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撒謊的時候,有些小動作,”他聲音里帶著笑,“我每個都認得出來�!�
這是實情。他倆從前天天貓捉老鼠,她再詭計多端,都逃不出他的明察秋毫。
程音只想趕緊結(jié)束這個對話,于是硬著頭皮承認:“你當(dāng)時情況比較緊急,我?guī)湍阕隽诵姆螐?fù)蘇,僅此而已�!�
“嗯,謝謝知知救我一命�!�
見了鬼,他那一聲“嗯”,含在一聲輕笑當(dāng)中,居然還帶著寵溺的波浪線。
“沒、沒有其他的了。”她有點結(jié)巴。
“嗯,我相信你。”
語言是怎么表達出相反意思的,這是語言學(xué)家至今也沒研究透徹的領(lǐng)域。它與氛圍有關(guān),與表情有關(guān),與說話的人略帶調(diào)侃的眼神有關(guān)。
程音實在受不了這種曖昧對峙,心一橫:“反正不是我主動的,我對你,已經(jīng)沒有那種心思了。是你自己……”
是你自己認錯了人,我受了池魚之殃……
這種話程音到底沒說出口,人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實事求是講,至少在當(dāng)時,她還挺沉醉其中的。
“不過,你那都是無意識的行為,不用放在心上。”
程音本來還想加一句,“我不介意”,轉(zhuǎn)念一想,她其實還挺介意的。
這事不能往深里想——她介意的并非是自己被吻,分明是被誤當(dāng)作另一個人……
很嫉妒,很難受,果然熊醫(yī)生說的沒錯,她說自己不在意季辭,根本就是嘴硬。
程音忽然覺得眼圈發(fā)酸。
天吶,她該不會是想哭吧。,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程音眨了眨眼,看了眼季辭的肩膀:“衣服干了,你可以走了。”
她的態(tài)度硬邦邦的,連禮貌都不想再顧及。他卻站著沒動,甚至又靠近了些許。
程音驚了下,手不自覺撐住桌子,身體后移,試圖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
失敗了。
他俯身,胳膊越過她,按滅了桌上的臺燈。黑暗突然降臨,柔軟地將他們包裹,現(xiàn)在整個屋子的光源,就只剩下桌子旁邊的那扇窗。
程音此時背靠著那扇窗,幾乎坐到了身后的小方桌上。
而后,她感覺到比黑夜更柔軟的存在,輕輕落在她的額角,那是一個飽含了溫柔和憐惜的吻。
“現(xiàn)在呢?”他低聲問。
“現(xiàn)在,我可以放在心上了嗎?”
程音不知季辭是何時離去的。
起初,他還試圖與她交談。問她之前說的那些話——后悔喜歡他,不認他這個三哥等等,是否都是氣話。
問她這些年為何杳無音訊,難道一點都不記掛他。
問她為何當(dāng)年一走了之……
若是程音還能正�;卦�,定會當(dāng)場憤然反擊,怎么他竟顛倒黑白。
可她回不了一個字——他居然將她直接抱起,放在面前的桌上,再兩手扶住桌沿,以一種圈禁的姿勢在問她的話。
她的主板直接被干燒了。,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她像一臺故障了機器人,既無法接收,也無法發(fā)出信號。程序運行了半天,最終只輸出結(jié)結(jié)巴巴的一句:
“這、這是我家,你走�!�
程音自覺這句話聽起來非常冷酷無情,多少挽回了一點氣勢,不想他聽完反而在笑。
“知知困t了,”他的聲音如同催眠,“好,那我們明天再聊�!�
“不跟你聊�!�
“好,那等你什么時候想聊�!�
“不想聊�!�
“嗯,知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過現(xiàn)在好晚了,你應(yīng)該上床睡覺�!�
就算在她很小的時候,他也沒有用這種哄小孩似的口吻跟她說過話。
程音懷疑他剛才在來的路上,被隔壁的狐貍吃了。
不然就是黃大仙,胡同里的房子老,巷尾還有一座以前的王府,這種地方就很容易鬧點靈異。
男狐貍怎么可能輕易將她放過,竟摸了摸她的耳垂和下巴,又俯身親了親她的鼻尖,才道了聲,離開了她的小屋。
而她就這樣魂不守舍,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呆呆地坐在桌上,背靠著窗戶。
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咯吱咯吱,還在賣力地工作,她的大腦昏沉缺氧,臉頰紅熱發(fā)燙,一秒比一秒更嚴(yán)重。
冬天開空調(diào)取暖,就是會帶來這樣的副作用。
過了很久,突然背后的玻璃上,傳來沙沙的打擊聲。程音轉(zhuǎn)過頭,將滾燙的臉頰貼在了冰涼的玻璃窗上,總算喘勻了那口氣。
窗外,朔風(fēng)卷著鉛云,鋪展在整個城市的上空,將無數(shù)雪白的顆粒,旋轉(zhuǎn)拋送至每一個角落。
下雪了。
高原
天氣雖冷,
程鹿雪卻難得沒有賴床,因為外面下雪了。
小孩和小狗都對雪天沒有任何抵抗力,程音收拾完畢準(zhǔn)備出門的時候,
發(fā)現(xiàn)鹿雪在院門口和隔壁的阿黃滾作一團,
滿頭滿身都是雪霰子。
程音揪住娃一頓拍打,
再抓回家換下濕外套,全程維持著笑模樣,
鹿雪被她笑得毛骨悚然。
“我們都快遲到了,
你在高興什么?”
