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她一邊說,一邊任眼淚無聲滑落,擦都來不及,根本無法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
只好背過身去,將身體繃緊,習(xí)慣性咬住舌尖,試圖轉(zhuǎn)移注意力。
注意力果然成功被轉(zhuǎn)移了。
在這個陽光無法顧及,風(fēng)也陰涼、影也稠密的地方,忽然有溫暖的胸膛,貼住她輕顫的后背。
即使坐著,他也比她高出不少,能將她整個收入懷中。
當(dāng)她躲進(jìn)冰冷昏暗的巢穴,孤單地舔舐傷口,他再一次將她找到,給了她渴求的安慰和倚靠。
程音知道,有些溫暖不可貪戀,因為一旦失去,寒冷會比之前更加徹骨,但人類就是這樣一種貪心而軟弱的生物。
她放縱自己沉湎片刻,一邊倒數(shù)十秒,一邊讓眼淚順著臉龐縱情流淌。
隨后她起身,從他懷中離開:“已經(jīng)三點四十五了。”
妹控
晚餐地點與福利院東西相望,
要橫跨整個杭州城區(qū),途中時間漫長。
這一趟,車?yán)锊恢钩桃粢蝗耍?br />
周長明也被叫過來問話。
季辭翻閱福利院給他復(fù)印的捐贈記錄:“明珠二號,
是誰給你的?”
周長明不明所以:“吳總監(jiān),
怎么了,有什么問題嗎?”
問題大了。別人可以不知情,
他吳雙寧一個研發(fā)總監(jiān),
能不知道二號的副作用?
季辭壓著火,直接叫他撥通吳雙寧的電話,外放。
程音在前座,聽著季辭講電話,
有些震驚于他的不留情面。
當(dāng)著分公司的面,責(zé)備一個集團(tuán)總監(jiān)缺乏職業(yè)操守,
這誰能下得來臺。
就算是季辭來問,吳雙寧也忍不住要辯解幾句。
“季總,一號太貴了,您去年做完迭代,
成本確實降了三成。可市場上的競品,
已經(jīng)開始用新技術(shù),比我們便宜一多半,
我們要是不跟進(jìn),
會死得很難看。”
“那是營銷部門要考慮的事,
你是研發(fā)總監(jiān),
你不看長遠(yuǎn),
誰來兜住底線�!�
“幾十年后的副作用,也不一定真的會出現(xiàn),
或者中途有了技術(shù)突破,發(fā)現(xiàn)可修正,也說不好……”
“所以捐給福利院,現(xiàn)成的小白鼠?”
“季總,他們本來什么藥都沒有的用,瞎一輩子不也是瞎么?不用我們的藥,用別家的也一樣啊。單抗技術(shù)到天花板了,突破不了,大家都在打價格戰(zhàn),做創(chuàng)新,我們怎么就非要故步自封呢?而且我聽說,各地福利院用過之后,效果都很不錯……”
“老吳,我對你很失望。”
季辭冷冷一句,直接撂了電話,周長明大氣不敢出,他汗流浹背了。
但東西是他送的,還指著就此拿到更大范圍的銷售許可,他不能不說話。
“季總,我們分公司層面,確實最近的銷售的壓力不小,同業(yè)的新產(chǎn)品,有的還不如我們的二號,您也知道現(xiàn)在什么都要集采,主要拼價格,一號這個售價,根本進(jìn)不了醫(yī)保……”
他小心翼翼看季辭臉色:“能給普通民眾用上便宜藥,也未必不是好事……”
“周總,”季辭恢復(fù)了溫和辭色,“你知道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視力有多重要嗎?”
