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議論紛紜。
這讓陳嘉棋在憤怒之外,還多了一層屈辱。
之前他有多想昭告眾人他與程音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走在路上就有多抬不起頭。
相較于陳嘉棋的激動,程音對這件事的反應(yīng)是如此平淡。
“你一點都不在乎嗎?怎么還笑得出來?”他忍不住質(zhì)問。
程音抱臂看他,嘴角仍然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是真是假,你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何必還來問我?”
說完,她轉(zhuǎn)身即走,直接結(jié)束了這場對話。
陳嘉棋絕不會追上來繼續(xù)盤問,程音對此心知肚明,因為她離開之時,特意挑了人多的那條路。
直到回到辦公室,那抹笑意仍然沒有消散,它倔強地存在著,像是一種叛逆和嘲諷。
看吧,程音想,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就是如此塑料。
季辭的電話來得比想象中要晚一些。
他連軸轉(zhuǎn)地開了一上午的會,一直未有機會接觸今日最爆炸的新聞,還是梁冰趁著茶歇之機,見縫插針地匯報了緊急事態(tài)。
后一場會議季辭沒有參加,手機、座機逐個打過去找人,程音一概沒有接聽。
她下午請了假,正和蔣知韻等人聚在一起,討論具體的反擊方案。
季辭的來電號碼閃過,只響了一聲,便被她手動掐斷,隨后迅速關(guān)了機。
她有本事應(yīng)對一切難纏或者惡意之人,唯獨面對他時,只能念一個“逃”字訣。
害怕他盤問,害怕他不盤問。
不想被他看輕,更不想被他憐憫。
這幾個月她端端正正做人,好容易在他面前攢起來一點微薄的尊嚴……
她不愿意讓他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程音借了旁人電話,給幼兒園的林老師報了個備,今晚鹿雪仍需在校晚托。
林老師或許還沒來得及聽聞八卦,對她的態(tài)度和往常沒什么不同,臨了還提醒程音,不要忘記后天還有一場親子運動會。
“小朋友每天都在努力練習,對比賽非常期待哦�!迸蠋煹穆曇魷販厝崛�。
程音疑惑了一秒,不懂鹿雪一個人要如何練習親子賽,但當下她沒有心情顧及這種小事,只隨口應(yīng)了聲好。
幾個人頭碰頭商議到午夜,才將所有起訴和宣傳文檔都定了稿。
程音搭末班公交車回了家,懷里抱著一大捧打印資料,她騰不出手來打手電,干脆摸黑往胡同里走。
好在都已經(jīng)是走熟了的路。
邊走她邊想,明天到底去不去上班,她倒不是畏懼人言,只是有點畏懼見到某個人。
當然,這也可能只是一種庸人自擾,季總?cè)绽砣f機,也許根本沒時間關(guān)注她這點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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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總還真有這個時間。
拐過老槐樹就是院門,門口如往常一樣點了盞燈,不過今夜,燈下多了一道熟悉身影。
程音在認出人之前,先是聞到了一股薄荷煙氣。
她對氣味記得牢,立刻記起曾經(jīng)在季辭的車里聞到過。當時她沒往心里去,在她的認知中,季辭絕不可能抽煙——他就是那么一個自律甚嚴之人,一切無意義、非理性的行為,都不會在他身上出現(xiàn)。
此刻男人大步向她走來,分明有躍動的橘紅火點在夜色中劃過。
隔著輕薄的煙霧,季辭蹙著眉打量程音。
“你還好嗎?”他問。
“抽煙不好。”她答非所問。
季辭沒想到他焦心如焚一整天,見到面先得了句批評。失笑兩秒,他轉(zhuǎn)身走向一旁的垃圾箱,在滅煙板上撳滅了煙頭。
垃圾箱上的煙頭不止一只,收納盒里堆出了一小座山,程音在夜里眼力不濟,看不見這番景象,便無法衡量季辭的焦躁程度。
她還試圖公事公辦:“季總找我有事?”
