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欒念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他，突然回過頭，隔著辦公室的透明玻璃逮到了來不及移開目光的尚之桃。
尚之桃的臉騰的紅了，說不清為什么。
她迅速低下頭去假裝她沒有偷看他，輕聲問IT：“請問我的電腦組裝好了嗎？”
“裝好了，你試試�！�
尚之桃慌忙坐在椅子上，將身子窩在工位里。她不是故意偷看他的，她第一天上班，對什么都好奇，剛剛只是在他背影上停留幾秒而已。她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不禮貌，將身子坐的低了些，打開電腦開始登記入職信息、查看公司網(wǎng)絡(luò)安全說明，還有兩節(jié)線上必修課今天也要看完。
欒念被女人看習(xí)慣了，并不覺得尚之桃那一眼有什么奇怪，只是她后面的表現(xiàn)太過心虛，令欒念覺得她剛剛似乎是在視奸他。
“怎么？”電話那頭的人在問他。
“沒事�！睓枘罨亓艘痪洌髥柕溃骸安块T的迎新會定到哪了？地址給我�！�
“好。”
欒念一般不會參加部門聚餐，迎新會除外，倒也不是他自愿的，而是公司強制要求的。tracy說這是企業(yè)文化，管理者必須尊重企業(yè)文化。
欒念處理完工作拿著車鑰匙離開走出辦公室，迎面看到那個校招生跟在盧米身后。
“l(fā)uke好�！�
“好。”欒念點點頭，掃了一眼跟在盧米后面的尚之桃。
尚之桃想起剛剛的尷尬，又紅了臉。
年輕的校招生，愛臉紅的校招生。欒念突然對公司有點失望，再這樣下去，該去勞動市場批發(fā)員工了吧？他也只是這樣想，與他們一同走到電梯間，進(jìn)了電梯。
寬敞的電梯里，那面透明鏡子映出清晰的映出三個人的影像，盧米有點為了展示導(dǎo)師的風(fēng)采，決定打破這種尷尬：“您去哪兒啊？”她一個北京姑娘，一張口是胡同串子的味道，別提多有喜感。尚之桃緊抿著嘴不讓自己笑出聲。
“清宴�！�
“真巧，我們也去�！北R米在那面電梯鏡里朝欒念笑笑，欒念討厭這種無聊應(yīng)酬，收了聲不接茬。盧米的導(dǎo)師面子摔的粉碎，偷偷瞪了欒念一眼。
出了電梯間各自去尋車，上了車才對尚之桃說：“他就這樣，大家都怕他�！�
“看出來了。”尚之桃將自己的手?jǐn)傞_給盧米看：“都給我嚇出冷汗了。我想起來了，我跟他打過交道，他是我三面的面試官，但他一句話沒有說過�！�
“我靠，那他面什么呢？“
尚之桃搖搖頭：“我不清楚哇�！眱蓚�人說著話，一輛車從面前疾馳而去，車上人影一閃而過。盧米聳聳肩：“雖說這哥們跟個面癱似的，人是真他媽像樣兒�！�
尚之桃終于忍不住大笑出聲。
第4章
等他們到的時候同事們早已到齊了。
“來，新人尚之桃，英文名flora。”張嶺站起身介紹尚之桃：“跟著lumi學(xué)藝，大家多照顧�！�
尚之桃朝大家鞠躬：“拜托前輩們。”
市場部的男男女女可真好看，尚之桃想：這大概就是凌美的用人標(biāo)準(zhǔn)了，我可真是太幸運了。
她坐在盧米身邊，在大家自我介紹的時候認(rèn)認(rèn)真真記同事的名字。市場部的同事們常年做空中飛人，聚在一起不容易，做市場的人性格也都外向，于是就格外熱鬧。
到了尚之桃，她想了想說道：“我會好好努力的�！北锪税肴艘矝]講出什么花哨的話來，就是這樣實實在在一個人。大家平時里見慣了會說一口漂亮話的人，冷不丁見到這樣一個同事，都覺得有點新鮮。
張嶺也沒什么架子，跟著同事們一起講冷笑話，還對尚之桃說：“一入廣告深似海，你也想好�！�
“那天下班打車，司機師傅問我：干廣告的吧？您怎么知道��？深夜打車三種人，妓女嫖客廣告人啊！”一個叫秦小小的女孩子說道。
大家哄笑出聲，張嶺對尚之桃說：“如果有男朋友就珍惜，沒有男朋友，想找就困難了。你看看這一桌，沒什么正經(jīng)人。”
尚之桃忙說道：“我看大家都挺正經(jīng)的。”透著甫入社會的淳樸和天真。
