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院長氣得上氣不接下氣:“走走走!”
李護(hù)也覺得他閨女寫得沒問題,父愛母愛不都差不多嗎?她覺得她娘和爹一樣,讓她感受到了父愛,這也很合理啊。
聶照和李護(hù)拿著令自己潸然淚下的文章雙雙出門,對著陽光看了又看,在對方臉上都看到了滿意的表情,交換了一下,看完后對彼此孩子的文章大加贊揚(yáng)。
很好,知己。
聶照覺得李護(hù)二甲進(jìn)士,能欣賞的來說明姜月文章的確沒有問題。
李護(hù)覺得聶照師從大家,能欣賞的來說明他閨女文章也沒有問題。
姜月和李寶音今天的文章被先生罵得狗血噴頭,完全不敢回家,他們生怕回家又要挨罵,兩個人照舊蹲在學(xué)院最偏僻的一處涼亭同病相憐。
“你寫什么了?”
“我寫我哥像我娘。你呢?”
“我寫我娘像我爹。”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異口同聲說:“我覺得沒問題。”
好得很,再次給了對方信心。
姜月小心翼翼回家,還沒進(jìn)門就聞到了飯菜香,三哥大抵是沒生氣。
她躡手躡腳關(guān)上門,正對著的堂屋上掛著她今日寫的那篇文章。
“回來了?快些洗手吃飯�!甭櫿盏穆曇魪膹N房傳來。
姜月想不通,他竟然沒生氣,她躡手躡腳鉆進(jìn)廚房,趴在門框上打量他:“三哥,我那個文章……”
“挺好的,你們先生不懂得欣賞,但是你以后別寫這種東西氣他了,他封建古板,接受不了,”聶照摸摸她的頭,遞給她十文錢,眼睛彎彎地笑著,怎么看怎么不懷好意,“家里醬油沒了,去打一壺醬油,剩下的錢都給你�!�
姜月沒想到不僅沒挨罵,還能有零花錢,趕忙接了錢跑出去。
沒過多一會兒,她拎著醬油垂頭喪氣地回來:“三哥你騙人,一壺醬油正好十文錢,你就是想騙我去打醬油。”
聶照樂不可支:“誰讓你下輩子說要和我做母女的�!苯碌奈恼滤戳撕芨袆�,但做母女確實(shí)不行,他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不行,他不想,但是做真的兄妹,他也不想,他想不出下輩子想和她做什么,但絕不是沒有關(guān)系的陌生人。
姜月鼓了鼓腮幫子:“你不是還說我寫得好嗎?我說的可都是肺腑之言�!�
聶照把刀遞給她:“你但凡能下得了手,這輩子我都能給你當(dāng)娘。”
姜月連忙把刀扔下,嚇壞了:“我可不敢�!�
“你怎么總執(zhí)著于讓我當(dāng)你娘呢?我不都已經(jīng)是你,是你哥哥了嗎?”聶照不解,剛來的時候,姜月病中就哭著喊他娘親,這么多年了,她的執(zhí)著竟然還不改。
姜月揪了揪衣裳的角,搖頭:“我也不知道,我總覺得母親是最好最好的,你對我,像我娘對我哥哥�!彼龥]怎么見過哥哥,但見過母親給哥哥手里不停地做衣裳,鞋襪,到了時候,就說哥哥要下學(xué)了,該給他□□吃的素包子。
三哥對她,和母親對哥哥是一樣的。
“你還有個親哥哥?”聶照還是第一次聽她說,給她盛了碗飯放在面前,讓她細(xì)說。
“有,我哥哥小字叫招財(cái),我不知道他名字叫什么,他還有個字,叫德津�!�
“那你呢?你的小字叫什么?進(jìn)寶?招財(cái)進(jìn)寶?”聶照自己說完都低低地笑起來了。
姜月細(xì)想了想,才搖頭:“我應(yīng)該是沒有小字,家里就姜月姜月地叫�!�
“你說你哥哥還有字?家里不給你取小字,字沒給你取嗎?”聶照以前沒聽她提過,原以為姜家是不會給孩子取小字和字的那種人家,沒想到她哥哥有,她年末就十五歲,很快要及笄了,按理說,家中若是有這個習(xí)慣,年幼時就會早早給孩子備下字,預(yù)先熟悉。
聶照不問還好,一問,姜月就覺得自己像個可憐蟲,她吸了吸鼻子:“沒有,三哥有小字嗎?有字嗎?”她聽般若說,三哥家人非常疼愛他,所以他一定是有的吧。
聶照點(diǎn)頭:“我的確有個字,叫子元,不過在逐城,倒也用不著,大家都沒有字,不講究這些�!敝劣谒男∽�,他避重就輕,萬萬不肯告訴姜月。
“那三哥不能給我起一個嗎?我還能來得及及笄用�!�
聶照一時間腦子里閃過無數(shù)的字,但在落到口舌之前,都覺得不合適,他總想不起哪個用在她身上更妥帖,遂而作罷,和她商量:“等緩一些,我仔細(xì)想想,想到合適的,就給你起,一定不會誤了你及笄�!�
姜月伸出手,目光中涌現(xiàn)出春水浮冰似的期待:“那拉鉤,三哥你不要騙我�!�
“小氣鬼�!甭櫿侦`光一閃,和她拉鉤:“取不到字,先給你取個小字,要不要?”
