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也就是說,不會有數(shù)據(jù)被修改或者訪問,你們的歷史備份文件都有異地留存嗎?”
“有的�!�
“可以和現(xiàn)在的記錄做個比照嗎?我想看下其中一天的讀取記錄。”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程音的要求有些奇怪,但并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王強習(xí)慣了她事無巨細(xì)都要過問,反正程音做事都有她的理由,聽她的總歸不會有錯。
兩小時后,IT從云端讀取了之前做過的冷備份,與本地記錄做了對比,當(dāng)真發(fā)現(xiàn)了細(xì)微的不同。
“多出了一條讀取記錄,但立刻就被刪除了,比照文件修改時間,應(yīng)該是這一份�!盜T給程音展示。
此時電力早已恢復(fù),其他人都已返回辦公室,只有程音、IT和一名安保留在了現(xiàn)場。
“需要作為異常事件上報嗎?”安保小哥問程音。
程音看著那個掃描件,半天沒有出聲。熟悉的紅色瘋馬皮,封面用圓珠筆畫了一顆小小的星星,是她十歲那年親自動的手。
只一眼她就認(rèn)出,那是程敏華的日記本。
程音拿著鼠標(biāo),在另外兩名同事的監(jiān)視下,面無表情地翻閱那個日記本——這是她一直在尋找的東西,曾經(jīng)她翻遍家中和羲和實驗室,都沒能找到它的蹤跡。
原來是作為學(xué)術(shù)資料,一同被林建文打包賣給了羲和。
她一頁頁往下翻,視線一目十行快速掃描,像是要將每一頁都深深印入她的腦海。
柳世的檔案館自從實現(xiàn)了無紙化,大部分原始資料都只保留了掃描件,原件均已做銷毀處理——這也許是她唯一一次看到她媽媽日記本的機會。
那個在45歲驟然離世的女人,寫下了自己最喜歡的北京秋天,人藝百年難遇的精彩演出,羲和實驗的成功與失敗,還有滿紙的……滿紙的對自己女兒的愛。
到最后,程音下翻的速度越來越快,朝著那個命定的時點,卻在翻到那一天之前,停下了幾乎抽搐的手指。
已經(jīng)不需要了。
她已經(jīng)不再需要任何證據(jù),來證實她的媽媽當(dāng)年是否自殺身亡、棄她而去。
一個為了自己的孩子,為了全天下的眼疾患者能重現(xiàn)光明,不惜第一個沖到前線去試藥的科學(xué)家,不會在實驗推進(jìn)的重要關(guān)頭,做出如此愚蠢的選擇。
她用手背擦了下眼睛,t繼續(xù)翻完了這本日記。
它停在了某個陽光燦爛的早晨,只簡單寫了一句話。
“今天是個晴天,香山上的星星一定特別漂亮,很想讓知知也看看�!�
安保小哥沒有注意到程音微微抽動的肩膀,他無聊地耍著手機,頭也沒抬,又問了一遍:“是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需要上報嗎?”
“不用,”半晌,程音答道,“都是一些早已封存的古董資料,沒有任何意義�!�
季辭推開門時,程音尚未歸家,樓上隱約傳來鹿雪和Ruby的對話聲。
“你能活到我長大的那一天嗎,親愛的Ruby?”
“吱�!�
“我會成為一個很厲害的科學(xué)家,讓我媽媽能和我一起看星星,你愿意幫忙嗎?”
“吱吱�!�
“不過當(dāng)實驗鼠是很悲壯的,我有點舍不得你,你的爸爸媽媽應(yīng)該也會舍不得,你還記得自己的爸爸長什么樣子嗎?”
“吱?”
“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爸爸,我媽總是說,他在非洲,他在歐洲,他在南極洲,她該不會是個傻子吧?不過也沒關(guān)系,我現(xiàn)在有一個很棒的爸爸,我爸爸超聰明的我跟你說……”
“吱……”
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鹿雪停止了對伙伴的炫耀,轉(zhuǎn)頭看見季辭,小姑娘立刻笑成了一朵太陽花:“爸爸!”
她一個飛撲,被季辭彎腰接住,緊緊摟進(jìn)了懷中。
小小的,軟軟的,他的女兒。
季辭抱著鹿雪,一直以來思維縝密的大腦突然罷了工。
好神奇,他居然有一個女兒。
飛馬調(diào)查用飛一般的速度,查到了程音在那一天的行蹤。于是季辭發(fā)現(xiàn),那時程音打工的酒吧,距離他醒來的招待所只有不到五公里,而她當(dāng)晚的宿管記錄寫著“徹夜未歸”……
“寶貝,可以再叫一聲爸爸嗎?”季辭輕聲道。
他的心臟像被一只巨手牢牢攥住,艱難地收縮再舒張,血液時而急流、時而凝固,那真是一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極痛苦,又極幸福。
“爸爸~你怎么了?”鹿雪好奇,她覺得季辭不太對勁,他的身體一直在輕輕顫抖。
所以,知知先前說得一切,根本就是謊言。
她說后悔喜歡他,早已忘記他——可是那一夜,他們意外重逢,她是如此歡喜。
含著淚,訴說對他的無盡思念。
縱容他,對她做盡一切浮浪之事。
可他居然以為,那是一場了無痕跡的春夢,就這樣讓她獨自一人帶著孩子,艱辛地面對生活的風(fēng)霜,世人的鄙夷……,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他簡直是天底下最混的混蛋!