一餐飯下來，尚之桃將同事們的名字默默背了下來。她像一只不小心掉到地上飛不起來的驚恐的小雀子，對一切都陌生和恐慌。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她孤身一人奮戰(zhàn)，多少有那么一腔孤勇的悲壯。
看起來大大咧咧的盧米察覺到了尚之桃的小心翼翼，在回公司的時候?qū)λf：“我跟你說，你別太謙虛，公司里多的是挑軟柿子捏的孫子。你越謙虛他們越欺負(fù)你，回頭什么臟活累活都往你這丟，夠你受的�！�
“好的。那……”
盧米打斷她：“不管誰給你派活你都讓他先找我。我是你導(dǎo)師，你干什么我說了算�！�
“好的，謝謝你lumi。”
“謝什么�！�
盧米風(fēng)風(fēng)火火，到了公司將一個壓縮文件發(fā)給尚之桃：“來吧，看吧，這是咱倆下半年要管的項目。首先你要將每一個項目了解清楚，不然咱們不好管預(yù)算�！北R米停下來，拿出一個表格遞給尚之桃：“喏，找這些大佬了解項目的時候，順道把大佬訪談做了�！�
大佬訪談是新員工入職要交的作業(yè)，就是要采訪幾個公司的老板或前輩，了解企業(yè)文化、部門結(jié)構(gòu)，充分融入公司。
“都是企劃部的項目嗎？”尚之桃翻著文件，看到立項部門都寫著企劃部。
“可不？企劃部難搞，他們就把企劃部丟給了我，因為我臉皮厚�！�
“那我要找luke嗎？”
“你去找找看，反正以后也要打交道�！�
尚之桃想起欒念那張臉有些微發(fā)怵，盧米敲她頭：“你怕什么？他能吃了你不成？你現(xiàn)在就去找他，他講工作的時候很認(rèn)真的，應(yīng)該不會為難你�！�
===第3節(jié)===
“哦�！�
尚之桃抱著文件去欒念的辦公室，她站在門口長抒一口氣，而后才緩緩敲門。
“進(jìn)。”
尚之桃推門進(jìn)去站在門口，站在午后的陽光里，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兒。欒念抬起頭看她：“有事？”
“您好，我們今天見過了。我是市場部的新人尚之桃。剛剛lumi將咱們部門的幾個項目資料發(fā)給了我，有幾個問題需要向您請教�！鄙兄疫M(jìn)門前打好了腹稿，一鼓作氣講完話，而后站在那里等欒念回話。
欒念認(rèn)真看她一眼，終于發(fā)現(xiàn)了這女孩身上有一個特質(zhì)：她看起來很謙卑。凌美幾乎沒有這樣謙卑的人。
“著急嗎？”
“不是特別急�！�
尚之桃犯了錯誤，職場上的人，自己手頭的東西永遠(yuǎn)最著急。欒念部門的人，無論去哪兒都要拔個頭籌。
著急嗎？
特別急，耽誤了后面不好推進(jìn)，對公司影響很大，現(xiàn)在就要解決。
欒念點點頭，手指向辦公室里的長沙發(fā)：“既然不急，那你等我會兒？”
“好的�！�
尚之桃端坐在沙發(fā)上等欒念，她以為等三五分鐘足以，于是就那樣等著。三分鐘過去了，五分鐘過去了，十五分鐘過去了，欒念沒有從電腦上抬頭的意思。尚之桃?guī)状蜗霃埧�，可話到嘴邊又咽下去�?br />
她覺得那樣不禮貌。
尚之桃不急，欒念自然也不急，他安心處理手頭的工作，也在等尚之桃開口。他不是為了為難她，單純是想看看她的事究竟有多不著急，對自己手頭工作的重要程度究竟是怎么判斷的。
那尚之桃也不急了，她下午的作業(yè)就是搞清楚這些項目。索性打開電腦認(rèn)真看起資料來。她將資料看了一遍，抬腕看了眼時間，四十分鐘過去了。這有點超出她的判斷。于是抬起眼看他，可他沒有結(jié)束的意思。
她想打斷他，卻無法張口。
終于，當(dāng)他再抬眼之時，撞上了尚之桃欲語還休的模樣。他裝作沒看見，又低下頭去。
尚之桃看他的姿態(tài)，以為他手頭的工作非常重要。于是又安安靜靜等了很久。
欒念的工作完成了，他拿起手機回消息，又瞄了她一眼。她正看著他，眼里裝滿真誠，在他看她這一眼之時速速開口：“您忙完啦？”
這句開口的時機尚之桃不知等了多久，終于沒再錯過。
欒念站起身走到她對面坐下：“什么事？”