“什么?”她問。
聶照拉過她的手,蘸水后在掌心寫下“斤斤”二字。
姜月倒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不解其意。
“凡事不斤斤計(jì)較,你叫斤斤,今后凡事,我都不與斤斤計(jì)較。不過斤斤原意是明察也,后來才斤斤計(jì)較才演變?yōu)檫^于計(jì)較細(xì)碎瑣事,過于明察,便成斤斤計(jì)較了。我取個巧而已�!�
“那往日三哥和我斤斤計(jì)較了嗎?”
“要被你氣死了。以后斤斤計(jì)較掛在你的腦門上,提醒我不要生氣。”
姜月嘿嘿笑起來,沒想到自己這么氣人呢:“可我沒覺得三哥真對我生氣了?還有別的意思嗎?”
聶照靜了靜,垂眸,纖長的睫毛落下一小片槐花似的影子,他微微偏過頭,用很小的聲量,告訴她:“一斤為重,多一斤,重逾千金�!彼f完,臉頰一團(tuán)緋云浮上,用手背壓了壓,方才隱去。
姜月呼吸一窒,幾近顫抖,喉頭被扼住似的,許久才找回聲音:“我在三哥心里,重逾千金?”
“原本沒有的,一斤米都比不上,可惜我腦子不好,收留了你兩年,如今也許吧。你母親愛你兄長,我自然也要讓你知道,你也是有人疼愛的�!甭櫿照f完,只聽見噼里啪啦碗筷落地的聲音,姜月?lián)渖锨皝�,抱住他�?br />
他感覺到滾燙的東西滴到他的領(lǐng)子里,潮濕的像三伏天咸腥的雨。
他拍拍姜月的背后:“勒死了,要被你勒死了,松手�!�
姜月這才在他胸口蹭了蹭,她欲要開口,聶照似乎知道她又要老生常談地說什么,連忙捂住她的嘴:“大可不必再說為我養(yǎng)老這件事,我年輕的很。”
姜月眸光中閃動著震驚的情緒,想她三哥當(dāng)真料事如神,她要說什么竟然全都知道。
“我既然疼愛你,是你兄長,你便不必想著對我是拖累,我甘愿給你花錢,樂意給你花錢,你也不要心疼。
那些男人配不上你,等我有錢了,在整個撫西給你招婿,必定給你招到最好的兒郎,你不許再和榮代年這種人攪合在一起,聽到?jīng)]有?”聶照松開手,嚴(yán)重警告她。
姜月點(diǎn)點(diǎn)頭:“但我覺得榮代年,人還挺……”
“挺什么?”聶照眉頭一挑,皮笑肉不笑地問。你要讓他說榮代年哪里不好,其實(shí)他也說不出來,但你若讓他說榮代年哪里好,他更說不出來,說不出哪里好,那就是哪里都不好,這就是最大的缺點(diǎn)。
姜月連忙捂住嘴,不敢再為榮代年開脫,她舉起三根手指發(fā)誓,絕不會再想著要嫁給榮代年。
“什么�。。∧氵想著要嫁給過他�。 甭櫿彰偷卣酒鹕�,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他原本還以為不過少男少女少而慕愛,春心萌動,沒想到姜月竟然真的謀劃嫁給對方?