周長明:“�。俊�
“那可能是家里唯一的勞動力,失去眼睛,就失去收入來源。也可能是某個窮困潦倒的鄉(xiāng)村教師,整個村子只有那么一間教室,所有孩子只有這么一個老師�!�
周長明沉默了。
弱者更經(jīng)不起風(fēng)雨,這是不證自明的道理。
程音一路看著窗外。
窗外山明水秀,是美麗得讓趙構(gòu)忘卻了國仇家恨的余杭。
那個倒霉的普通人,也有可能是個單親媽媽,生活風(fēng)雨飄搖,完全承受不住失明之痛。
她還能工作,還能看得見西湖,只不過是上天臨時的惻隱和恩賜。
但總有人,不想聽?wèi){上天處置。
那些年季辭在羲和廢寢忘食,就屬他和程敏華拼的最兇,程音抱怨三哥怎么好久不來找她玩,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一朵實驗室蘑菇。
程敏華摸摸她的頭:“因為你三哥心疼你�!�
他一直知道,此生她疼在何處。
晚餐無需程音陪同,車行半途將她放下,回酒店整理次日的工作。
季辭神色倦怠,抬眼囑咐她“路上小心”。
程音不動聲色看了眼周長明,話說得客氣生疏:“謝謝季總,走回去就幾百米。”
季辭不再多言,閉緊了車窗,車輛從程音身邊滑走。
她轉(zhuǎn)身沒走兩步,手機(jī)在口袋輕輕震動。
Z:到酒店說一聲。
Yin:好。
Z:晚飯要吃,即使心情不好。
Yin:好……
收起手機(jī),程音不敢再看,也不敢多想,一頭扎進(jìn)杭州城蕭索的秋風(fēng),疾步走回了柳浪聞鶯。
回到房間,尹春曉歪在床上看綜藝,見她進(jìn)來,不自覺把腰背挺直。
“你知道嗎,你身上的班味兒實在太重了,一點也不松弛,現(xiàn)在流行松弛感美女�!�
“春曉姐,對不住,你的裙子被我弄臟了,回頭干洗之后再還給你�!保M在晉江文學(xué)城
《裙子弄臟》這四個字可太驚人了,尤其跟美女聯(lián)系在一起,尹春曉立刻開始腦內(nèi)飆車。
她扯著程音東看西看:“哪弄臟了?”
其實泥印干了之后,程音已經(jīng)把灰撣得差不多,但犯了錯得承認(rèn)。
她解釋了兩句,尹春曉一揮手:“哪那么多嘰嘰歪歪,甭洗了,裙子歸你�!�
富婆氣派。
富婆連吃水果比旁人精致,一大盤進(jìn)口車?yán)遄�,在桌上閃著朱殷色的寶石光。
程音多看了兩眼,尹春曉立刻坦白:“我剛偷吃了幾顆,看著就喜人�!�
程音詫異:“不是你買的?”
尹春曉似笑非笑:“指名道姓送給程小姐。”
程音尬住了。
“哪位仰慕者啊?追到出差的地方來送,該不會是我們公司的吧?”
這個問題讓程音臉熱,尤其結(jié)合近日某人種種詭異甚至肉麻的行為……
連吃飯這種事都會專門關(guān)心,還安排了滿桌的維A套餐……
自從去了一趟羲和,此人的舉止就有點鬼上身——大約是程敏華的鬼,喚醒了他一些陳年的惻隱之心。
真沒那個必要。
程音想了想,拍了一張果盤照片,發(fā)去了季辭的微信。
Yin:謝謝季總,下次不用了。
Z:?
Yin:酒店早餐的自助也很多水果(微笑)。
Z:不是我送的。,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
程音裂了。
但她更希望是地裂了,好讓她一個猛子扎進(jìn)去,從此可以不用再見天日。
她自此一個字都沒再回復(fù),火速叉掉了對話框,懊喪地捂住了臉。
她竟又!
她竟又自作多情!
哪個天殺的這樣害人!
害人精在晚些時候主動浮出了水面。
還拎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杭州小餛飩,再晚一秒,薄如蟬翼的縐紗就要化成漿糊。
程音忙著搶救餛飩皮的口感,坐在石凳上一通風(fēng)卷殘云,吃到一半才發(fā)現(xiàn)陳嘉棋面色詭異,神情焦躁似有話要講。
“你也想吃?”她放下了勺,“你不早說……”
他訥訥開口:“櫻桃收到了嗎?說是今年第一批,剛從智利運來�!�
“你送的�。俊背桃舳家獰o語了,“錢多花不掉嗎?下次直接給我現(xiàn)金好吧�!�
“你缺錢嗎?要多少?”