尚之桃第一次離欒念這么近，欒念非常嚴(yán)肅，行動又極其迅速。從辦公桌到沙發(fā)這幾步，能看出利落來。尚之桃看到他的眼睛，那是有別于二十歲少年的眼睛，那眼神無比的自信和犀利，仿佛全世界都在他手上。
他問什么事，好像忘記了尚之桃甫進(jìn)門講過的話。她愣了愣，又講了一遍來意。
欒念突然笑了，他笑的時候眼睛微微瞇著，像一只狐貍：“現(xiàn)在著急嗎？”
“什么？”
“你的事不是不急？”欒念提醒她。
尚之桃微微紅了臉，她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回答急與不急。如果她說急，欒念會問她為什么最開始說不急？如果她說不急，欒念很有可能會站起身回到辦公桌前繼續(xù)工作。
她突然意識到，雖然也很有可能是她想多了，欒念或許是在教她。
她清了清嗓子，認(rèn)真的說：“l(fā)uke我知道了，下次我有事會直接說。急或不急也會直接說。謝謝您教我�！�
欒念眉頭揚起，臉上寫著我？教你？你沒事吧的神情。
尚之桃卻點頭：“是的，感謝您。我習(xí)得了。”
第5章
欒念不想與尚之桃廢話，簡短說道：“直奔主題吧�！彼褪沁@樣一個人，簡約、迅捷、高效，不愿浪費時間，也從不拖泥帶水。
尚之桃點頭，而后說道：“我正在學(xué)習(xí)企劃部的項目，有一些地方不懂，想請教您。順便……想請您做我員工訪談的對象�！彼笪Ｗ褡x書時候認(rèn)真聽講的學(xué)生。她坐的姿態(tài)很少見，也帶著謙卑。
“哪里不懂？”
盧米說的對，欒念不會因為工作去為難人，他很認(rèn)真。尚之桃不懂的地方很多，干脆翻開筆記本：“我一個項目一個項目請教您好嗎？”
“好�！�
欒念前傾著身子聽她講話，他發(fā)現(xiàn)這個女孩挺逗，她一點都不藏拙，那點子愚鈍都寫在臉上，看起來就不是特別聰明的人。所以tracy是她什么人？
“是這樣的，這個項目，需要的demo制作支出，我想問問您都包括什么……”尚之桃將筆記本屏幕對著欒念，指尖點在一個地方。屏幕的光透過她瑩白的指尖，為其鍍上一點粉意。她抬起眼看欒念，看到他的好皮囊。
“demo清單明天會給。”欒念的眼神還停留在屏幕上，去看尚之桃做的其他標(biāo)記。尚之桃并非一無是處，至少她做的記錄都寫在點子上。
“哦，謝謝�！�
“那這個項目，為什么需要提前支出？”尚之桃將文檔翻到下一頁。
“供應(yīng)商不墊款�！�
“可是公司要求付款流程不是這樣的……”
欒念拿過她的電腦，翻到一頁，干凈的手指在屏幕上點了點，尚之桃看到頁面上寫著如遇特殊情況，可申請?zhí)嘏犊盍鞒獭?br />
尚之桃紅了臉：“對不起，我剛剛沒看到。”
“沒事，下次看仔細(xì)�！�
lumi說欒念講工作的時候很認(rèn)真，lumi果不欺我。至少到現(xiàn)在為止很順利。
欒念的電話響了，他接起，電話聲音不小，尚之桃聽到對面一個女人在哭，而后好像在說不想分手幾個字。哇，哭成這樣，這分手不體面啊。尚之桃的想法都在她臉上，可她轉(zhuǎn)念一想，不對，這是老板的私生活。頓時有了囧意。
欒念看到她臉上頗有些豐富的神態(tài)變化，眉頭皺了，說道：“別再換電話打給我�！彼麙鞌嚯娫�，看向尚之桃，她呢，坐在那里，眼睛不知該看向哪里。
她不是有意去探聽他的私生活，可有些事就是這么湊巧。
“你還有問題嗎？”欒念無視她的局促，這與他沒有什么關(guān)系，他沒有義務(wù)幫她緩解尷尬，即便這尷尬是因他而起的。
“我想看一下這些項目的具體簡介，不是因為要驗收，純粹是因為我什么都不懂�！�
“我待會兒讓秘書發(fā)給你�！�
“那我還想做員工訪談。”尚之桃笨拙，但她也有很好的品質(zhì)，那就是堅韌。對她來說，很多事在沒做之前她會害怕，可一旦開始做了，她就不想放棄。
“做�！睓枘钸�是那樣坐著的姿勢，身子前傾，腿分開，手肘支在膝蓋上，雙手叉在一起，好像對跟尚之桃的談話很感興趣。尚之桃那時并不懂，這只是一種職場上的姿態(tài)，老板們常有的姿態(tài)，看起來和善可親，其實欒念心里已經(jīng)在咒罵尚之桃的無趣了。
“您為什么要來到這家公司？”