季辭緊緊抱住了他剛剛才得知其存在的女兒,抱得如此之緊,以至于鹿雪大聲發(fā)出了抗議。
“爸爸!你干嘛!松手松手,我肋骨都疼了!”她像一只被捏住的毛毛蟲,在他的臂彎扭來扭去。
季辭立刻松開手,毛毛蟲變成了一只氣鼓鼓的河豚,鹿雪叉腰瞪他,結(jié)果小肉臉被親了一口,親完還不算,他竟還拿下巴來蹭。
“爸爸走開!胡子扎人!好癢啊哈哈哈哈哈!”鹿雪笑得幾乎岔氣。
最后她笑到眼淚都冒了出來,粘在臉上潮潮的,而且還越來越潮,搞得鹿雪都疑惑了。
那不是她的眼淚吧,是爸爸嗎?爸爸在哭嗎?
“你到底怎么了?上班被人欺負(fù)了嗎?快跟我說�!甭寡〾鹤⌒闹姓痼@,看著季辭通紅的雙眼。
“沒事,爸爸只是想你了�!奔巨o再次將她抱緊,仿佛永遠(yuǎn)都抱不夠。
鹿雪放棄了掙扎,接受了自己作為一條撫慰犬的命運:“我不就在這兒呢嗎,我哪兒也沒去,我們小學(xué)生白天要上學(xué)的呀,不能一直陪著你�!�
“是的,爸爸還是太嬌氣了�!�
“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今天語文課上剛學(xué)的,送給你�!�
“學(xué)到了,謝謝小寶�!�
唉,季總怎么變得這么不成熟,鹿雪頭疼地想,早先還叫她程女士、程同學(xué),現(xiàn)在成天寶長寶短的,肉麻死了。
不過程音好像很少叫她小寶,這種體驗鹿雪從前沒有過,感覺似乎也不賴。
于是她也換了個稱呼,在季辭工作了一整天,有點胡子拉碴的臉上,吧唧親了響亮的一口。,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不客氣噠,我親愛的老爸�!�
喵喵
程音回到家,
驚見鹿雪騎在季辭背上,二人正將沙發(fā)當(dāng)做敵營,快樂地玩騎馬打仗。
程音:……是不是幼稚了點?
對小學(xué)生來說是幼稚了點,
對季總來說剛剛好,
經(jīng)典親子游戲不可或缺,
否則他的人生多不完整。
鹿雪不好意思地松開季辭的頭發(fā):“是爸爸非要玩的。”
季辭笑得像個清澈男大:“你回來了。”
很平常的一句話,今日聽來卻莫名感人,
像程音曾經(jīng)擁有卻未能珍惜的從前。
從前的一切如同骨刺,
在身體深處戳得她鮮血淋漓,外表的完好只是偽飾,那些深埋的過往,她根本不敢輕易觸碰。
直到今天,
在柳世的檔案室讀到她媽媽的日記本,她才徹底打開了記憶的封印。
一朝一夕,
每分每秒,都是證據(jù)確鑿的證明——她曾經(jīng)被愛,也值得被愛。
嶙峋的骨架變得鮮活,程音想奔跑,
歌唱,
吹海邊的風(fēng),淋四季的雨,
對每一個不認(rèn)識的路人說你好。
她想告訴世界,
她從來不曾被人放棄。
她甚至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勇氣,
想大聲地問季辭——
你知道我媽媽是怎么死的,
對嗎?
你所做的一切,
都是為了給她報仇,是嗎?,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你其實也愛著我……嗎?