“季總”二字成功地撩出了他的火氣,季辭扯起程音便往院子里去。
到她家門前,令她開門,話都是從齒縫中擠出的,仿佛他還用力咬著根煙。
“你干嘛……”程音被他的氣場震懾。
“進去說�!彼淅浠卮稹�
“就……就在這兒說不行嗎?”
他從她手里拿過鑰匙,直接開門將她拎進去:“你都這么大了,在外面罵你,怕你不好意思。”
他竟要罵她!
程音瞪大眼,承認事態(tài)走向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確實預想過一些來自季辭方面的反應(yīng):鄙夷,同情,疏遠,不一而足。
剛回來的路上,她甚至一時腦抽,幻想他會溫柔地將她抱在懷中,給她溫暖的支持和安慰——就像此前在兒童福利院時那樣。
卻沒想到……她會一見面就挨罵……
究竟是怎么個罵法,她暫時還無法一飽耳福,因為季總有很多個電話要打。
“多謝哥,人已經(jīng)找到了,不用忙了,下次一起吃飯�!�
“沈隊,不好意思,對,她已經(jīng)回家了,感謝感謝……”
“方局,抱歉這么晚還打擾,我妹妹找到了,勞您費心�!�
又是道謝又是道歉,連續(xù)十多個電話來回,程音越聽越心虛。
她預感自己何止要挨罵,挨頓揍都是輕的,季總今天為了找她,貌似把半個北京城都翻了個遍。
所有人情債都止損完畢,季辭丟開手機,也丟開他溫文爾雅的外皮,開始準備找程音討債。
“為什么不接我電話?”他說的是中午的時候。
不想接唄,還能是什么原因,程音跟別人估計已經(jīng)冷言冷語,但對著季三,她完全不敢造次。
季三是她的天敵。
“坐下說�!碧鞌澈谥鴤臉。
連臺詞都一樣,這套模式過于熟悉,她小時候但凡惹是生非,都會被三哥這么提溜著審問。
必須坐著說,因為時間不會短,且有得訓呢。
程音幾乎沒過腦子,瞎話張口就來:“我手機沒電了……”
“給你個機會重編,”季辭冷笑,“沒電和主動掐斷,系統(tǒng)提示音不一樣�!�
完了,這人還和以前一樣不好騙。
說話間,他又丟給她一個盒子,最新款的智能手機,大存儲,長續(xù)航,顯然不打算容她再找此類的借口。
“我不要……”
“不是送你的,借你個工作機,”季辭看穿她又有拒意,“接下來羲和的項目會有很多溝通,請你保持24小時在線�!�
一提及工作,程音立刻俯首帖耳。
“說吧,學校那邊,怎么回事?”他接著審問。
程音以為她會抗拒聊這個話題,至少會覺得有點尷尬,然而根本沒有,因為季辭的態(tài)度過于正常。
和小時候沒什么兩樣,一張錯到離譜的卷子丟在她面前,“說吧,這次考試,怎么回事?”
下面就是走流程了,她承認錯誤,他分析錯題,再做兩套模擬卷鞏固一下,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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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假的。”她言簡意賅,不想解釋太多。
季辭靠著桌子,表情有點啼笑皆非。
什么意思?他愛信不信。程音忿忿轉(zhuǎn)開臉,卻聽他道:“不然呢?”
她又轉(zhuǎn)回了臉。
“你從小只喜歡帥哥,”他有點嫌棄的神色,“看見漂亮的人就走不動道,怎么可能看上那種貨色。”
他這是在表揚她審美高,還是在自我夸獎?
程音眨了眨眼,忽然不知道該怎么往下接,沉默了片刻,季辭接著往下問:“怎么會有那種錄音?你又參加了戲劇社?t”
別說,他猜得還真準。
這種事沒必要隱瞞,程音如實交代,她本著怎樣的意圖,去騙到了對方的“犯罪證據(jù)”。
季辭聽到這里臉色驟變:“長本事了你!”
這回可不是表揚了。
“以身涉險,殊為不智,真起了爭執(zhí),你確保能全身而退?”
“我算得好好的呀,逃脫路線、防身武器、目擊證人,有好幾重保險�!�
“萬一都失效呢?命只有一條,你就拿來賭概率?”