“我沒高興,”程音壓下了嘴角,“搞快點,還得去便利店買早餐,
幼兒園的班車不等人�!�
想到幼兒園,程音確實高興不起來。
盡管季辭發(fā)了話,
讓她們“正常上學(xué)”,園長那邊是個什么情況誰也摸不準(zhǔn)。現(xiàn)官不如現(xiàn)管,若真把人得罪狠了,鹿雪恐怕也很難待得住。
所以她一早特意請了假,
打算親自送娃去上學(xué)。
那個年輕女老師看起來不怎么頂事,
程音很怕張?zhí)^續(xù)鬧騰。
這一夜雪下得急,積了足有小半尺厚。程音牽著女兒,
深一腳淺一腳出了門,
光是跋涉出胡同,
已經(jīng)累出了滿頭的汗。
今天她們還真有可能會遲到。
逢著雨雪天氣,
四環(huán)內(nèi)的交通就亂成一鍋粥,
人們紛紛都跑去擠地鐵。像這種高峰時刻,三趟車未必能擠得上一個人。
“你們幼兒園,
有小賣部嗎?”程音看著便利店里排的長隊,掐算著時間。
“有的,我不餓,我們先趕車吧�!甭寡┍人急。
小姑娘拖著程音往地鐵口跑,忽然路邊傳來短促的鳴笛聲。
一輛黑色商務(wù)車擦著路沿停下,車門自動開啟,老李探出來半個腦袋:“程小姐,帶孩子上車,快!”
此處禁停路段,停久了會吃罰單,程音稍一遲疑,拎著鹿雪迅速上了車。,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季辭坐中排右側(cè),西裝背心,馬褲長靴,瞧著不像是去上班的裝束,一雙長腿在锃亮皮靴中簡直耀眼。
他伸手接住跳上車的程鹿雪,“早上好,程女士,你介意坐在后排嗎?”
鹿雪眉開眼笑。
程女士是在叫她,不是她媽媽,天哪,她的小下巴都忍不住抬高高了。
小女孩身手敏捷地躥去了商務(wù)車的后座,驚喜地在座位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粉色小飯盒。
“咦!”
“你的早餐,”季辭轉(zhuǎn)過身,幫鹿雪扣好安全帶,“留一半給媽媽�!�
鹿雪:“哇!”
她在哇什么,程音不用回頭都能知道。季辭以前給她做的午餐便當(dāng),她帶去學(xué)校,那也是人見人哇。
學(xué)霸做什么都是一學(xué)就會,像模像樣。
可他為什么一大早又出現(xiàn)在她面前……
程音低頭調(diào)整座椅,完全不敢和他目光對視。她一整晚都沒睡安生,腦子里像個光怪陸離的馬戲團。
之前那場意外發(fā)生的親吻,她好容易才消化得七七八八,誰知又出現(xiàn)了新的沖擊。
雖然只是額頭和鼻尖,雖然關(guān)著燈,但他是神志清醒的,這可太驚心動魄了。
他到底在干什么��?是不是因為看她可憐?