世界也許真的是唯心主義的,
至少在這一刻程音如此懷疑,因為她突然覺得這一天的季辭,看起來和往常格外不同。
他眼睛里那片平靜清冷的灰色湖泊,泛著從未見過的細(xì)密漣漪,仿佛地震臨近,或者滾水將沸。
那幾乎可以能解讀成愛了,甚至都不是普通的愛意,過于滾燙熱烈,讓她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
也許,再與他對視片刻,他就會對她說些什么,未必是“我愛你”,那太庸常,但必然是她所期待聽到的。
可惜,這個對視很快就被季辭單方面截斷。
他低頭撣了撣褲腿上的灰——剛才與鹿雪玩得實在是有點瘋,但現(xiàn)在瘋癲時刻已經(jīng)結(jié)束,他必須回歸正途。
“回來了就吃飯吧。”他轉(zhuǎn)身走向餐廳,留給程音一個看似冷靜的背影。
冷靜自然是假象,季辭的腦子里,亂得好比臺風(fēng)過境。
在狂風(fēng)驟雨般紛亂的思緒中,卻有一個寧靜的臺風(fēng)眼,時刻提醒著他:穩(wěn)住。
程音也許真的不知道,他是鹿雪的親生父親——如果他的記憶沒有出錯,她那一晚看起來并不清醒,可能喝醉了,或者吃了什么臟東西。
假若如此,他應(yīng)該想方設(shè)法守住這個秘密,以免將她卷入即將登臨的風(fēng)暴。
她知道得越少越安全,將來越不會過于傷心。
“今天蒸了你愛吃的三門青蟹,快去洗手�!彼穆曇袈犉饋砗推綍r一樣溫和平淡。
晚飯吃得毫無波折,飯后的娛樂也如期進(jìn)行。
照老規(guī)矩,每周二是“大富翁日”,三個人頭碰頭玩了兩個小時,以鹿雪搜刮了全球地皮而告終。,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你今天很不專心,”鹿雪對程音抱怨完,矛頭又對準(zhǔn)季辭,“你也是�!�
“該睡覺了,這位地產(chǎn)大亨。”程音心不在焉。
一般情況下她都講究高質(zhì)量陪伴,但今晚確實情況特殊,程音邊扔骰子邊激烈思索,接下來她要分幾步走,才能騙出季辭的真心話。
她必須問清楚關(guān)于日記的事。
“程女士,今晚你回自己房間睡吧,”程音狀似不在意道,“媽媽想爸爸了�!�
季辭驀然抬眼,耳根瞬間泛紅。
鹿雪嫌棄地嘖了一聲,不甘示弱:“我還想我的公主床呢!”
只因程音一句突發(fā)奇想的表白,季辭在書房躲了兩個小時,完全不敢踏足主臥一步。
借口當(dāng)然找得很足,說他還有工作沒有完成,讓她不用等他,困了自己先睡。
其實不單是因為這一句話,整個晚上他都有所覺知,程音和平常不太一樣。
生活殘酷,早早剝?nèi)チ怂倥畷r期的熱情外殼,將她磨礪得冷淡且沉靜,季辭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了這個令人痛心的事實。
然而今晚,她又一次變得活潑跳脫,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不,還要更早——她回到了程老師t還活著的時候,任性,自由,一個活在愛里的少女。
這對他而言,是難以抗拒的誘惑。
尤其今天,他才剛發(fā)現(xiàn),那一夜曾真實存在,他曾真正與她相擁……
“怎么樣,你現(xiàn)在感覺還好嗎?”鬼鬼祟祟的聲音,陌生的座機號碼,忽然打來電話的,是對他放心不下的大師兄。
“還行�!奔巨o嘴硬。
其實完全不行,某個地方比嘴更硬。非常難受。越夜越難受。
“不行看點電影?我給你傳幾個最新的。”大師兄主動送溫暖。
季辭懶得理。他根本不需要。光是回味那句“媽媽有點想爸爸了”,以及她說這句話時波光盈盈的眼,已經(jīng)足夠他快速解決問題。
“不是說了,沒事別給我打電話�!彼f回正事。
“我用公共電話打的。”趙奇證明自己有智慧。
“晚上出門不安全,雖然現(xiàn)在還沒有正式開始,你最好從現(xiàn)在開始養(yǎng)成良好習(xí)慣。另外……”
季辭想說,另外你不要打我手機,萬一他的電話被其他人接聽……
還沒說完,“其他人”竟真的敲響了房門。
季辭秒速掛了電話,手忙腳亂激活了休眠的電腦。
“進(jìn)來。”
程音沒有直接進(jìn)來。
她站在門外,耐心地等待季辭抬頭,她的心很久不曾跳得如此歡快。
頭發(fā)只吹干了一半,發(fā)梢還淋漓地滴著水,洇濕純白的絲質(zhì)睡衣,她不用低頭看也知道,自己看起來是個什么光景。
房間里空調(diào)開得極低,以至于門一開,她渾身的汗毛都微微立起,帶來莫名的興奮體驗。
他抬眼那一瞬的表情,更是給了她極大的鼓勵。
季辭驚得半天沒能說出一個字。
程音像剛剛淋完一場小雨,發(fā)絲潤澤的烏黑,恰好顯出她面龐的嬌美。發(fā)梢往下完全非禮勿視,他只敢專心看她的臉。
臉也不能細(xì)看,從眼皮到鼻尖,都透著微醺的粉,甜得像一只白色貓爪蛋糕。
“喝一杯?”小貓靠著門框,快樂地晃了晃手中的酒瓶。
說完她舉步邁入書房,季辭兩三步?jīng)_到門口,險險接住了步伐踉蹌的貓咪。
“這里怎么這么冷�!彼г梗焓汁h(huán)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熱意十足的胸口,滿足地蹭了蹭,“哥哥身上好暖和,喜歡哥哥�!�
跟誰學(xué)的!這稱呼可比“三哥”還更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