若是程音知道,此人說起別人頭頭是道,自己卻連保護措施都不做,就直接植入假體以身試藥,可能面臨失明或神智失常的危險……此時必然能大聲反駁一番,咱五十步別笑百步。
但她對此完全蒙在鼓里,只能低頭聽訓。
季辭此時又不說話了,面無表情抱胸看著她,貌似已經(jīng)輸出完畢。
可程音多有經(jīng)驗,端看他微微隆起的咬肌,就知道這只是中場休息,后面還有新一輪的狂風暴雨。
她努力在想究竟要怎么脫罪,忽然平地一聲響,打破了這暴風雨前的寂靜。
她親愛的肚子勇敢發(fā)言,跳出來救她了!
程音立刻福如心至,抓住了這寶貴的救命稻草,小聲對季辭請求:“家里有吃的嗎,我餓了……”
“餓死你算了。”他才不吃這一套。
“我一天沒吃東西了……”
“你又不怕死�!�
“三哥……”
程音沉睡已久的演技忽然復活,這一聲三哥叫得嬌軟可憐,鐵石心腸都要當場融化。
季辭瞪了她兩秒,轉(zhuǎn)身去開了冰箱。
關(guān)門聲好響,替人受過呀,她可憐的小冰箱。
季辭很會煮面,因為曾經(jīng)要應(yīng)付挑剔的食客。
湯要鮮而不濁,面要彈而不粘,蔬菜翠綠蛋餅金黃,顏色必須搭配得宜。
非要加點胡蘿卜絲也行,但絕不能有胡蘿卜味兒。
程音趴在桌上,一言不發(fā)看季辭忙碌。白襯衣黑西褲是男人的制服,如果袖子卷起一半,露出結(jié)實小臂,那簡直是制服誘惑。
這一幕像是夢中的情景。她十七歲時經(jīng)常做的,關(guān)于未來的夢。
面端到眼前,居然也和十七歲時一樣,雞蛋兩面煎,火候剛好,筷子戳進去會流出一點黃。
這種煎蛋程音好多年沒吃過了,她買不起無菌蛋。
自從三哥開始買菜,她家冰箱里的食材實現(xiàn)了全面升級。
程音夾起面塞進嘴里,一口一口吃得認真——是熟悉的味道,她從小慣吃的,季辭一個四川人,怎可能會做如此地道的蘇式湯面。
只因她小時候只肯吃程敏華的手藝,他認真學過,才可能如此完美復刻。
是媽媽的味道。
水霧蒸騰,撲濕了程音的臉,像一首舊曲的引子,勾出了無數(shù)滋味。
淚珠大顆滴落,咸而苦,辛而澀,也是這碗遲來的面中,不可或缺的調(diào)味一種。
線索
程音放下筷子,
以手撐著額,將臉半遮半擋,若不是面湯被砸出了細小的漣漪,
無人能發(fā)現(xiàn)她正在哭。
脊背微彎,
渾身繃緊,
身體語言充滿抗拒,以至于季辭并沒有妄動,
只是將一只手輕輕貼在了她的腦后。
“這么難吃?”他語氣輕松。
程音吸了吸鼻子:“超級難吃�!�
“很久沒煮了,
手生�!�
“煎蛋里也沒放鹽�!�
“晚上吃淡點�!�
“里面還有好多胡蘿卜�!�
“豬油煎過,很香,不信你嘗嘗�!�
“不嘗,燙。”
扯,
她面都吃了一大半了,這會兒才想起來燙。
季辭卻愿意慣著,
另抽了一雙筷子,從面里撈起胡蘿卜絲,輕輕在半空晃了好幾下:“現(xiàn)在不燙了�!�
程音又捂住臉:“我飽了�!�
在季辭這兒試圖挑食,程音迄今為止的戰(zhàn)績,
是零勝全負。
他移開她的手,
露出她哭花的臉,用指肚擦掉她臉頰上的淚珠,
聲音溫和而堅定:“張嘴�!�
舌頭嘗到了生平最討厭的胡蘿卜味,
程音終于委屈地哭出了聲。
“噓,
”季辭將她從凳子上撈起,
抱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