了，但是人各有志，事無貴賤，請不要打擊我的職業(yè)理想好吧？這樣很傷人的�！�
果然，陳嘉棋最怕在道德上落了下乘，程音正經(jīng)八百這么一抗議，他立刻不敢再勸。
“選擇職業(yè)道路，和二次投胎差不多，比結婚都重要！”最終他還是忍不住多念叨了一句。
程音連連稱是，逃也似的走了。
柳太子要是看上了什么人t，想方設法都要成事，這是他一貫的脾性。
幸好這是現(xiàn)代社會，不搞那種強搶民女的戲碼，就算要把人調(diào)進東宮，也得走完公司流程。
不出程音的意料，很快王云曦便來找她談話，問她想不想進總裁辦。
“柳總缺個人助理�！蓖踉脐厮菩Ψ切Α�
確實好笑，跟時髦女郎總是缺漂亮衣服大概一個意思。程音摸不準王云曦是個什么路子，試探問了一句：“我可以拒絕嗎？”
王云曦挑了挑眉。
試用期內(nèi)的新人，突然接到85樓遞來的云梯，就算不想立刻爬，多少也要猶豫一下。
哪有她這么不假思索的。
“總裁辦不是人人都能進的，”她提醒，“柳總的前幾任助理，大都在兩年內(nèi)升了組長，最資深的那位，目前已經(jīng)是營銷部的副總監(jiān)�！�
實事求是地說，柳亞斌的女朋友雖然大多胸大無腦，但女助理都還算得上才色俱佳，不是完全的花瓶。
比如，目前在她手下任職的那位能干的姜組長。
作為柳亞斌的表姑，王云曦對他的性子相當了解——玩到四十還不收心，很難稱得上成器，但即使如此，柳總裁在公司內(nèi)部，還是圈下了不小的勢力范圍。
兄弟姐妹，紅顏知己，他有自己的路子。
王云曦說著話，一邊撥冗觀察這個新入職的大學生。
漂亮得異乎尋常，不怪柳亞斌見獵心喜，卻有一雙十分沉靜的眼。
這雙眼，似乎不該屬于這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也不該屬于她這不知愁滋味的年紀，帶來一種古怪的、反差式的魅力。
王云曦依稀覺得在哪見過，仔細想，她想到了季辭——那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年輕人，也給人類似的感覺。
“還是說，你想去營銷部？”她靈光一閃。
再次出乎她的意料，程音又一次搖了頭。
“王總，如果兩邊我都拒絕，在這家公司，還能有發(fā)展嗎？”
單是這個問題本身，就足以讓王云曦高看程音一眼——說明她了解公司情況，明白職場法則，不是單純的菜鳥。
“兩頭都不沾，機會將少很多。”王云曦深深看她。
“但不是沒有？”
“路也比較難走。”
“我不怕困難，只怕沒路可走�！�
“那也不至于�！�
“謝謝曦總！”
程音釋然地笑了，自從被柳亞斌盯上，她就在擔心王云曦會不會做這個順水人情。
如今看來，大內(nèi)總管果然絕對中立。
“能說說你的想法嗎，”王云曦談興未了，“明明有捷徑，干嘛不走？”
“所有禮物的背面都有標價，有些交換，我不想做�！�
“營銷部呢？你也不想去？”
這個問題就沒法回答了，她也不能說，她不敢跟季辭貼太緊。
想了想，程音道：“我覺得，還是中立地帶比較安全�！�
而且這個中立地帶，可能比她想象得要大得多。
不知為何，程音覺得臺面上這兩個選手，都不是柳石裕真正滿意的接班人。老爺子的手里，一定會留有不小的余地。
畢竟自古以來，越是宮斗激烈，君王越需要純臣。
雖然他大部分時間退居幕后，但臺上唱戲的人，恐怕有不少都是他老人家的皮影。
王云曦是明面上的那個……也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一個。
“我想留在行政部，繼續(xù)為您效力�！背桃粽\懇道。
王云曦又看了她一眼，拋出最后一個問題：“繼續(xù)干后勤？還是給你換個組�！�
程音笑了：“繼續(xù)干后勤。”
“你真這么喜歡打雜？”
“后勤可不光是打雜，”程音笑得開心，“何況，留在這個組，機會更多�！�
聰明人講話從來點到為止，王云曦馬上聽懂了她的意思，越發(fā)覺得這年輕人有意思。
在行政部所有團隊中，只有后勤組的王強接近退休，組里那幾口人，也沒有接班的能力。
確實能讓她更顯出類拔萃。
“你們組干得太爛了，我打算撤掉的�！蓖踉脐靥嵝阉�。
“能再多給我們一個月時間嗎？”程音懇求，“如果到時候評估完，還是不合格，您再撤編�！�
“為什么我要浪費這個時間？”王云曦問。
“因為后勤很重要，”程音正色，“它應該獨立運作，專業(yè)運作�！�
“很重要嗎？”王云曦反問。
“聽同事說，您當初進公司的時候，也是從后勤干起來的。”程音道，“當時公司很小，連行政部都沒有，這個部門的第一個團隊，就是后勤。這就證明，它不可或缺。”
王云曦被她說愣住了。