姜月連忙提示:“斤斤,斤斤,不要生氣。我只想著,若是他能來提親,就有聘禮,到時候三哥你不會那么辛苦了�!�
“斤斤救不了你了姜月!”聶照一把掐住姜月的臉,“你今后最好把這心思收起來,千金萬金在我眼里不過糞土,散盡也有法子還復(fù)來,姜月我哪里缺你吃缺你穿了?你要想著嫁人?是不是他蠱惑你,騙你了?”
“沒……”姜月還沒解釋完,聶照就已然篤定,“我就說他不是個什么好東西,那日我就該打死他一了百了�!�
姜月閉嘴了,不敢再為榮代年辯解,她再辯解一番,三哥恐怕都以為榮代年給自己下蠱了。
怪不得,怪不得這幾天榮代年看到她,就像老鼠看了貓似的,貼著墻角走,原來是被三哥給打了,她當(dāng)真是對不起人家,傷害了人家一片赤誠之心。
四月,春雨如酥,梨花勝雪,聶照收拾行囊,入伍去了,姜月一送送他到軍營外,哭得也跟梨花帶了雨似的:“三哥,你一定要保重身體啊,三哥你得勤回家看我呀,三哥,我能不能去軍營當(dāng)伙夫跟著你啊……”
她這兩年,還從未離開過聶照呢。
聶照被她哭得頭痛,但她已然含蓄,旁邊的一個婦人,哭得跟天崩了似的,抓著她兒子不讓走。
胡玉娘聽說聶照要入伍了,連忙令隨從駕著馬車趕來,兩眼放光地上下打量姜月,見她如今出落的如花似玉,水靈靈的,嬌柔地上前,跟聶照喊:“我的兒!你要走了?你走了正好,月兒留給我……”
聶照的劍險些戳破她喉嚨:“誰是你的兒?我是走了,又不是死了,軍營距城中僅有十里地,我若是得空會回來�!�
胡玉娘扁扁嘴:“我若是大兒子沒死,也該你這個年紀(jì)了。等你混到百夫長,才能在城中來去自如,那得要多少個人頭?還不如月兒跟著我,我保證精心照顧,她就是我女兒。”
“我不要,我就留在家中等三哥�!苯逻B忙抱住聶照的胳膊,一副抗拒的模樣。
“好了好了,月娘從小跟著阿照的,你別橫刀奪愛�!卑闳裘Φ馈�
胡玉娘嬌嬈的臉上夸張地閃現(xiàn)出幾分心痛:“月兒不來,般若你要來否?我一定把你捧成頭牌。”
般若也搖搖頭:“你不怕我殺了你的客人?”
他們兩個還在商量頭牌之事,聶照跟姜月囑托:“早上去家外面三百米處的包子鋪,我給你定了一個月的早飯,晌午在學(xué)院吃便是,晚上我把錢給了阿泗,讓他帶你吃。
但是你別總聽阿泗說話,他是個傻子,再把你帶傻了,原本就不聰明,他愛亂用成語,你也別跟他學(xué)�!�
“還有我不在家,你的武藝不要松懈了,我會叫阿泗盯著你,我盡快,等升到百夫長,便能日日回家了�!�
姜月點(diǎn)頭,聶照從腰間又掏出個小包來:“這是給你的零用。若是想吃什么,就用這個買,不用節(jié)省,也不要貪嘴多吃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小心腸胃不和,衣裳臟了就留著,等我回來給你洗,天冷,你就不要碰冷水了。用炭火的時候注意,別燒著手,有什么事叫般若,不過別同他多說話�!�
他要叮囑的太多,姜月的頭都點(diǎn)成小雞啄米,他還沒說完。
“晚上睡覺前記得將門栓好,千萬不要出門,頭發(fā)不會扎就梳兩個辮子,早上疊被子的時候記得把枕頭上掉的頭發(fā)清理好,還有,在家別想我,我半個月就能回家一次……”聶照話還沒說完,那邊就催了。
“快快快,敘舊完沒有,快進(jìn)來了。”
此刻要離別了,姜月止住了哭,聶照反而舍不得了,還未分別,他就開始擔(dān)心姜月,但若要讓她日子過得更好些,這些也是逼不得已的,他最后一次摸摸姜月的頭發(fā),沖她揮手,讓她回家去。
二人在軍營前作別。
姜月蹲在地上哭,聶照不敢再看,快步進(jìn)了軍營。
乍一分別,聶照其實(shí)還好,他忙著收拾行李,安置鋪蓋,領(lǐng)衣裳,姜月回到家,卻是茶飯不思的,但想著三哥讓她好好照顧自己,還是吃了很多。
她一抬頭,發(fā)現(xiàn)原本掛在堂前,她寫的那篇文章沒有了,想必是聶照臨走時候帶上了,她就知道,三哥也是舍不得她的,這樣一想,飯吃得更多了,打起精神,和往常一樣練武,學(xué)習(xí),然后栓門,睡覺,她怕沒把自己照顧好,到時候瘦了三哥回來看著肯定心疼。
如此一想,她努力把聶照拋之腦后,反而好好生活,比以前更上進(jìn)。
聶照白日里很忙,夜里閑下來,整個營帳都是新入伍的兵士,充滿了啜泣的聲音,有哭著說想父母的,有說想妻子的,有說想孩子的。
睡在聶照身邊的少年哭了一通,問聶照:“哥,你家里有人嗎?不想他們嗎?你怎么都不哭啊?”