畢竟她也算是由他親手帶大,無論如何也還是有些感情的吧……
程音胡亂猜測,想不透他為何行為舉止突然古怪。
“季總,請問今天上午,是有什么特殊工作安排嗎?”她決定以不變應(yīng)萬變。
季辭看她從上車就手忙腳亂,實在想笑。
她的臉蛋紅粉緋緋,不知是剛才跑的急,還是覺得不好意思,這么可愛的人,偏要擺出一臉公事公辦的樣子。
他答得全無正經(jīng):“嗯,送你們?nèi)ビ變簣@。”
程音睜大了眼:“不用,我們自己……”
“只是順路,”他停止逗她,也轉(zhuǎn)回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然后,一起去見個客戶�!�
程音很想說,今天她休年假,不辦公,但又不想破壞這種談公事的氛圍。
她好容易才撥亂反正,讓這人回復(fù)了正經(jīng)。
只能老老實實聽命:“好的,季總�!�
幸虧她早上沒來得及倒騰衣柜,還穿著去杭州出差的那套西服。
幼兒園門口積滿了雪,被往來車輛軋成了雪泥,風(fēng)一吹,凍成了梆硬的鏡面。
程音站門口看了半天。
“同一家物業(yè),姜曉茹在管,是那位的關(guān)系戶,王云曦插不進手�!奔巨o知道她在想什么。
這一句話信息含量不小,程音卻聽懂了——高原跋扈,有其跋扈的理由。王云曦打算培養(yǎng)她程音,也有培養(yǎng)的必要。
“待會兒見到高原,告訴她,今后她歸你管。”季辭又道。
“��?”這句話程音可聽不懂了。
“相信我,王云曦會同意的,”季辭淡笑,“只要你告訴她——你在孟老師家吃了一頓飯�!�
他一邊面授機宜,一邊與她們一同下了車。
幼兒園門口,無數(shù)大人牽著小孩,此起彼伏在冰面上滑倒,場面一時混亂不堪。
程音抓著鹿雪的小手,緊張地整個人繃直——她既沒有運動天賦,也缺乏核心力量,如果不是姿態(tài)太難看,真想四腳著地爬過去。
季辭將鹿雪牽到身邊,三言兩語講解清楚了維持平衡的要訣,小姑娘一點就通,很快就能輕松自如地踏冰前行。
一大一小兩個人,同時回頭看程音,臉上流露出極其相似的戲謔。
“媽媽,你為什么蹲著,是肚子疼嗎?”鹿雪還出言嘲諷。
季辭畢竟不是六歲,笑了一會兒,遞過來一只手。程音猶豫了一會兒,在“狗爬”和“掛件”中選擇了后者。
反正都不怎么光榮便是了!
高原這一早,正在辦公室里鬧頭疼。
她那個奇葩表妹,昨天半夜給她打電話,又哭又嚷,說自家孩子在班上被人欺負。
早上她把班主任叫來一問,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兒,又是她的好侄子在找同學(xué)的茬。
其實那娃什么德行,不用問她也知道,高原主要是對那句“85樓”有點過敏。
程音是梁冰介紹來的,這她還記得,貌似關(guān)系并不怎么親近,梁冰也確實坐在85樓……
“那男的,是不是高個子,有兩個酒窩,長得還有點帥?”她問。
班主任新來的,還沒來得及認識季辭,但她對于“有點”這個程度詞,果斷提出了不同見解:“很帥。”
“挺愛笑的,看起來很和氣?”
愛笑嗎?好像也沒有,好像又有,他和程鹿雪講話的時候,笑得確實開懷。
班主任猶豫地點了點頭。
那就是了。高原想。
“沒事,孩子不用轉(zhuǎn)學(xué),我去說一聲就成,你也別鬧了,警察叫你你就去配合,沒事不要老在外面發(fā)癲�!彼谒�。
真她妹的,好好的一個人,自從老公出軌,一天比一天躁狂。
高原撂下電話,揮手打發(fā)班主任去上課,忽然聽她道:“咦,樓下那個,好像是程鹿雪的家長。”
高園長頭都沒抬,自動戴好了她冷艷高貴的園長面具。
應(yīng)付前來鬧事的家長,她已熟能生巧——表示理解、表示關(guān)懷、一定徹查、事后聯(lián)系。
事后不聯(lián)系便是了。
辦公室門被敲響,高原眼睛盯著屏幕,半天才道:“請進。”
來了人先晾著,晾涼了再說話,這也是一種下馬威。
她在鍵盤上噼里啪啦一頓敲擊,隔了好幾分鐘:“找誰?什么事?”
眼睛依然不看對方。
一個溫和而耳熟的聲音道:“高園長,您這工作環(huán)境,比我的可好多t了�!�
高原一驚,抬眼看見窗邊站了個身量高大的男子,黑色騎裝,身姿筆挺,正回頭對她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