程音不由懷疑,她這個“愛崗敬業(yè)勞苦單親媽媽”的人設(shè),立得有點過頭,已經(jīng)引發(fā)了同事不必要的憐憫。
她正想著要怎么回應(yīng),好阻斷陳嘉棋的間歇性抽風(fēng),沒想到他下一句抽得更厲害。
“你要是實在找不到人結(jié)婚,其實我也可以……”
這是什么英勇就義的發(fā)言啊,配上他一臉壯懷激烈的表情……
程音心情復(fù)雜:“謝謝你啊,這么大的人情,我欠不起�!�
她正經(jīng)有計劃,而且已經(jīng)開始著手物色對象。
對門的劉嬸說,她鄉(xiāng)下老家有那種從未結(jié)過婚的老光棍,并不在乎多個婚姻記錄。她完全可以隨便找個人,配合給鹿雪上個戶口,再立刻把婚離了,給筆錢就行。
程音雖不富裕,但能花錢解決的事,絕不想欠下任何人情。
陳嘉棋不料她拒絕得如此干脆,他沒說話,臉一點點漲得通紅。
又來了。
這位家境優(yōu)渥的上海少爺,從小沒吃過什么苦,生長環(huán)境常年安逸,稍微有點心理挫折,一字不漏全t寫在臉上。
她試圖呵護(hù)一下對方的心靈:“但你的好意我收到了,謝謝你。”
“別再給我發(fā)卡了!”陳嘉棋跳起來。
程音茫然。
他的表情由尷尬轉(zhuǎn)向了悲憤:“你之前就給我發(fā)過一次卡!”
之前是多久之前,陳嘉棋要是不說,程音絕想不起來。
大二那年。
陳嘉棋據(jù)說托人來問,程音對他印象如何,她想了半天只有四個字:“人挺好的”。
就連這個印象,程音也完全記不起來了。,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陳嘉棋看著她努力回憶的模樣,三分悲憤化作十分委屈:“我對你來說,就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是吧�!�
程音:……
我不針對任何人,我就是這樣一個冷酷無情風(fēng)一樣的女子——這話她沒法說。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因果要去解,她沉浮在自己的劫難中永遠(yuǎn)爬不出來,這些事旁人不知道,她也不想四處宣傳。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她這樣無暇顧及其他的人,不小心路過別人的世界,千萬別搶戲當(dāng)了主角。
程音不遲鈍,已經(jīng)說到這種程度,她預(yù)測到了話題的走向。
“我先回去了,謝謝你的宵夜,”她將冷掉的湯一氣喝完,“還有水果,下次別破費了�!�
“程音……”陳嘉棋見她收拾外賣盒打算離場,連忙也站起來。
“我先回去了,一會兒我女兒還要跟我視頻�!�
“程音,你能不能給我個機(jī)會?”
陳嘉棋連跟著她走了幾步,攔路將她截停,勢必要把話說完。
“我一直很喜歡你,也不在乎你過去的那些事,鹿雪要上學(xué),你需要找個人結(jié)婚,考慮一下我行嗎?”
程音站在路中間,腦子里的第一個念頭——原來當(dāng)初季辭竟是這般心情。
陳嘉棋與旁人不同,于她有恩在先,無論從前讀書時,還是后來進(jìn)公司,都幫她良多。
他這個人也不討厭,做朋友聊起來還挺愉快,鹿雪也喜歡和他一起玩。
何況他們還是同事,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要是不成冤家便成仇家,那她必然很不樂見。
但因此含糊其辭,給人錯誤信號,那也萬萬要不得。
季辭便是前車之鑒。
“不行。”程音道。
這個回答是如此清晰、冷靜而沒有商量余地,似一盆涼水澆滅了陳嘉棋全部熱情。
他的面色由紅轉(zhuǎn)白,囁嚅著想說服,解釋,再努力爭取……
可惜勇氣已經(jīng)耗盡。
忽有車燈遙遙照來,司機(jī)鳴笛示意他們不要站在行車道中央。
程音伸手將陳嘉棋拉到路旁:“早些休息吧,�!�
她果決地轉(zhuǎn)身離開,想到剛剛那輛車,在擦身而過時,車牌反射出的路燈光芒,以及隱約可見的幾個數(shù)字。
是季辭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