“我爸托關(guān)系把我弄進(jìn)來的。”欒念這人嚴(yán)肅，他講什么都像真的，包括這句。
這答案在尚之桃意料之外，她仔細(xì)看欒念的神情，想分辨他是玩笑還是認(rèn)真，可她看不出來。
“凌美有哪些特質(zhì)令您覺得很棒？”
“給的錢多�！�
“這倒是。凌美比別的公司大方�！鄙兄尹c頭，高度認(rèn)同欒念的答案，不然以她的資質(zhì)是拿不到這樣的薪酬的。
“那您喜歡這份工作嗎？”
“不喜歡�！�
尚之桃卡在這，她再一次想知道欒念是逗她的還是認(rèn)真的。可欒念就是欒念，他嚴(yán)肅的時候，就是一張死人臉。你想從死人臉上看真假？做夢。只是到了這會兒，尚之桃不知該怎么訪談下去了。
欒念也不催她，卻抬腕看了眼手表。
在趕人了，這下尚之桃看出來了�；琶柕溃骸安幌矚g您為什么在這家公司工作？”
“賺錢揮霍�！�
“那您可以給我一些建議嗎？”
“你確定要我的建議？”欒念揚起眉問她。
“我確定�！鄙兄尹c頭。
“盡快找下一份工作，凌美不適合你�！睓枘钔Ｏ聛�，很認(rèn)真的說：“這是我對你的忠告。”
尚之桃不知別人的元老訪談都會有什么樣的答案，但她得到的答案令她難堪。她也說不出我一定能行的話，事實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行不行。只是這一刻有點令人難堪，她緊抿著嘴唇，眼睛微微有點紅了。嘴唇緊抿著，生怕自己哭出來。
是在幾年后的一天，尚之桃才意識到，她與欒念，其實是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的，他高高在上，對一切滿不在乎。她跟在他身邊亦步亦趨，不停從他身上學(xué)習(xí)。施與受，教與學(xué)，從來都是不平等的。
欒念并不意外她的反應(yīng)，他遠(yuǎn)程面試她，她只開口講了句你好他就決定掛了她的面試，并非他武斷，而是因為廣告行業(yè)要的是見過世面又豁得出去的人。
“還有問題嗎？”欒念又問她。
“有�！�
“問�！�
“為什么您覺得我不適合這里？”
“大概就是因為你在這個時候還要問原因？”欒念站起身：“剛剛說的demo清單明天會發(fā)給你們�！�
尚之桃收拾自己的資料和電腦，察覺到欒念對她的注視，便站直身子，有一點倔強的姿態(tài)。卻還是很有禮貌：“好的，謝謝。”
尚之桃不敢看他。她覺得欒念的眼睛里寫滿：你不行。只要他眨眼，這三個字就會從他眼睛里跳出來，然后明晃晃掛在她頭頂。她強裝鎮(zhèn)定走出他的辦公室，回到工位上。盧米已經(jīng)走了，留了張便簽在她桌上：“早點回家，后面加班的時候多著呢！”
尚之桃不會回家的，她打開電腦寫訪談反饋。她很誠實，一句假話沒有講。尤其是那句：“l(fā)uke勸我盡快找工作，他說我不適合這里�！睂懲挈c了確定。
她并不是在與權(quán)威叫板，甚至并不知道訪談記錄除了hr和導(dǎo)師看，也會到直屬領(lǐng)導(dǎo)和被訪談?wù)吣抢�。她只是想誠實，這是她到凌美的第一天，她沒法編出邏輯連貫字詞和諧的假訪談記錄來。
欒念正要收拾東西走人，看到系統(tǒng)彈出的提示，打開來看到尚之桃寫的內(nèi)容。
她是真沒腦子。
tracy的電話很快就進(jìn)來：“你跟新人說你工作是為了賺錢揮霍？”
“不然呢？”
“你勸新人辭職？”
“嗯哼�！�
“……”tracy知道欒念什么德行，她嘆了口氣：“你知道你的任命快要下來了嗎？”
“我任命下不下來，跟我接受訪談有關(guān)系嗎？”
“沒有直接關(guān)系，可你要尊重用人的多元化�！�
“我尊重用人的多元化跟我覺得她不行有關(guān)系嗎？”
沒法聊了，tracy被欒念噎的說不出話，她靜了兩秒：“如果不是因為你是我學(xué)弟，我真想一狀告到董事會那里讓他們開了你�！�
===第4節(jié)===
“您請�！�
欒念掛斷電話又看了眼尚之桃寫的反饋，被她氣樂了。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