“都死絕了,不想。”
少年反而哭得像自己家里人都死絕了似的:“哥,你好慘啊,嗚嗚嗚�!�
聶照翻了個身,懶得理他,緩緩進(jìn)入夢中。
夜里子時,漆黑的營帳中,有人翻了個身,聶照霎時被驚醒,下意識問:“姜月,喝水?我去給你倒。”
無人應(yīng)他,只有窸窸窣窣的翻身聲。
他這才記起,自己已經(jīng)不在家中,姜月也不在他身邊需要他照顧了。
就這一瞬間,聶照對姜月的思念忽然變得無比強(qiáng)烈,無法克制。
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牛皮做成的夾子,展開來,是他之前掛在堂上,姜月寫的文章。
上面筆觸柔和稚嫩,但一板一眼的工整,見字如面。
“余年幼即失孤,奔從兄聶照,居于逐城,年復(fù)三載……”他甚至能想到姜月寫這篇文章時候認(rèn)真的模樣,咬著筆桿,冥思苦想。
她咬筆桿的毛病總是改不了,如今沒人盯著,恐怕愈發(fā)難改了。
“三哥,今晚吃什么呀?”聶照在黑暗里,似乎都能看到姜月和往日一樣,扶在門框邊兒上,探出個梳得圓滾滾的腦袋,問他。
他把手臂搭在臉上,遮住自己的發(fā)紅的眼睛。
今晚吃什么了?姜月。
作者有話說:
真男人只在夜半落淚。
評論區(qū)小紅包
我白天上不來氣,缺氧,去醫(yī)院,明天還要做個心肌酶。感謝在2023-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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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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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眉眼相似◎
聶照一去參軍,
城東順理成章被其余三地迅速瓜分,阿泗開始給新的大人當(dāng)牛做馬,晚上順帶還要給姜月送飯。
他拎著食盒進(jìn)門,
劍刃停在他鼻尖之上,阿泗的眼睛嚇成了斗雞眼。
姜月見是他連忙收了劍,上前觀察他:“泗哥,你沒事吧?”
阿泗受驚地拍拍胸口:“聶照又不在家,
你練劍這么勤咧?”
姜月抱著食盒放到桌子上,
道:“三哥臨走前囑咐我好好練劍的,
我得聽他的話。泗哥吃飯了嗎?要不要和我一起?”
“吃過了�!苯鲁鲇诖椭�,給他倒了杯水,
請他坐下,然后自己揭開食盒,
慢慢吃飯。
雖然阿泗送來的飯菜比聶照做的好吃許多,
但姜月還是懷念她三哥蒸糊了的包子。
阿泗撐著頭,
嘖嘖嘆息:“真是生死難料,你說你當(dāng)年進(jìn)逐城的時候,還是我?guī)氵M(jìn)來的吧?那時候你張口三從四德,
閉口以死殉夫,跟人多說一句話就嚇得要死,我就碰你一下,
你都恨不得跳河自證清白,
現(xiàn)在,
嘖嘖嘖,真是不一樣了�!�
姜月皺著眉,
單側(cè)腮幫子被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模骸笆鞘朗码y料吧泗哥。我現(xiàn)在有什么不一樣��?”
“跟著聶照,
野蠻了,
沒個女孩樣了�!壁w泗把水推給她。
“可三哥說我活潑了,開朗了,看起來活得更健康了�!