好像是啊，她進公司的時候，差不多也在程音這個歲數(shù)。
那時候柳世還是個初創(chuàng)企業(yè)，只有一間辦公室，幾個熱血青年，是她一手包辦衣食住行，陪著這家公司成長，直到退休的年紀。
后勤很重要……
她難得露出一絲笑容：“行，再多給你們一個月�！�
晚宴
程音上一趟85樓，
輕松拿到兩個調(diào)令的事跡，以光速在公司內(nèi)部傳開。
美貌、智慧、過目不忘的本領，給她疊上了一層神秘面紗。其中最神秘的一點——她竟一個調(diào)令都沒理，
堅持留在了地下室。
王強念叨她傻，
江媛媛稱贊她有情有義，
尹春曉陰陽了一句：“人可是香餑餑，跟咱不一回事，
裁也裁不到她頭上�！�
程音一概一笑置之。
有的選項看起來很美，
未必就是開滿鮮花的坦途，她選擇腳踏實地。
王云曦既然點了頭，同意給后勤組一個月的生機，大概率不會攔著他們放手一搏。
于是，
借著停電事故的余波，程音將后勤組的權責重新做了梳理，
提出了一系列的補救措施。
王組長自己沒說什么，江媛媛也只抱怨工作量要翻倍，尹春曉又陰陽了一句，“喲，
咱們組要有新組長了？”
這次程音沒有沉默：“尹老師，
這只是個簡單的差距分析，根據(jù)我們組原本的職責分工，
給王組做個參考�！�
尹春曉撇了撇嘴。
好在她懂得輕重緩急，
怪話既講，
工作也干——程音的這套方案，
陳嘉棋幫忙掌過眼，
不是胡亂的紙上談兵，加上王強的豐富經(jīng)驗，
具有很強的操作性。
兩天下來，后勤組風氣一新。
歸納、分類、清理……治大國如烹小鮮，積年的垃圾一點點清掃干凈，一切都在向好運轉(zhuǎn)。
直到他們開始著手整頓物業(yè)。
后勤組被瓜分走的職能中，最富油水的一塊，無疑是物業(yè)管理。
前年柳世更換物業(yè)公司，由于招投標工作過于復雜，王強管得亂無頭緒，在姜曉茹的積極爭取下，這個項目臨時交由公關組負責。
順理成章，后續(xù)每年的年度考評，也被公關組一并順走。
換句話說，物業(yè)公司的日常管理在后勤組，但績效打分在公關組，可想而知，王強在物業(yè)眼里是什么斤兩。
如果說姜組長是爸爸，王組長就是孫子。但凡王強給物業(yè)公司提點要求，對方準保一臉的“這孫子又特么來找事兒了”。
王強這么好打發(fā)的人，小區(qū)里的流浪狗都能PUA他，騙他每天去買一根火腿腸，面對物業(yè)那群老油條完全無計可施。
程音則不然。
她一天能給物業(yè)經(jīng)理轟炸幾百條微信，如果沒人理會，就去物業(yè)辦公室門口貼條，報修單一貼一厚疊，不知用了什么魔力膠水，撕都撕不下來。，盡在晉江文學城
貼條之外她還郵件催辦，臺賬登記十分精心，每條都附有現(xiàn)場照片，明眼人一看即知，這是雁過留痕——萬一哪天對簿公堂，有的是呈堂證供。
放手折騰了兩天，物業(yè)經(jīng)理終于頂不住壓力，趁著四下無人，將程音給截了道。
悄無聲息地，一只小信封遞到了她的面前。
五千元商場購物卡，不記名，可折現(xiàn)。對方遞得熟練，程音接得也順手。她捏了一捏，笑逐顏開，把東西一揣，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這個信封連同問題記錄一起，被擺在了王云曦的案頭。
自此，后勤組要回了對物業(yè)的管轄權，也正式吹響了和公關組開戰(zhàn)的號角。
王強提心吊膽，等著被姜曉茹生吞活剝，誰知水面風平浪靜，一點漣漪都沒有起。
下午晚些時候，程音桌上的電話響了，姜曉茹親親熱熱：“晚上有空嗎？學姐請你吃頓飯�！�
姜曉茹同樣畢業(yè)于Z大。
早程音六年，在校期間未有交集，專業(yè)也差了十萬八千里，與她沒有任何同門情誼。
天降一頓鴻門宴，地點還很高端，在柏悅頂層的“北京亮”，帝都最好的觀景餐廳，怎么看都是無事獻殷勤。
程音之所以沒有直接拒絕，是因為姜曉茹提了一嘴，她和程t音的舍友很熟。
舍友這詞不準確，應該叫宿敵。周躍躍會跟旁人怎么搬弄是非，程音用腳趾都能想出來，顯然姜曉茹來者不善。
她不能退縮，必須知己知彼。
柏悅離公司不遠，程音下了班一路溜達過去，揣摩姜組長今天會打什么牌。
最簡單的方案是恩威并施，先拿住她的私生活當威懾，再將她招攬至麾下。
后勤組沒了她蹦跶，其他人的斗志會大打折扣。等到各個擊破，將后勤組收入囊中，再給她一個“試用期不通過”。
完美。這是她能想到最缺德的方案。
面對來意不明的陌生人，程音素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度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